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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39 重庆之约

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出口处,方自归伸长脖子观察一群一群出站的乘客,方自归老爸站在方自归身后观察方自归。

从站前广场向上望去,许多几层高的灰色楼房密密挨挨,不规则地叠加在一起,越叠越高,叠成一座楼的山。山腰上有一座新建成的白色建筑,在周围旧楼的衬托下显得别致而现代,像在灰色的楼房波涛中,一叶正在海风中唱歌的船帆。

方自归突然看见穿着白色T恤的莞尔出现在人丛中了,她那么高挑,那么出挑,方自归深情地大喊了一声:“果果!”

听到呼喊,莞尔也大叫了一声:“乡唔咛!”

背着双肩背包的莞尔笑盈盈地向方自归走来,一瞬间,方自归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莞尔走到方自归面前,已经训练有素的方自归接过莞尔的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我宁波的阿姨。”莞尔对方自归说。

方自归这才注意,莞尔身边,站着位个子也挺高的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方自归赶紧向阿姨问好,然后向阿姨介绍自己老爸。

阿姨笑呵呵地问候父子俩:“你好,小方。你好啊,老方。”

四人简单一商量,决定先去方自归爷爷家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去招待所的路上,阿姨打开了话匣子,方自归和方爸爸都不怎么插得进嘴,让方自归第一次意识到,怪不得有一本书上说,倾听是一门艺术。从阿姨滔滔不绝的讲述中,方自归知道了莞尔为什么突然来重庆,连没打算知道的阿姨的乡镇企业家之路,也一并知道了。

原来阿姨在上海与莞尔父母谈生意上的事情时,谈到要去重庆、西安、洛阳等几处出差,被莞尔听到了。听到“重庆”两字,莞尔灵光一闪,便对父母说想参加社会实践,请求陪阿姨一起出差,向阿姨学学怎么谈生意,怎么讨债。莞尔父母想想阿姨确实可靠,就答应了。

“八一年,我先是养鸡养鸭,后来又种蘑菇。八九年,我办了村里第一个乡镇企业,把村里闲置劳动力利用起来了。”阿姨说起自己的企业家之路,兴致勃勃,“这个厂子,是果果爸妈和我合股搞的。果果爸是所里高工,行业标准都是果果爸参与制定的,所以我是借着果果爸的旗号和研究所的名气,在全国做业务。”

来重庆的火车上,莞尔才告诉阿姨,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重庆会男友。为了取得阿姨支持,莞尔详细交待了自己的恋爱经过,首先夸赞方自归善良,其次夸赞方自归有才华,阿姨便信以为真。见到方家父子后,阿姨要为侄女撑场面,同时显显自己业界女强人的本色,这才一路上滔滔不绝。

好不容易回顾完了家族企业的历史沿革,阿姨自信地展望未来:“我们今年销售会超过两百万。”

恭维了一路的方爸爸,赶紧负责任地继续恭维:“还是你们乡镇企业好,这么少人能做两百万产值。我们在国营企业工作了二十几年,还……还是你们效益好啊!”

方爸爸险些说,还拿不到两百块一个月,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很坍台,便没说出口。

阿姨笑道:“接下来几天,我在重庆办事,果果白天可以和小方在一起,晚上回招待所住。等我办完事,我们一起去你们淄中住两天,然后再去西安。”

方自归心想,幸好家里刚置办了彩电,三大件终于齐备,勉强可以迎接莞尔和阿姨的考察了。

在招待所办理完入住,阿姨去办事,莞尔则跟方自归去爷爷家。去爷爷家的路上,方自归终于可以单独跟莞尔聊聊天,笑道:“突然就来重庆,是不是想我了?”

莞尔笑道:“是啊,顺便我到你家里看看,考察考察你家人好不好?”

方自归心想:我好不就行了吗?这……上海女孩子谈恋爱是这么缜密的吗?

那次莞尔戳破方自归的“神”是“懒神”,方自归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学计算机技术的莞尔怎么也会侦察技术呢?方自归花了半年时间,也就是到了上学期期末,才把传输“懒神”这个数据信息的物理层、数据链路层、网络层、传输层搞了清楚,在佩服卢莞尔计算机科学理论知识的同时,有点儿害怕卢莞尔的侦察能力。

数据链是这样的:

方自归的底细,小莫当然全知道。

小莫爱打牌,所以跟被称为九大金刚的电十八班九位上海籍男生有来往,难得地架起了外地同学和上海同学友谊的一座桥梁,虽然是独木桥。

九大金刚全是走读的,所以大学头几年,他们与住校的外地男生几乎不来往。而这九大金刚都喜欢打牌,小莫就成了独木桥。

在工大,九是个尴尬的数字,因为一桌大怪路子加一桌八十分需要十个人。如果九大金刚请不到外援的话……没有宿舍的九大金刚午休时无处可去,在教室里打牌,是他们每天中午都会进行的益智活动……就会出现三缺一或五缺一的窘境。于是,九大金刚邀请了善于计算但不善于算计的小莫,弥补了这个领域的空白。在大学前几年,上海同学和外地同学没什么交集,小莫参与上海同学的大怪路子,为两地人民的文化交流做出了积极贡献。

接下来,九大金刚之董刚跟本班四大美女关系很好。

董刚对另外八大金刚非常吝啬,但对四大美女非常大方。四大美女分成两派,董刚都能够左右逢源,全都保持良好的关系。董刚时不时送四大美女一些零食,时不时请四大美女吃吃饭,时不时抄抄四大美女的作业,董刚跟四大美女的关系就比较好了。

然后,四大美女有一个机械系的室友,外号“小娇”。

数据传送的速度加快了,小娇是顾小佳的高中同学,而顾小佳是卢莞尔的闺蜜。

于是,顺着小莫,九大金刚,董刚,四大美女,小娇,顾小佳这条线索,莞尔就知道了方自归的成神之路。

而现在,莞尔侦察的触角伸到了方自归遥远的老家。

在爷爷家吃中饭,全是方自归奶奶的手艺,全是家常菜,却让莞尔吃得赞不绝口。吃完饭,方自归怀揣老爸才给的几十元活动经费,带莞尔去解放碑。

逛了逛街又看了场电影,方自归和莞尔再回到杨家坪时,已是晚上八点,两人就到江边的一个饭店吃饭。坐下来点菜,莞尔却说不饿,因为两人下午逛街时,吃了一大袋莞尔以前没吃过的酥肉。

最后,方自归点了一份蚕豆、一份折耳根、一份伤心凉粉、两瓶冰啤。

莞尔吃伤心凉粉时,果然边吃边哭,当然眼泪的产生是因为辣,不是因为伤心。

“我喜欢重庆。”莞尔一边用餐巾纸擦眼泪,一边继续战斗。

酒菜下去大半,前面端酒上菜的那个姑娘走过来了。姑娘手里端一杯啤酒,对方自归和莞尔说出来一段悦耳的重庆话:“帅哥美女,感谢你对我们店的支持,我敬你们一杯。然后……喝的是啤酒不好意思哈,感谢感谢!”

方自归笑道:“老板娘,我们就点了几样素菜,您还过来敬酒,多不好意思的。”

姑娘笑道:“你们点了多少无所谓,主要是你们到我们店来,我们就开心。感谢感谢!”

姑娘举杯和方自归的杯碰了一下,又去碰莞尔的杯。莞尔出于礼貌站起来,方自归也就站了起来。

姑娘笑着还是用重庆话说:“你们坐嘛,不要那么客气。我站着是因为我矮,哈哈,希望你们开心就好了。开心嘛,没关系,不用站起来,感谢感谢,以后经常来光顾就可以了。这是我堂妹的一个店,有时候我们过来帮帮忙,没什么事情,我们都在这里耍。”

然后,姑娘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谢谢。”方自归说。

“你们喝开心哈!”姑娘说,然后开开心心走了。

伤心凉粉吃完了,工作重心转移到蚕豆和折耳根上来。莞尔不喜欢折耳根,但是喜欢蚕豆。

“你看隔壁三个妹子。”方自归用筷子头悄悄指指旁边。

莞尔一看,只见隔壁坐着三个女生,每人面前一瓶啤酒,一个杯子。桌上几道菜,其中两个大碗通红通红。那三个女生边吃边聊,一杯一杯地干啤酒,正是吾善养吾浩然之正气。

“我从没见过女生这么喝酒的。”莞尔小声说。

“重庆人均啤酒消费量全国第二,仅次于哈尔滨。”方自归道。

莞尔摇摇头。

方自归问:“你在重庆逛了大半天,是不是感觉重庆人和上海人不太一样?”

莞尔点点头,“嗯。”

“你看,我们下午在公交车上问路,那个重庆老伯多热情。还有刚才过来敬酒的小妹,没点什么菜,她也过来敬酒。重庆人古道热肠的。另外重庆人还有一种我最喜欢的性格,”方自归改用重庆话铿锵有力地吐出来两个字,“耿直!”

“直来直去嘛。”

“不是直来直去这么简单,要了解重庆人,你要知道一句话。”方自归又改用不标准的重庆话道,“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不拉稀?”

“就是说到做到。重庆人对‘信’和‘义’很看重。‘信’这个字……比如说,我答应了你,果果,你从上海来,我要到火车站来接你,哪怕我突然间碰到一个很大的困难,我都会想方设法出现在你面前,这就是不拉稀摆带。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不会出现。”

“什么情况?”

“就是在来火车站的路上,我过马路被汽车撞死了。”

“呸呸呸,不准你胡说!”

方自归笑道:“打个比方嘛。还有‘义’这个字。重庆人重义气,你看你们上海人,讲义气的就不多。”

“我们讲规矩好伐。”

“是是是,你们讲规矩。”

“那你们重庆人,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呢?”

“我可以提供一个经济学上的解释。”

“切!又来了。”

“你先听听有没有道理。”

“好吧,你开始胡说吧。”

方自归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重庆人这个性格,是因为这个地方,穷山恶水,经济环境不好,大家抱团,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既然集体比个人更能够降低生存成本,就应该形成一种有利于集体主义的文化。而这种文化下面,人与人之间就需要守义守信。”

莞尔咀嚼嘴里的蚕豆,咀嚼重庆人不喜欢拉稀摆带的经济学解释。

方自归接着说:“这种民风的形成,另外也有文化上的原因。”

“什么文化?”

“巴蔓子文化。”

“巴蛮子文化,一种野蛮的文化?”

“你看你胡说了是不是?还说我胡说……这样子,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给你讲讲巴蔓子的故事。”

方自归很守时,晚上十点把莞尔送到了招待所。

第二天方自归也很守时,早上八点和老爸在招待所前台候旨。

莞尔和阿姨出来了,方自归立即发现,迎面走来的莞尔脸色很不对。

然而宁波阿姨还是满面春风地向方自归和方爸爸走来。

“老方啊,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们了。”阿姨笑道。

方爸爸一听阿姨的口气,立即就知道情况有变。

阿姨又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来:“本来明天要去的那个工厂,厂长突然病了……西安那边,情况也有变化,需要我尽快过去处理……

此时方爸爸已经猜到阿姨要表达怎样的思想情感了,可阿姨自己不停下来,不好意思打断他。方爸爸脸上挂着快僵掉的微笑,坚持了好几分钟,阿姨才终于说:“本来很想去你们淄中看一看,但是这次是肯定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