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 合欢
如果有可能,如果有这样一块地方可以任我种上点什么,我会种上两棵树。一棵是合欢,一棵是海棠。
作家史铁生说。
是啊,我也要种两棵树,一棵是合欢,还有一棵,还是合欢。
没有哪种花的名字有这样的喜气,这样让人充满旖旎的想象。最浪漫的心事,最瑰丽的记忆,都让这个名字说尽。念着这个名字,遥远的过往会纷至沓来,汹涌着在眼前一一掠过。
最早见合欢树,是在我13岁的时候,初中一年级的春天。头一年秋天刚踏进低塘中学西大门的时候,只记得通往教学楼的甬道上浓荫覆盖,那是几十棵硕大无朋的树。抬头张望,只看见羽状复叶中结有串串豆荚,心中虽涌起刹那的好奇,却因初中寄宿生活的紧张无助,而将刹那涌起的好奇从脑中淡隐。在以后夹着课本匆匆行过树下时,那份好奇在心中时隐时现,但始终无暇顾及,后慢慢习以为常。
冬天来了,女贞墙依旧浓绿得灰暗,我的心情也始终灰暗一片:因为无以复加的念家,更因为学习的疲惫,成绩的没有起色。只有在偶尔入梦时,梦见和幼时同伴呼朋唤友漫山遍野剪荠菜,才会有片刻的欣喜。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加深刻的忧伤。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有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春少年的无聊,但更多的,还是如幼鸟初次离巢时的无助无奈,以及那个年纪或多或少都会有的自卑和抑郁。
到了春天,那春意一日浓似一日的日子到来时,心境居然也随着那天气慢慢转暖,变得明亮清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满眼的新绿在缓缓变深。也不知道哪一天,当我和同学走在那条熟悉的甬道上时,猛一抬头,发现那覆满羽状复叶的大树上,已经结满了小小的花蕾。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看见它的每一条枝干、每一个枝丫上,都淋漓地、放肆地结满了花蕾。我们浅笑着走在那满树的花蕾下,心中也满是盈盈的笑。是因为春天的温暖吗?是因为岁月中我们日渐美丽光泽的面庞吗?还是因为那满树充满希望的花蕾?不知道,只知道那时的我们,是如此愉悦地走在校园的每一条大路和小道上。
忽然有一日,花开了。那时,我们已经知道,它,叫合欢。它们开得如此舒展随性,那么竭尽全力,好像所有的花蕾一夜之间都开了。整片花林上,都是深玫瑰红的绒球。细看,在每一个小小的叶柄上,往往有数个绒球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不知道是怕略微慢些就落了花时,还是怕自己的美丽被人忽视。上了二楼三楼,透过窗户,看到那一片花林似乎成了一片花地:绿茵茵的地上,密密麻麻洒满那么多梦一样的花朵,像静静的夜空里的星星?还是像一个个在风中摇头晃脑读书的娃娃?
合欢还是最像我们的梦。它瑰丽妖娆得不同凡响,和所有平日见过的花有如此大的不同。别人规规矩矩地有花柄、花托、花萼、花瓣、雌蕊、雄蕊,而它却把这所有的界限全部混淆,看起来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但又美得让人怎么也舍不得把眼神移开。像那个年纪的所有人的梦一样,把自己的未来设想得那么美轮美奂,不管各自条件的限制、不顾社会家庭对自己的要求,只想着怎样把从书中学来、电视电影上看来、广播中听来甚至道听途说中以讹传讹编出来的各种传奇落实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有朝一日像西施一样貌可倾国、像李清照一样才高八斗,甚至像卓文君一样巧遇情郎。学习的枯燥、生活的艰苦在那做梦的时候全部成为很不重要的人生篇章,似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们梦想能如“合欢”这个花名一般,在人生这局大赌博中赢得美丽、财富,以及所有能够想到的幸福。
再见合欢,是在现在的工作单位。初次在秋天看到合欢树,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树的名称了。看着在秋风中瑟瑟的叶子,只觉得这树似曾相识,应该是我曾经认识的。和行路之时经常遇见的状况一样,走过一位男子,走过一位女子,明明叫不出他或她的名儿来,但心里却经常依稀觉得面善,似乎是位故人一般。“合欢”这个名儿,是几周以后的某天行至树下时偶尔抬头,它意外地从脑海某个角落自己跳出来的。
“合欢!”
那时,心里有的,满是感慨。
可那感慨,居然还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