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蒲田的老夫妇刺杀案成立搜查本部的第二天,最上从上午就来到品川署强盗致伤案的搜查本部,重要嫌疑人的审问渐入佳境,最上时而听听从取证室汇报来的情况,时而跟负责的管理官就申请逮捕令的时机进行讨论。
傍晚时分,嫌疑人在警察的穷追不舍下终于说出了真相,迎来最终胜利的最上跟下令申请逮捕令的管理官握了握手,走出了搜查本部。
第二天在巡回了两三个侦查本部之后,返回东京地检,趁副部长肋坂达有空,就品川署的强盗致伤案嫌疑人被捕送检后的措施进行了会谈。关于蒲田案,连日来冲野把搜查状况整理成资料交给了长浜,最上扫了一眼发现并无较大的进展,心想暂时交给冲野没有问题,于是有意识地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工作上。
又过了一天,长浜来向最上请示:
“冲野检察官来问最上检察官今天有什么安排。”
当时跟冲野说拜托他跟进两天,他想着最上差不多要一起同行了吧。
蒲田案在现场没有发现可以直接锁定犯人的证据,而且行凶之后过了些时日,最上判断这个案子两三天之内不可能了结,所以才派冲野来监督搜查情况。不过从时机上来说,现在确实可以到搜查本部看一看了。是很快就能结束了,还是意外地需要更多时间,应该可以做初步判断。
不过,品川强盗致伤案的嫌犯会在今天送检。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副部长安排的年轻检察官。在警察面前认罪的犯人一旦面对检察官却忽然翻脸不认账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作为本部主管,即使不需要负责审讯,也想知道自己亲眼确认逮捕的嫌犯在送检之后会如何供述。
一番斟酌之后,最上让长浜回复冲野,拜托他再跟进一天,并且从搜查本部回来后,提交一份更为翔实的报告。
品川强盗致伤案的嫌犯是下午送过来的。负责审讯的检察官做了辩解笔录,并没有发生最上担心的反悔,供述基本和警察的笔录一致。
最上心想干得不错,稍作休息之后跟各处电话联络完毕,正感到如释重负之时,晚上长浜接到了电话。
“冲野检察官说蒲田的报告书已经整理好,我去拿回来。”
“好,我去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长浜一向顺从,于是把包拎在手上跟最上说了再见。最上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朝冲野的办公室走去。
敲了敲冲野办公室的门一看,坐在办公桌旁的冲野正慌忙站起身来。
“早知道是您亲自过来,我就送过去了!”
“没关系的。”最上坐到沙发上朝冲野招了招手,“来,先喝一杯吧。”
“那就不客气了。”
冲野把报告拿在手上,坐到最上的对面招呼搭档的事务官过来,“橘也过来喝一杯吧。”
“可以吗?”
听到冲野的召唤,橘沙穗没有客气,坐到了冲野的身边。一同去蒲田的时候冲野就感觉得出,她有胆有识,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和自己性情很是相投。
“感觉还要多久?”
最上从冲野手中接过报告问他。
“我想还需要些时间。”冲野回答,“关键证物和目击证言出乎意料地少。现在警方把借条中留下姓名的人作为首要搜查对象,正在逐个筛查不在场证明。”
“嗯,估计会是这样了。”
最上在前期搜查时也感觉到这是搜查的线索,解开真相的关键正在此处。
“不过,我感觉抓住名单上的人逐个筛查,查出凶手的可能性并不高。”
“哦?”最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冲野,“动机是借钱,但是凶手的借条没有留在现场?”
“嗯,”冲野认真地点点头,“我感觉凶手把借条拿走了。”
“保险箱上有采集到那对老夫妇之外的指纹吗?”
“保险箱有指纹被擦过的痕迹,那对老夫妇的指纹也没有留下。”
“反过来说,这是凶手动过手的证据了。想把自己的借条拿走,需要从一打借条中找出来,其他的借条上没有留下指纹吗?”
“鉴定科正在调查,借条用的是粗糙的和纸,即使凶手碰过也不一定能采集到能用的指纹。”
“所谓关键证据少,指的就是这些方面吧。根据你的判断,凶手能想到擦掉指纹毁掉证据,应该是个有点小聪明、脑子相对灵活的人,不过既然陷入了金钱纠纷,就算有些小聪明,身上也必然存在使自己堕落的漏洞,总会在哪里露出破绽的。”
“如果是马友,调查下来总能找到的。明明借过很多次钱,结果哪里都找不到借条,岂不是很奇怪?既然借钱是作案动机,就不可能只是十万二十万日元的事情了。”
“嗯……”
虽说证据不足,但还不算毫无头绪。最上这样想。
“我跟青户警部要求过了,跟借条名单上的人问话时,要着力问一问那个人了解到的被害人的交友关系。”
听了冲野这句语气强势的汇报,最上笑了起来。
“干得不错嘛,毕竟光听警察的话也显示不出我们的能力。然后青户怎么说?”
听到最上的问话,冲野脸上现出有些苦恼的表情。
“他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不过他说还想听听您的意见。”
最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吗,那等我跟他碰了面,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去年最上曾因为一桩杀人案跟七系的青户公成共过事,跟其他搜查一课的系长相比,他算是更愿意听从最上意见的搜查干部。案件搜查只有到了检方提起公诉并且取得妥善裁决的时候才有意义,青户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反过来说,他看起来刚正不阿,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狡黠。按照检方的要求进行搜查,如果今后出现问题也请检方承担责任,他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去年的杀人案中,被告人突然在法庭上否认了之前承认过的杀人动机,最终虽然在检方的立证下认了罪,但是辩方律师的说法也有一定的说服力,最上一直在旁关注着审判的进行,禁不住冷汗涔涔。
那时最上就感觉到警察在调查时恐怕有些牵强。听到最上说如果得到这样的供述就能以杀人罪起诉,便顺水推舟,或者是理解成检方想要这样的笔录,总之,最终他只是把形式做好便把嫌疑人送来了。
既然青户身上有这样狡黠的地方,那么检方就必须做好准备。而且,即使对方投出的球不完美,也必须接下来。光凭嘴上厉害,可是只要看到反弹球便放弃接球,把责任全部推给警方的检察官,是青户最讨厌的。冲野还很年轻,所以青户还不确定他是否可以信赖吧。只是,最上因为去年的那件事,被他视作了即使投球不稳也会努力接住的人,不知这算不算值得开心的事,不过,警方和检方,确实需要如同棒球中的投手和捕手一样的信赖关系。
最上把喝了一半的啤酒放到桌子上,打开了冲野的报告书。
从庭院一侧的檐廊到客厅,以及玄关处的走廊上采集到了沾有泥土和血迹的足迹。据推测是拖鞋。应该是凶手先穿着拖鞋跑到院子里,再从那里返回家中,可能是去拿放在玄关的鞋子。可是现场没有发现沾有泥土和血迹的拖鞋。穿着拖鞋逃走,说明凶手当时非常慌张,不过因此少了一件物证,对凶手来说,可以说是幸运的。没有目击者看到穿着拖鞋的人在周围走动。想来的确是这样,即便穿走了,拖鞋也很可能在某处被凶手换下。
玄关处发现了几处足迹,推测是凶手的,鞋长二十六厘米左右,不过貌似穿了很久,以致鞋底老化采集不到像样的纹路,想要锁定卖家估计会比较费力。
在玄关换上了拖鞋,说明一定是那对老夫妇认识的人,来借钱或是来要求延迟还款的可能性比较高。客厅的桌子上没有招待客人用的茶杯,可以看出此人并不受欢迎。
在玄关、客厅和厕所等处也收集到了那对老夫妇之外的几枚指纹,其中可能包含了凶手的。不过,总而言之,没有可以锁定凶手的证据,是本案现场的特点。看来不是凶手运气好,就是他预谋得周全了。
将报告书翻过一页,上面记录着现场保险箱里借条的名单。目前正在向名单中的人询问情况,同时对这些人的周围展开调查,进而查找隐藏其中的那对老夫妇的交友关系。
名单上列着十一个人的名字,同时标记了年龄、住址、职业、借款金额和前科等,其中多是中老年男人。最上不经意地看着名单上的名字,忽然感觉眼前一亮。
他把名单重新看了一遍。
松仓重生,六十三岁。
这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定在哪里见过。
跟某个案子扯到过关系吧。
可是纸上并没有记录前科。
不过最上记忆的大门开始颤动了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了。虽然还不能完全打开,但是已经预示着这是个重要人物,记忆的钥匙转动了起来。
好好想一想,一定能想起来吧……
最上忽然感觉抓到了这个名字的出处。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莫非……
松仓重生,应该是这个名字。
或者只是相似?
不知道。
最上思绪一下子乱了,他沉默地坐着,不禁痛苦万分,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冲野一脸惊讶地问道。向旁边一看,沙穗也在用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最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情太可怕了。
“没什么……”
最上只是摇摇头,避开了他们的视线。本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上借着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天我也去蒲田。”
看完报告,最上故作平静地对冲野说。
“明白了。”冲野回答。
“那么今天早点回家休息吧。”
最上说完,拿起空的啤酒罐站起身来。本想闲坐一会儿才拿了酒来,可惜现在完全没有了心情。
“辛苦了。”
身后传来冲野和沙穗的声音,最上走出了办公室。
已经二十三年了。
那是距离现在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最上学生时代曾借住在北丰宿舍,管理人久住夫妇的独生女儿由季被人杀害了。
由季当时是中学二年级的学生,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
时隔四年,最上再次见到由季时,她已经成了棺中之人,眉眼间已经是一副少女初长成的模样。如果顺利长大,应该很受男孩子们欢迎,很容易得到幸福的吧。
可是由季却再也不能长大成人了。明明一副马上会睁开眼睛对他说“毅,好久不见,你怎么样啦?”的样子,可是现实中,她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几个小时后被火化成灰。那景象看起来是那么不真实。
被白色围巾盖住的细颈上面,残留着手勒过的红黑色印记。
“喉咙都被捏断了,那么纤细的脖子,太可怜了……”
北丰宿舍原先的租客水野北佐夫哭着移开了覆在由季脖子上的白巾,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最上的脑海里。
那位水野,从市之谷大学的法学部毕业之后进入通讯社担任政治记者,由季事件过了大概一年,从通讯社辞职,成了周刊的签约记者。他得知由季案的搜查陷入困境,于是毅然决然换了工作。
没过多久,水野所写的《根津女子中学生被害事件——一名可疑男子》的报道在《日本周刊》上刊登了出来。
水野说这是一篇真实的“小道消息”。警方也因此接到了不少投诉。虽然文中隐去了姓名,但是读者读过之后能清晰地判断出谁是可疑的人。如果放到现在的标准,杂志社也许会在报道前再仔细斟酌一番,不过过去确实相当大胆。后来还出现了其他杂志进行后续追踪,不过始终没有迎来警察逮捕此人的那一天。
如果是政治家的渎职案或者经济案,往往外界的舆论报道能影响搜查的进展,不过由季的案子不属于此类。搜查之所以停滞,是因为警方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水野本想通过这篇报告从背后推动警方的搜查,遗憾的是,计划落空了。
听说警方在审讯时也花了很大的功夫,但是那个家伙死不认账,厚着脸皮逃得干干净净……
水野把深入采访得知的事情经过讲给了最上他们听。
不仅如此,他还将没有报道出来的搜查细节整理成了采访笔记,分发给了最上、前川这些北丰宿舍的舍友。不知道他这样做在期待着什么,也许搜查原地打转没有进展,使得他心中一直在怀疑自己转行做杂志记者的意义吧。如果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和最上他们分享内心的绝望,可能很难支撑下去。
无法考证水野在采访时捕捉到的内容有多少真实性,不过,不得不感叹他调查的深入。虽然最上后来上任检察官成为搜查方,但是仍然没有办法拿到跟自己工作无关的迷案资料。由季的案件经历了怎样的搜查,最上是通过水野的采访笔记得知的。
现在这份采访笔记放在自家书房的书架上,和其他的案例研究资料放在一起。
回到官邸,客厅里散落着韩国旅行指南,朱美正看得如痴如醉。最上顾不上她,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数十年了,这份资料再也没有打开过,只是每次搬家时从一个书架移到另一个书架上。最上扭开台灯,将这份资料抽出来,放到桌子上打开。
最上一页页翻看着水野这份A4纸大小的多达十多页的采访笔记,寻找着想要的内容。
松仓重生。
果然是这个名字。
由季案件中,被视为最接近真凶,却因为没有关键证据而未能被警察逮捕的人。
从出生年月来计算,今年六十三岁。
是他没错了。
最上大口喘着粗气,激动的情绪难以自持,不由得一把抓住了桌子的边缘。
由季二十三年前已成灰烬。
而这个男人在这二十三年里逍遥自在地活着。
原来他在这里。
根据水野的采访笔记,二十三年前的7月29日晚上八点十分左右,由季惨死的尸体在自家书房被发现。夫妇二人为了夏日祭的事前准备外出了两个小时,回家便看到了凄惨的一幕。
久住一家住在北丰宿舍楼的一层,有客厅、夫妻的卧室和由季的书房兼卧室共三个房间,另外带有厕所、洗手台和浴室。厨房用的是给住客提供伙食的食堂。从食堂出来有一条走廊连通了这一家的房间。
走廊和食堂的出入口有一道门,从走廊一侧将门把手中间的旋钮拧上就算上了锁。睡觉的时候一般会关上这道锁。虽然平时这道锁不关,但是宿舍的住客们不会私自进入走廊。最上他们如果找两夫妇有事,也只是打开这道门往走廊伸个头喊一声。当然辅导由季学习,或者找男主人义晴喝酒的时候,会进到房间去的。
根据现场查证,当时这道门没有上锁。夫妻二人不记得自己是否锁上了门。或者由季用心地锁上了,但是在缝隙里将锁具滑开也并不费力,所以不管怎么说,犯人从这里侵入的可能性非常高。
犯案五天前发生了一件事,让久住夫妇一直后悔当时没有问清楚。由季和朋友外出画暑假作业里要求的画,傍晚回来时胳膊和腿上带着擦伤,裙子也被泥土弄脏了。据警方调查,有目击者说当日看到根津神社前有女中学生身上穿的裙子带着泥土边跑边哭的样子。
久住理惠看到女儿的伤问她怎么了,由季只是回答说在神社摔了一跤。那明显是由季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撒的谎。
由季的遗体经过司法解剖,发现不仅手肘和膝盖这些看得到的地方,阴部和大腿内侧也有刚刚见好的撕裂伤和擦伤。由季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像是从药店买来的擦伤药。
另外,房间里还发现一把扳手,也被认为跟这一系列事情有关。扳手是家里的东西,上面的指纹是由季的,也就是说由季为了防身将扳手放在了身边。
从这一系列关联事件,搜查部门推测了一种犯罪情形。
在被害五天前,凶手在根津神社发现了正在画画的由季。一开始她和朋友一起,后来朋友先走了。随后凶手接近由季并将她引到僻静的地方,实施了暴行。由季的体内没有采集到男人的体液,所以无法明确到底到了哪种程度,但是毫无疑问是非常野蛮的。
五天之后,尝到甜头的凶手趁由季的父母外出,侵入由季的房间想要再次行凶,结果由季手持扳手让他无从下手,于是为了不让由季动弹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就这样将她掐死了。
水野在报道中对暴行留下的伤痕一笔带过,但是笔记中记录得非常详细。受到伤害却无法跟任何人诉说,只能将恐惧压在心底,自己买药来处理身上的伤口,害怕噩梦重演拿着扳手护身,一想到由季的这些样子,最上就难过得不得了。即便如此,如果她还活着,也总会有个未来,可是凶手却连这也粉碎了。
北丰宿舍的建筑是纵长型的长方形,久住一家的玄关在道路一侧。住客用的玄关在右边朝里的中间位置,走上住客用玄关,正面是楼梯,右边是走廊延伸过去连接着三个房间以及厕所。二楼有八个房间,最上借住过的是205号房间。
食堂在玄关左边。两个长桌配着几把圆椅,料理台和普通人家的厨房并无二致。
建筑的构造并不复杂,不过能想到通过食堂偷偷潜入由季房间的,应该是熟悉内部构造的人,结合五天前发生的事情,凶手执着地以由季为作案目标,搜查自然而然朝着调查住客及其交友关系的方向发展。
当时学生住客有四人,一楼两个房间和二楼两个房间。一楼有一个房间闲置。四人中有三人因为暑假回家或者出去旅行,房间已经空了很长时间。留下的一人是住在二楼的叫作稻见的大四学生,为参加就职活动留了下来,当天因为感冒卧病在床。
二楼剩下的六个房间都是有工作的人,从二十岁到六十岁年龄跨度比较大,以在乡村工厂或者建筑工地工作的工人居多。
二楼203号房间,也就是正好在由季房间正上方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在金属板工厂里工作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名叫高田宪市。经常到高田房间来玩的同事,就是松仓重生。松仓四十岁,七年前跟妻子离了婚,一个人住在日暮里附近的公寓里。当时正值泡沫经济时代,制造业工厂也很繁荣,但是松仓赚下的钱并没有用在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上,而是基本花在了吃喝玩乐上。他和高田都是单身且年龄相仿,所以经常一起玩乐。手头宽裕就出入繁华的商业街,手头吃紧就到各自的住处就着下酒菜喝喝小酒。那年4月,自从高田租到了那个房间,松仓就经常出入北丰宿舍,久住夫妇也知道这个人。
案发现场的由季房间里,没有留下可以认定松仓是凶手的证据,这就是搜查陷入困境的原因所在。
不过,正因为调查了住客及周边相关人员的情况,才将松仓锁定为最重要的嫌疑人。
松仓的同事,也就是北丰宿舍的住客高田宪市,当天不在房间里,而是和其他友人到北千住吃饭,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二楼除了回老家的学生之外,还有人或者加班,或者上夜班,或者因吃饭或泡澡外出,案发时间留在房间的有三个人。其中稻见称因为感冒,案发时正在蒙头大睡。
住在高田隔壁的202号房的叫作大桥的男人,当时正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观战夜场比赛。他说电视的声音让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楼的动静,不过接近案发时间的七点多钟,曾听到隔壁房间有敲门的声音。同时,住在207号房的叫作古川的男人也说听到过二楼某个房间有敲门的声音。按说虽然在隔壁,大桥在房间里不可能分辨清楚是203号房传来的敲门声,不过他说因为203号房经常有访客来,常能透过墙壁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所以想着那时可能就是203号房。根据警察的调查,另外一侧的隔壁和对面的房间都没有人曾约定过来访。
据大桥说,敲门声响了几次,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访客知道房间的主人不在便离开了。
同时,松仓的同事高田的证言也很有意思。
在案发日的前一天,因为加工金属板时的加工处理与指示书的数字不符,松仓被专务臭骂了一通,还被责令深夜重做。第二天中午,松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邀请高田说要不要在工作结束后一起去上野附近玩。松仓之前有点小钱的时候经常邀请高田去上野的电话俱乐部或者桃色沙龙之类的风俗店玩乐。不过,当天高田因为常年在九州单身赴任的老朋友回了东京,两人约好如果有空就见上一面,所以高田以“今天有点说不准”的含糊回答拒绝了松仓的邀请。工作结束后松仓也没有过来搭话,高田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于是回到北丰宿舍跟朋友电话联系之后就去了北千住。
不过在松仓看来,将“今天有点说不准”的回答,理解成“今天也许可以”也并不奇怪。一个人回到公寓郁闷难消,还是想出去转转时想到先去高田的地方看看,也是顺理成章的。
还有,高田记得松仓曾经好几次提到住在楼下的由季,甚至有过“长大后会是个美人吧”“下面的毛长全了吧”“楼下晾着的内裤是那个孩子的吗”等性暗示露骨的污言秽语,曾让高田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另外,关于脚印,也能捕捉到松仓的影子。
鉴定科在由季房间的窗户外侧找到了几个相同的脚印,猜测是凶手偷看由季房间情形时留下的。结果发现,脚印和案发时自称感冒在206号房间睡觉的稻见的一双旧运动鞋是一致的。
稻见在春天时买了新鞋,将那双旧的运动鞋一直放在玄关鞋柜上面,原本想着和新鞋替换穿,结果鞋子买回来之后,旧鞋一直放在那里没有动过。北丰宿舍的鞋柜上面还堆放着几双其他住客的鞋子,案发后,稻见的那双鞋便不见了。
据高田说,松仓曾有一次在鞋柜上挑选合脚的鞋子穿,虽然不记得穿的是稻见的鞋,但是松仓平时的鞋子尺码是二十六码到二十六码半,而稻见那双鞋子的尺码正是二十六码半。
只是,搜查员去松仓公寓查访时并没有发现稻见的鞋子。同时,如果单纯考虑脚印,也不能排除稻见本人犯罪的可能性,所以不能作为有力证据。当然,稻见也曾被视为目标嫌疑人,不过案发当天上午他曾去附近的医院就诊并且买了药,而且,由季五天前在根津神社遭遇暴行的那一天,他是出去接受就职面试的,这些情况辨明之后,搜查干部中大多数人认为把他视作凶手很牵强。
在缺乏关键证据的同时,还有其他证言削弱了追查松仓的力度。
关于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松仓最初说一个人在自家公寓,后来很快改了口说跟在场外马券出售点相识的叫作柏村的友人一起喝酒。柏村是住在汤岛的八十岁的独居老人,做证说当日跟松仓一起喝酒的。据说松仓经常请他买马券喝酒,他相信就算松仓被人怀疑了,也一定是被冤枉的。
可是在搜查员转换说法反复追问的情况下,这个柏村的证言表现出前后矛盾。比如说关于一起喝酒时的细节,一会儿说从九点开始喝了两三杯,一会儿又说从太阳下山开始喝到两人酩酊大醉,再加上没有可以辅证的客观证据,有人说不能作为不在场证明,应该彻查松仓。但同时也有意见认为,如果他作为辩方证人在法庭上做证,会很难对付。
不管怎么说,只要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就很难让松仓自首。松仓看穿警察手中缺乏证据,审讯时各种推诿避重就轻,使得警方始终无法下达逮捕令。搜查干部中也有人对松仓犯案的说法提出质疑。如果松仓是凶手,那么由季在根津神社受伤时,就该认出了此人,明明很害怕再次遇害,为什么不对周围的人说?这样推测的话,就不能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了。
最上这些了解由季的人,很清楚她遇事喜欢独自承担的个性,但是不熟悉她的人,很有可能会被这个疑问影响判断。
可是,搜查并没有进行到需要查访最上这些多年前已经退舍的人的地步。换句话说,搜查进行到一定程度时松仓浮出水面,基本判定了他是凶手,但是能否在法庭上举证,成为影响搜查成败的关键。虽然搜查干部中有人持不同意见,但是现场心证已经基本成立,结果松仓却从那张无法收紧的网中逃脱,搜查失去了目标,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如果没有这些消息,也许大家只能理解为这个案子没有像样的线索,不得不无疾而终。多亏了水野成为杂志记者奋不顾身地采访报道,让最上知道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重要的嫌疑人。这件事意义重大。
这次的蒲田事件是否与松仓有关,还不得而知。
不过,最上感觉这把倾注了执念的接力棒,已经交到了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