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张氏隐居二首
鹤注:《旧唐书·李白传》云:少与鲁中诸生张叔明等隐于徂徕山,号为竹溪六逸。又子美《杂述》云“鲁有张叔卿”,意叔明、叔卿止是一人,卿与明有一误耳。不然,亦兄弟也。是诗张氏隐居,岂其人欤。此当是开元二十四年后,与高李游齐赵时作。
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音争山更幽。涧道馀寒历冰去声雪,石门斜日到林丘。不贪夜识金银气,远去声害朝看平声麋鹿游。乘兴去声杳然迷出处昌据切,对君疑是泛虚舟。
此首初访张君而作也。上四言景,下四言情,此大概分段处。若细分之,首句张氏,次句隐居。三四切隐居,言路之僻远,五六切张氏,言人之廉静。末二说得宾主两忘,情与境俱化。
上海朱瀚曰:看此诗脉理次第,曰斜日,曰夜,曰朝,曰到,曰出,曰求,曰对,分明如画。
唐律多在四句分截,而上下四句,自具起承转阖。如崔颢《行经华阴》诗,上半华阴之景,下半行经有感,“武帝祠前”二句乃承上,“河山北枕”二句乃转下也。崔署《九日登仙台》诗,上半九日登仙台,下半呈寄刘明府,“三晋云山”二句乃承上,“关门令尹”二句乃转下也。杜诗格法,类皆如此。
首句“春山”二字一读,次句“伐木丁丁”四字一读,下面“涧道馀寒”“石门斜日”皆四字一读,“不贪”“远害”“乘兴”“对君”皆二字一读。知得句中有读,则意义自易明矣。
高棅曰:七言律诗,又五言之变也,在唐以前,沈君攸七言俪句已肇律体,唐初始专此体,沈宋辈精巧相尚。开元初,苏张之流盛矣。盛唐作者不多,而声调最远,品格最高,若崔灏、贾至、王维、岑参,当时各极其妙。至于李颀、高适,当与并驱,未论先后也。少陵七言律法,独异诸家,而篇什亦盛,如《秋兴》诸作,前辈谓其大体浑雄富丽,小家数不可仿佛,诚然。
杨士奇曰:律诗始盛于开元、天宝之际,若浑雄深厚,有行云流水之势,冠裳佩玉之风,流出胸次,从容自然,而皆由夫性情之正,不拘于法律,而亦不越乎法律之外。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为诗之圣者,其杜少陵乎。
胡应麟曰:近体莫难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贯珠,言若合璧。其贯珠也,如夜光走盘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匣有盖而绝无参差扭捏之痕。綦组锦绣,相鲜以为色。宫商角徵,互合以成声。思欲深厚有馀,而不可失之晦。情欲缠绵不迫,而不可失之流。肉不可使胜骨,而骨又不可太露。辞不可使胜气,而气又不可太扬。庄严则清庙明堂,沉着则万钧九鼎,高华则朗月繁星,大则泰山乔岳,圆则流水行云,变幻则凄风急雨,一篇之中,必数者兼备,乃称全美。迄唐,高岑明净整齐,所乏远韵。王李精华秀朗,时觉小疵。学者步高岑之格调,合王李之风神,加以工部之雄深变幻,七律能事毕矣。
又曰:近体,盛唐至矣,充实辉光,种种备美,所少者曰大曰化耳。故能事必老杜而后极。杜公诸作,正所谓正中有变,变而能化者。今其体调之正,规模之大,人所共知。惟变化二端,勘核未彻。不知变主格,化主境,格易见,境难窥。变则标奇越险,不主故常。化则神动天随,从心所欲。七言近体诸作,所谓变也,如“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字中化境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绝壁过云开锦绣,疏松隔水奏笙簧”,句中化境也。“昆明池水”、“风急天高”、“老去悲秋”、“霜黄碧梧”,篇中化境也。
又曰:大概杜有三难,极盛难继,首创难工,遘衰难挽。子建以至太白,诗家能事都尽,杜后起,集其大成,一也。排律近体,前人未备,伐山道源,为百世模,二也。开元既往,大历系兴,砥柱其间,唐以复振,三也。
王世贞曰:王允宁生平所推伏者独少陵,其所好谈以为独解者七言律。大要贵有照应,有开阖,有关键,有顿挫,其意主比主兴,其法有正插,有倒插。
又曰:七言律,不难于中二联,难于发端及结句耳。发端,盛唐人无不佳者。结颇有之,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篇法,有起有束,有放有敛,有唤有应,大抵一开则一阖,一扬则一抑,一象则一意,无偏用者。句法,有直下者,有倒插者,倒插最难,非老杜不能也。字法,有虚有实,有沉有响,虚响易工,沉实难至。五十六字,如魏明帝凌云台,材木铢两悉配,乃可耳。篇法之妙,有不见句法者。句法之妙,有不见字法者。此是法极无迹,人犹能之。至境与天会,未易求也。有俱属象而妙者,有俱属意而妙者,有俱作高调而妙者,有直下不偶对而妙者,皆兴诣而神合气完使之然。
杨士弘曰: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连珠不断方妙。
陆时雍曰:工部七律,蕴藉最深,有馀地,有馀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讽,味之不尽。
周敬曰:少陵七言律,如八音并奏,清浊高下,种种具陈,真有唐独步也。然其间半入大历后声调,实开中晚滥觞之窦。
其二
之子时相见,邀人晚兴去声留。霁王洙作霁,一作济潭鳣发发音拨,春草鹿呦呦。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前村山路险,归醉每无愁。此记张氏留饮之兴也。曰“时相见”,则往来非一度矣。“邀人”句起中四。鱼跃鹿鸣,晚时之景。酌酒削梨,留客之具。醉归忘险,极尽主人之兴矣。
顾注:杜酒、张梨,暗用宾主二姓。酒本出于杜,故云偏劳劝。梨自出于张,故云不外求。
张綖曰:前诗但述隐居孤寂以美张氏,未言相留款曲之情,故次诗尽之。可见古人作二首者,不徒然也。
鳌按:此两诗非一时之作,玩首句“时”字末句“每”字,可见。
黄常明《诗话》曰:杜诗多用经语,如“车辚辚,马萧萧”、“鳣发发”、“鹿呦呦”皆浑然严重,如入天陛赤墀,植璧鸣玉,法度森严。然后人不敢用者,岂非造语肤浅不类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