第2章
我们牛的泪腺大到难以想象: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牧场边缘的溪流旁卧着抽噎了多久。雨云几乎已经散尽,只还飘着些毛毛细雨,可我还在哭。这时,希尔德向我走来。她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之一。她问:“你为什么在这儿故意把自己冻感冒,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萝乐?”
“苏……冠……”我哭着说。
“也许你能哭诉得稍微清晰一点儿?”
“苏……冠……苏西……偷情。”
希尔德现在听明白了,叹了一口气:“公牛啊,对于他们,你只有两种可能——恨他们,或者更恨他们。”
希尔德有一副严酷的外壳,在那下面——好吧——也深藏着一副铁石心肠。但是在那颗坚硬内心的深处,还藏着一丝柔软,一点儿对爱和亲密的向往。可是希尔德宁肯把舌头伸进饲料粉碎机里,也不愿意对别的牛——尤其是对她自己——承认她内心的向往。
她是我们这片牧场上唯一一头斑点是棕色的牛,所以她从小就受到其他牛的排挤。对她的斑点颜色不在意的,只有我和我另外一位最好的朋友——小红萝卜。对我来说,颜色无所谓,因为任何与众不同的事物都会吸引我。而对小红萝卜来说,颜色不重要,因为她本来就是牧场上最可爱的牛,而且她觉得,她的世界怎么都不够斑斓多彩呢!
在我的泪腺和毛毛细雨渐渐枯竭时,小红萝卜也跑来了,激动地呜里呱啦着:“你们听说了吗?刚刚农夫没有来,因为他又在房子里那个闪烁着的‘电视机’前睡着了,就是那个里面住着小人儿的盒子,他们一直跟他说话,而他从来不回答他们。说到这儿,他这样可真没礼貌!还有……你说点什么啊。萝乐,你一直哭什么呢?”
“苏……冠……苏西……”我解释。
“哦,不,难道他们两个那个了?”小红萝卜吃惊地问。
“没有,”希尔德讽刺道,“他们只是一起玩了‘接住牛屎’的游戏。”
“真的?”小红萝卜问,“那萝乐怎么这么伤心呢?”
虽然小红萝卜的皮毛上没有几个斑点,全身几乎是纯白色的,但她不属于牧场上最“纯”的牛。
希尔德翻翻白眼说:“当然是他们两个做了苟且之事。”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他们是玩‘接住牛屎’的游戏呢?”小红萝卜现在更加困惑了。
希尔德有点儿厌烦地打个响鼻算作回答。
小红萝卜转向我,体贴地对我说:“我真为你难过。”说着她用舌头舔舔我的口鼻安慰我,这让我平静了一些。
而希尔德此时则试图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慰我:“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冠军是个白痴!”
“是的,可他是我的白痴啊。”我吸着鼻涕说。
“噢,萝乐,”小红萝卜温柔地轻声说,“还有那么多其他的白痴呢。”
小红萝卜总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她永远认为饲料槽是半满的,而希尔德一直认为那是半空的。冠军则会狼吞虎咽地赶紧把饲料槽吃空。
可是,我不像小红萝卜,确切地说,没有任何一头牛像她。希尔德坚信,小红萝卜积极向上的世界观,跟她出生时头先“扑通”砸到牛棚地上密切相关。
也许小红萝卜是对的呢?也许我不必在伤心中死去。那么,我对幸福生活的新梦想,应该是再找一头公牛吗?我应该干脆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爱吗?但我又该怎样开始呢?——我的心还那么痛,而且本来我只想要冠军的,但是现在我看到他和苏西这样在一起,我以后再也不能无拘无束地亲近他了,更不用提让他碰我了。
“幸福不是一头公牛能给你的,”希尔德反驳,“公牛是我们的母牛女神奈雅根本不存在的证据之一。但是如果她确实存在,而且确实是她创造了公牛,那奈雅也够怪异的。我说的‘怪异’其实是指‘愚蠢至极’。”
希尔德说的话全然有理,我们农庄里其他的公牛,看起来比冠军更不像是神的造物。我们这个年纪的公牛都认为,欢爱不一定需要感情,这让我觉得他们都没什么吸引力。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头年迈的公牛——库诺,农夫一直叫他“未来的牛尾汤”,我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跟“汉堡包”、“牛排”或者“皮凉鞋”一样并不可喜。最后,我们牧场上还有一头公牛——屁叔叔,他的消化系统已经不太好了。屁叔叔排气时,能让一群苍蝇,甚至一只小松鼠毙命。
小红萝卜为了鼓舞我,建议说:“你可以等到一头新的、真的很好的公牛诞生。”
“可不是,”希尔德反讽道,“等那头牛长大后,一定会偏偏爱上一头年老色衰的母牛。”
“是的,为什么不呢?”小红萝卜无比认真地问。
“因为那些年轻力壮的公牛,并不会那么迷恋这样一头年老色衰的母牛:皮毛发皱,已经开始散发出腐朽的气味,乳房松垮垮地垂下来,走路的时候都能擦到地面了。”
想到衰老后的画面,我又开始想要大哭起来。
千万不能变老!
小红萝卜看到我又要流眼泪,再次用舌头舔了舔我的口鼻:“我向你保证,你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萝乐。”
“是的,”希尔德也肯定地说,“当她终于明白,她并不需要一头公牛才能幸福。”
这才是正确的路吗?独自度过幸福的一生?不被一头公牛爱着?
小红萝卜问希尔德:“那你自己是幸福的吗?这样单身着。”
“当然了!”希尔德用过于坚定的语气回答。她刻意坚定的语气泄露了这句“当然”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实情。
如果连坚强的希尔德都做不到单身而幸福地生活,我又怎么可能在没有一头公牛呵护的情况下幸福呢?在我和冠军交往之前,我的生活里只有吃草和消化,确实很乏味。
我在心里暗暗向奈雅祈祷,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启示或征兆。我刚刚开始祷告,就听到一声高呼“Attenzione[1]”。
我望过去,看到一头棕色的公猫向我们奔来,不,是一瘸一拐地向我们冲过来。他的一条腿流着血,眼睛里充满惊恐。他在被什么追捕?在试图逃离什么?不论如何,肯定是特别、特别恐怖的“什么”。
如果这是母牛女神给我的征兆的话,那她不仅是“怪异”或“愚蠢至极”的,她还不够“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