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学费问题
石季婉在去香港之前，她的姑姑石文珊曾经在上海的一家英国洋行里做事。
随着上海的沦陷，洋行的业绩也受到了影响。
一九四二年二月，也就是在石季婉回到上海后的三个月以前，石文珊和一千多个英国洋行在华的员工都被裁员了。
她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那些遗产，本来可以保证她此生无忧的。
但是，她当初为了帮助自己的表侄兼情人纪怀义，不惜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股票市场，甚至到嫂嫂托她代管的一大笔钱也投了进去。
她原本想着能够一本万利，趁机大捞一把，可以补上表哥纪寒春欠下的巨额的亏空的。
可惜股票一跌再跌，她投进去的那些钱，基本上全都打了水漂。
结果最后连丁绯琼在法国的生活来源也没有了，只好怅然地回国了。
后来，石文珊的那几栋被银行查封的房子拍卖之后，多出来的钱，她还了一些外债，又把欠丁绯琼的钱也还给了她。
丁绯琼在拿到钱后，便又再次出国了。
她那次在香港最贵的浅水湾饭店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就是因为石文珊已经把钱还给她了。
否则，她是没有足够的钱来支撑这一切的。
虽然，她留给女儿的生活费，却是少之又少，一点也不愿意多给，但是她花在自己享受上面的钱，却是从来也不心疼的。
她在香港的时候，石季婉去看她，她可以请女儿喝一杯下午茶，却不愿意让女儿和她一起吃顿饭。
而哈德逊教授寄给石季婉当作奖学金的那八百块钱，她却毫不犹豫地直接在牌桌上输掉了。
当女儿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对她态度大变，她又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诉起苦来，说她最亲最近的人都对不起她……
而石文珊这里，在还了嫂嫂的钱之后，她就彻底地沦为了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市民，再也不是那个豪气冲云天的阔小姐了。
早在丁绯琼这次出国之前，为了节省开支，她们就已经搬到了一个相对便宜些的公寓里。
在嫂嫂丁绯琼出国后，她把公寓的另外两个房间，分租给了两个德国人。
在失业后的一段日子里，她就暂时靠着房租度日。
石季婉回来那天，石文珊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姑侄二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从姑姑这里，石季婉又感觉到了久违的亲切与温暖，她又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
但是第二天，她们的三餐就一切从简了。
石文珊不好意思地对侄女说：“我现在就吃葱油饼，省事。”
石季婉知道姑姑自从失业之后，一向过得很节省，于是便知趣地说：“我喜欢吃葱油饼。”
石文珊雇了一个女佣老秦妈，每天来洗洗衣服，打扫卫生。
此外，老秦妈就站在煤气灶前，为她们煎葱油薄饼，一张接着一张。
由于石文珊把另外两间房子租给了德国人，自己只留下一间房，石季婉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打扰了姑姑的生活。
但是除了姑姑这里，她又无处可去，只好和姑姑住在一起，出了一半的生活费。
石文珊托亲戚给侄女找了份家庭教师的工作，给两个正在上中学的女孩子补课。
她自己则在一家德国的无线电台，找了份国语的新闻播报员的工作。
每天晚上，她就拿着一盏小油灯，在灯火管制的街道上，走路去上班。
玫瑰红的灯罩上，是满满的颗粒，免得玻璃滑，容易失手打碎。
但是沦陷后的马路经年失修，坑坑洼洼的。
有时候一不小心，黑暗中一脚踹进去，灯还是砸了，她只能摸黑回来。
石文珊回来后，向侄女自嘲道：
“我这人不中用，学什么都不行。学骑车，膝盖磕破了也没学会；学开车，也开不好，车夫总坐在旁边等着给我换座位。不像你二婶，裹着小脚还会滑雪，我就害怕，怕跌断腿。”
卡特丽娜来看石季婉时，对她说，和她们一起回来的另一个女生，准备转入上海圣约翰大学继续读书。
她向石季婉建议说，她们两个人也可以转入圣约翰大学，这样的话，至少可以拿张文凭。
否则，她们在香港的三年大学就白读了，日本人现在占领了香港，维多利亚大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课。
卡特丽娜的一席话，勾起了石季婉的回忆。
自己在香港时，平时牺牲了那么多游玩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好不容易考取的奖学金，现在也白白地失去了，想想真是心有不甘。
可是，她现在靠给女学生补课来分担和姑姑同住的费用，如果要转去圣约翰，继续读大学的话，那么圣约翰大学的学费又从哪里出呢？
如果让姑姑出这个钱，那是不可能的，不仅因为姑姑没有这个义务，而且姑姑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宽裕。
所以，虽然石季婉也想重新进大学读书，但是一想到学费的问题，石季婉的心里就打退堂鼓了。
“去找你二叔要这个学费。”石文珊对她说，“当初你父母离婚时，本来就协定你的教育费用由你二叔来负担，你在香港三年，他一分钱也没有出，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推脱。”
石季婉没有说话。
当年她从父亲的家里逃出来时，基本上是抱着和父亲断绝关系的决心的。
况且她后来又在报纸上控诉父亲和后母对她的虐待，弄得满城风雨，亲戚们都知道这件事儿。
现在她又怎么好意思开口，去向父亲要这个学费呢？
而且，从她跑出来以后，她就再没和父亲联系过。
姑姑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她却不知道如何去操作。
所以，去圣约翰大学读书的事情，就这样暂时搁置了下来。
石季婉的弟弟石本涵，于一九四一年的夏天，得到一个亲戚的帮助，考入了复旦大学中文系。
但是开学上课仅两个多月，太平洋战争就爆发了。
上海全面沦陷。
复旦大学随后迁到了内地，不愿意内迁的学生，可以拿到转学证。
石玉舟不想让儿子离开上海去内地读书。
所以，在拿到转学证之后，石本涵便在家里复习功课，准备次年转考圣约翰大学。
听说姐姐从香港回来之后，石本涵便来看石季婉。
一阵寒暄之后，石文珊于是向他讲了石季婉想转入圣约翰大学，但是又无力承担学费的事情。
石本涵对姑姑和姐姐保证说：“没关系，这事我去跟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