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胖子和瘦子

尼古拉铁路[2]火车站，一胖一瘦的两位友人碰了面。胖子刚在车站用过餐，他的嘴唇还泛着一层油光，殷红锃亮好似成熟的樱桃，身上也散发出赫雷斯酒[3]和橙花露酒的味道。瘦子则刚下火车，肩扛手提着各种箱子、口袋和硬纸盒等行李，身上有一股子火腿肠和咖啡渣的味道。他身后跟着个探头探脑、长下巴的瘦削女人——这是他的妻子，还有个高个儿、半睁着一只眼睛的中学生——这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利！”胖子看见瘦子，惊呼一声，“这是你吗？我亲爱的！好多年不见啦！”

“老天爷呀！”瘦子大吃一惊，“米沙！我的老朋友！你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两位好友相互在左右脸颊亲吻三下，行过贴面礼，然后热泪盈眶地仔细端详起对方来。两人都是既惊且喜。

“我的老兄！”亲吻过后，瘦子开始说道，“这可真没想到啊！太意外啦！哎，你倒是认真看我一眼，让我好好瞅瞅你呀！还是那个美男子，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体面，那么爱打扮！咳，你呀，上帝！嗬，你这是……发财啦？结婚啦？我已经结婚了，你瞧……这是我的妻子，路易莎，娘家姓范岑巴赫……她是路德教信徒……这是我的儿子，纳法奈尔，三年级学生。纳法尼亚[4]，这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当年我们一起上学！”

纳法奈尔稍稍迟疑了一下，行了个脱帽礼。

“当年我们一起上学！”瘦子接着说道，“你记得吗，同学们是怎么捉弄你的？大家都叫你‘赫洛斯特拉特’[5]，因为你用烟头把学校的书烧了个洞；我的外号则是‘厄菲阿尔特’[6]，因为我喜欢告密。呵呵——呵……都是小孩子！别怕，纳法尼亚！你过来，离他近点儿……这是我的妻子，娘家姓范岑巴赫……她是路德教信徒。”

纳法奈尔稍稍迟疑了一下，躲到父亲身后去了。

“那么，你近况如何，朋友？”胖子问道，欣喜地望着对方，“在哪里任职？高升了吧？”

“是谋了个职务，老兄！八等文官已经干了一年多了，得了一枚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水不高……哎，管它呢！妻子在教音乐课，我也干点私活儿，用木料做些烟盒。很棒的烟盒！每个卖一卢布，要是谁要上十个或更多，知道吗，就给他打点折。勉强糊口吧。以前呢，知道吗，在局里当差，现在调到这边当股长了，部门还是同一个……要在这里干下去啦。嗯，你呢？恐怕都干到五等文官了吧？啊？”

“不，老兄，你低估了，”胖子说道，“我已经干到三等文官啦……得了两枚星章。”

瘦子突然面如死灰，目瞪口呆，可很快，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笑容，双颊和双眼放射出阵阵光芒。他全身蜷缩成一团，弓腰驼背，手脚收拢……他的那些箱子、口袋和硬纸盒也蜷缩起来，皱成一团了……他妻子的长下巴变得更长了；纳法奈尔挺直身子，把制服上的纽扣儿一个不落地扣上了……

“我，大人……我很——荣幸！我的朋友，可以说，儿时的朋友，却一下子出人头地，成了如此显赫的高官！嘻嘻——嘻。”

“得了吧！”胖子皱起眉头，“你干吗这副腔调？我俩打小就是朋友——干吗搞官场那套上下尊卑！”

“哪儿能呢……您这是……”瘦子嘻嘻谄笑道，全身蜷缩得更紧了，“大人的垂怜……犹如怡人的甘露……这个是，大人，是我儿子纳法奈尔……妻子路易莎，路德教信徒，某种程度上……”

胖子本想反驳两句，可瘦子脸上那副毕恭毕敬、谄媚甜腻的神情，让三等文官觉得一阵恶心。他转过身去，伸手向瘦子道别。

瘦子握了握他的三根指头，俯下身子，深深鞠了一躬，又“嘻嘻嘻”地谄笑了几声。他的妻子赔了个笑脸。纳法奈尔“喀”地一碰脚跟，行了个立正礼，头上的学生制帽掉落到了地上。三个人都是既惊且喜。

（18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