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槐花香
林青海推门进来,林雪晴刚按下接听键,便看到林父高大的身影,多年的辛劳已让他背部有些佝偻,头发也花白了一片,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沧桑。
有那么一瞬间,林雪晴有些心疼。
或许是母子连心,平常很少惊醒的雪晴奶奶忽然醒了过来,看着林青海开心地笑着。
“小海,你是不是来接我回家?”眼睛忽然变得有神,雪晴已经很久没见过奶奶这么高兴。
“是,妈,等天亮了咱就回去。”
林雪晴脸一沉,狠狠地看了林青海一眼。林青海不看她,轻轻把奶奶的手放进毯子。
苏七听到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于是挂断重新打了过来。
电话再响起,林雪晴走出住院部的大门,来到空旷的草地上。
“干什么?”她没好气的朝苏七吼。
没见过林雪晴生气的苏七有些愕然,反应了两秒钟,他说:“没事,就想问问奶奶怎么样了?病好些了吗?”
林雪晴说道,“劳你费心,好了。”对于看不见的人,她不想多费口舌。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跟我说,毕竟……”
他没有再说下去,林雪晴猜他大概指的就是小时候在她们家住的那段时间。
她已经明白林青海此次前来的意图,无非就是把奶奶接回家,现在在特护病房每天要花不少钱。
既然如此,何不找苏七家帮忙。“嗯,,,”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始终开不了口。
终究她还是高傲的。
从记事起她就不曾求过什么人,心高气傲的她只会用双手去获得,却从来不会靠嘴去求别人。正如施渝升拒绝了她的请求以后,她没有再说其他的。
可是不说不代表她不想。自己的得失可以不在乎,但奶奶的病情她比什么都在乎。
如此两难的选择,她简直难受得要抓狂。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读书!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赚钱!为什么父母把钱看得那么重要!
她嗫嚅了半天始终没说出什么,苏七还等着回办公室继续和客户谈判,于是对她说:“要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苏七刚说完电话便被“嘟”一声挂断了,他放下手机,在犹豫要不要跟苏妈说林雪晴奶奶生病的事情。
林青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皎洁的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天都住不起了吗?”她昂着头看着林青海。
“当然不是。可是医生说已经没用了。”
“所以你这么晚来就是要一大早把奶奶送回老家?那可是生你养你的人啊!”她眼眶很红,眼泪已经在打转。
“雪晴,奶奶回了家才会开心。”
“能开心几天?我要是你,就是把房子卖了也会给奶奶治病!”
林青海不再说话,女儿的一句句话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插在他心上,他只是看着月光下的林雪晴,默默为她抹掉眼角的泪。
二十几年,林青海看到女儿哭的时候不超过十次。小时候不在她身边,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想到自己半辈子辛苦,在女儿看来,他也没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
林雪晴执意陪奶奶住在老家,林青海在老家住了一天就坐夜班车回去工作了。
林雪晴的暑假本来就不长,除去在医院的几天也就所剩无几。
每天她陪奶奶坐在树下,听奶奶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她总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那些儿时的趣事,那些成长中的酸甜苦辣,奶奶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次讲起来如数家珍。
几天的时间,奶奶不仅把过去的故事都讲了一遍,还教会了林雪晴怎么做饭。
从小到大都是奶奶做给她吃,她想趁着有时间好好照顾下奶奶。拿着手机对着菜谱尝试了几次,终究是把握不好“少量”“微量”,控制不了“大火”“小火”。
奶奶也不着急,让她关了手机,一点一点告诉她,什么时候该添水,什么时候该加火。每次她做完饭,奶奶都要夸半天。只是一想到她开学以后,奶奶就要一个人生活——随时有可能病倒,还要靠自己做饭,她心里就堵的难受。
开学前一天,还是在那棵槐树下,雪晴央着奶奶,讲讲过去她爸爸和苏七妈的故事。
奶奶慈祥地笑着,“你是说小海和冬梅啊,你也长大了,没什么不好讲的,今天我就跟你说说吧。”
槐树叶子在盛夏清凉的风里沙沙响着,奶奶笑吟吟地说道:“小海和冬梅第一次也是在这里见的面,那时侯两个人都在一家食品厂里上班,”奶奶一边说一边回忆。
“有一次小海要出差,把东西落在车间了,车间主任让几个新来的女孩来给小海送东西,几个女孩子打扮的都特别漂亮,唯独冬梅没有打扮,穿着工作服戴着袖套就过来了,小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冬梅,说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然后呢?”
“几个女孩里就冬梅不怕生,其他人都很害羞,我做了槐花饼留她们吃,只有冬梅自己留下了。一来二去两个人熟了,冬梅就经常来我们家,你不知道,冬梅当年比你还馋我做的槐花饼,她也慢慢喜欢上了小海,“奶奶看着远处,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时侯两个人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来我们家提亲的把门槛都要磨平了,小海偏偏不答应,非要我找人去冬梅家说亲,”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林雪晴静静地听着,想象着当年林青海的感情经历。
“后来呢?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媒人到了冬梅家,冬梅的爸妈推脱了一番,最后告诉我们,冬梅已经许配给了苏德有,也就是苏七的爸爸。”
“冬梅姨同意了?”
“她当然不愿意,冬梅的爸妈把媒人赶了出来,你爷爷也气的生了一场大病,就是那时侯,他的身体慢慢垮掉的。”
一段伤心往事,奶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都是命,冬梅被绑在家里,她爸妈不允许她出来见你爸爸,当时苏德有的父亲在县里当个小官,身边整天围着一群混混,你看你爸现在头上的疙瘩,就是那时侯被他们打的。”
说到这里,奶奶一阵心疼。那种对不公平的无力感,林雪晴想到就觉得难受。
“还是新社会好,”奶奶继续说道,“你爷爷知道你爸再闹下去可能连命都没了,就让小海带着他出了远门去看病。冬梅被家里绑着嫁给了德海,天气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奶奶气的咳嗽一声,林雪晴眉头皱着,继续听下去。
“造化弄人,苏七妈嫁过去以后苏德有他爸就被人告了,苏七奶奶觉得苏七妈是个扫把星,天天想着让苏德有修掉她。家道中落以后苏德有出去打工,从来没干过活的他不是被人骗就是被人欺负,最后染上赌博,死在了赌场。”
奶奶又叹一口气,“当年街坊都知道他们家的事,冬梅带着苏七哪里都不敢去,谁家也都不敢收留,只有我们家把他们留了下来。后来苏德有去世,苏德有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爸他妈要跟冬梅拼命,我们家借钱给了冬梅路费,让他们母子逃走了。苏德有的爸妈也得病相继去世。说到底,苏家也挺可怜,好好的家庭就这么破了。”
林雪晴不再说话,默默看着眼前飘荡的树枝,她忽然记起了那个梦,那个午后迷迷糊糊的关于苏七的梦。
现在想来,苏七平静的表面下,其实也埋藏着很多不能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