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镜谏
又是一年祝融春祭到来,衡山的杜鹃花盛开如往年,映着漫山的红艳。
不同寻常的,是今年祝融峰顶的奇异景象:一朵丹紫色祥云不知从何处飘来,驻留于祝融殿金瓦之上,白天有耀眼光芒从中迸射,到了夜晚,那光渐渐收回,转而如万千萤萤烛火,又似无数夜明宝珠点缀其中,已过了月余,却仍是华彩依旧。
南岳镇上街道已然张袂成阴,各类营生买卖皆通宵达旦,以应对这数倍于往年的香客、游人,邸店(宋代旅馆,邸店也为客商提供货物存放)也早已是人满为患,来得迟了,只好身裹草席夜卧于街沿青石板上。人们皆断言,这“灵”就栖身在祥云之中,于是此般不辞辛劳地,甚至举家老幼俱往,只求在祭祀大典上朝那丹紫祥云而拜,许心中夙愿,幸或得见真灵,沾染零星仙气,此生可谓无憾事矣。
在南岳镇偏隅东面的山脚下,有一座不大的道观名叫天符殿,其侧边对着长长一排高大墙垣,当中被溪流分隔,两旁各植了十数株高阔桐树,正开着满枝白色花穗,偶然间飘落几朵,逐着流水时急时缓,徘徊而去。高墙深处可见一胖一瘦两扇木门,皆无牌匾,两对铜狮子门扣早已是起得锈迹斑斑。
入夜,骤雨扑落,祭祀前夕的仪式也不得不中断,镇上的街道忽显出少有的寂静,此刻间,一个背影正往溪边高墙深处走去,瘦小且佝偻着,拄着根烂藤拐杖,躲在一身破旧的油蓑衣下,步履拖沓。
‘咚!’其中一扇门被叩响,‘咚!咚!’另一扇门,重又‘咚’地叩响过一次后,细瘦的这扇门被拉开了条窄缝儿,稍稍等了一会子,一个厮儿(“厮儿”或“小厮”是宋代对年轻男仆的称呼)打着灯笼探出头来,手伸向前上下探照,是位老者,小小的脑袋,削尖的下巴,鼻梁奇高,一双凤眼倏溜溜打转,细白的眉毛长至肩臂,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
厮儿看过仔细,发话道:“老丈人所谓何事?”
老者应声,轻吞慢吐而答:“明镜之道。”,这声音苍中带劲,沙却不哑。
“何谓‘明镜之道’?”厮儿又问。
老者顿了顿,向前略迈半步,微微抬了眉眼回道:“致虚,守静。”
语毕,门庭自开,小厮跪地叩拜,老者似熟络而入,侧过湖石屏风,走一段九曲回廊,再折过偏径一扇宝瓶门洞,又进得花间闲阁复而绕出,眼前好一片山隐庭院,此处竟全然没了雨水,姣白月色茵茵洒落,隐约瞧见眼前飘渺迤逦之开阔:一汪深潭其上漂浮着淡淡七彩水烟,远处可闻泉水音如雅乐,一尾花色锦鲤悠游于莲叶之间,型似游龙且鳞片亦在水中折射光影,听见有鞋履拖沓之声即消散沉水而去,紫色莲花略可见一两朵,在蒸腾的水雾中似有金光隐隐。原来在高墙之内,竟藏有这般人间福地!
不知转过几道弯,又穿了几个门洞,这才行至一处小样儿房舍,掩映在左右两株大树之下。厮儿跟上来,点上了一盏灯说道:“老丈人请稍后,我家先生正换了衣裳过来。”
老者听了,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表示知晓。房内陈设甚是简陋,仅挂‘勤久’二字于素白墙面,其余就剩三两桌椅摆放在当中。
门被推开了,走入一位员外(宋代指没有正职的官员,也可做对男子的尊称)模样的中年男子,头戴青色方巾,身着灰白襕衫,腰间束一根深褐色腰带,男子对着老者躬身行大礼道:“师父……!”,待他礼毕抬头,面前的人已经不见,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的‘勤久’二字已变作‘幽栖’,步出门外,愔愔谧谧,一切都像未曾发生过。
这男子姓陈,俗家名‘兴明’,本是河南颖川人氏,生于一千年前魏晋南北朝时富商巨贾之家,自幼好道,长成后弃家舍业游历各大仙山洞府,誓求真仙为执念。某年陈兴明行至抚州(指今江西FZ市)龙虎山寻访真仙,夜间不慎坠落悬崖,被一只避世狐仙救起,并授以《大洞真经秘诀》三十九篇,修得了与天齐寿之道。狐仙后来指引陈兴明沿着群山往西,在衡岳山脚占得一处僻静风水,筑屋修仙。南北朝至北宋,千年已是过去,原本清幽的居所早已被后而兴起的繁闹市镇所侵扰,陈兴明只得悄然堆砌高墙,引出水渠环绕,专心入道,断不与外界往来。
而狐仙即是变化之老者,已不知几千岁,他曾不过是一只等待年迈老狐,跌落悬崖摔伤了身子,只得悄然地等待死亡的那一刻,不曾想遇着悠游人间的天地宗祖鸿钧老祖,老祖将老狐至于手中玩赏片刻,再放回穴居时不但摔断的一条腿无药而痊愈,且还有了辟谷长生之功,也该是这狸子仙缘深厚,在其所被安置的穴居处,内通入得一山洞,老狐见得洞内石壁凿有蝌蚪文字,于是日夜观摩研习,经一千年终领悟真经,又一千年渐渐通了神性,修炼成仙。数千年后东汉天师道始祖张道陵率众徒子徒孙来到龙虎山创立其道派,后因其整日搜山伐林,做法炼丹,狐仙遂堵了洞口,隐去壁上经文,专心修道于内,以免去尘世纷争之苦。
那夜陈兴明坠崖,正巧就落于洞口前的一片滩涂,惊动了正在修道的狐仙,救起陈兴明后这老狐又盗得张天师所练‘龙虎神丹’让他服下回了元气,许是仙缘,又许是坠崖几近丧命的陈兴明唤起了狐仙数千年前对自己的经历的记忆,狐仙决定再又传予他千年真气,自此以后,陈兴明如得了点化,道法俱增,故拜叩狐仙为师,再后自谓派别曰明镜道法。
为了这一次会面,陈兴明已等了无数个日夜。他心中明了为何师父只独独留下这两个字,可另一种情愫,他同样感应到了,无可抗拒的强烈!他心中是明了的,他凝望着‘幽栖’二字整个夜晚,他的‘天通眼’似乎被蒙蔽,似乎又在渐渐失去了感应!
“师父暗示我继续避开这尘世,若是今年春祭必有大乱,我又如何能避之不闻?难道这祥云果然如我所感应并非吉兆?难道,这云朵真的是……是她……?!”陈兴明心下思付着不觉以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