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与此同时）

有些人会为忠诚的爱献身，有些人会为毕生追求的事业献身，也有不少人死于反应迟钝。不过，和加百列牧师比起来，这些可怜的家伙通通属于业余玩家。三十年前，他除了四大天使长的身份，还有许多不能忽视的——比如他的翅膀和永生的特权都被一并牺牲殆尽，而这不过是因为作为天使的他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这类事并非没有先例。有很多天使和凡人恋爱、私奔，加百列虽然看在眼里，却不认为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可是堂堂天使长，大天使加百列，一切天使的统领者！向圣母玛利亚报喜，说她将会有一个孩子的，就是他。

然而，某位身处人界的年轻女孩有天竟入了他的眼，并在他心里（这当然是比喻的说法，实际上，天使没有任何人类器官）造成了极深的触动。自此以后，加百列每次见到她都会感到开心，尽管他没有人类的五脏六腑，却能明显感觉到自身体内部焕发和激荡而出的新生迹象。

加百列第一眼看见这个生物时便宣告沦陷。尽管在他永生不灭的生命当中曾经见过无数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埃及艳后、抹大拉的玛利亚，还有一个神秘的女孩，达·芬奇曾以她为主题画过《蒙娜丽莎》。他也遇到过很多颇具勇气和胆识的女中豪杰，比如圣女贞德。他对她印象深刻，甚至有点着迷，只是这女孩一旦发起怒来他可有点招架不住。

但他爱上的那位小姐却相当平凡。跟成千上万的其他平凡女人噢，不，应该说和其他数以亿万计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天使长加百列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有这个女人尤其令他着迷？究竟是什么令他突然陷入如此愚蠢的凡人俗事中了。他甚至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光是梳理头发就可以花上好几个小时。没错，爱情具有这种不可思议、令人错愕的特性，完全无法用言语解释——即使是天使，也一样做不到。

加百列花了很长时间来对抗这种感觉，但最后，他终于还是请求上帝赐予他肉身，让他有机会去追求那个女孩。上帝应允了他的要求，于是加百列失去了翅膀，成为躲不开生老病死的凡人，开始试着赢得美人心。不过，很遗憾，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她并不爱他。

这些拥有自由意志的讨厌人类！

他挚爱的女人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并且生了两个孩子，卡塔和玛丽亚。

在婚礼搞砸后的第二天一早，加百列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玛丽亚的妈妈位于汉堡市的寓所门前，他跟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

她并不知道，他依然深爱着她。她同样不知道，他曾经是个天使。上帝把他和其他三百位在数千年历史当中和人类相爱的天使变成了凡人（除了他还有奥黛丽·赫本），并禁止他们向任何人表明过去的身份。

“西尔维亚，你读过《圣经》里的《启示录》吗？”加百列急切地问她。

“读过，那一卷很令人吃惊，讲述的事和叙述的笔调都让人感到心神不宁。”西尔维亚答道。

“很多人都不知道《启示录》。”加百列埋怨道，“《启示录》构成了《圣经》的最后二十二节。”

“很多人读书只读一半，不看结尾。”西尔维亚微微一笑。

“但是读完全书很重要！”加百列斩钉截铁地说。事实上，大部分《圣经》的阅读者都把来自上帝的话语视作文化自助餐来消遣，只挑选那些符合自己观点的文字。这让加百列十分不满，他去吃自助餐时，一定会每样菜色都尝一点的……噢，至少他在年轻时会这样做，现在他总受常发性胃灼烧的折磨，每餐都不能吃太多——凡人之躯真是问题良多！

“平和点吧。”玛丽亚的妈妈微笑道，“《圣经》的这部分提到，正义和邪恶将有一次最终圣战，读起来就好像是编得不够理想的《指环王》一样。”

“《圣经》可不是什么《指环王》！”加百列抗议道。

“但还是很像啊。比方说，撒旦派了三个末日骑士前往地球……”

“是四个，四个！”加百列纠正道，“战争、饥荒、疾病和死亡。”

“于是耶稣再临人间，打败了撒旦和他手底下那几个叽叽喳喳的骑士。”西尔维亚并不把加百列的话当一回事。

“没错，耶稣正要做这件事呢。”加百列也并没听出来讥讽之意。

“做完这一切后，耶稣在上帝的帮助下在人间创造出了‘新天新地’。”西尔维亚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确实会这样！”

“噢，单看这些内容，难免会让人觉得参与撰写《圣经》这一部分的圣约翰平时都是靠种大麻为生的。”

听到这话，加百列突然感到万分担心：他的心上人对《圣经》内容并不虔敬。他马上说出了《圣经》中的相关要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耶稣带往‘新天新地’的。”

“啊哈，这么说来，我到了这把年龄倒要开始信教了吗？”看到加百列这样关心自己，西尔维亚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名暖意。

“当然！否则还会再被诅咒一次的[12]！”加百列嚷道。

他这话让西尔维亚误会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你骂人。”

“呃，我的意思是所有不信教的人，都将受到惩罚。”加百列只得再轻声细语地解释一遍。

“但我们这些不信教的人，此时此地显然比信教者活得更好些——至少不会被《圣经》中的鬼话唬到！”她反驳道。

说完这句话，西尔维亚便懒得搭理加百列，低头看了看手表，她赶着去诊所，有个病人约好了时间在等她。不过，工作归工作，刚刚激动起来的加百列倒真是可爱极了。这家伙，为什么会在今天突然冒出来呢？

会留意到加百列的存在，是因为前夫找了个年轻漂亮的白俄罗斯小妞做伴，这突然令她恐慌，害怕一个人孤独终老——这是她根据分析心理学得出的结论。进一步的结论是：自己对前夫的感情生活有如此反应实属正常。不过两个女儿的父亲毕竟劳累多年，好不容易享受一下也是应该的。

加百列跟她道别：“我今天晚上还会再来拜访的。”

她在他的脸颊友好地一吻，便快步下楼离开，前往诊所赴约去了。

加百列却被那一吻弄得意乱神迷，原来，被心仪的人吻竟会如此美妙。现在，他更加不愿意失去她了（尽管之前也是非她莫属）。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来从一堆不信教的人当中拯救他的真爱了，因为耶稣已经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