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习学集(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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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本《珠英集》考補

唐崔融所編《珠英集》(又稱《珠英學士集》),自宋以後散佚,直到本世紀初莫高窟石室洞開,方重見於世。有關《珠英集》兩寫本(S.2717圖一、P.3771V圖二),王重民先生《伯希和劫經録》、劉銘恕先生《斯坦英劫經録》以及向達先生《倫敦所藏敦煌卷子經眼目録》等都有著録,王重民先生並作有較詳的叙録,其中的佚詩也已收入《補全唐詩》之中,從而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重視。但由於敦煌遺書閲讀上的不便,實際上人們對兩個《珠英集》寫卷的具體情況並没有足够的瞭解,論者多沿襲王重民之説,使得有關問題一直未得解决。關於《珠英集》的歷代著録、流傳、散佚過程等,吴企明先生曾著文專論,此不贅述,僅就一些懸疑之處,結合兩《珠英集》寫卷和有關文獻來作一些探討。

圖一 S.2717V《珠英集》(局部)

圖二 P.3771V《珠英集》(卷首)

有關參預修纂《三教珠英》的人數,亦即《珠英集》的作者,《唐會要》卷三六云:“大足元年(701)十一月十二日,麟臺監張昌宗撰《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成,上之。初,聖曆(698)中,上以《御覽》及《文思博要》等書,聚事多未周備,遂令張昌宗召李嶠、閻朝隱、徐彦伯、薛曜、員半千、魏知古、于季子、王無競、沈佺期、王適、徐堅、尹元凱、張説、馬吉甫、元希聲、李處正、高備、劉知幾、房元陽、宋之問、崔湜、常元旦、楊齊悊、富嘉謩、蔣鳳等二十六人同撰。”所舉預修人可謂詳盡,張昌宗之外列二十五人,若加上P.3771V卷中新見預修者胡皓,正合二十六人之數,似乎天衣無縫。但《郡齋讀書志》卷二○著録云:“《珠英學士集》五卷,右唐武后朝詔武三思等修《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預修書者四十七人,崔融編集其所賦詩,各題爵里,以官班爲次,融爲之序。”此謂預修者四十七人,與《會要》所説相差甚大。考《新唐書·藝文志》云:“《珠英學士集》五卷,崔融集武后時修《三教珠英》學士李嶠、張説等詩。”《玉海》卷五四所引尚有“詩總二百七十六首”一句。現存兩《珠英集》寫卷共存作者十三人,存詩五十五首,單從存詩首數看,僅占全集的五分之一,約合五卷中的一卷。如果依二十七人計,則二分之一作者的詩作,僅占全集詩作的五分之一,這就是説,佚去的二分之一作者的詩作,應該占全集詩的五分之四,這似乎懸殊過大,不太可能。《唐會要》所述預撰者或許是就某一時間内的預修者而言,而非包括所有預修者。關於《珠英集》的作者,我們傾向於四十七人的説法。

前引《唐會要》卷三六《三教珠英》預修者名單中,高備爲喬備之誤,王重民先生已據《玉海》卷五四所引訂正。王適,兩《唐書》本傳等均未言及其預修《三教珠英》事,當爲李適之誤。《新唐書·李適傳》云:“武后修《三教珠英》書,以李嶠、張昌宗爲使,取文學士綴集,於是適與王無競、尹元凱、富嘉謩、宋之問、沈佺期、閻朝隱、劉允濟在選。”S.2717卷《珠英集》卷四也收有李適詩三首。蓋因二人同名而致誤。

《新唐書·藝文志》於《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目十三卷下列預修者十二人,其中有喬侃,不見於前引諸書。《唐詩紀事》卷六喬侃下亦云:“侃,武后時學士,預修《三教珠英》,知之之弟也。開元初爲兖州都督,長安中卒於襄陽。以文詞知名。”考此兩處所言均誤,《舊唐書》卷一九○《喬知之傳》云:“侃,開元初爲兖州都督。備,預修《三教珠英》,長安中卒於襄陽令。”《紀事》明顯爲誤合侃、備二人之事於侃一人,因疑《新唐書·藝文志》之喬侃也爲喬備之誤。P.3771V《珠英集》即載有喬備詩四首。

在有關《珠英集》的著録中,對我們考察兩《珠英集》寫本最富價值的是《郡齋讀書志》所云“以官班爲次”這句話。白居易《殘春詠懷贈楊慕巢侍郎》詩云:“官逾三品日,年過六旬時。不道官班下,其如筋力衰。”所謂“官班”即官職的等級位次。核之現存兩卷中有題名作者十一人,均按官位高下依次排列,無不相合。但S.2717中,卷四以王無競(從七品下)殿末,卷五却以馬吉甫(正六品下)起首,可見所謂“以官班爲次”並非全集五卷統排,而似是只限於各卷之内,當然,從卷四、卷五作者皆品位較低者看,全集卷次排列上似乎也是大致遵守了官班爲次的原則的。P.3771V中没有《珠英集》卷次的標識,卷末胡皓官從九品下,爲唐二十九等官位中的末位,應該已接近《珠英集》全集之末。P.3771V卷首喬備(正六品下),與S.2717《珠英集》卷五第一人馬吉甫(正六品下)官階相等,因疑P.3771V當爲《珠英集》第五卷的部分内容。

S.2717在鈔寫次序上較爲單純,P.3771V因重出詩人四人、詩十二首,造成了一些詩的屬權不清的問題,如王重民先生《補全唐詩》將《春悲行》、《渝州逢故人》、《感春》詩三首收歸胡皓名下,出校云:

右三首,載於伯三七七一《珠英集》殘卷的開端。原共五首,不著撰人。第四首《奉天田明府席餞别》、第五首《答徐四蕭關别醉後見投》與後重出。已據重出部分的題名載入胡皓詩内。因疑前三首亦胡皓所作,故附於此。即非皓所作,亦必爲其他珠英學士的作品。

王先生對這三首詩的歸屬是有疑問的,可惜未及詳考。這裏我們按P.3771V所存作者及詩的原次序,稍作整理,列目及各人官班如下:

一、闕名五首:

1.春悲行

2.渝州逢故人

3.感春(以上三詩共鈔兩遍,《感春》第一遍僅鈔詩題)

4.奉天田明府席餞别

5.答徐四蕭關别醉後見投

二、安邑縣令喬備四首(正六品下)

三、太子文學元希聲二首(正六品下)

四、司禮寺博士房元陽二首(從七品上)

五、洛陽縣尉楊齊悊二首(從八品下)

六、恭陵丞胡皓七首(從九品下)

1.奉使松府

2.夜行黄花川

3.登灰坂(此詩僅抄詩題,未鈔完)

七、闕名二首(自此起與前重出)

1.奉天田明府席餞别

2.答徐四蕭關别醉後見投

八、安邑縣令喬備四首(正六品下)

九、太子文學元希聲二首(正六品下)

十、司禮寺博士房元陽二首(從七品上)

從上面有題名五人的官班高低看,喬備之前顯然不可能是胡皓。那麽,卷首五詩當然也不是胡皓所作,而是一位佚名珠英學士的作品。胡皓詩,此卷實存三題,其中《登灰坂》一首僅鈔詩題,下即未鈔。王重民先生爲凑合胡皓題名下的七首之數,將闕名五首和胡皓二首合歸胡皓名下,而將《登灰坂》忽略不提,隱去了此卷重復鈔寫的起迄點這一全卷關鍵所在。我們以“官班爲次”爲依據,找到重復鈔寫之起迄點,這有關作品屬權的疑竇隨即涣然冰釋。

關於《珠英集》中的佚詩,王重民先生叙録謂“合得佚詩二十七首,並輯入《敦煌詩録》中”。所謂《敦煌詩録》,即後來刊佈的《補全唐詩》。現在看來王先生的輯佚仍有遺漏,現補輯如下,圓括號爲校改之字,方括號爲校補之字。

帝京篇一首五言闕 名

神皋唯帝里,壯麗擬仙居。珠闕臨清渭,銀臺人(入)翠虚。新豐喬樹蜜(密),長樂遠鐘疎。三市年華泛,千門麗日初。浮雲驌〔驦〕馬,流水鳳皇車。薄晚章臺路,紛軒冕度。緹綺(騎)[□]鳴鑾,仙管吟芳樹。花鳥曲江前,風光昭綺筵。迴[□]冶神袖,飛鶴繞驕弦。獨有揚雄宅,簫(蕭)然草太玄。

此詩鈔於S.2717《珠英集》卷首第一首,沈佺期之前,失作者姓名,詩亦不見於《全唐詩》等典籍,爲某闕名珠英學士之作。

古 鏡沈佺期

鑿井遘古墳,古墳櫬淪没。誰家青銅鏡,送此長彼(夜)月。長夜何冥冥,千歲光不教(徹)。玉匣歷窮泉,金龍潜幽窟。鞶組已銷散,錦衣亦虧闕。莓苔翳清池,蝦蟇蝕明月。埋落今如此,烟心未當歇。願垂拂拭恩,爲君鑑雲髮。

此詩爲沈佺期十首之二,原卷接書於《駕幸香山寺應制一首》下,無題。末三聯見《全唐詩》卷九五,題據補。前五聯可補《全唐詩》之缺。又“烟心未當歇”句,“烟”,《全唐詩》作“照”,作“烟”乃避武則天諱改,知此寫本的祖本時代必較早。

另外,S.2717卷王無競詩原題名中謂八首,但僅抄七首。王無競詩第二首題《别潤州李司馬一首五言》,詩云:

秦世築長城,長城無極已。暴師四十萬,興功(工)九千里。死人如亂麻,白骨相撑委。彈弊未云語(悟),窮毒豈知止。胡塵未北滅,楚兵遂東起。六國復囂囂,兩龍鬪觺觺。卯金竟握讖,反壁(璧)俄淪祀(圮)。仁義寢邦國,狙暴行終始。一旦咸陽宫,翻爲漢朝市。

按此詩詩意與送别友人之意相去甚遠。考此詩又見《文苑英華》卷三○九,題作《北使長城》,蓋詩人自己親臨長城之作。王無競現存詩中無《别潤州李司馬》詩。《珠英集》原卷缺詩一首的原因,似是鈔寫者在鈔寫《别潤州李司馬》之題後,誤鈔《北使長城》之詩,而漏掉了前詩後題。《别潤州李司馬》可補王無競詩存目。

兩卷的存佚情況,王重民先生叙録言之甚詳:“伯氏本:載元希聲詩二首,《贈皇甫侍御赴都》第二律與第二首,並不見《全唐詩》。房元陽二首、楊齊哲二首,房楊詩《全唐詩》不載。胡皓七首,喬備四首;胡四詩,喬二詩,《全唐詩》失載。斯氏本:沈佺期十首,李適三首,崔湜九首,劉知幾三首,王無競八首(實僅七首),馬吉甫三首;沈詩今存,劉馬二家全佚,李詩佚一首,崔王二家各佚四首。合得佚詩二十七首。”現將原卷整理核實,與王説出入較多。P.3771V卷元希聲《贈皇甫侍御赴都》第二律《全唐詩》僅缺末聯,可據該卷補足,並非全佚。楊齊悊二首,其中《晚過古函谷關》一首已見《全唐詩》,謂“房楊詩《全唐詩》不載”誤。胡皓詩實存三首(其中一首殘)。喬備詩四首,佚詩實僅一首,謂“喬二詩,《全唐詩》失載”亦誤。又卷首尚有闕名詩五首,已見前考。S.2717卷沈佺期《古鏡》,《全唐詩》僅存三聯,可據該卷補五聯。王無競原題八首,存詩七首又存題一首,詩缺。又卷首尚有闕名《帝京篇》一首。合言之,P.3771卷共有作者六人、詩十八首(其中一首殘);S.2717卷共有作者七人、詩三十七首(其中存題一首,殘詩一首)。兩卷合得佚詩三十首。

限於篇幅,這裏不能將此兩卷《珠英集》作全面的校録,僅將兩卷的細目以及文獻收載情況附録文末,以供大家參考。

S.2717《珠英集》卷四、五

闕名一首:

帝京篇一首 五言。見本文校録。

通事舍人吴興沈佺期十首:

(1)駕幸香山寺應制一首 七言。見《英華》卷一七八、《全唐詩》卷九六。

(2)古鏡。原卷缺題,見本文校録及《全唐詩》卷九五。

(3)朝鏡一首。即《全唐詩》卷九六《覽鏡》。

(4)辛丑歲十月上幸長安時雲卿從在西岳作一首 五言。見《英華》卷一五九、《全唐詩》卷九五。

(5)古新(離)别一首。見《英華》卷二○二、《全唐詩》卷九五。

(6)古意一首 七言。見《才調集》卷三、《英華》卷二○五、《全唐詩》卷九六,題或作《古意呈喬補闕知之》。

(7)古意一首 雜言。見《英華》卷一九三、二○五、《全唐詩》卷九五,題或作《鳳簫曲雜言》。

(8)邙山一首 七言。見《英華》卷三○六、《全唐詩》卷九七。

(9)長門怨一首。見《英華》卷二○四、《全唐詩》卷九六。

(10)鳳笙曲。見《英華》卷一九三、《全唐詩》卷九五。

前通事舍人李適三首:

(1)汾陰后土祠作一首 五言。見《英華》卷三二○、《全唐詩》卷七○。

(2)答宋之問入崖口五渡一首 五言。見《英華》卷二四九、《全唐詩》卷七○,題作《答宋十一崖口五渡見贈》。

(3)送友人向括州一首 五言。見王重民《補全唐詩》。

左補闕清河崔湜九首:

(1)責躬詩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2)登總持寺浮圖一首 五言。見《全唐詩》卷五四。

(3)暮秋書懷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4)雜詩一首。見《補全唐詩》。

(5)九龍潭作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6)酬杜麟臺春思一首 五言。見《搜玉小集》、《全唐詩》卷五四。

(7)同李員外春怨一首。見《英華》卷二一七、《全唐詩》卷五四。

(8)班婕妤一首 五言。見《英華》卷二○四、《全唐詩》卷五四。

(9)塞垣行一首 五言。見《搜玉小集》、《全唐詩》卷五四,又《全唐詩》卷六八作崔融詩,誤。

右補闕彭城劉知幾三首:

(1)次河神廟虞參軍船先發余阻風不進寒夜旅泊一首。見《補全唐詩》。

(2)讀《漢書》作一首。見《補全唐詩》。

(3)詠史一首。見《補全唐詩》。

右臺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琅琊王無競八首:

(1)詠漢武帝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2)别潤州李司馬一首 五言。詩闕。

(3)北使長城。見《英華》卷三○九、《全唐詩》卷六七。題原缺。

(4)駕幸長安奉使先往檢察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5)滅胡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6)君子有所思行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7)銅爵妓一首 五言。見《全唐詩》卷六七,題作《銅雀臺》。

(8)鳳臺曲一首 五言。見《全唐詩》卷六七。

太子文學扶風馬吉甫三首:

(1)秋晴過李三山池 五言。見《補全唐詩》。

(2)秋夜懷友一首。見《補全唐詩》。

(3)同獨孤九秋閨一首。見《補全唐詩》。

P.3771V《珠英集》卷五

闕名五首:

(1)春悲行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以下五首《補全唐詩》均收於胡皓名下,誤。

(2)渝州逢故人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3)感春一首。見《補全唐詩》。

(4)奉天田明府席餞别一首。見《補全唐詩》。

(5)答徐四蕭關别醉後見投一首 七言。見《補全唐詩》。

蒲州安邑縣令宋國喬備四首:

(1)雜詩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2)出塞一首 五言。見《英華》卷一九七、《全唐詩》卷八一。

(3)秋夜巫山一首 五言。見《全唐詩》卷八八二。

(4)長門怨一首。見《英華》卷二○四、《全唐詩》卷八一。

太子文學河南元希聲二首:

(1)贈皇甫侍御赴都一首 四言。見《全唐詩》卷一○一。

(2)宴盧十四南園得園韻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司禮寺博士清河房元陽二首:

(1)送薛大入洛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2)秋夜彈碁鼓琴歌。見《補全唐詩》。

洛陽縣尉弘農楊齊悊二首:

(1)秋夜讌徐四山亭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2)曉過古函谷關一首 五言。見《全唐詩》卷七六九。

恭陵丞安定胡皓七首:

(1)奉使松府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2)夜行黄花川一首 五言。見《補全唐詩》。

(3)登灰坂一首 五言。此詩僅存詩題,其下有“錯書”二字,《全唐詩》、《補全唐詩》等失載。

(原刊《文獻》1992年第4期。詳參《唐人選唐詩新編》增訂本,中華書局,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