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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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拿到船票

石季婉觉得四号没那个胆子要老婆来医院闹。

这里的穷人害怕公家机关,不敢找他们的茬儿。

而且,现在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怎么会舍得把叉烧丢弃在那里呢。

最开始的时候,学生们去食堂打饭时,常医生的那些助手们还欢天喜地给学生们盛得满满的。

而现在呢,那些人一个个横眉竖目的,好像大家欠了他们很多钱似的。

平时舀那么一小匙子的饭,还猛地摔在别人的盘子里;拌饭的肉酱也舍不得多给,简直和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偶尔分给学生一满盘食物,倒像是施了多么大的恩惠一样。

对于学生,他们似乎越来越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他们借助于学生的名额分到粮食,然后克扣下来,偷卖出去。

也许四号就是发现了之后威胁他们,所以被他们灭口了。

反正在医院里,多一个病人少一个病人,日本人肯定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偷窃皇军的物资拉出去卖这种事情,日本人肯定是会在乎的。

她手里可是有一张日本人的名片。

想到这里,石季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鼓起勇气,去找常医生。

“什么事?”他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

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上次来找过他,也不记得她曾经打断过他陪日本人来巡视。

“午安,常医生。”她拘谨地打着招呼。

“有什么事?”

“我以前问过你,就是帮我们买船票回上海的事。”

“抱歉,我帮不上忙。”他冷冷地说。

“上次你也这么说,所以日本人来的时候我才会找他们。日本人要我到军部去,我不知道该去不该去。要是他们问起这里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生平第一次,她只能靠自己了,这给了她很大的勇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万一日本人问起这里的军用物资,还有四号病人——”

“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他站起身来,“我很忙,所以——”

“是这样的,常医生,万一他们问起四号是怎么死的,我该怎么说?”

他皱起了眉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而且我很忙,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常医生,我来找你是因为你一直很好,又很帮忙——”

“我没帮过你的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他生硬地说。

“你接下这份工作,帮助受困的学生,就证明你是一个好人。我们又都是中国人,除非是逼不得已,我不会去找日本人的。”

“我不知道你是谁,到底想要什么。”他绕过桌子,朝她走过来,“请你离开。”

石季婉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她大声嚷道:“我们只想回家。两张回上海的船票,什么舱位都行。”

“请你离开。”

“我们会付钱。”她一面走一面说。

她把谈判的结果告诉了卡特里娜。

“你有没有提到我?”卡特里娜问道。

“之前说过,他们应该知道。”

卡特里娜沉默了一会说:“其实不应该去找他。”

“真对不起,把你也拖下水了。”石季婉觉得很抱歉,现在把卡特里娜也置于和她一样危险的境地了,常医生会报复她们么?

“算了,我们注意着,时刻小心点就是了。”卡特丽娜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他们不至于敢怎么样吧。”

“你不是刚才暗示他,四号的死与他们有关吗?”

“嗯,我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四号的事,可能也真的和他脱不了干系,反正他是这里的负责人。”

两个人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两天,晚上一再地检查门锁,看看是否已经锁好。

虽然她们觉得常医生未必真的对她们怎么样,但是两个人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害怕,在这样的乱局中,什么样的事情可能都会发生。

第三天晚上,快要熄灯的时候,有个女生来到她们的房间,是传说中常医生“后宫”中的一个。

她递给石季婉一个信封:“给你的,石季婉。”

石季婉看到上面并没有署名,她拆开来,抽出一张纸,开头印着南洋航运公司的字样。

她一时激动起来,几乎看不清信上的字:

“持单人可于五月二十日前购买二等舱船票一张及三等舱船票七张。

签名人:商务经理,安德生”

“常医生说,是给想回上海的学生的,可是他也只能弄到八张票。”那女生解释说。

“请告诉他我们非常的感激,谢谢常医生。”石季婉兴奋地说。

“我去问问其他几个人要不要回去。”卡特丽娜说。

“常医生说你们得自己说好几个人走,他把信交给石季婉,因为是她去找他的。”那女生说。

“我去问问那些俄国学生,还有那个犹太女孩莱西。”卡特丽娜说。

“人不够的话,也犯不着领八张票吧。”石季婉对卡特丽娜说。

“不领票——你疯了吗?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卖啊!”卡特丽娜一向是精明得很。

“你们要回上海了。”那个女生很向往地说,“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的声音很小,生怕别人听到似的——也许是怕常医生不同意?

卡特丽娜回来了,多出来的六张票都有人要。

毕竟卖给黑市,也只是空想而已。

“他们说票是你弄来的,二等舱应该归你。”卡特丽娜说,“大家都说黑市也只买得到三等舱,价钱再高也买不到头等舱和二等舱。”

当晚,两个人兴奋地说了好久才睡觉。

轮船公司预计二十三号开船,船名暂时不知道,行李只限带拿得动的。

两个人到银行把存款都提了出来。

付了船票之后,卡特丽娜还剩下一百四十块钱。

银行不肯给她小额的钞票,能把存款都拿出来,已经是很幸运了。

“要不你帮我带?”她对石季婉说。

“分开带好了。”

“三等舱人挤人,你带着更安全。”

“好吧,可是我不也放在皮包里,缝进我的衣服里怎么样?”

“夏天衣服看得出来。”

“吊袜带呢?”

卡特丽娜在吊袜带里缝了布衬里,将几叠钞票夹了进去。

剩下的钞票,缝进了石季婉的一件胸罩里。

开船那天,同行的俄国男生帮每个人叫了一辆黄包车。

石季婉坐在座位上,行李摆在脚下,极大的喜悦四平八稳地荡漾在她心里,在明亮火热的早晨中,她看着香港匆匆掠过。

到了码头,八个人取出文件给哨兵检查,鱼贯而入。

码头上只有他们八个人,岸边停着一艘轮船,又小又旧,上面刷着日文。

“等一下我来找你。”卡特丽娜说完,便同另外几个学生拖着行李走上短短的舷梯,进了船下方的舱门。

日本兵伸手要石季婉的船票,看了一眼之后,便挥手要她走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