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春晚偶占[1]

其　一

丝雨濛濛湿九州，碧阑干外迥生愁[2]。人间若有琼箫怨，不遣沧波入海流[3]。

其　二

群花无力斗春寒，迟暮园林怯晚看[4]。行过苔阶重回首，他时曾惜一分残[5]？

【注释】

[1]诗题影稿本作《雨中旅思》，抄录于在京诸什中，《文廷式集·诗录》据叶恭绰编本作《春晚偶占》，细味全诗是写暮春景物与情思，故从《诗录》题。写作时间不详，从诗人情思幽怨看，似属前期所作。

[2]九州：本指中国，后以九州泛指天下、全国，从诗中意境看，应指天地之间，即触目皆是濛濛细雨。迥：远。“碧阑干”句意谓无尽愁思弥漫到“碧阑干外”遥远天际。两句写触景生愁。

[3]琼箫：玉箫。唐王翰《飞燕篇》：“朝弄琼箫下綵云，夜踏金梯上明月。”琼箫怨：玉笛中吹出的怨情。清初纳兰性德《东风齐着力》词：“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南唐李煜《虞美人》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贺方回《青玉案》词：“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都是以春景喻愁的名句。道希不从正面说愁多，而用“若有……不遣”这一违反自然生态（“沧波入海流”）之假设，暗喻这“怨”非琼箫所能排遣得了。实质上是脱胎于李词而从反面表达，情在理外，喻巧而新，不落常套。“入”影稿本作“到”，《诗稿》从叶编本，用“入”更自然贴切。

[4]“群花”句，指春寒严峻，群花萎落。影稿本作“繁花”，《诗录》从叶编本，内涵更广。迟暮：本义为暮年、晚景。《离騒》：“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诗中指暮春。怯：胆怯，即担心。晚：向晚，黄昏时。两句三层意思，先是天气侵凌，春寒严峻；再是时序上又值暮春落花时节；所以向晚看群花，更担心夜来风雨，群花会落尽。

[5]重回首：影稿本作“更回首”，《诗录》从叶编本，“重”字更佳，暗示已回首一次，显示出对群花萎落之留恋、凄惋情绪。前三句多层意思，逼出末句的猛省与反思。他时：昔日、往昔。杜甫《社日两篇》之二：“今日江南老，他时渭北童。”一分：少量，一点儿。诗中为双关语，既指微残，也指一分爱惜。这句意谓昔日对群花的稍微凋落，有过一分的爱护惋惜吗？

【读记】

文廷式诗作中单纯写景物诗少，景物多是诗人置身背景，有寄兴意义，如《江夜对月杂诗》。有的是借景物抒感，如《绝句》三首；或是触景情生，这二首绝句便属此类，写晚春景物，表达方式却特殊。

第一首抒雨中愁思，这在前人诗词中常见，诗人却从反面譬喻着手，用陈述句，设想奇特新巧。其实诗人所要表达的，无非是空濛迷茫如细雨般捉摸不住又无处不在的愁思而已，或许是怀人，遥情远思，味之不尽。第二首写对美的凋落凄惋心境，层层推进，前三句既是实景，又类似铺垫手法，最后一句评述，是这首诗核心，兴寄极深，若有所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世上美好事物多在凋零衰败后才痛惜，已经晚了。道希对事物、景色有天然的敏感，下笔便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