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月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太阳烈如火炽,从公交车的凉快空调走下来,猛地扎进了滚滚热浪里,两人都觉得太热了。
信秋看郑明川额头都是汗,停下步子,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汗。”
郑明川没接,只是低下头,凑到她举着的手上。信秋无语地抽出纸巾给他擦汗。郑明川任她细细擦拭,嘴里不耐烦地抱怨:“姐,别擦了,一会儿还得流,今天好热,吹来的风都是热风。”
信秋觉得他是因为懒。
郑明川看信秋脸上却是清凉无汗,皮肤白皙如瓷,太阳晒着,只添了点儿粉色。他问:“姐,你怎么就不出汗呢?”
信秋笑:“不出汗又不好,我倒是想出汗,可是我身上汗毛太少,排汗功能有限,不然怎么这么容易中暑。”
郑明川看她抬着的胳膊,果然是汗毛很少,又短,阳光下化成淡金色,不细看都看不见。
擦完汗,郑明川又牵住信秋的手。那么热,信秋觉得不习惯,她轻轻挣了挣,郑明川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信秋抱怨道:“你不觉得热吗?”
郑明川摇头道:“不觉得。”
信秋无语。
郑明川眼里有温柔的笑意,问:“这里去哪个地铁站近,我等下想坐地铁走,公交车实在太久了。”
信秋听他说要回去,她看了看街面上的小餐馆,说:“要不我们先吃饭吧?”
郑明川还以为她会回家吃饭,很意外地问:“你不回家吃吗?”
信秋摇头道:“爸爸出去了,我回家还得自己做饭。你喜欢吃什么?”路边的小吃店招牌有东北饺子馆、圆圆面馆、阿旺小饭庄、实惠餐馆。
郑明川先前吃了煎饺,现在也不怎么饿,不过能和信秋多待一会儿。他说:“要不吃面条吧?”
两人进了圆圆面馆,点了两碗牛肉拉面。信秋一早出门,肚子饿了,等面条端上来,番茄、笋干、千张、牛肉铺了厚厚一层,香气扑鼻,她埋头吃着面。
郑明川慢条斯理地捞起几根面条吃,味道很不错。
他望着低着吃面的信秋,问:“下午你做什么?”
信秋抬头回答说:“我吗?可能睡下午觉,然后起床看会儿书。”她打算年底考BEC中级。
那就是没什么事了。
郑明川想,不知道附近有没有电影院?
信秋吃得快,拿着手机查公交路线,她问:“你们约哪里打球?”
郑明川说:“星湖湾球场那。其实——”“不去也可以”还没说出口,电话就响了。
他接起来,那头传来气势汹汹的男声,是易凛。
易凛问:“郑明川,都几点了,你还没来呢,我们可都人齐了。”
唔,好吧。郑明川说:“我就来了。”是他提议打球的。
郑明川让信秋别查了,他打车过去。
等叫的车到了,郑明川和信秋道别上车。车子开出去,太阳的光晕里,信秋还站在那儿挥着手,神色温柔、文静乖巧。
郑明川就有些懊恼,他为什么不约她去看他们打球呢?
跑来看他们打球的人还真不少,这个夏天,是个纵情恣意的夏天,少年们笑容明亮,青春肆意。同学们似乎从压抑的学业中解脱出来,到处都是聚会,不是那种约出来吃饭或者唱歌正儿八经的聚会,就是三五个人一约,呼啦啦能来一帮人。
球场旁站了一圈人,也有几个漂亮的女生。肖绍笑嘻嘻地搭着郑明川的肩膀说:“那个谁也来了。”
郑明川在热身,听了也往人群里看了一眼,问他:“谁?”好像都不是自己班里的。
肖绍无语地望着他,七班的女神,高考前向郑明川表白过,郑明川是真的无视女生啊。
易凛在旁哈哈大笑,他拍肖绍的背,笑道:“打球吧。”
篮球的砰砰声、球场旁的呐喊声、夏日的蝉鸣声,打了一场球赛,大家都热得不行,肖绍招呼众人去冷饮店喝饮料,郑明川不去,他回去洗澡了。
郑明川洗完澡躺在床上,看见肖绍发了两张照片给他,是他在打篮球的样子。肖绍留言道:“女孩子拍的你。”
唔,照片拍得挺好。郑明川心里蠢蠢欲动,他把手机扔在枕头旁,拿Kindle(电子书阅读器)看The Lord of the Rings(《指环王》)。看了几章,他还是忍不住点开信秋的头像,把照片发过去了。
发过去信秋没动静,郑明川又继续看小说。
肖绍倒是又发了一条信息来:“一群人一起打球,单单聚焦你一个,一看就喜欢你。”
是这样吗?那把这两张照片发给信秋是不是不太好?郑明川点开微信,发现撤回已经太迟了。
他只好加了一句:“同学拍的我。”
但信秋也没回。
郑明川睡着了,等醒来发现手机里有信秋的语音,她软绵绵的声音说:“拍得真好,很好看。”
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郑明川发出视频通话的请求,响了好久也没人接。
过一会儿,信秋打电话给他,问:“怎么了?”
郑明川问:“姐,你怎么没有问题问我呢,毕竟我们都两年多没见面了。”
那口气听着很寻常,信秋说:“你素来成绩就好,人缘又好,我没必要问的。”
午后阳光正是毒辣的时候,郑明川却觉得心底那点凉意一点点弥散开来。没必要问吗?没什么好问的吗?他倒是有许多问题想问,比如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在哪里读书,她为什么断了所有联系,那么干脆,完全和他断了联系。
郑明川问:“我有哪些朋友、我们喜欢做什么、有没有女生喜欢我、这两张照片是谁拍的,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信秋却知道这是他情绪不悦到极致的表现,她怔怔着,不知道回答他什么。
郑明川的声音低低的:“我很想知道,你有哪些朋友、你们喜欢做什么、有没有男生喜欢你。”
电话挂了,信秋有些难过。
早上去拜访许西慈,她最想也最怕遇见郑明川。
郑明川发来的照片,一张是他高高跳起投篮的样子,面容冷峻专注,另一张是进球后,他和队友们击掌在笑,那么多人都是虚化,只有他的笑容那么清晰。
他冷漠着脸从她坐着的沙发经过的样子,完全是个年轻男人的模样,他在篮球场开怀大笑,又是个高中生。
信秋想,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九月到了,信秋先开学了,她宿舍里的夏唯西是学生会的干部,要参加迎新。信秋听她讲了一遍迎新流程,给郑明川发语音。
“先到达学校的南门或北门迎新摊点,找到自己学院的接待处,办理报到手续,了解住宿情况,由师兄师姐带领到后勤处212领取校园卡,再到宿舍楼下领取钥匙和住宿用品。晚上有开学班会。”
夏唯西在一旁好奇地用口型问:“谁啊?没听你说起过有认识的人来临大读书啊。”
信秋说:“我也刚知道。”
郑明川很快回了语音:“是师姐带领。”
信秋失笑。
信秋问他:“你爸妈陪你来吗?”
郑明川说:“我自己来,家里的司机会送我。”
信秋说:“那好,你到时在南门下车,我在那儿等你。”
郑明川“嗯”了一声。
夏唯西笑问:“是小师弟啊。”抑扬顿挫的打趣声。
信秋含糊地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夏唯西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要好吗?”
信秋说:“小时候住得近,经常在一起玩,后来他家搬走了,就见得少了。”
郑明川曾经抱怨过,他读初一,她在忙碌的初三,他高一,她在忙着高考。
临大新生报到这天,从学校南门到校园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满满都是人,有种热闹喧嚣的气氛。
郑明川推着一个铂金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着信秋。这回是信秋牵着他的手,她怕挤散了。
信秋找到经济学院的接待处,让郑明川去排队报到,郑明川非让她和他一起排。信秋失笑:“我又不是新生。”
郑明川说:“那我一个人多无聊。”
信秋说:“我在一旁守着你的行李啊。”
郑明川说:“我自己会拿着啊,你就陪着我。”
他不肯放开她的手,信秋觉得他很无赖啊。
他们这么幼稚地拉扯,等在那里的新生就好奇地望过来。
有个女孩儿在打电话,望着他们,对着电话说:“有个男生,很高很瘦很好看啊,好像是我们学院的。”她嗓门不小,大家又都看她,她脸红红地压低声音,“他女朋友也好好看。”
郑明川和信秋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微红,都有些安静。
一会儿就排到了他们两个,接待处的师兄师姐见到两人都一愣,有个大二的师兄问:“一起来报到吗?”
郑明川说:“不是,她是陪我的。”
师兄给郑明川发放学生安全文明须知、流程表,让郑明川填写了报到登记表,交学籍档案和照片,问两人:“还需要去校园里的银行缴纳费用,再拿着收据安排住宿。需要我们派一个人跟你们去吗?临大校园很大,不好找。”
“不用的,她就是接待我的师姐。”郑明川开玩笑地指着信秋。
师兄一愣,问信秋:“你也是临大的?”
信秋说:“我是外语学院的。”
师兄就笑道:“都说新生刚来要防着师兄,这还第一次见到师姐下手小师弟的,还是报到第一天。”
信秋被打趣得面红耳赤的。
师兄笑完又“严肃”地说:“不过我要代表我们学院男同学感谢你,没有你的话,这么优质的大帅哥到了我们学院,我们就更加没有脱单的机会了。”
信秋讷讷无言,郑明川搂着她的肩膀往外走,笑着说:“谢谢师兄了。”
信秋才松了口气,说:“他好能说啊。”
郑明川笑。
等交了费,领了宿舍的钥匙,信秋陪他去宿舍。
宿舍里有上床下桌的四个位置,一边的两张已经铺上了床上用品,郑明川选了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郑明川说:“有点小。”他还没住校过。
信秋说:“挺好的,我们宿舍都没有空调。”
郑明川说:“那天热怎么办?”
“忍着。”信秋说,“我们的宿舍楼电线设计时就没有想到装空调,现在装的话就得跳闸。”
信秋拿了脸盆去卫生间接水,想把里面的床和桌子都擦一遍。
郑明川从身后靠近她。信秋穿的深蓝色T恤上有两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19”,深蓝色显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他靠过去问:“19是什么意思?”
信秋觉得有些慌张,郑明川靠她太近了。她说:“哪有什么19?”
郑明川说:“你衣服背上的。”
信秋回答他:“就是衣服上写着好看的。你进来干什么?”
郑明川想帮忙,信秋把抹布递给他说:“那你把衣柜和桌子擦了。”
她自己爬在床上擦,郑明川喊她:“九月。”
信秋“哎”了一声。
郑明川却没说话,信秋低头看他,他个子高,在擦床沿的护栏,她眼睛看着他,询问的眼神。
郑明川浅浅地笑,笑得很好看。
房门是突然打开的,先进来一花轮头穿着十分时髦的男孩儿,正对后面的人说话:“叶盛,门别关了,热得很。”
后头的叶盛说了声“好”,也进门来。叶盛长了一双圆圆的杏眼,十分可爱。他一眼看见郑明川和信秋,喊了声:“你们好。”
花轮头的男孩儿这才看见,兴高采烈地招呼:“你是郑明川吧,我叫楚河生,他是叶盛,我们俩是你舍友。”又跑到郑明川的位置左看右看,“你还没收拾呢?宿舍的人都来齐了,多出一张床可以放些杂物。”
郑明川说:“你们好。”
郑明川指了指床上的信秋:“这是信秋。”
这样打招呼,信秋不好意思地从床上往下爬,刚踩下两级,就被郑明川拦腰抱了下来。
信秋站在地上,赤着脚,狠狠地瞪了郑明川一眼。
她和郑明川有些亲昵,楚河生挠挠头发,嘿嘿两声,说:“郑明川,你女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信秋脸上微红,对楚河生和叶盛说:“你们好,我是外语学院英语三年级的信秋。”
楚河生满脸敬佩地望着郑明川两人,喊道:“郑明川,你厉害啊,姐弟恋。”
信秋忙摆手,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是郑明川的姐姐。”
叶盛也产生了好奇之情:“姐姐?亲戚吗?”
郑明川回答:“不是,只是叫叫的,我们一起长大的。”
楚河生听就抛给郑明川一个“兄弟懂了”的眼神。
信秋说:“快吃饭了,我请你们到旁边的食堂吃饭吧。”
叶盛说:“那怎么好意思?”
楚河生举手嚷道:“我来请,我来请。校门口我看有家海鲜城,去吃海鲜吧。”
郑明川无所谓。信秋看他一眼,想他刚来学校,去校门口的海鲜城再回来,是不是太累了?
信秋说:“等会儿我想帮郑明川整理下,中午就简单点儿在学校里吃点儿吧。这边的憩园二楼的西餐很好吃的,我请你们吃,毕竟我也是你们的师姐嘛!”
郑明川就抿嘴笑,叶盛和楚河生挺高兴地叫了声“师姐”。
三个大一男生跟在信秋后头去憩园二楼的西餐厅吃午饭。信秋最喜欢吃这里的海鲜菠萝饭,她给自己点了一个,小声和郑明川说话:“这里的菠萝饭最好吃。”
郑明川问她:“那我点什么?”
信秋随手指了一款牛排,说:“你不是爱吃牛排吗?点个牛排。”
郑明川看她指的是个沙朗牛排,售价是五十八元,这个会好吃吗?郑明川点了一份。
楚河生选了一个意大利面,叶盛也点了牛排,是菲利牛排,最后大家讨论后点了海陆比萨打算分着吃。
大家第一次一起吃饭,都没有点饮料,拿着柠檬水“cheers”了一下。
楚河生对着郑明川说:“郑明川,你有姐姐在学校里,太幸福了点儿吧?我在这个学校一个人都不认识。”
郑明川施施然回答:“还可以。”
楚河生在喝柠檬水,被他的回答呛到了,觉得郑明川的回答很欠扁。
叶盛捧着水杯哧哧地笑,信秋白了郑明川一眼,对楚河生说:“以后会经常来你们宿舍打扰的。”
叶盛和楚河生忙说:“师姐,欢迎欢迎。”
意大利面是最早端上桌的,接着是牛排和比萨,最后是信秋的菠萝饭。信秋分给郑明川小半碗,郑明川吃了,觉得都不错。
他把牛排切了一小块,叉子叉着送到信秋的嘴边,信秋低声说:“你放我碗里。”
郑明川不肯,信秋怕推来推去的难看,只好咬到嘴里,狠狠地瞪了郑明川一眼,郑明川只是笑。
叶盛飞快地在两人间扫了一回,楚河生埋头在吃。
作为刚进入临大的新生,叶盛和楚河生都有不少问题问信秋。
叶盛问:“听说学校里面只允许用校园卡?”
信秋说:“是啊。出校门的店没关系,在校园里的超市、水果店都得用校园卡,你们得把钱充值到校园卡里。”
叶盛接着追问:“银行卡、微信、支付宝什么的呢?”
信秋摇头说:“不行的。有次我宿舍的人校园卡没充值,想付现金,超市的老板娘都不同意,说抓到要罚他们款的。”
楚河生鬼叫道:“这么变态。”
郑明川说:“学校这样是为了监管吗?”
信秋说:“可能是吧,营业额什么的。”
楚河生问:“师姐,有什么社团你推荐加入?哪些社团美女多?”
信秋爱莫能助。她入学后没参加过社团,宿舍的人加入了好几个社团,但没有说有什么好的。她说:“我真的不知道。”话里带着笑音。
信秋记挂着帮郑明川收拾房间,一吃完饭就提议先回宿舍。叶盛却拉着楚河生要去逛校园,楚河生说:“上午不是逛过了吗?”
叶盛说:“临大出了名的大,我们还可以往东湖那边转转。”
楚河生就高兴地走了。
郑明川想,楚河生这家伙可能有点傻。
其实也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郑明川周末是回家住的,带的都是当季的衣物,信秋把衣服用衣架挂起来。她身后,阳光透过树叶影布在阳台上,风一动,树影就动了。
郑明川坐在椅子上,头枕在椅背上,和信秋说着话。
等楚河生和叶盛回来,信秋已经回去了,郑明川在玩手机。三人互加了微信,叶盛发现郑明川刚刚发了一条朋友圈,“九月来了”,配图是一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叶影映在地面上。挺小清新的,和郑明川那不笑时眉宇间有些冷肃的感觉相距有点大。
九月来了,是很高兴开学的意思吗?
新生开始忙碌的军训,第一天烈日暴晒,不说女生受不了,男同学被这么晒着,到晚上回宿舍休息脸上也有刺痛感。
叶盛说:“听说有大三的师兄在论坛里发帖,愿用大学四年单身换大一军训一周烈日当头。”
楚河生阴恻恻地笑:“那恭喜他,愿望快要实现了。”
郑明川洗完澡刚出来,听了笑。他在给信秋发信息:“今天太阳太大了,脸晒痛了。”
信秋也刚从自习室回宿舍,她坐在桌子前回信息:“你没有涂防晒霜吗?”她给了郑明川一支防晒霜。
郑明川说:“我出门前涂了。”
信秋回他:“每隔两个小时要涂一次的。”
郑明川发了一个摆手拒绝的表情,信秋就笑出声来。
信秋宿舍里另外三个舍友都还没回来,夏唯西在学生会忙,阮密在约会,沈月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在宿舍群里问:“晒伤了有什么好办法?”
夏唯西几乎是秒回:“睡前拿芦荟胶厚厚地涂一层。”
信秋回了个乖巧宝宝的表情。
夏唯西发了一张照片,是个女生穿着军训服坐在草坪上和身旁同学在说话,朴素的军装,一种纯粹的美,巴掌大的小脸白得莹莹发亮。
夏唯西说:“咱们院的小师妹,颜值好高。”
沈月发了个乖巧宝宝有胡子,抱膝坐着,头顶写着沧桑的表情,说:“我们都大三了。”
不知道为什么,信秋觉得这个表情特别搞笑,她看着这个表情忍不住笑。
夏唯西问:“是不是今天你青梅竹马的弟弟军训晒伤了?咱们院的新生也都在抱怨太阳太毒辣了。”
信秋回道:“是啊。他没有好好涂防晒霜。”
沈月说:“虽说防晒不分男女,可男生怎么在军训时补防晒霜?”
郑明川见信秋没回信息,他问:“你在干吗?”
信秋把聊天记录截屏给郑明川看,她说:“明天我给你带个芦荟胶。你看这个表情是不是很搞笑。”她指的是沧桑的表情。
郑明川却回了一句:“你跟宿舍的室友说我是你弟弟是吗?”
“是啊。”信秋回道。
郑明川就没回信息。
军训这么累,可能睡着了吧,信秋想。
信秋的军训记忆就是训练完回到宿舍洗完澡洗完衣服,吃一大块西瓜,然后很快睡着。
又是个38℃的艳阳天,穿着长袖长裤的军训服站军姿,一会儿身上就汗流浃背了。
教官宣布休息时,女孩儿们都坐在树荫下,男孩儿们则靠着操场围栏或坐或站,在说笑,在假寐。
上午的训练楚河生闹了个笑话,他背上痒,忍不住去抓痒,教官见他扭来扭去的,问他:“有事情要喊报告。”
楚河生立正站好,大嗓门喊:“报告教官,我背上痒。”
教官走过来砰砰两拳,楚河生都痛麻了,教官问:“还痒不痒?”
楚河生大声回答:“报告教官,不痒了。”
他这么好玩,大家都和他很亲近,女孩儿们觉得他很可爱。楚河生就坐在女孩儿堆里休息,他长了张未来精英的脸,人却很孩子气。
有女生在一旁低呼:“穿迷彩也太好看了吧。”
楚河生顺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是背靠着围栏坐着的郑明川,他半垂着眼眸,睫毛很长,鼻子高挺,线条如雕,嘴唇偏薄。一袭朴素的军装,华丽悱恻的美。
楚河生和叶盛也算是从小被人赞大的帅哥了,谁知同宿舍的有这么个郑明川。
信秋到操场边时,也有不少其他年级来围观军训的同学,都说军训的新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信秋先看见了脱了帽子、头发还是花轮头的楚河生,见他望着一处在发呆,她仔细一看,原来他在看郑明川。
信秋跑到围栏外郑明川的身后,小声叫他:“郑明川,郑明川。”
郑明川回过头来,很意外,很高兴,问:“你怎么来了?”
信秋说:“来看看你。”她指了指他的脸,“你靠近点儿。”
郑明川依言凑近。
信秋仔细看他的脸,还好的,只是有点红,没有脱皮。
信秋打开小包拿出芦荟胶,嘱咐道:“这个睡觉前涂厚厚的一层。”
不过现在郑明川也没法带,她说:“我等一下放在你宿舍楼下的阿姨那儿。”
郑明川点点头,信秋又掏出一支防晒霜,说:“你现在涂一下防晒。”
郑明川诧异,拒绝:“我早上出门涂了。”
信秋说:“防晒要两个小时补一次的。”她指着楚河生坐的那里,“你看女孩子都在涂防晒霜。”
“你都说是女孩子了,我是男的,我可不补。”郑明川坚定地说。
信秋皱眉头说:“太阳把你晒伤又不分男女,你脸疼还是疼你自己的。”
郑明川不肯。
信秋觉得他很幼稚,无奈道:“那你不要动。”
信秋的手指穿过围栏的网格给郑明川“点”防晒霜,她踮着脚,郑明川就低下身就她,她认真地“点”了好几处,然后教他双手把脸上的防晒推开。信秋十指纤纤,玉一般通透的肤色,没有留指甲,指甲短短圆圆的,粉粉的颜色,有健康的半月形。
她双手在鼻子两边,慢慢推到耳朵旁,把脸都推大了,眼睛拉长,像做鬼脸。
郑明川忍不住哈哈大笑,九月傻傻的。
从信秋站在他身边开始,就有不少人偷偷看过来,现在他笑得那么大声,看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原来他大笑起来也很好看啊,男人的英气和少年感。
信秋不解地望着他笑的样子,他怎么还不把防晒霜涂好?
集合哨声吹响,郑明川匆忙低头亲了下信秋的鼻尖,他边跑边把脸上的防晒推开了。他是排头,他站定后,队伍很快就整好了。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辛苦的军姿训练四十分钟后,教官让他们原地坐下,大家拉歌比赛。
郑明川在的一营四连合唱了一个《团结就是力量》,三连唱了一个《军中绿花》,教官还教他们呛声,让二连唱歌,全班嘻嘻哈哈,很开心。
信秋到的时候,颇费了些时间才在一色的军帽军装中找到郑明川的队伍。他们唱歌唱得很“嗨”,都是在大声喊,信秋看得不由得笑。
有郑明川班里眼尖的,喊了声:“郑明川——”刚喊出来就见教官凌厉的眼神扫了来。
好在郑明川义气,马上起身立正:“报告教官,我朋友来了,我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教官挥了下手,让他过去。
郑明川跑到操场边,笑问:“又来给我涂防晒霜了?”
信秋说:“这都四点多了,不涂也没事。我给你带了绿豆汤,南临报亭那儿买的。”
郑明川接过来喝。他的眼睛生得好,稍带笑意就显得柔情脉脉的。
他说:“你等会儿干什么?”
信秋下午就没课了,打算回宿舍。
郑明川说:“那你等我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
信秋有些迟疑,郑明川问:“你涂防晒霜了吗?”
信秋摇摇头,觉得好笑:“我又不用军训。”
她的脸上被晒得有些粉色。
那还不是有大太阳,郑明川把帽子摘下来戴在信秋的头上,指着围栏旁的树荫下,说:“姐,你坐那里等。”
喝完绿豆汤,郑明川跑回队伍里。拉歌已经来回几次,气氛很是轻松,教官点了郑明川唱首歌。
郑明川还没坐下,问:“什么都可以唱吗?”
教官说:“都可以啊。”
同学们就兴奋地鼓掌。
郑明川唱了首《告白气球》。
塞纳河畔,左岸的咖啡
我手一杯,品尝你的美
留下唇印的嘴
花店玫瑰,名字写错谁
告白气球,风吹到对街
微笑在天上飞
你说你有点难追,想让我知难而退
礼物不需挑最贵,只要香榭的落叶
喔营造浪漫的约会,不害怕搞砸一切
拥有你就拥有,全世界
亲爱的,爱上你,从那天起
甜蜜得很轻易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简单、轻快、温暖、甜蜜。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大家列队,教官才发现郑明川没有戴帽子。
教官喊:“郑明川,帽子呢?”
郑明川没有解释,回答:“报告教官,下次不会了。”
教官严肃着脸喊道:“军容军姿要时刻端正,罚你做五十个伏地挺身。”
郑明川大声回答“是”。
他脱掉迷彩外套,穿着军绿色的T恤,干脆迅速地卧倒在地,姿势标准地连续做起俯卧撑。起初大家都安静地看着,后来同学们开始大声加油,到倒数“48”“49”“50”,大家都欢呼起来。
郑明川利落地起身,回到队列里,教官带他们列队离开操场。
操场外树形优美的香樟树下,军绿迷彩帽子下,信秋扬着笑,眼里有点点星光。
队伍出了操场就自由活动了。郑明川跑到她身边,他一身是汗,脸上湿漉漉的。信秋拿出纸巾帮他擦汗,问:“我看见你做俯卧撑了,为什么就你做,你是不是被罚了?”
郑明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有没有水,口好渴。”
信秋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胖嘟嘟的保温杯,薄荷绿色的,也没多少水了,郑明川都喝了。
有不少经过他们身边的同学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信秋有些不自在地问:“他们在看什么?”
郑明川说:“管他们呢。”对于有人在看他这件事,郑明川表现得毫不在意,也有可能是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低下头,带点儿撒娇口吻,说道:“你看我头发都湿透了,教官太狠了,这么热的天,让我做五十个伏地挺身。”
信秋嫌他靠得太近,一股汗味,她皱着鼻子推他:“别闹。”
郑明川就哧哧地笑。
有女生叫郑明川的名字。郑明川地转过身,是个陌生人,他颇意外问:“什么事?”
女生是大一新生里少见的看着性感的那种,宽大的迷彩服也掩不住玲珑的好身材。她有一双猫眼,天然妩媚。
她问:“我们打算迎新晚会表演跳舞,想邀请你参加。”她身后还有三四个女孩儿,长得都蛮好看。
郑明川拒绝了,说:“我不会跳舞。”他指了指人群中的冯肖,就是眼尖先看见信秋提醒郑明川的那个男同学,“我听说他高中就跳街舞。”
另外一个女孩儿喊:“哎,郑明川,互帮互助嘛,刚刚你做伏地挺身,我们加油多辛苦啊。”说着拉身边的女孩儿,“我们班的姜念念喊你名字都喊哑了。”
她的声音很大,经过的人群发出一阵笑声。
姜念念就是那个一双猫眼的女孩儿,被人笑得脸上绯红,不好意思地说:“华莉,你别胡说,大家都喊了。”又看着信秋,说,“郑明川的女朋友在,你们别乱开玩笑。”
信秋和郑明川是亲密惯了的,信秋帮郑明川擦汗,郑明川和她说话时手半扶着她的肩头,两人是没觉得什么,旁边看的人却觉得亲密异常。这女孩儿是不是喜欢郑明川?信秋觉得尴尬,说:“我不是——”
肩头突然被捏疼了,信秋看向郑明川,只见郑明川的眼里满是不悦,信秋没有再说话。
郑明川看向同年级的女同学,再次说:“我参加不了,不好意思了。”他不笑时,很冷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明明她们刚刚过来时,郑明川还是温柔的样子,不过转瞬,就让人不敢接近。
几个女孩子就没再说话。
郑明川拉着信秋的手往操场里走,他们和人群逆向,实在是引人注目。
信秋小声地问:“郑明川,你怎么了?”
郑明川就拉着她一个劲地走。操场上人都已经走光了,主席台空空如也,郑明川拉着她走上主席台。他这样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的样子,信秋心里就有些害怕。
信秋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说:“小川,怎么了?”
郑明川气笑了,说:“九月,你是不是非要满世界说你不是我女朋友,你是我姐姐啊?”
信秋说:“我没有。”
郑明川火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不让自己冲她发脾气。
他问:“我宿舍的叶盛他们、你宿舍的舍友,刚刚不认识的别班里的女同学,你是不是看见个临大的阿猫阿狗你都要去说一声‘郑明川不是我男朋友’?”
他指着主席台下,喊道:“你怎么不在这里拿个话筒广播啊?”
郑明川太生气了,他原来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生气。
她低声解释:“我没有。”
郑明川说:“你没有什么,你不就是遇到个人就想说清,信秋和郑明川是姐弟,不是男女朋友。我就那么丢人吗,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被说在一起,就让你那么不喜欢吗?”
信秋还记得那个少年跑到学校陪她考试,围栏外面,他眉目清俊,衬衣衣白如雪,远远就对着她笑,那笑容明亮得不可思议。
他眼底的阴郁,曾经是没有的。
信秋带点儿哭音说:“我没有。”她没有遇到个人就想说清,没有觉得他不好。
四下无人的操场,薄云飘在天空上,闷热的空气,苍然暮色,自远而至。
信秋说:“我只想和你说清罢了。”那些人说清有什么用,她不过是想和他说清。
眼泪落了下来,信秋侧过头用手臂挡住眼睛,她不想在他面前哭。
郑明川无措地站在她身边,他想帮她擦眼泪,但迷彩服的袖子太粗糙了,棉T恤都是汗。他用手帮她擦眼泪,怕太用力,小心翼翼地抹眼泪,小声地说:“我又没凶你。”
信秋眼睛红红地瞪他一眼。
郑明川说:“好了,好了,这么热,去吃饭吧。”
他牵着信秋的手,脸上有几分懊恼。信秋低垂着头,刘海儿微微遮住眼睛,她长长的睫毛上有些湿润。两人都有些安静,颇有些粉饰太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