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No.5—No.6
No.5
四个月后。
现在是盛夏,坐标日本大阪。
我把手中的一叠纸拍到桌上,疲惫地瘫在藤椅里。每天浏览一遍村上留下的资料,已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然而,我始终想不明白这堆生理调查能显示的问题。几只瘤鼠的状况惊人地相似,高血压、心律不齐、血脂略高、糖耐量低,其中有一只甚至出现了尿糖。此外,便是肉眼都能看出的,比寻常成年鼠大上一分的体积,尤其是两只恶性瘤鼠,个头生长到了正常鼠的1.5倍。
我不止一次对它们进行体表的细致检查:其腹部不寻常地涨大,程度异常夸张;胸腔——我更倾向于肺部有所鼓起;舌表皮粗糙得如施工地的碎石子。如果把它们刻画成人类的模样,我相信,那绝对是一只怪物。
连续细胞系的增殖能力被受精卵抢夺后,似乎比转基因什么的还要可怕啊。
嗯?增殖?
桌子一角被静音了的手机冷不丁震动起来,我抬眼——是陆博士。
“日本的警戒解除了,你回千永吧。”
“好……你等等啊。”我没有轻易放下方才一闪而过的思绪,轻车熟路地翻动那叠资料,很快就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是张瘤鼠的血细胞成像,推算可得,其红血球密度比正常鼠多10%,而白血球则多30%-35%。
我轻吁了口气,抿了抿有点儿发干的嘴唇:“博士,红血球更新周期是多少来着?”
“啊?好像是三个月……不,四个月吧?”
“那白血球呢?”
“十来天,我给你查查。”
“麻烦你了,我需要所有细胞的更新周期。”我觉得脸上发烫,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我想我可以在北美区动手前终止EL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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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我的私人研究室,我就着手布局台面。
密闭空间通CO2使白鼠死亡是动保协会所接受的方法,也是我一直使用的方法。虽然这样用时长,但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被摆在解剖台上,就尽量让实验对象们安乐着死了。
我用湿棉球把一只恶性瘤鼠的腹部中线毛打湿,拿起剪子比划了一下,打开它的腹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它的皮肤格外地厚。而后,失去了皮肤的包裹,瘤鼠异常粗大的肠竟前仆后继地淌下来。
“难怪它的腹部胀得那么厉害。”我听到君六八在我耳边说。
我点点头,有条不紊地取出瘤鼠的一件件器官。总的来说,瘤鼠的器官较正常鼠来说都有不同程度的胀大,肠与肺尤甚。
“肠的更新周期是2到3天,肺和白血球是2到3周,皮肤28天……”我检索对照着陆博士给我的资料,“所以,更新周期越短的器官,胀得越严重。换句话说,那部分细胞分裂得越多。”
“我明白了,”君六八倾倒着福尔马林,“肿瘤细胞顽强的基因不甘受鼠受精卵的支配,在瘤鼠细胞一次次的分裂中逐渐占领了优势地位,于是发挥起它独特的功能。所以更新周期越短的地方,肿瘤基因的作用越明显。”
我笑笑:“你这解释我喜欢,很感性。”
被掏空内脏的瘤鼠已是瘦骨嶙峋,与它面积巨大的皮囊搭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我耐心地将切口缝合,放进冰箱。
我左手搭在冰箱门上,有些走神。
“其实,以它的心室状况来说,就算你不动刀子,过几年它也会死的。”君六八在我身后收拾着桌面,“而且,它活得真的够久了。”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可这句话我不知道要怎么接。
“行了,洗洗睡吧。”君六八戴着接触过内脏的手套一掌拍在我头上,“累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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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我悠闲地走到研究室门口,发现君六八正支在门外的墙上,脸色凝重。我对着他扬了扬右眉,他往身侧半掩的门偏偏头,示意我进去。
在我看到昨天用过的解剖台后,总算明白我们用生命来傻笑的小丑为什么被低气压笼罩了。
昨晚君六八的一掌把我恶心着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对他进行还击,闹腾间打翻了君六八配置到一半的培养基,暗黄液体顺着桌壁正好流入垃圾桶,所以我只简单擦拭了桌面。
问题是,解剖后君六八把从瘤鼠体内取出的软组织也清理到垃圾桶中。而现在,白色的软组织细胞经过一夜疯狂的分裂,从桶中“爬”了出来,顺着培养基流过的路径,一路向上,停至凸出的桌沿。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细长的瀑布垂直悬挂。
我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尖冰凉的温度惊得我一哆嗦:“哥啊,你帮我看看,我头发上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可能有哦,”君六八不知何时又掀起嘴角,“你再洗几遍?”
亏他还笑得出来……
我找出我用福尔马林浸泡的瘤鼠内脏,还好,也许是没有营养物质可吸收的缘故,内脏器官都保持着原样。
“可是,你的培养基不是没配成吗?它就算再会分裂,也不能在不适的环境下成活吧?”我摸了摸好几天没修理过的胡茬。
君六八不以为意:“你都能在零下三十摄氏度到零上五十摄氏度的环境中面不改色。它的基因,也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揣度。”
我皱了皱眉:“算了,当务之急,先把已有的证据呈上去再说。北美区那帮老家伙,说是明年初开始搞永生人计划,谁知道会不会提前偷偷弄。”
No.6
我点击“上传”,出神地看着不急不缓爬行的进度条。
君六八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也不抬地问:“不怕日本那位找你麻烦?”
我狡黠一笑:“作为东亚区‘永生生物研究中心’的领导者,渡边将会顶着许多人的质疑,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闹到我这儿?”
“Shh(嘘)——”君六八轻呼,看来是开局了。
嘿,我最见不得他安逸的样子,非常自然地说下去:“就算那边找了过来,又能怎样?大不了我把剩下三只瘤鼠还回去,反正我不打算解剖第二次了。还有啊,你也知道,协会舍不得我们死。”
“Darn it(婉辞,见鬼)!”君六八扔了手机,把自己埋在抱枕里。
我笑眯眯地走过去,扫了眼手机“复活中”的画面,揶揄道:“伟大的黑客先生,现在是发挥你的价值的时候了。虽然我是在官网上公布这些东西的,但我们的对手还是可以给我们使绊子。”
君六八也抬头笑眯眯地说:“你见过精通计算机的小丑吗?”
“我见过一个半吊子的黑客小丑,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我说,“对付别的专家,他绝对赢不了。可对付渡边,他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熟悉渡边所有的路子。”
君六八眼眸澄湛:“的确,好歹他俩是曾经的盟友。”
“恐怕不止吧。”我轻笑出声,“你到底是干,还是不干?”
君六八把手机扒了回来,眼中笑意更盛:“急个鬼,不差这一盘游戏的时间。”
渡边的公关做得令人佩服。
一盘游戏的时间,就改变了一边倒的申讨局面,把部分矛头指向了我们。一方面,她控诉盗走瘤鼠的一伙人,但眼下这并未引起协会成员的过多关注;另一方面,她不承认瘤鼠的异常,怀疑我们的实验造假。
支持渡边的人也很多,君六八点进其中一个用户的个人页面,ID是空的。
协会的官网要经过协会的实名认证才能通过,不过渡边作为官网管理员之一,随便弄些空账号应该不难。
君六八正要撤销这些评论,忽地,计算机蓝屏了。
我怔了怔,却见君六八浅笑着摇头:“没事,她的老把戏。”
他手指迅速地在键盘上沉沉浮浮。
我揉了揉眼,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编辑起新帖子。
突然,一则邮件输送到我的私人信箱,我点开,又愣了。
“啊呀……”君六八式的含笑嗓音一扬,“我还想着反过来入侵那边呢……现在看来,我可以再玩一盘游戏了。”
我望向他的电脑屏幕,入眼是一个置顶帖,陆博士发的。
陆博士称,他是瘤鼠解剖实验的见证人,实验没有造假。同时,他也亲自进行了一组实验。
帖子后面跟着另一只瘤鼠的解剖图及其器官的数据。
“上周二,Tech-B的一个小庆典上,为了奖赏陆博士这个老干部,也是为了预祝‘永生人计划’的成功,上头送了一只瘤鼠给他。”君六八说,“这可是代表总会的东西,真敢杀啊。”
君六八的食指在桌上轻扣着,不知在思考什么。这时,电脑屏幕一闪,黑屏。一个个白色的英文字母快速出现在黑幕中。不像是计算机自动生成,应该是人为打下的——
why is it you(为什么是你)
君六八似乎也惊愕了一瞬,却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她在和我打招呼呢。”
他也敲下一句话。
(君)why not(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渡边)traitor(叛徒)
我打断君六八:“给我玩玩。”然后俯身打字。
(君)who is the traitor(到底谁才是叛徒)
(渡边)j69 shut up(君六九闭嘴)
我郁闷地捏捏鼻子:“她怎么知道是我……”
君六八对我一挥他修长的手指:“手速。”
哼……
(君)dull conversation do it in person(这样谈话多没意思有什么事情当面说)
(渡边)see you at the conference in five days don’t skip it(五天后的会议我要看到你别又不参加)
屏幕又闪了闪,回到官网的页面。
君六八活动了一下手指:“五天后有会吗?”
“嗯,”我把我的笔记本屏幕转向他,“刚下的通知。”
邮箱内,是协会只在最大型会议前才会发送的特殊规格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