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和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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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亲如父子

顾随先生一生育有六女,没有儿子,但他并不以此为憾。1923年5月,得知妻子徐荫庭(1899~1982)在老家又添一女,先生在致好友卢伯屏等人的信中说道:“其实生男生女都是一样,只要出生者是爱之结晶便为佳耳。老顾虽不达,何至以此介介?我知荫庭必与我有同情。”他钟爱、呵护、培养自己的女儿,拒绝继母要为他过继一个儿子的提议。但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特别是北平沦陷后、解放前的那些年,社会动荡,物价飞涨,生活上遇到的种种难题,有些毕竟不是女孩子所能分担的,顾随先生的确缺少一个帮他支撑家计的“儿子”。此时,滕茂椿走进顾随先生的个人生活。

青年滕茂椿,摄于1940年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燕京大学被日寇封闭,顾随先生从此专任辅仁大学,并兼私立中国大学教授。一家人仍然只靠他一人教书的薪酬度日,为了节省开支,曾经多次迁居,所居房舍也是每况愈下。1943年3月,租住的碾儿胡同小院因“房东已将房卖出,又须搬家”, “殊觉叵耐”之际,顾随先生请滕茂椿“代为留意”“找房”,且提出房屋“须在后门一带方佳”(1943年3月18日致滕茂椿书),如此则距辅仁大学较近,可步行往返,省却人力车之资费。待觅得南官坊口廿号前院的六间北房后,搬家之时,又邀滕茂椿“前来照看”(1943年4月25日致滕茂椿书)。住所迁徙安排停当,“食粮配给单”却还扣在原住处的何里长手里,顾随先生前去领取,那位何里长“始则言语支吾,继则避不见面”,先生这“不善于理事与处世的人,真真无法可使”,情急之下,再次致函弟子:“食为民天,所以如此着急;而且本月廿五日便是食粮配给截止之日,所以更是急上加急……你能替我设设法吗?”(1943年6月19日致滕茂椿书)经过滕茂椿的一番奔走联络,“食粮配给单”四五天后取了回来。顾随先生在南官坊口租住的是清代王府祠堂的“朝房”,高敞破败,不能防寒,先生的风湿骨病最畏寒冷,眼看即将入冬,取暖用的“烟筒”和“拐子”还没有着落。这一点,学生也早为老师想到了,提前告诉老师自己家里有敷余的“可以见让”。又是在滕茂椿的帮助下,古旧的朝房里如期迎来了暖意(事见1943年10月22日致滕茂椿书)。

顾随手书扇面

解放前夕,由于通货膨胀严重,“先生的微薄薪金已很难维持正常的生活”,滕茂椿回忆道:“我记得在先生家闲谈时,先生仍用纸烟待客,自己已经改用旱烟了。我还记得有一次家里破开一包方袋面(相当于现在的富强粉),还特意写信约我到家吃锅贴,可见先生作为一位著名教授,生活水平已是一降再降。”事及引文均见滕茂椿《深切怀念顾羡季师》,收入《顾随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河北大学出版社1999年6月版)。滕茂椿于是建议顾随先生写些扇面,由他在天津的亲朋中推销以获笔润。1948年7月7日,顾随先生在致弟子叶嘉莹的信中曾提及此事:“校中已放假,于是乎天天写扇面,为的是每一件可以卖个一百万两百万的。”

顾随先生在南官坊口住了五年多,后来连这里的租金也无力支付了,不得不向辅仁大学开口,并经学校同意,于1948年10月住进李广桥西街(今柳荫街)八号的校产房。此时滕茂椿已供职于天津中纺公司,多次表示可为老师提供经济上的援助。11月14日,顾随先生向弟子写信求援,四天后,弟子从天津寄来快信,报告称可借金圆券二百元,几天后,滕茂椿在京的妹妹代哥哥将钱送到(事见顾随日记)。顾随先生复函中真诚而不无幽默地对弟子说:“真以西江之水沃枯辙之鲋矣。”(1948年11月21日致滕茂椿书)

在《感恩琐忆》一文中,滕茂椿说:“与先生的交往在感情上可以说是情同家人父子。先生有些生活琐事或对外联系也常委托我去办,我感到十分温暖。”滕茂椿《感恩琐忆》,收入《顾随和他的世界》(作家出版社2007年11月版)。顾随先生六女、河北大学顾之京教授说:“父亲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好友之间金钱上一向不分彼此;而与自己的弟子,一生中在金钱物质上有往来的,仅仅滕茂椿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