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自志
这是蒲松龄为《聊斋志异》写的序言。
有人写序言是在书成之前,有人写序言是在书成之后。这篇序言写于1679年,蒲松龄40岁,正是《聊斋志异》在创作过程之中却又已成规模之际。因此序中所表现的美学思想,展现的《聊斋志异》的追求,体现的是蒲松龄中年的心路历程和此一阶段《聊斋志异》的创作宗旨。
这篇序言强调《聊斋志异》的创作过程是“集腋为裘”,非一时兴起之作;却又“浮白载笔”,充满感情色彩。创作目的是“妄续《幽冥》之录”,“仅成孤愤之书”,有着现实的劝惩和明确的批判目标。创作环境是“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那既是蒲松龄当日设馆授徒环境的自然写照,又是在科场中怀才不遇,渴望知己的一种创作心态之反映。“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则直然是小说家孤独灵魂的凄厉呼喊,引人心悸。
值得深思的是,作为短篇小说集的序言,本篇开首所引述的作品模式和先贤范式不是小说和小说家,而是诗作和诗人,是屈原、李贺及其作品,并称“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这一方面让我们感受到屈原和李贺对于蒲松龄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告诉我们,《聊斋志异》具有诗的品格,蒲松龄是以诗为小说,或者是以小说为诗,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因此,这篇序言虽短,却是阅读《聊斋志异》的重要锁钥。
孤立地看,这篇序言也是感情浓烈,极具抒情色彩的好骈文。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1];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2]。自鸣天籁[3],不择好音[4],有由然矣[5]。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6];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7]。才非干宝,雅爱搜神[8];情类黄州,喜人谈鬼[9]。闻则命笔,遂以成编[10]。久之,四方同人[11],又以邮筒相寄[12]。因而物以好聚[13],所积益夥[14],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15];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16]。遄飞逸兴,狂固难辞[17];永托旷怀,痴且不讳[18]。展如之人[19],得毋向我胡卢耶[20]?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21];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22]。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23]。
【注释】
[1]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意为披萝带荔的山鬼类的民间传闻引起了屈原的诗兴。披萝带荔,《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写山鬼以薜荔为衣,以女萝为带。薜荔,也叫木莲;女萝,一名“松罗”,两者均指香草。三闾氏,指屈原。屈原(约前340—前278),名平,战国时楚国伟大诗人,出身贵族,曾做过三闾大夫,掌楚王族昭、屈、景三姓之事。感,感触,有所感而发。骚,指以屈原《离骚》为代表的一种诗歌形式,也称“楚辞”。
[2]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意为李贺对于牛鬼蛇神那样的荒诞不经的事情却纳入诗歌,嗜吟成癖。牛鬼蛇神,指虚荒诞幻的不经之事。唐杜牧《李长吉歌诗序》论其诗云:“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长爪郎,指李贺。李贺(790—816),字长吉,唐中期诗人。唐李商隐《李长吉小传》:“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
[3]天籁:自然界的音响。《庄子·齐物论》:“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这里借指发自胸臆的诗作。
[4]好音:好听的声音。《诗·鲁颂·泮水》:“食我桑黮,怀我好音。”这里以之指世俗所崇尚的“正声”、“善言”。
[5]有由然:有一定的原委。以上举屈原、李贺为例,说明描写鬼神的虚荒诞幻之作,有着久远的传统和理由。
[6]松落落秋萤之火,魑(chī)魅争光:意谓自己孤寂失意,犹如一点儿微弱的萤火,而冥冥之中,精怪鬼物却争此微光。松,松龄,作者自称。落落,疏阔孤独的样子。秋萤,秋天的萤火虫。火,指秋夜飞舞的萤火虫所发出微弱的亮光,暗喻自己凄凉、卑微的处境。魑魅争光,晋裴启《语林》载:嵇康一天夜晚灯下弹琴,忽见一人“面甚小,斯须转大,遂长丈馀,单衣革带。嵇视之既熟,乃吹灯灭之,曰:‘耻与魑魅争光。’”这里化用其意,以魑魅与之争光,反衬作者与世俗落落寡合。魑魅,与下文“罔两”,都指精怪鬼物。
[7]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言自己随俗浮沉,追逐名利,受到鬼物奚落讪笑。逐逐,竞求。指逐利。《易·颐》:“虎视眈眈,其欲逐逐。”野马之尘,即浮游的尘埃。《庄子·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成玄英疏:“青春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此以之喻污浊的现实社会。罔两见笑,为鬼物所讥笑。《南史·刘粹传》附《刘损传》:“损同郡宗人有刘伯龙者,少而贫薄。及长,历位尚书左丞、少府、武陵太守,贫窭尤甚。常在家慨然召左右,将营十一之方,见一鬼在傍抚掌大笑。伯龙叹曰:‘贫穷固有命,乃复为鬼所笑也。’遂止。”
[8]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意为我的才能虽然不及干宝,却像他一样非常喜爱搜集神怪故事。干宝,字令升,东晋文学家,“撰集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名为《搜神记》”(《晋书》本传)。雅,甚,颇。搜神,指像干宝一样搜集记录鬼神怪异之事。
[9]情类黄州,喜人谈鬼:意为自己的爱好如同当年贬谪黄州的苏轼,也喜欢听人讲谈鬼怪故事。黄州,指苏轼。苏轼(1036—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宋代文学家。因反对王安石新法,以“谤讪朝廷”罪,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在黄州时,他每日早起即出外访客,相与纵谈,客人有无可谈者,便强使其谈鬼;如有推脱,他便说“姑妄言之”。见宋叶梦得《避暑录话》。
[10]闻则命笔,遂以成编:意为每逢听到鬼怪故事,就提笔记录下来,于是汇编成书。成编,即成书。古代没有纸,将文字刻在竹简或木板上,用皮筋或绳子编串起来就是书。
[11]同人:志同道合之人。
[12]邮筒:这里指书信。古人邮寄书信、诗文所用的圆形管筒。
[13]以:因。好(hào):爱好。聚:聚集。
[14]夥(huǒ):多。
[15]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意为虽然同为国人,但是发生的事情却比荒蛮边远的地方还要奇怪。化外,教化之外。指行政管理所不及的边远地区。断发之乡,指古吴越地区,即今江苏南部、浙江、福建一带。断发,“断发文身”的省语,指剪断长发,身刺花纹,此为古吴越水乡的习俗而与中原不同。
[16]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意为眼前发生的怪事,竟比人头会飞的国度更为离奇。睫在眼前,极言其近。睫,眼睫毛。飞头之国,传说中人头会飞动的国度。《酉阳杂俎·境异》:“岭南溪洞中,往往有飞头者,故有飞头獠子之号。头将飞,一日前颈有痕,匝项如红缕,妻子遂看守之。其人及夜状如病,头忽生翼,脱身而去,乃于岸泥寻蟹蚓之类食,将晓飞还,如梦觉,其腹实矣。”
[17]遄(chuán)飞逸兴,狂固难辞:意为当灵感超逸飞动,不敢推辞狂放不羁。遄,速。飞,飞动。逸兴,飘逸豪放的意兴。唐王勃《滕王阁序》:“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狂,狂放。
[18]永托旷怀,痴且不讳:意为坚定理想追求的寄托,如痴如迷,也无须讳言。旷怀,开阔的胸怀。痴,痴迷。讳,避讳。
[19]展如:真诚的样子。《诗·鄘风·君子偕老》:“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朱熹注:“展,诚也。”
[20]胡卢:一作“卢胡”,形容笑声。
[21]然五父衢(qú)头,或涉滥听:意为在五父衢头所听到的或者是些无稽的传闻。衢,可通四方的十字路口。五父衢,衢名。《左传·襄公十一年》:“季武子将作三军,……祖诸五父之衢。”又,《史记·孔子世家》叙述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以是孔子母讳言叔梁纥葬处,孔子母死后,无法合葬,“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五父衢在兖州曲阜县西南二里,鲁城内衢道也。”“五父之衢”也可能指代模糊的地方。
[22]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唐袁郊《甘泽谣·圆观》载李源与圆观和尚十分友好,圆观依据佛家因果,预知自己来生将做牧童,便约请李源在他死后十二年到杭州天竺寺相见。李源依约而往,在寺前听一牧童唱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李源便晓得牧童就是圆观的托身。后人附会此事,把杭州天竺寺后的山石指为“三生石”。诗文中往往也以“三生石”代指因缘前定。三生,即“三世”。佛教以过去、现在、未来,即前生、今生、来生为“三生”或“三世”。前因,前生因果。因,梵语意译,这里指因缘。
[23]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意谓所言虽然恣意放任,也有可取之处,不能一概因人废言。放纵,放任,不循常轨。概,一概,全部。
【译文】
身披香草的山鬼,引发了屈原的诗情;牛鬼蛇神样荒诞的事情,李贺却吟咏上了瘾。直抒胸臆,不合世俗,是有着传统和缘由的啊。我落寞而微贱,有如秋天的萤火虫,发出的微光却引起魑魅争抢;追名逐利,随世浮沉,引起了魍魉的讪笑。才分虽然比不上干宝,却痴迷搜集怪异之事;性情近似于苏轼,喜欢听人讲说鬼的故事。听到就写下来,于是汇编成书。久而久之,周围志同道合的人寄来了共同感兴趣的故事。由于爱好和兴趣,故事的数量积攒得越来越多,更何况内容也超出想象:虽然是周边的人物,发生的事情竟然比荒蛮之地更为奇异;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可怪异竟然比人头会飞的国度更加离奇。逸兴飞动,诗情大作,固然难以推辞狂放不羁;永远寄托放旷的胸怀,也不必讳言如痴如醉。那些诚实的人可能会因此见笑我吧?然而道听途说或许有不实之词;而三生石上的故事,却可以让人明白前生今世的因果。所以狂放恣睢的话有不能一概因人废言之处。
松悬弧时[24],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25],偏袒入室[26],药膏如钱[27],圆黏乳际[28]。寤而松生,果符墨志[29]。且也,少羸多病[30],长命不犹[31]。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32],则萧条似钵[33]。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34]?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35];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36]。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37]!独是子夜荧荧[38],灯昏欲蕊[39],萧斋瑟瑟[40],案冷疑冰[41],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42];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43]。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44],抱树无温;吊月秋虫[45],偎阑自热[46]。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47]!
康熙己未春日[48]
【注释】
[24]悬弧时:出生时。悬弧,古代男子出生时的礼仪标志。《礼记·内则》:“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在门左挂一张弓,表示出生的是男孩。弧,木弓。
[25]先大人:死去的父亲。先,尊称已死的人。蒲松龄的父亲蒲槃,字敏吾。病瘠瞿昙(qútán):病瘦的和尚。瘠,瘦弱。瞿昙,梵语也译为“乔答摩”,佛教始祖释迦牟尼的姓氏,原以代指释迦牟尼,后为佛的通称。这里指代僧人。
[26]偏袒:僧人身穿袈裟,袒露右肩,称“偏袒”。《释氏要览·礼数》:“偏袒,天竺之仪也。……律云,偏露右肩,即肉袒也。律云,一切供养,皆偏袒,示有便于执作也。”室:卧室。
[27]钱:指如铜钱大小。
[28]黏(nián):贴,黏合。
[29]寤而松生,果符墨志:言外之意是自己与僧人有些联系,甚或就是那个病弱的僧人转世。寤,睡醒。果符墨志,果然与父亲的梦相符合。墨志,中医药中的膏药一般是黑色的。
[30]羸(léi):瘦弱。
[31]长(zhǎnɡ)命不犹:长大之后,命不如人。不犹,不如别人。犹,若。《诗·召南·小星》:“实命不犹。”
[32]笔墨之耕耘:指为人做幕宾、塾师,以谋生计。《文选》载梁任昉《为萧扬州作荐士表》:“既笔耕为养,亦佣书成学。”
[33]钵:“钵多罗”的省语,梵语音译,也称“钵盂”,和尚食器,底平,口略小。和尚外出,只携一瓶一钵,沿途向人募化;瓶用来饮水,钵用来盛饭。
[34]面壁人:指僧人。《五灯会元·东土祖师·菩提达磨大师》:“当魏孝明帝正光元年也,寓止于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婆罗门。”后因以“面壁人”专指和尚。
[35]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意为由于前世的原因,自己难以得到修炼的正果。《景德传灯录》:“(梁武)帝问(达磨)曰:‘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记,有何功德?’师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师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有漏,指不能断除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烦恼,不能归于空寂。佛教称烦恼为“漏”。根、因,都是佛教名词,指能生成或引起果报的根本原因。人天之果,指僧人修炼的果报。果,果报,梵语意译,泛指依思想行为而得的结果。
[36]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hùn)之花:意为随风飘荡,竟然成了飘到篱笆外粪坑的落花。指自己的落拓不遇。《梁书·范缜传》:“初,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贫贱?’缜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藩,篱笆。溷,粪坑。
[37]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这是愤激之言,意为自己的不幸遭遇是理应如此。六道,佛教指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牲道、地狱道。佛教认为众生根据生前善恶,都在“六道”里轮回转生。
[38]子夜:夜半子时。即夜十一时至凌晨一时。荧荧:微弱的灯光。
[39]灯昏欲蕊:灯油将尽,灯芯则结灯花,光线晦暗。蕊,灯花。
[40]萧斋:清冷的书斋。唐李肇《唐国史补》中:“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萧’字存焉;李约竭产自江南买归东洛,匾于小亭以玩之,号为‘萧斋’。”这里“萧”字,有萧条冷落的意思。瑟瑟:犹瑟缩、寒冷。
[41]案:几案。这里指书桌。
[42]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意为搜集的狐鬼故事积累起来,狂妄地想把它作为《幽冥录》的续编。集腋为裘,喻积小成大,积少成多。《意林》引《慎子·知忠》:“粹白之裘,盖非一狐之腋也。”腋,指狐腋皮毛,极为珍贵。裘,皮袍。妄,狂妄,意为不自揣才力。《幽冥》之录,即《幽冥录》,南朝宋刘义庆著,是一部记载神鬼怪异故事的志怪小说。
[43]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意为把酒秉笔,写下这部志怪之书,不过是寄托心志,抒发胸中愤懑而已。浮白,此泛指饮酒。浮,罚人饮酒。白,罚酒用的大酒杯。载笔,持笔写作。孤愤之书,《韩非子》有《孤愤》篇。《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韩非“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十馀万言”。司马迁《太史公自序》谓韩非《孤愤》篇是发愤之作,因“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
[44]惊霜:因霜落而惊觉秋天的到来。
[45]吊:这里是悲伤的意思。
[46]阑:栏杆。
[47]青林黑塞:指梦魂所历的冥冥之中。唐杜甫《梦李白》:“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48]康熙己未:康熙十八年,1679年。
【译文】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梦见一个病弱的和尚,身穿袈裟,偏袒右肩,走入卧室,把一帖如铜钱般大小的膏药圆圆地粘在父亲的胸前。父亲惊醒后,恰巧我就出生了,真像梦见的那样。而且,从小我就体弱多病,长大了也不如别人康健。门庭冷落,车马稀少,家里像远离尘世的僧房;靠着笔墨谋生,清贫萧条的生活如同和尚的钵盂。经常搔头自念:是不是果真那个和尚是我的前身啊?大概因为我前生前世有缺失,不能修成正果;于是今生今世像飘在藩篱粪坑的落花一样不幸。唉,茫茫六道轮回,怎么能说没有因果道理呢!只是可怜我在半夜里伴着昏昏半明的烛光,孤独地在萧瑟的书斋,冰冷的书桌前,打算积少成多,搜集狐鬼故事,狂妄地想把它写成《幽冥录》的续编;边喝酒,边写作,仅用它来抒发胸中的愤懑。这样的寄托,也真是可悲可叹了!嗐,我像霜后寒冷的鸟雀贴紧了树枝也感受不到温暖;又像是对月伤怀的秋虫依偎在栏杆里自我温暖。理解的知音,只能在梦魂的冥冥中求取了。
康熙十八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