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宝宝0.0

当代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婴儿是一种十分特殊的计算机。这种计算机不是由硅片构成的，而是由神经元组成的，编写程序的也不是那帮使用笔夹的书呆子，而是进化。婴儿从世界中获得输入，即转瞬即逝的无章感觉，然后和我们一样，将这些输入设法转换成玩笑、道歉、桌子和勺子。作为发展心理学家，我们的工作就是探索婴儿在运行怎样的程序，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发现这些程序是如何在他们的大脑里编写以及如何进化的。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便从科学的角度解答了知识之问这个古老的哲学问题。

将婴儿的心智看作由神经元组成、由进化编程的计算机让我们得以用不同的视角看待婴儿，也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计算机、神经元和进化。婴儿这台计算机必定比硅谷最了不起的产品还要强大。比尔·盖茨的小女儿已经解决了她那亿万富翁父亲至今无法攻破的难题。新的发展心理学研究告诉我们，宝宝0.0必定拥有一些相当非凡的特征。

第一，这台计算机的初始程序里必定预装了大量关于世界的知识。这本书里将会讲到的科学实验表明，即便是新生儿，也已经对人、物和语言有了很多了解。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婴儿拥有可同步修改、重塑和重构知识的强大学习机制，而这恰巧是当下计算机的一大弱点。如今的计算机对于解决界定清晰的问题十分在行，但对于学习的热情却不高，在即时调整学习方式方面更是糟糕透顶。最后，婴儿们拥有全宇宙最给力的技术支持系统：妈妈。成人自身的天性决定了他们的行为方式是有利于婴儿学习的。实际上，这样的支持在婴儿的发展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支持本身就是婴儿这一系统的组成部分。人类婴儿的计算系统本质上就是一个网络，编织这张网的材料不是光纤，而是语言和爱。

第二，研究婴儿也能赋予我们看待大脑的新视角。人们似乎总认为人的心智由两个割裂的部分构成：一个是由神经决定的“先天”部分，受进化影响；另一个是由社会决定的“养成”部分，由学习塑造。通过研究婴儿，我们认识到这种两极对立的观点是极具误导性的。从最表层来讲，先天和后天是具有交互作用的，或者说两者的影响兼而有之。从更深层意义来看，这种对立也是误导性的。要知道，从掌管呼吸的全自动机制到最高雅的具有深刻文化意义的婚礼礼仪细节和关乎人类存亡的深刻忧思，关于人类心智的一切都是大脑活动的结果。这就是说，大脑必定具有极高的灵活性、敏感性和可塑性，并且深受外部事件的影响。寥寥数个基因不可能预先决定一个成年人大脑里形成的数以亿计的特定神经连接。

此外，在本书中也会看到，我们对大脑了解得越多，就越会发现大脑灵活性、敏感性和可塑性的强大。部分原因是科学家一直都在解剖已死亡的大脑，直到近年来才开始分析活的大脑，而活物一般都会比死物显得更加活跃。

正如有关心智的一切都来自大脑一样，有关大脑的一切究其根本都来自人类的进化史。这就意味着进化可以像选择条件反射和本能一样选择学习策略和文化能力。对人类而言，后天养成本身也是先天本能。文化能力是人类生理习性的一部分，学习的动力是我们最重要、最核心的本能。

新的发展研究表明，人类独特的进化戏法、核心的适应能力以及生存竞争中最厉害的武器，正是我们幼年时学习和成年后教育孩子的强大能力。

面对这幅进化的整体图景，我们绘制了一个更加具体的版本。如果我们关注更宽广范围内的动物物种，就会发现有几个进化特征似乎是紧密相连的。大脑皮层面积更大、行为灵活性更强以及认知复杂程度更高的动物，也就是那些被我们拟人化地认为很聪明的动物，往往也具有其他一些共同特质，只有蟑螂除外。这些特质包括食物更多样，有很多种不同的性交方式，一夫多妻，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生活，以及拥有很长的未成熟期，最后这一点与我们想要表达的内容息息相关。除了一夫多妻以外，我们人类毫无疑问具备其他所有这些特质。

这段漫长的未成熟期，即童年，是一个谜。为什么让年幼的下一代在这么长的一段时期内处于无助状态？为什么要求成人投入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保护他们？著名心理学家兼教育家杰罗姆·布鲁纳（Jerome Bruner）提出了一种观点，认为这个在成人保护下的未成熟期能够让孩子了解他们生活的特定物理环境，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可生存环境的多样性超过了其他任何生物，连在外太空也可以生存。更重要的是，这一阶段也为孩子提供了了解他们生活的特定社会环境的机会，而人类组织的社会族群的多样性同样超过了其他任何生物。其他物种的生存有赖于精妙发展的本能对特定生态环境的巧妙适应。而人类能够生存，是因为我们有能力学会在几乎任意一种生态环境中该怎样生存，有能力构建自己的天地。

如果这就是我们的进化策略，那么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婴儿是超级聪慧的学习者，为什么成人会投入如此多的心血来帮助婴儿学习。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婴儿如此无助，而成人要倾注这么多的心血来保障婴儿的存活。学习的优势在于，通过学习，你能够了解自身所处的特定环境，缺点则是在彻底搞清楚环境之前，你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将会十分无助。进化或许赠予了人类两重礼物：一是了解周遭世界的强悍能力，二是用于施展这种能力的一段较长的受保护期。

成人从事科学研究这一看似神奇的能力也许只是其在婴儿时期学习能力的某种延续。成人科学家不过是利用了使孩子能够如此迅速有效地进行学习的自然能力。与其说孩子是小小科学家，不如说科学家是大孩子。

当然，关于心智的进化论观点必然存在猜测的成分。但我们可以确定，至少在科学领域可以最大限度地确信，婴儿的确是超级聪慧的学习者，而成人也的确投入了全部身心来帮助婴儿学习。我们在接下来的几章中会论述这个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