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敬
北平郊区的一个废弃的义庄里,一只大黑狗正嗷嗷吠着,义庄里刚睡着的孟敬被这声狗吠吵醒了,骂骂咧咧的正打算出去教训一下这不知好歹的狗,一脚踢开门,就瞧见义庄门口的棺材上坐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那男人带着黑色的帽子,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张有些性感的嘴。男人叼着一只没被点着的烟,正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手上的册子。
孟敬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善茬。孟敬随手拾起一把正在晾晒的辣椒超那个男人扔了过去,那个男人没有躲闪,只是举起手上的册子当了一把,然后抬起了头用不可一世的表情望着孟敬。
孟敬见状,有些不耐烦的倚在门边,朝着那个男人喊道:“不管你是谁,擅自闯进我家我就已经很不爽了,我给你一分钟离开我家,否则我就关门放狗。”说完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大黑狗,大黑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开始对着那个男人狂吠起来。
那个男人没有动,但是他吐掉了嘴里那根没有点着的烟,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孟敬见这个表情,火不打一出来,他三两步走到大黑狗旁边,将拴住狗的链子取了下来,那大黑狗也很是给力,在松开链子的一瞬间就朝着那个男人狂奔而去。孟敬有些得意的靠在墙边,等待着那个男人的求饶。
大黑狗眼看就要冲到那个男人跟前了,那男人却不慌不忙的从棺材上跳了下来,一抬腿,猛劈下来,正中大黑狗的脑袋,大黑狗被一脚踢懵了,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哼哼着跑开了。
不远处的孟敬见状,伸手摸了摸脑袋,吐槽道:“妈的,这狗也太没用了吧,那挨千刀的狗贩子还说什么看家能手,真是放你妈的狗屁。”
说完,孟敬抄起手边的棍子,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就打算上去干个你死我活。他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那个男人身边,朝着他的头就挥了过去。那个男人没有躲,只是将手抬起,挡住了孟敬握着棍子的手,孟敬有些吃惊,竟然有人能够徒手挡住自己的进攻。在孟敬吃惊之余,那男人另一只手拿着册子往孟敬头上狠狠一敲…
没想到那个男人看着骨瘦如柴,但力气却不是盖的,那一册子,差点把孟敬天灵盖都敲飞了。孟敬霎时间只觉得眼里冒出了星星,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手里的棍子落到了地上,然后整个人失去重心后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孟敬忍不住的恶心想吐,但是余光见那个男人举起手还想再来一册子,他吓的忙忍住恶心的感觉,将手护在脑袋上,嘴里还大喊道:“英雄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孟敬只感觉一阵风刮过,那只拿着册子的手停在了离他脑袋不到三公分地方。孟敬大口喘着气,顺便咽了咽口水,被吓傻的他最终瘫在了地上。那个男人见状,不屑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册子仍在了孟敬身上,然后自顾自的进了屋。
孟敬缓了一会,然后将那个男人扔给他的册子捡了起来,翻开一看,竟然是几年前他的入党申请书。孟敬一时间有些懵,思绪不禁飘到了几年前。
六年前被父亲赶出家门后,无处可去的他一路乞讨来到了北平,在北平他遇到了一个姓周的老板,在周老板家做了一个打杂的伙计。这个周老板一生无子,见孟敬做事还挺能干,便收他做了义子。孟敬便通过周老板的打点又进了学堂读书。
三年前的孟敬还是一个国中的学生,那时日本侵虐者在中国的地盘上烧杀抢掠,他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满腔热血涌上心头,便跟着游行队伍一路示威,不料却遭到日本人的大肆捕杀,无路可逃的他为了躲避日本人的追捕,钻进了一狗洞,他担心出去会被抓住,所以打算等天黑再偷偷溜回家,没想到躲着躲着竟在里面睡着了…
等孟敬再次醒来时,他发现几位老先生正围在他身边,嘀嘀咕咕自己在讨论着什么。孟敬一下子惊坐起来,连忙一番解释,“各位前辈,我不是有意要钻进来的,我只是…”
孟敬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些人和日本人是一伙的,现在说自己是为了躲日本人才钻进来,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吗。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其中一个先生笑呵呵的将他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看你这个样子,是今日游行的学生吧?放心,我们不是日本人,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孟敬发现这些人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天色已晚,正准备告辞,那位先生却先一步说到:“小兄弟,你吃点东西再走吧,现在外面的日本人还没有散,你现在出去无疑是往枪口上撞,等再晚一些,我派几个手下送你回去。”
孟敬仔细想想,他们说的在理,一番感谢之后便跟着那位先生进了屋。
那位先生托他夫人给孟敬煮了一碗面,可能是他饿了,也或许今日是收到了惊吓,孟敬三两口便扒完了整碗面,那位先生还只是笑呵呵的让他吃慢点,别噎着。
吃完面,那几位先生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便让他在堂屋稍等片刻,几人便进了隔壁的厢房。孟敬天生喜动,才坐了两分钟便耐不住寂寞了,他一开始只是在堂屋里随便走动走动,后来索性出了堂屋到小院里转转。
没转一会,就从厢房里传来了争论的声音,孟敬虽没仔细听,却隐隐约约听到了“日本人、伪政府”等词,孟敬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和地下党离不开关系。
孟敬认识一个地下党成员,叫宋齐安,是他的国文老师。有一次宋老师正在上课,一群日本兵冲进来将他抓了出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听周围的人讨论,说宋老师是地下党,所以他肯定被日本人给杀害了…没有人去反驳这番话,所以孟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孟敬正在回忆,厢房的门被猛的拉开,一位先生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孟敬见状,有些尴尬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把他请进来的先生。
那先生神色复杂的望着他,“你都听到了什么?”
孟敬心里一慌,心想坏了,别是把自己当日本人了…他忙解释道:“先生,我什么也没听清楚,我只是闲不住才出来走走…我不是故意要在这里偷听你们说话的。”
“罢了…我现在找你送你回去吧。”那先生说罢就转身走开了。
孟敬心想,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坦白吧。他连忙上前叫住那位先生:“先生!请等一等!”
那先生停住脚步,回过头望着孟敬,孟敬上前鞠了一个躬,说到:“先生,不瞒您说,我确实是听到了一些话,但是没有特别多…我…先生,我大概猜到了,所以…您看我能加入你们吗?”
那位先生一惊,忙将他拉进了屋内说到:“小兄弟,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参和的,你现在只管好好读书。”
孟敬摇了摇头,“先生,我周围的很多同学、老师,都被日本抓走了,大部分我都再也没有见过,有些侥幸回来的,不久也离开了北平。我知道,他们大部分都被日本杀死了,可见,读书不一定能让我安稳的活着,与其如此,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那位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孟敬看了足足一分钟,叹了一口气才缓缓点头。“不过我有个要求,你现在写好入党申请书,由我保管,等你有能力的时候,我会派人找你回来为我们做事的。”
孟敬听闻,不由大喜。可是在先生眼里,这份喜悦显得格外刺眼,不知道等孟敬真正体会到这份责任的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孟敬写好入党申请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先生找了几个手下,将孟敬送回家,临走之前,孟敬问先生贵姓,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等到他有能力的那天,他自然就会知道,等待,就是他现在的任务…
只是这一等,就等了三年…期间义父周老板被敌家诬蔑是反日派,那一日,除了孟敬在学堂上课之外,整个周家无一人生还,就连周宅都被日本人一把火给烧没了…而孟敬又回到了无家可归的日子,替周家收尸的义庄老板便成了他的师父,他也顺理成章的住进了义庄。
仔细想想也是可笑,孟敬从孟家二少爷成了周家义子,又从周家义子成了义庄老板的徒弟,真是一次不如一次呢,想到这儿,孟敬干涩的笑了笑。
他细细看了看自己当年写的入党申请书,鼻子不由得一酸。他连忙从地上爬起进了屋,刚进屋,他就见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自己倒了一杯茶,正眼含笑意的望着他。
孟敬走到他身边坐下,抽出一支烟叼到嘴上,摸了半天才从身上摸出一盒火柴,他点燃了香烟,猛吸了一口,朝着那个男人吐了过去。看着那个男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孟敬心里头不由得一阵爽,他换了个吊儿郎当的坐姿。
“是先生让你来找我的?”
那个男人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先生?”
“啧,你这人就不能直接说重点吗?”孟敬有些不耐烦的又朝他吐了一口烟。
那男人取下帽子,脸上的微笑似有若无的,“这不是你问我问题嘛,我好歹也要回答你一下,否则你说我目中无人我岂不是很冤?”
孟敬将烟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得,我说不过你,你直接说你今天来的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把那玩意儿给你。”
“没了?”
“没了。”
孟敬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拍着桌子说到:“我靠?我挨了一顿打,被你嘲讽了半天,合着就是你耍我玩呢是不是?”
那个男人抬起眼睛看着他,张了张嘴,孟敬以为他要说啥不得了的事情,但那个男人只说了一个字:“是。”
看着孟敬气急败坏的样子,那个男人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声要多嘲讽就有多嘲讽。
孟敬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奈何自己又打不过他,只得生生把这份不满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半天,孟敬恶狠狠的瞪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丝毫不在意他的不满,只四处打量着房间,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孟敬。
孟敬翻了一个白眼,“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
那男人笑了一声,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才回到:“没,就觉得你这人心还挺大,对环境真是一点都不挑。”
孟敬冷哼一声,“我就当你夸我的吧。”孟敬实在不想和这个自大的男人再多说一句话,便自顾自的摸了一把刀打算出去。
那男人放下茶杯问到:“干啥去?别告诉我你要去解决你那可爱的大黑?”
孟敬眉头一挑,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到:“哟,还真被你猜着了。连个家都看不好,留着有什么用?”说完便打算去磨刀。
那个男人头也没抬,只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时还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那你不也没看好家吗?杀掉大黑你打算殉情?”
孟敬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生气,生气了也打不过,算了算了。但奈何越想越气,索性走到那个面前,将刀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气呼呼地说到,“送客!我家不欢迎你!”
那男人呵呵一笑,将帽子拿起缓缓戴到头上,然后起身拍了拍西服上的褶皱,眯起眼睛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凑到孟敬跟前,“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那人拍了拍孟敬的肩,然后迈开步子走出了大门,这才刚出大门,又退了两步将脑袋伸了进来,朝着孟敬说到,“晚上七点钟,六号码头,有人要见你。”说完将脑袋收了回去,彻底离开了义庄。
而孟敬听到这话,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对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喊到,“你有病吧!现在才说!”
那个男人却挥了挥手,给他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此时的孟敬心里并不好受,若是换做三年前的他,可能会觉得天将降大任。而现在的他,接受了这么多年现实的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承担这份责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