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韩之战　僖公十五年

晋国发生骊姬之乱后，众公子逃亡。僖公九年，公子夷吾厚赂秦穆公，由秦国护送他回国即位，是为晋惠公。晋惠公夷吾是个贪婪、无信、无义的小人。当上国君后，晋惠公并不兑现原先的诺言，对于秦穆姬的劝告置若罔闻，他与太子申生的妃子通奸，又不收留逃亡在外的各位公子。秦穆公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惠于晋国，但是晋惠公皆背施不报。于是秦国讨伐晋国，在韩原与晋惠公打了一仗。韩之战，晋惠公大败，自己也为秦国俘虏。本篇详细描写了韩之战的经过，对于晋惠公的“背施、幸灾、贪爱、怒邻”的人品给予充分的揭示。

晋侯之入也[1]，秦穆姬属贾君焉[2]，且曰：“尽纳群公子[3]。”晋侯烝于贾君[4]，又不纳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晋侯许赂中大夫[5]，既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6]，东尽虢略[7]，南及华山[8]，内及解梁城[9]，既而不与。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籴。故秦伯伐晋。

【注释】

[1]晋侯：指晋惠公。

[2]秦穆姬：秦穆公夫人，晋献公女儿。贾君：太子申生的妃子。

[3]群公子：指因骊姬之乱逃亡在外的众公子。

[4]烝：指与上辈通奸。

[5]晋侯：晋惠公。中大夫：指晋国内执政大臣。

[6]河外：黄河以南。

[7]虢略：虢国的边界。略，边界。

[8]华山：山名，在陕西华阴县境内。

[9]解梁城：今山西解州、临晋、虞乡三县之地。

【译文】

晋惠公从秦国回晋国时，秦穆夫人曾将贾君托付给晋惠公，并且对他说：“应该让公子们都回国。”晋惠公回国后，竟和贾君通奸，又不肯接纳众公子，因此秦穆夫人怨恨晋惠公。晋惠公答应给中大夫财礼，后来又背弃了诺言；答应将黄河以南的五座城割给秦国，东边到虢国的边界，南到华山，还包括河内的解梁城，后来也都反悔不给了。晋国闹饥荒，秦国送给他粮食。秦国闹饥荒，晋惠公却拒绝卖粮食给秦国。所以秦穆公发兵攻打晋国。

卜徒父筮之[10]，吉：“涉河，侯车败[11]。”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12]，曰：‘千乘三去[13]，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14]，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15]，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

【注释】

[10]卜徒父：秦国卜官，名徒父。

[11]侯车：晋侯之车。这是筮辞。

[12]《蛊》：（gǔ），《周易》卦名。巽下艮上。

[13]千乘（shèng）：一千辆兵车，作为大国诸侯的代称。

[14]狐《蛊》：指雄狐。

[15]贞：内卦，代表己方。悔为外卦，代表对方。《蛊》卦由巽下艮上构成，巽为风，艮为山。风是秦的象征，山是晋的象征。

【译文】

卜徒父占筮，得到吉卦，占词上说：“渡过黄河，晋侯的车子将败。”秦穆公追问他，卜徒父回答说：“这是大吉大利啊！连败他们三次，一定能抓住晋国的国君。占筮得到《蛊》卦，卦辞说：‘千乘之国三次进军，三次进军之后，能逮住那只雄狐。’那只雄狐，指的就是他们的国君。《蛊》的内卦是风，外卦是山。时节已到了秋天，树上的果实都让风吹落了，山上的木材也可为我所用。所以一定能打胜仗。果实落地，木材也丧失了，此时不败，还等何时？”

三败及韩[16]，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17]，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18]。”卜右[19]，庆郑吉，弗使。步扬御戎[20]，家仆徒为右[21]。乘小驷[22]，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23]，必乘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24]。唯所纳之[25]，无不如志[26]。今乘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27]。乱气狡愤[28]，阴血周作，张脉偾兴[29]，外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

【注释】

[16]及韩：指晋军退到韩原。

[17]深：深入。

[18]孙：同“逊”，指出言无礼。

[19]卜右：占卜担任车右的人。

[20]步扬：晋国公族大夫。御戎：驾驭兵车。

[21]家仆徒：晋大夫。

[22]小驷：马的名称，比较矮小。

[23]大事：指战争。

[24]服习：熟悉，习惯。

[25]纳之：使之。

[26]志：意愿。

[27]易：相反。指马与人的意图相反。

[28]乱气狡愤：指马呼吸、喘气而发怒。

[29]脉：血管。偾（fèn）兴：紧张突起。

【译文】

晋国战败了三次，一直退到韩地。晋惠公对庆郑说：“敌人深入过来了，怎么办？”晋惠公说：“你这话太放肆了！”晋国占卜车右的人选，庆郑得吉卦，但晋惠公不用他。惠公让步扬驾御战车，家仆徒为车右。用郑国所献的马拉车。庆郑说：“古代战争，必定要用本国产的马驾车。本国产的马熟悉水土，知人心意，听从教训，任凭怎样使用它，无不如意。现在用别国产的马来驾车打仗，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将因恐惧而改变常态，必然违反人的意图。那时它因受刺激而紧张地呼吸，血液在全身急促奔流，血管膨胀，外似强壮而内里已气虚力竭，进退不能，旋转不便。那时君王一定要后悔的。”晋惠公不听。

九月，晋侯逆秦师。使韩简视师[30]，复曰[31]：“师少于我，斗士倍我[32]。”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33]，入用其宠[34]，饥食其粟：三施而无报，是以来也。今又击之，我怠秦奋，倍犹未也[35]。”公曰：“一夫不可狃[36]，况国乎？”遂使请战。曰：“寡人不佞，能合其众而不能离也[37]，君若不还[38]，无所逃命。”秦伯使公孙枝对曰：“君之未入[39]，寡人惧之[40]；入而未定列[41]，犹吾忧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韩简退曰：“吾幸而得囚[42]。”

【注释】

[30]韩简：晋大夫。视师：探视秦国兵力。

[31]复：复命。

[32]斗士：拼死敢斗之士。

[33]出因其资：夷吾出奔，曾依靠秦国的资助。

[34]入用其宠：回国也靠秦国帮助。

[35]倍：相差一倍。

[36]一夫：普通人。狃（niǔ）：轻慢。

[37]“能合”句：意为既已把军队集合起来，就无法解散他们。言外非得较量一下不可。

[38]君：指秦君。

[39]未入：未回到国内。

[40]惧之：替晋侯担心。

[41]未定列：君位未安定。

[42]幸而得囚：做俘虏已是幸运了。

【译文】

九月，晋惠公迎战秦军。晋方派韩简去探视秦兵的虚实。韩简回来说：“军队比我们少，拼死敢斗之士却比我们多一倍还不止。”惠公说：“此话怎讲？”韩简回答说：“君王您逃离晋国时得到过秦国的资助；返国即位，也是得到秦国的帮助；有饥荒时吃了他们送的粟米，三次的恩惠都没有报答，秦国正是由于这样才来讨伐我们的。现在您又迎击他们。我军懈怠，秦军振奋，斗志相差一倍还不止喱。”晋惠公说：“一介匹夫还不可让人轻辱，何况一个国家？”于是派韩简向秦军约战，说：“我实不才，既已把军队集合起来，就无法解散他们。秦军如果不撤兵，我们实在无法回避进军的命令了。”秦穆公派公孙枝回答说：“当初晋国未能回国，我替他担忧；回国后君位未巩固，我仍然替他担忧。现在君位如果安定了，我岂敢不接受贵君作战的命令呢？”韩简回去的时候说：“我如果能做俘虏，免死于战场，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壬戌[43]，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44]。公号庆郑，郑曰：“愎谏违卜[45]，固败是求[46]，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47]，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48]，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

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49]，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慼也[50]！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51]，亦晋之妖梦是践[52]，岂敢以至[53]？”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54]，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

【注释】

[43]壬戌：十四日。

[44]还（xuán）泞而止：马陷于泥潭之中，回旋不得出来。

[45]愎谏：不接受劝谏。违卜：违反卜辞。指不用庆郑为车右。

[46]固败是求：即“固求败”，本来是自找失败。

[47]辂（lù）：遇到。

[48]误之：此句讲韩简遇到秦穆公，正要抓获，庆郑招呼他去救惠公，因此耽误了抓秦穆公的机会。

[49]反首：头发披散，向下垂着。拔舍：露宿于野。

[50]慼：同“戚”，忧伤。

[51]从晋君而西：指俘虏晋惠公西归。此为委婉说法。

[52]晋之妖梦：指僖公十年，晋大夫狐突遇到太子申生的鬼魂，申生斥责惠公无道，必败于韩，晋人称此事为妖梦。

[53]以：太。至：过分。

[54]后土、皇天：都是对天的尊称。

【译文】

九月十四日，秦、晋在韩原开战，晋惠公所乘兵车的马陷进泥潭之中，回旋不得出来。晋惠公向庆郑呼救，庆郑说：“不接受劝谏，又违反卜辞，实在是自找失败，还要逃走干什么？”于是离开晋惠公。梁由靡给韩简驾车，虢射为车右，正遇上秦穆公，准备抓获秦穆公，因庆郑招呼他们去搭救晋惠公，因此耽误了抓秦穆公的时机，秦军反而抓获晋惠公，秦军回国。

晋国的大夫们都披头散发，拆除帐篷，露宿于野，跟随着晋惠公。秦穆公派人安慰他们说：“你们这些人何必那么忧伤呢？我跟随着晋侯西去，只是应验了晋国的妖梦罢了，哪里敢把事情做得太过分呢！”晋国大夫们三拜叩头说：“君王头上有天，脚下有地，皇天后土，都听到您的话了，下臣们都在下面听候吩咐。”

穆姬闻晋侯将至，以太子罃、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薪焉[55]。使以免服衰绖逆[56]，且告曰：“上天降灾，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57]，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诸灵台[58]。

【注释】

[55]太子罃（yīng）：即后来的秦康公。登台履薪：撤掉上台的木梯，积薪其下，人站于薪上，表示要自焚而死。

[56]免（wèn）服、衰绖（cuīdié）：都是丧服。

[57]匪：同“非”。

[58]灵台：秦国的灵台，在秦都郊外。

【译文】

秦穆夫人听说晋惠公被抓来了，领着太子罃、儿子弘和女儿简璧，登上堆着柴草的高台之上，并派使者拿着丧服去迎接秦穆公，并且说：“老天降下灾祸，让我们两国国君不是用玉帛以礼相见，而是大动干戈。如果晋君早晨进入国都，那么贱妾就晚上死；晚上进入国都，就早上死。请君王考虑！”于是，秦穆公只好把晋惠公安置在郊外的灵台。

大夫请以入[59]。公曰：“获晋侯，以厚归也[60]。既而丧归[61]，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62]？且晋人慼忧以重我[63]，天地以要我[64]。不图晋忧，重其怒也[65]；我食吾言[66]，背天地也。重怒难任，背天不祥，必归晋君。”公子絷曰[67]：“不如杀之，无聚慝焉[68]。”子桑曰：“归之而质其大子[69]，必得大成。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70]。且史佚有言曰[71]：‘无始祸[72]，无怙乱[73]，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74]。”乃许晋平。

【注释】

[59]请以入：请把惠公带回秦国都。

[60]以厚归：俘获晋君，是重大胜利，是“厚”。

[61]丧归：穆姬要自杀，是“丧”。

[62]何有：有何益处。

[63]慼忧以重我：指晋大夫反首拔舍，以忧愁来感动我。

[64]要：约束。

[65]重其怒：加重他们的怨恨。

[66]食吾言：指前已答应“岂敢以至”，所以不敢食言。

[67]公子絷：秦大夫，穆公儿子。

[68]慝（tè）：邪恶。聚慝，指晋惠公回国后仍将与秦为敌。

[69]质其大子：以其太子为质。

[70]成恶：造成更大的怨恨。

[71]史佚：西周初年的史官。

[72]无始祸：不要首发祸患。

[73]怙：依靠。怙乱，等于说乘人之危。

[74]陵人：欺凌别人。

【译文】

秦国大夫都请求把晋侯带进国都。秦穆公说：“俘获晋君，本是归国时的光荣。如果闹出丧事，那有什么用？大臣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再说晋大夫们用忧愁来感动我，指着天地和我相约，不考虑晋人的忧虑，会加重对我的怨恨。我如果说话不算数，就违背了天地。增加愤怒则难以承当，违背天意将不吉利，所以一定要放回晋君。”公子絷说：“不如杀掉他，免得聚积邪恶！”子桑说：“把晋君送回国，让他的太子留下作人质，必定更有好处。晋国还不会被灭亡，如果杀掉他们的国君，只能增加互相的仇恨。况且史佚说过：‘不要先发动祸患，不要依靠动乱，不要加重愤怒。’加重愤怒，使人难以承受；欺凌别人，不吉利。”于是秦国同意晋国讲和。

晋侯使郤乞告瑕吕饴甥[75]，且召之。子金教之言[76]，曰：“朝国人而以君命赏[77]。且告之曰：‘孤虽归，辱社稷矣！其卜贰圉也[78]。’”众皆哭。晋于是乎作爰田[79]。吕甥曰：“君亡之不恤[80]，而群臣是忧，惠之至也。将若君何？”众曰：“何为而可？”对曰：“征缮以辅孺子[81]。诸侯闻之，丧君有君，群臣辑睦[82]，甲兵益多，好我者劝[83]，恶我者惧，庶有益乎！”众说[84]，晋于是乎作州兵[85]。

【注释】

[75]郤乞：晋大夫。瑕吕饴甥：晋大夫，姓吕，字子金，又称吕甥，食邑于瑕、阴二地，又称阴饴甥。

[76]教之：教郤乞怎么说话。

[77]朝国人：使国人朝。

[78]卜贰圉（yǔ）：卜，占卜。贰，代替。圉，惠公太子，后即位，是为晋怀公。

[79]作爰田：开始废除周初以来土地定期分配的田井制，以税收赏群臣。

[80]恤：忧。

[81]征缮：征，征收赋税。缮，修整军备。孺子：即太子圉。

[82]辑睦：和睦。

[83]劝：勉励。

[84]说：同“悦”。

[85]作州兵：改革兵制，训练地方武装。

【译文】

晋惠公派郤乞回国告诉瑕吕饴甥，并召他来进行谈判。子金教郤乞说：“你接见国人并以晋君的名义赏赐东西给他们，并且告诉他们说：‘我虽然将回国，但已经给国家带来耻辱了，还是占卜一下立圉继承君位吧！’”众人听了郤乞的话，都感动得哭了。晋国从此时开始改易田制作爰田。吕甥说：“国君被俘流亡在外，不忧愁自己而耽心着国内群臣，这是最大的恩惠啊，我们将怎样对待国君呢？”众人问道：“怎么办才好呢？”吕甥对大家说：“征收赋税，修整军备，辅助新君圉。这样，诸侯知道我们虽失去了国君，又有了新君，群臣和睦，武器装备更多。与晋国友好的国家会勉励我们，憎恶晋国的会害怕我们，这也许更有好处。”众人很高兴。晋国从此开始改革兵制作州兵。

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86]，遇《归妹》之《睽》[87]。史苏占之曰[88]：“不吉。其繇曰[89]：‘士刲羊[90]，亦无衁也[91]。女承筐，亦无贶也[92]。西邻责言[93]，不可偿也。《归妹》之《睽》，犹无相也[94]。’《震》之《离》，亦《离》之《震》[95]。‘为雷为火，为嬴败姬[96]。车说其輹[97]，火焚其旗，不利行师，败于宗丘[98]。《归妹》《睽》孤[99]，寇张之弧[100]，侄其从姑，六年其逋[101]，逃归其国，而弃其家[102]，明年其死于高梁之虚[103]。’”及惠公在秦，曰：“先君若从史苏之占，吾不及此夫。”韩简侍，曰：“龟，象也[104]；筮，数也[105]。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106]，滋而后有数。先君之败德，及可数乎[107]？史苏是占，勿从何益[108]？《诗》曰[109]：‘下民之孽[110]，匪降自天，僔沓背憎[111]，职竞由人[112]。’”

【注释】

[86]筮嫁：出嫁时进行占筮。

[87]《归妹》：卦名，兑下震上。《睽（kuí）》：卦名，兑下离上。之：变为。

[88]史苏：晋献公之时的占卜官。

[89]繇（yáo）：占辞。

[90]刲（kuī）：刺。

[91]衁（huāng）：血。

[92]贶（kuàng）：赐予。无贶，无实，无所得。

[93]西邻：指秦国。责言：指责的话。

[94]相：助。无相，无助。此二句从卦名来讲，“归妹”是嫁女之意，“睽”是隔绝之意，所以《归妹》变为《睽》，是婚姻走向绝交，是没有帮助的。

[95]“《震》之《离》”二句：《归妹》卦是兑下震上；《睽》卦是兑下离上。《归妹》之《睽》就等于《震》变《离》，而《震》变《离》和《离》变《震》是一样的。

[96]“为雷”二句：《震》代表雷，《离》代表火，是晋国的象征，也是火气太盛的象征。火盛是女子嫁后反害其娘家的预兆，所以说“为嬴败姬”。嬴，秦国姓；姬，晋国姓。

[97]说：通“脱”。輹（fù）：车厢下面钩住车轴的木头。

[98]宗丘：即韩原。

[99]孤：孤绝。

[100]弧：弓。

[101]逋（bū）：逃亡。此前后二句意为太子圉是伯姬侄子，二年后即鲁僖公十七年，太子圉入秦为人质，因此说“侄其从姑”。僖公二十二年圉逃归本国，所以是“六年其逋”。

[102]弃其家：圉在秦娶秦穆公女儿怀嬴，逃回时怀嬴留在秦没有回晋国，因此说“弃其家。”

[103]高梁：晋地，见僖公九年传注。以上几句是卜筮之辞，是预言，其实是事后追记。

[104]龟，象也：用龟甲来占卜，吉凶表现在形象上。象，指火灼龟甲之后裂纹的形象。

[105]筮，数也：用蓍草占筮，吉凶表现在数目上。数，筮草成卦所得的数目。

[106]滋：滋生，长。

[107]及可数：倒装句，即“数可及”。

[108]勿：语首助词，无义。

[109]《诗》曰：见《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110]孽：妖孽。

[111]僔（zǔn）：聚语。沓（tà）：杂沓。僔沓，指在一起热烈谈论。背憎：背地里互相憎恨。

[112]职：语助词。竞：同“竟”，终究。

【译文】

当初，晋献公为了嫁伯姬给秦国曾经占筮过，得到《归妹》卦变成《睽》卦。史苏占卜说：“不吉利啊！爻辞说：‘男人刺羊而没有血，女子提着筐而没东西装，这是做事而无所得。’西边的邻国责备下来，晋国无法应付。《归妹》变成《睽》，说明没有人帮忙。《震》卦变成《离》卦，也就是《离》卦变成《震》卦。《震》是雷，《离》是火，又是雷又是火，姓嬴的将打败姓姬的。战车将脱落车轴，大火将烧掉军旗，不利于出师，必将败于宗丘。《归妹》嫁女，《睽》卦孤单，敌人将张弓向自己进攻。侄儿跟随着姑姑，六年之后才会逃回自己的国家，但是将抛弃自己的妻室，第二年将死在高梁的废墟上。”到了晋惠公被俘在秦国时，说：“先君当初如果听从了史苏的占卜，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韩简随侍在旁，说：“龟甲，是用形象来占卜的；筮草，是凭数目来占筮的。事物要先生成，才有形象。有形象之后才能演变。演变以后才有数目。先君所做败德之事太多了，难道数得完吗？史苏的占卜，就是听从了又有什么好处？《诗经》里面说：‘下民的罪孽，不是自天而降的。当面谈笑奉承，背后相互憎恨，这终究是人为的啊！’”

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秦伯曰：“晋国和乎[113]？”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114]，不惮征缮以立圉也[115]，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116]，不惮征缮以待秦命[117]，曰：‘必报德，有死无二[118]。’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慼，谓之不免[119]；君子恕[120]，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121]，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122]，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123]！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124]，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125]！’”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馆晋侯[126]，馈七牢焉[127]。

【注释】

[113]和：团结一致。

[114]失其君：指惠公被俘。丧其亲：指将士战死。

[115]不惮：不怕。

[116]知其罪：了解惠公的错误。

[117]待秦命：等待秦国送惠公回国的命令。

[118]死无二：死无二心。

[119]不免：指秦君不肯赦免惠公。

[120]恕：宽恕。

[121]毒秦：害苦了秦。

[122]贰而执之：心怀二心，就俘虏他。

[123]威：威严。

[124]纳而不定：既送惠公回国，又不能使他安定君位。

[125]不其然：不会这样。

[126]馆：作动词，安置在宾馆。

[127]馈：赠送。七牢：牛、羊、猪各七头。

【译文】

十月，晋国的阴饴甥会见秦穆公，并在王城订立盟约。秦穆公问：“晋国内和睦吗？”阴饴甥回答说：“不和睦。小人因失去国君而感到耻辱，又哀悼亲人的战死，不怕征税和整顿武备之劳以立太子圉，说：‘宁可事奉戎狄，也一定要报仇。’君子爱他的国君了解他的错误，不辞征税和整顿武备的劳苦以等待秦国送回国君的命令，说：‘一定要报答秦国的恩德，死也不敢有二心。’所以说不和睦。”秦穆公又问：“晋人会认为秦国将如何处置晋君呢？”阴饴甥回答说：“小人忧愁，认为秦国不会赦免国君；君子宽恕，认为国君必定会回来。小人说：‘我们害苦了秦国，秦国岂能让国君回来？’君子说：‘我们知罪了，秦国必定会让国君回来。心怀二心，便俘虏他；既已服罪，便放了他。德行没有比这个更宽厚的，刑罚也没有比这更威严的了。这样，服罪的怀念秦国的恩德，有二心的害怕受刑罚，这一仗，秦国可以成为诸侯霸主。当初贵国送国君回国，又不能使他安于君位，或者废了他又不立新君，使当初的恩德反变成怨恨，秦国必不会这样做的吧！”秦穆公又说：“这可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于是改变态度，将晋惠公安置到宾馆里，并赠送了牛、羊、猪各七头。

蛾析谓庆郑曰：“盍行乎[128]？”对曰：“陷君于败，败而不死，又使失刑[129]，非人臣也。臣而不臣，行将焉入？”十一月，晋侯归。丁丑[130]，杀庆郑而后入。

是岁，晋又饥，秦伯又饩之粟[131]，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132]。且吾闻唐叔之封也[133]，箕子曰[134]：‘其后必大[135]。’晋其庸可冀乎[136]？姑树德焉，以待能者[137]！”

于是秦始征晋河东[138]，置官司焉[139]。

【注释】

[128]盍：何不。行，逃走。

[129]失刑：当受刑罚而逃走，是失受刑。

[130]丁丑：二十九日。

[131]饩（xì）：赠送。

[132]矜：哀怜。

[133]唐叔：武王之子，成王时始封于晋，为晋始祖。

[134]箕子：殷纣王的叔父。

[135]其：指唐叔。

[136]其庸：难道。冀，希望得到，图谋它。

[137]能者：有才能的人。

[138]征：赋税，此作动词，征收赋税。河东，即上文的“河外列城五”之地。

[139]置官司：设置官吏，负责管理。

【译文】

蛾析对庆郑说：“你何不逃走呢？”庆郑回答说：“是我使国君陷于失败，失败了自己又没有殉国，如果再逃走，使国君无法施行刑罚，那就更失人臣之道了。做人臣子而有失人臣之道，即使逃走，有能逃到哪里去？”十一月，晋惠公回国，二十九日，惠公杀了庆郑然后才进入国都。

这一年，晋国又发生饥荒，秦穆公又送给他们粮食，说：“我怨恨他们的国君，但哀怜他的百姓。再说我听说唐叔受封的时候，箕子曾说过：‘唐叔的后代必定会强大。’晋国难道是可以随便得到的吗？我姑且多树立德行，以等待有才能的人。”

从这时候起，秦国开始在黄河以东征收赋税，设置官吏，负责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