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墓志》评析
唐《王震墓志》,全称《大唐故朝议大夫行洋州长史上柱国王府君墓志铭并序》。墓志青石质,正方形,有界格,唐分书30行,满行30字,全志计875字,石藏河南洛阳新安县铁门镇千唐志斋。洛阳出土的唐人墓志以“唐分书”书丹者并不多见,此为其一。
王震,字伯举,琅邪(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琅邪王氏是中国古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门阀望族,西晋永嘉之乱后,其权重一时,史有“王与马,并天下”之称。司马睿正是由于琅邪王氏一族的大力拥戴和支持,永嘉南渡,在建康(南京)建立了东晋政权。志中称“其先自秦至魏,史谍(史牒、史册)可详于累朝。从晋及陈,名德重光于九叶(九代)。……伟哉洪胄,胡可略言?”王震的高祖王嵩,陈(557—589)散骑常侍、侍中,身为皇帝的近侍官,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位列三品,虽无实权,却是尊贵之官。曾祖王允为陈太子洗马,是辅佐太子,教授太子政事、文理的官。祖父王修惠,虽仅为怀州(今河北大名)修武县丞,也只是“屈其才,位不充量”,未得到皇帝重用而已。王震的父亲王师顺,历任监察御史、仓部员外郎、司门郎中、硖州刺史、雍州司马。刚正不阿,誉重高冠,政声远播。按《新唐书·王仲丘传》称:“祖师顺,仕高宗,议漕输事有名当时,终司门郎中。”《旧唐书·食货志》:“咸亨三年王师顺为监察御史”。《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第七册《王师顺墓志》(神功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又除司门郎中……有制授公洪州都督府长史……又迁硖州刺史……可雍州司马”,与志中所载基本相符。
隋、唐以明经、进士二科为科举的基本科目,以经义取者为明经,以诗赋取者为进士。关于明经科考试,《新唐书·选举志》载:“凡明经,先帖文,然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亦为四等”。四等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四等为及第。梁启超《变法通议·论科举》:“今请杂取前代之制,立明经一科,以畅达教旨,阐发大义,能以今日新政,证合古经者为及格。”王震二十岁左右入太学,研习经学,以明经及第得到官职,正式步入仕途。历任许州(河南许昌)鄢陵县尉、陕州(河南三门峡)硖石县丞、湖州(江苏湖州)安吉县丞、江州(江西九江)都昌县令、曹州(山东菏泽)乘氏县令、汴州(河南开封)尉氏县令、洛州(河南洛阳)永宁县令,其后官派定安公主府司马,迁升洋州(湖北襄阳)长史,死后追封五品朝议大夫,赐勋上柱国公。由志中所载王震享年59岁,卒于神龙三年(707)来看,王震生年应为贞观二十二年(648),身历太宗、高宗、睿宗、武后、中宗五朝。客死洋州长史官舍后二年,景龙三年(709)由其嗣子王仲玄归葬洛阳北邙山。
王震仕迹履经河南、江苏、江西、山东、湖北,虽“造次颠沛”,官位低卑,为政却“不为官卑而懈其职,不以事无害而忽其机”,所在一方“敦劝耕桑,人知荣辱,阐扬学校,家识礼仪”,尽职尽责而“清白为天下最”。为人则薄名利、远耻行,衣着简朴,仁心宽厚,无论亲疏,则是“穷迫无托,尝(常)加赒赡。人有丧会,匍匐救之。”王震的孝行,志文所载“仁为己任,孝是天资”。中华书局的《世说新语》影印本书后附有“琅琊(邪)临沂王氏谱”,其中第二代为王祥、王览。王祥的名字大概很陌生,但是提到“二十四孝”几乎没有不知道的,王祥和王览两兄弟,一个被收到《二十四孝图》中,一个被收到《二十四悌图》中,他们的事迹在历史上曾经广为流传。王祥活了八十五岁,临死前还给后人留下遗训:“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扬名显亲,孝之至也;兄弟怡怡,悌之至也;临财莫过乎让。此五者,立身之本。”这五条遗训,从此也成了王家的家风指导,尤其是“扬名显亲”“兄弟怡怡”,成为了琅邪王氏家族几百年间的处世准则。志中所载王震在父母丧中,“望屺岵而崩心,号天地而罔极。绝浆七日,泣血三年;毁瘠过人,殆将灭性。”痛心泣血,断绝饮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差点丢了性命。文辞虽夸张,但对于孝悌传家的琅邪王氏后裔来说,实情却似乎并不为过。
撰文者梁载言(约公元691年前后在世,《旧唐书》本传有载),以洋洋千言,勾勒出一个世出名门、忠义仁孝、俭朴宽厚、勤政清廉的仕官友人的一生大致轮廓。
全志“唐八分书”书丹,书者王蒙是王震的胞弟或者族弟,生平待考。“唐八分书”,是唐人写的隶书,“唐隶”的称谓,古文献也多有记载,我们习称的隶书,在唐时被称为“分书”,故“唐隶”在当时称为“唐八分”或“唐分”。众所周知,唐代书法的最重要的贡献表现在对“法”的不遗余力的构建上,后世称作的“唐楷”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成就。唐人的尚法意识,有力地推动了官方书体总结经验、制定法则、尊崇法式的热潮。唐代的隶书家大都也对魏晋以来隶楷杂糅生硬嫁接的现象有所反思。相对于汉隶的艺术成就,有汉碑作参照,汉以后的隶书则相形见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此时的隶书受到官方样本隶书《熹平石经》的影响,字形疏密匀整,虽有波磔,但也不时透露出一种楷书的消息,失去了汉隶自然朴实的意味,生命力大不如前,这也是东汉以来成熟隶书向精致整饬发展的结果。志中多字“”的写法,如“常”“师”“高”等字,无不具有初唐楷书所具有的特殊讯息。然而值得一提的是,此志突出的特征表现为长横燕尾,撇画及捺脚多为折笔顿挑,字势开阔方正,虽有界格,规整中亦见错落,笔画挺劲,骨子里颇有汉魏隶法的味道,只是尽力在避免楷隶杂糅的心理尴尬。而志中史谍之“谍”字、玄通之“玄”字、赤管之“管”字、参州之“参”字、远耻之“耻”字、褒升褒扬之“褒”字、罔极之“罔”字、颠沛之“颠”字、发轸之“轸”字,以及“校”“极”“树”等“木”字旁的字多以“扌”旁替代,这也是武周时期通行的写法。
启功先生在《启功丛稿》所言:“唐人用隶书体,是使用旧字体,但能在汉隶的基础上开辟途径,追求新效果,不能不说是一种创新。”唐代的隶书虽不能与汉代隶书的质朴书风相比,就书体而言,唐隶自然是隶书在唐代的继续和异态,开创了隶书新的形态和书体形式,对后世尤其是清代隶书书家的影响很大,也是中国书法艺术成就中需要重视的一页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