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惑
刚走出校门的学生,终于知道了这世界并不是他们憧憬的那般美好;它首先夺了你的自由,其次夺了你的幻想,最后用一堆成人的法则告诉你,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绝对的利益。
苏七租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这在上海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住处离上班的地方不算远,但坐公交需要倒两趟,虽然加起来还没到去陈雪娇单位一半距离远,但每天和一群买菜的大爷大妈挤公交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每天操着本地口音的大爷大妈们搬着小马扎坐公交,遇到苏七这样玩手机而耽误让座的便会碰一碰他的胳膊,义正言辞的对他说,“小伙子,让一让,让这位老人坐会儿。”几个老人似乎是说好的,今天找人给你让座,明天找人给他让座,久而久之,苏七再也不在上下班的路上去坐公交车的空座,哪怕让它一路空着。
工作不算累,每天主要的内容就是写各种汇报,除此之外会隔三差五去到企业,检查各种资质证书。
办公室里有七八个人,除了新来的苏七和关昭,其他人年龄都在四五十左右。去企业检查的时候按理来说应该是轮流来,可是每到真正需要检查、核验甚至去车间的时候往往就只剩下了苏七自己。和他一起来的人要么和企业领导喝喝茶聊聊天,要么就在企业转来转去。
只有当市里检查成绩排名出来以后苏七才会被领导叫去训一顿——检查人都是他签的字,成绩不好自然又要怪他,可是他始终没法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哎看看就行啦,不要太较真。
苏七的热情在一月之内便消耗殆尽,作为一个工科生,他最烦的便是写各种没有实质内容的材料、汇报。可是烦什么来什么,办公室除了他和关昭,其他人大大小小都有一官半职,所以对于苏七总是吆来喝去,他倒没有见过别人找关昭来写,即使他偶尔稍稍反抗下,得到的也总是领导同样的回答:能者多劳,刚来就是要锻炼锻炼。
每天晚上,苏七回到自己的房间总是久久难以入睡。对未来的憧憬和渴望瞬间被冰封,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他再一次在心里拨动进度条,想看看未来几年会发生什么——什么都没有,在可以预见的几年内,他都将重复这种毫无变化的、毫无生机的工作。
单位的郝哥或许就是他未来的样子。郝哥来这里已经十几年,工作内容和刚来的时候并无二致,而他上升的大门似乎早就关闭——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一大拨人,他没什么关系,也不屑于同流合污,所以每天就像流水线上的生产员一样机械的劳动着。
郝哥和苏七一样毕业于滨大,这在单位里算是最好的大学了,加上和苏七又是老乡,苏七便请了郝哥一块吃饭。喝到微醺处,郝哥问苏七:“你知道为什么同事们这么对你么?“
苏七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郝哥笑笑,“其实不算你的错。只是我们副局长的千金今年也考了这个单位,本来要进来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后来愣是被你抢了名额。”
苏七说:“这难道不是看成绩的吗?”
郝哥说:“她笔试的成绩比你差一些,本来在面试上靠关系完全可以找回来,最后却发现你的面试成绩竟然和她一样高。”
“不是还有一个新来的吗?为什么我感觉所有活都让我做,出了事还要我负责?”
郝哥笑笑,抿了口杯里的酒,说道:“关昭关昭,你听这名字就不简单,关昭不就是关照嘛!他爸妈都在市委,他爷爷曾经是我们省委的主要领导之一,你说谁敢让他去干活?”
“再说,让你去检查,其实无非就是走个过场,可是这后边其实也有说法。如果检查的严了,我们区的排名上不去,责任自然是你的。如果检查的松了,出了责任事故,那你一辈子的仕途就完了。”
苏七笑笑,仕途,我还没想那么远。
郝哥语重心长地说,“你啊,以后还是小心点,千万别为自己挖抗。如果你想往上走,只做好手里的工作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多去找资源,你懂我说的资源什么意思;如果你想像我一样,一辈子就图个安稳,那也无可厚非,无非就是混吃等死。”
“还有第三条路么?”
“有是有,但是轻易没人选择。”
苏七已经猜到了那个答案,无非就是离职换工作,可是对于挤破头拿到的铁饭碗,谁还有勇气一把丢掉。
“曾经有个我们的老乡,大概是在四五年前,也像你一样来到受了不少委屈,一看就知道在这个单位基本没什么希望了。他最终还是离开了,现在在私企混的风生水起。”
郝哥眼睛看向远方:“现在的每一步都很关键,一旦做了选择就会决定以后几十年的生活。如果你真要往外走,就不要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想法一旦产生,便如火苗窜向干枯的草原一样燃起。只是闲适的个人生活让他难以下定决心。
他对做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晚上下了班都去尝试做一个新菜,周末会做一桌子菜给来找他的陈雪娇品尝,两个人有了更多的自由待在一起,除了一起做饭,还会去看电影、郊游,美好的生活似乎刚刚开始。
几个月过去,苏七渐渐厌烦了这种生活:拿着撑不着饿不死的工资,写着小山一样高的汇报总结,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等待下班,生命里仿佛完全没有了别的追求。
他把现在的状态和想法告诉陈雪娇,陈雪娇说,“你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这种生活。”
苏七说,“可是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生活?”
在她看来,苏七这就是不安分,总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杂念,耽误了和她一起享受生活。
苏七说,“算了,感觉咱俩不在一个频道。”
陈雪娇说,“你这就烦了吗?那我还怎么指望和你过一辈子?”
苏七说,“当我瞎想的好了。”
又是一个周末,陈雪娇约了苏七去逛商场。苏七本来不想去,但以他们现在对彼此生活的熟悉程度,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她的请求且不会被她拆穿。
正在收拾东西,忽然电话响了,苏七一看,是童欣。
“七哥,我回来了。”
“童欣?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童欣说,“七哥,我回老家了。”
“事情解决了吗?”
“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这个的,法院宣判了,我胜诉,除掉赔给他们的钱我手里还剩了一些,我准备把这些钱用来买烧烤架,以后不开饭馆只经营租赁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去滨城的路上,你今天有空吗?”
苏七刚要习惯性说有空,转念一想说好了和陈雪娇出去。于是对童欣说,“你等下,我一会打给你。”
这边挂了电话,马上给陈雪娇打过去。
“雪娇,童欣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她给我打电话了,“要不我们一起去接她一下吧。”
“去接她?要接你自己接,你忘了上次的事了?”陈雪娇的愤怒显而易见。
“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就没事了?谁知道她以后会整出什么别的事!我不允许你去,也不允许你再和她联系。”
苏七苦笑一下,“至于么。”
“难道你忘了那天那几个人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人有没有点良心?他们为什么那样对我?还不是因为你!”
一通话说的苏七哑口无言。
苏七给童欣打电话,“今天还有点事,过不去,改天吧。”
童欣问,“七哥你和陈雪娇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
“我感觉陈雪娇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人,你小心点。”
苏七说,“你才见了她几面就敢这么断定。”
“我一向看人很准的,”童欣说,“今天不能来也是因为她吧。”
苏七说,“是。”
“那我懂了,原来七哥也不再是自由人了,哈哈。”
苏七说,”你觉得你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久,你是自由的吗?”
童欣笑着说,”是啊,我现在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了,除非钱不够,否则没什么能挡得住我。”
苏七打趣,”所以才会捅那么大篓子。”
童欣撒娇,”这不是有七哥罩着我嘛,吃一堑长一智嘛,以后绝对不会了。”
陪陈雪娇逛了一天的商场,他觉得大好时光全被这么一点点糟蹋了。
除此之外,他也渐渐感觉到陈雪娇微妙的变化,上学的时候她很少让苏七送她东西,现在去商场却不顾苏七没多少工资的现实,喜欢什么买什么,一次就买一大堆。为了不至于入不敷出,苏七只能在她不在的时候省吃俭用。
难道就这样慢慢熬吗?躺在床上两三个小时睡不着的苏七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