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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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野外掘金

“哥,哥,你起来了吗。”

周末的早上,长河扯着嗓子喊我,声音穿透了半个村子。长河是我堂弟,我们两家的院子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一户人家,每天冲着各自家的方向喊来喊去是我们的基础通讯方式。一般情况下,经过一番原始的沟通,我们哥俩的日常行踪,半村子的人都能掌握。

“我早起来了,干啥啊,吃饭了吗。”我正趴在院子里的脸盆里练“闭气功”,闭着眼睛抬起头喊道。

“咱带点饭去拿蝎子吧?”

农村的孩子没什么零花费用,每年春节的压岁钱也多数被父母以“保存”的名义收缴,想要有点外快,得自己想办法。靠山吃山,临水吃水,与我们而言主要有两个大的“进项”,拿蝎子和刨草药。两个项目相比较,拿蝎子收效最高,集市明码标价,最受大家欢迎,缺点是季节性太强,只有暑期才能弥其踪影。另外,破坏性最强,蝎子的栖身地多在梯田的石堰中,但凡想抓住他们,就得拆石堰,有时遇到行动比较迅速的蝎子,还得拆一整段石堰,因之乡邻对“拿蝎子”一事深恶痛绝。小孩子们但凡去拿蝎子,都得悄悄行动,遇到大人还得装模作样地到野地里去翻乱石,但在乱石岗抓到蝎子的几率远远低于拆石堰。

我还没来得急答复,隔壁喜子他爸就扯着嗓子回话了:“你俩要是敢拆我家堰,看我不揍你俩。”

“还敢揍我俩,能的你。”长河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村里有一百多户人家,耕种的土地多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梯田,环村四周的山坡野间,分散着各家各户的耕种地,虽然零散,但即便是十来岁的孩子,对哪块地属于谁家基本都掌握,故而喜子他爸发出严正警告。

小孩多狡黠,村里的大人谁不好惹,心里门清,惹不起的基本绕着走,小山村保守不住任何秘密。记得大学期间,老师讲授《乡土中国》,提到城乡文化的差异,在说道人情淡薄时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城市居民有时对门住几年,都不知道彼此的姓氏,很是普遍;但在农村截然相反,有时乡邻偶遇,远远地面孔都看不清,单从走路的姿势上就知道谁是谁了。有时俩人远远隔了道山谷,只见身形,如果一方不打招呼,另一方势必会生气,回过头来逢人会说:那天在“二道梁子”碰见某某,见了我都没说话,这人真是“大”的不得了了。“大”是指某人自视甚高,瞧不起别人的意思。

基于这种文化因素,谁家孩子干了坏事,即便隔了二里地,单从窜跃的身姿,立马就能判定是谁,更何况几个方向的山路,哪天谁家孩子朝哪个方向走了,总有侦探般的告密者。所以,“做坏事”的孩子基本逃不掉制裁。但乡民又在某种程度上纵容类似的破坏行为,因为今天别人家孩子惹了事,保不齐明天自己家孩子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更何况乡间野地、几辈乡亲,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件发生,都不过是生活的趣闻乐事。

和长河呼应了达成一致的暗号后,抄起塑料袋装上几个火烧便出门了。山野里的孩子都是散养,放出去没几个家长操心他们,山里的野狼早就绝迹了,野孩子反倒成了最大的危险源。

拿蝎子是个“隐秘”行动,靠不住的人不能同行,若有破坏活动,极易告密。所以,一般都是我和长河活动,极少喊着别人。一路上,我俩窜上摸下,基本不走“正路”,等到了目标区域,就开始分别行动。同样的,遇到人的时候翻乱石岗,没人的时候掀石堰上的石块,不过基本都能给人放好复原,除了尽量减少麻烦外,还方便下一次翻找,也算是长远规划。

有的石堰特别高,如果不方便爬到上面,就得攀到半空,一手固定身体,一手够着上面的石块掀起来,脑袋还得仰着,看看下面有没有蝎子。有一会我就是这种操作,仰着脑袋还张着大嘴去看下面有没有蝎子,结果石块下面盘着一条草蛇,吓得我直接从石堰上跌了下来,摔倒是没摔坏,给吓个够呛。我们那的草蛇俗称“草上飞”,游行的速度极快,很少有人撵得上。摔下来后,呆了半晌,一想起当时张个大嘴,那家伙要是受惊一下窜到我嘴里可就坏菜了。这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从那后再也不攀在堰上往上掀石块了,即使俯下身子掀石块,也总感觉下面有条蛇在等着我。这件事也对我拿蝎子事业造成了极大影响,此前我每次都能拿最多,后来基本草草收场,收入也大幅下滑。

捉到的蝎子一般会放到家里的宽口玻璃瓶里,下面垫层土,养个几天,期间再去捉几次,等攒够一批就去集市上卖掉。那时候,最大个的一只5毛,个头小的依次递减,记得价格最高的时候最大的一只能买到一块二,而我们最喜欢吃的奢侈品“肉火烧”一个才5毛钱。可见拿蝎子的收益有多吸引人。我那时每集能卖十几二十块钱,这绝对是个大数字,我父亲的工资当时每月好像也就200块钱,买蝎子的钱还是会被家长收回一部分,美名其曰,拿这么多钱怕学坏了。

拿蝎子是门技巧活,有的人一天也拿不到一只两只,空手而归的时候很多。每年的拿蝎子季节总会流传一个类似的传说,据说有个长了“蝎子眼”的人,此人一般有名有姓,同事件描述者还有某种亲戚上的关系,比如他二姨夫家的妹夫、他三叔家的二姑夫,诸如此类,以证实其真实性。话说某天,此人到了某个地方,预感到在石缝里有个蝎子窝,于是他找来工具,将裂缝撬开,果不其然,里面有十斤蝎子,一两不差,装了满满一桶,从此走上了发家致富的快速路。这类故事的讲述者大都是成年人,乡村的故事都掺杂着很多不可名状的微妙情节,神秘而玄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据我十几年的拿蝎子经验来看,野地里的蝎子极少群居,最多见过一块石头下面有两三只蝎子,成斤聚居的只在口舌相传的故事里。或许,因为我没长一双“蝎子眼”吧。

如果说拿蝎子是一个娱乐和创收兼具的项目,那么刨草药就要枯燥和辛苦很多。

相对于拿蝎子,刨草药的时间跨度要长很多,从每年农历的五六月份,草木新生之始到农历八九月份草木凋零之末,都是刨草药的季节。周末几个伙伴会相邀去刨草药,偶尔放了学也去田野里刨一会。在时间的安排上,山里的孩子要自如很多。

能够辨识的草药有十几种,大都是从我母亲那学来的。草药的称呼地域性很强,除了“柴胡”、“桔梗”的统称性比较强外,其他的都叫不上学名,比如,软枝子、红根、白须子等等之类,但对每种草药的初加工及市场价格了如指掌。所以在刨草药时选择性比较强,有时遇到经济价值比较高的草药,就基本放弃相对便宜的那一类,小孩子的算盘也打得精细的很。

周末的时候,为节省时间,一般带一顿午饭,也就是煎饼、火烧一类,喝水就在山野间的溪流里解决,扛一只䦆头、带一只尼龙袋便出发了。刨草药的时候,一般一人一个区域,互不影响,运气好的时候很快就会装满一袋,这时就会掐头去尾,把能卖的留下;运气差的时候,就把整个植株都装袋里,必须保证每次回家都得鼓鼓囊囊。每次返回村里的必经之路,两边总会有两排闲人在哪里指指点点,评价每个孩子的劳动成果,同时带几句类似“真能干”、“随他爹”、“有出息”一类的评语。话说,谁不要点脸啊,所以有的孩子装不满时,就随便刨一堆草,先装上满满一袋再说。

乡村的孩子,除了对农作物有天然的认知外,对大多数植物昆虫也多有了解,人人都是入门级的“博物学家”,源于这种天然的情愫,我至今对博物学充满了浓郁的兴趣。当然,对于接触过的草药,其功效也都能基本掌握,以至于当初在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父母居然赞同我填报中医类的学校,不过一看到学制便直接放弃了。

晾干待售的草药价值都不太高,草药贩子们压价很低,时常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比如不够干、太碎、颜色不好等等,以期压价。记得当时晒干的柴胡好像五六毛钱一斤,红根两三毛一斤,最贵的白须子不过三四块钱一斤。每次卖草药,逢药贩子企图压价时,母亲总会说,都是小孩子刨的,就别压价了。往往奏效。

大约初二时的一个暑假,我刨了一个假期,最后卖了80多块钱。扣除父母担心我拿钱多容易学坏的那一部分外,自己花了三十多块钱买了一套短裤T恤的短行头,质量好的很,上大学时还穿过,现在仍在老家的衣柜里存放着。每当看到那套衣服,总会闪现那个或在山坡挥舞䦆头,或在田间地垄奔跑跳跃的少年。

那时的少年,是何等自得、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