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小人国游记
名师导读
“我”的船在风浪中触礁后,幸运地来到了利立浦特的海岸,但似乎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仓皇的“我”发现那里的居民身高仅六英寸,所以“我”看起来就像一座“巨人山”。于是“我”被小人们捆了起来,尽管“我”竭尽全力地想要逃离这里,但命运究竟会让“我”经历怎样的奇遇呢?
在14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剑桥大学的伊曼纽尔学院,这使我在家里的五个兄弟中的地位脱颖而出。毫无疑问,我的勤奋和刻苦成了父亲三年来勉强资助我的唯一理由,对于我这样的家庭来说,学校的种种费用委实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所以之后我就去了伦敦,幸运地成了当时著名的外科医生詹姆士·贝茨先生的学徒,一做就是四年。钟爱旅行,好奇于各地的风俗与见闻的我,毫无怨言地将全部的零用钱都用在了学习航海和数学的知识上,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开始自己的旅程。时光匆匆而去,离开詹姆士·贝茨先生之后我回到了家乡,我的父亲、约翰叔叔以及其他的几位亲戚给我凑了40英镑,并一致承诺在今后的每年都会资助我30英镑,以便于我在今后的两年到莱顿去学习医学。
我从莱顿回来没多久,恩师贝茨先生就举荐我去“燕子号”商船当外科医生。那艘船的统帅是船长亚伯拉罕·潘耐尔。我在他手下干了三年半,曾几次航行到利凡特和其他的一些地方。航海回来之后,在恩师贝茨先生的鼓励下,我留在了伦敦,靠他的帮忙,我有了几位病人。我在老朱瑞街的一幢小房子里租下了几个房间,当时人们都劝我改变一下生活状况,于是我就同新门街做袜子生意的商人爱德蒙·波顿先生的二女儿玛丽·波顿结了婚,由此我得到了400英镑的陪嫁。
可是两年后,我的好老师贝茨先生不幸逝世了,由于没有什么朋友,再加上自己不愿违背良心去效仿许多同行胡作非为,生意就渐渐萧条起来。我跟妻子和几位熟人商量了一下,决心再次出海。我先后在两艘船上当过外科医生,六年中曾好几次航行至东印度和西印度群岛,由于这几次的出海航行,我的财产有所增加。航海时我身边总带着许多书籍,闲暇之余我就阅读古今最好的作品;而每逢上岸,我就观察当地的风俗人情,同时也学习他们的语言。凭借着自己较强的记忆力,我学起语言来非常容易。
这几次航海的最后一次并不怎么顺利,而且对于航海生涯我也有些厌倦,因此便很想待在家里与老婆孩子一起过日子。我从老朱瑞街搬到菲特巷,接着又搬到威平,希望能在水手们中间揽点生意,结果一点儿转机也没有。就这样在期待当中过了三年,看看时来运转已经不可能,我接受了“羚羊号”船主威廉·普利查船长待遇优厚的聘请,到南太平洋一带去。1699年5月4日,我们从布里斯脱起航,航海的开始时期还是一帆风顺的。
出于某些原因,要把我们在这一带海域航行的详情都告诉读者似乎有点不太恰当,只说说下面这些情况吧。在去往东印度群岛的途中,我们被一阵风暴刮到了范·迪门的西北方,根据一次观测,我们发现自己正位于南纬30°02′的地方。船员中已有12个人因为劳累过度和饮食恶劣而丧生,其余的人也十分虚弱。11月5日,正是那一带的初夏时分,当时雾气沉沉,水手们在离船不到半链长即大约300英尺处发现了一块礁石,由于风势很猛,我们的船被刮得直接向礁石撞去,船身立刻触礁裂开了。六个船员,连我在内,把救生船放入海中,费尽力气摆脱了大船和礁石。据我的测算,我们大概划出去了三里路远,就再也划不动了。这样一来,我们只得听任波涛的摆布。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阵突如其来的北风刮来,打翻了我们的小船。小船上的同伴以及那些逃上礁石或者留在大船上的人们后来的情况怎么样,我说不上来,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全完蛋了。我自己则听天由命地游着,被风浪推向前去,我不时把脚往下伸,却总是探不到底。就在我几乎快要完蛋、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之际,突然感觉到海水已经淹不及我的头顶,这时风势已经大大减弱。海底的斜坡不大,我走了将近一英里才走到岸上,我想那时大概是晚上八点钟。我在岸上又向前走了将近半英里路,未发现什么房屋和居民的影子,至少当时没有看到,因为当时我的身体十分虚弱。那一刻,我非常的疲倦,再加上天气炎热,离开大船前又喝过半品脱白兰地酒,因而很想睡觉,于是我便在一片长得很短却又非常松软的草地上躺了下来,美美地睡了一觉,平生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据我估摸大约睡了九个多钟头,因为醒来时恰好天亮。我打算起身却丝毫动弹不得,仰面躺着的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紧紧地缚在地上,缚在地上的还有我那又长又密的头发。我还觉得全身从腋窝到大腿都横绑着几根细绳。我只能向上看,这时太阳渐渐热了起来,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听到四周一片嘈杂声,可是由于我是仰面躺着的,除了天空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活的东西在我左腿上蠕动,它轻轻地爬过我胸脯,几乎来到我的下颌前了。我尽可能拿眼睛往下瞧,原来那是一个身长不到六英寸,手持弓箭,肩背一个箭袋的活人。与此同时,我觉得至少还有40多个一模一样的人紧随其后。我惊讶之至,大吼了起来,吓得他们掉头就跑(后来我得知,他们中间有几个人因为从我的腰部往地上跳,竟然跌伤了)。然而不久他们又返了回来,其中一个竟敢走到完全能看清我面孔的地方,他举起双手,抬眼仰视,一副惊讶之色。他用尖厉而又清晰的声音高喊着“赫金那·德嘎尔”,其余的人也把这句话喊了好几遍,但在那时我还不懂他们的意思。读者们可以想象,我一直这么躺着是非常不舒服的,最后我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束缚。我很侥幸地弄断了绳索,并且拔出了那些把我的左臂缚在地上的钉子。我把左臂举到跟前,才发现他们捆绑我的方式。这时,我用力一扯,虽然十分疼痛,但还是把左边绑住我头发的绳索稍微松开了一点,这样我才能把头部转动两英寸左右。可是,还没等我来得及抓住这些人,他们就再次跑开了,随之传来他们齐声发出的尖厉的叫喊声。喊声过后,我听到一个人高声叫道:“托尔沟·奉纳”。顷刻之间,我觉得有百来支箭射中了我的左手,像密集的针刺一样刺痛了我。此外,他们又朝空中射了一阵子,那样子就像我们欧洲人丢炸弹似的,我猜想有不少支箭落在我身上(虽然我不觉得),有的还掉在了脸上,我就赶紧用左手捂住了脸。这一阵箭雨过去之后,我痛楚地呻吟起来。接着我又挣扎着要脱身,他们又放了一阵比刚才还要密集的箭,有些人还用矛刺我的腰,幸亏我穿着一件紧身皮衣,他们刺不进去。当时我想最聪明的办法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同时我打算就这样坚持到夜晚,因为左手既然已经松了绑,到时我便能轻易地恢复自由。至于那些当地居民,我有理由相信:若是他们的身材全跟我看到的那个人一样的话,我还是可以和他们调来抗击我的最强大的军队拼一下的。没曾想到命运对我却另有安排。那些人一看到我静了下来,就不再放箭,但从越来越大的吵闹声来看,我知道他们的人数又增加了。我听到我的右耳上方,离我约四码的地方,敲敲打打的声音持续了一个多钟头,好像有人在干活。我尽可能地扭过头朝敲打声传来的地方看去,这才看见他们新建成了一座大约一英尺半高,刚好容得下四个小人的台子,还建了两三条梯子用来攀登。台子上有位模样显赫的人正在对我发表长篇演说,只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说到这儿我早就该交代一下,这位显要人物在发表演说之前,曾大喊了三声“浪格罗·德哈尔·桑”(这些话和先前讲过的话,后来他们都重新说给我听过,并且作了解释)。他一喊完,马上就过来了50个左右的小人,割断了左侧系住我头部的绳索,这样一来我就能把头转向右方,看到了要说话的人的样子。他看上去像中年人,个头比跟随他的另外的三个人都要高些。三人中有一个像是跟班,身高大概比我的中指略长些,正在牵着他拖在身后的衣裳;还有两个人分别站在他两侧,搀扶着他。他一副十足演说家的模样,可以看得出他用了许多带威胁性的字眼,同时也许下了不少的诺言,说了一些表示怜悯和善意的话。我回答了他几句,态度极为恭敬:我向太阳举起左手并举目注视,请它给我作证。离开大船以来我已有好些时候未吃过一点东西,几乎要饿死了,此刻我实在无法再忍耐下去(也许这不太合乎礼仪),就不停地把手指放在嘴上,表示我要吃东西。那位“赫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这样称呼一位大老爷)很能领会我的意思。不过从味道上辨别不出是什么肉。其中有些像是羊的前肘、后肘和腰子肉,烹调得挺可口,但大小比百灵鸟的翅膀还小,我一口要吃两三块,还有像子弹那么大的面包,我一口也吃得下三个。他们得尽快地给我供应食物,对于我的身躯和食量,他们表现出万分的惊讶。我又做手势表示要水喝。他们从我吃东西的情形看出,让我一点点地喝是不行的。他们是聪明人,非常敏捷地吊起一个头号大桶,然后把它滚到我手边,并敲开了桶盖。我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是很容易的事,因为一桶酒还不到半品脱;而味道很像勃艮地的淡味葡萄酒,不过要更香些。他们再给我送上一大桶,我又一口气喝掉了,并且示意还要些,可他们却无法供应了。我露了这几手奇迹之后,他们欢呼起来,在我胸脯上手舞足蹈着,又跟最初一样叫了声“赫金那·德嘎尔”。他们冲我打手势,要我把两只酒桶丢下去,不过事先他们警告下面的人要躲开,并大声喊着“勃拉奇·米渥拉”。然而,暗地里我不由得惊奇这些小家伙竟如此大胆,在我一只手已松绑的情况下,敢爬到我身上,在我身上走来走去,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是个庞然大物,但他们没有丝毫畏惧。
过了一阵子,他们看到我不再要肉吃了,一位皇帝派来的大官就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位钦差大臣带着十二三个随从,从我的右边小腿那儿走上来,一直走到我的脸面前。他拿出盖着国玺的圣旨递到我眼前,大约讲了十分钟的话,虽然没有发怒的表示,但是说话的样子很坚决。他不时用手指着前方,后来我才知道他指的是京城,离这里大约有半英里远,皇帝已经决定要把我运到那儿去。我回答了几句,但是没有用,于是我用那只没被绑着的手做了个手势,把左手放在右手上(我的手从钦差大臣的头上掠过,以免伤了他和他的随从),又摸了一下头和身子,表示我希望得到自由。他似乎领会了我的意思,因为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并举手示意非把我当俘虏运走不可。不过他又做手势叫我放心,肉会让我尽情吃够,酒管我喝够,待遇会非常好。这么一来,我又有了挣脱束缚的念头。但是,我又感觉他们射到我脸上手上的箭所引起的疼痛(这些箭伤都已经起了泡,而且有许多箭头还扎在里面),与此同时,我又注意到敌人的人数在增加,因此,我只有做手势让他们明白,他们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吧。这时,“赫构”和他的随从才非常客气地、和颜悦色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大家一齐喊了起来,连声喊着“派扑龙·色兰”,而后就觉着左边有许多人在为我松绑,使我能转身向右,撒泡尿舒服一下。我撒了很多,使他们大为吃惊,当时他们看到我的举动,便猜出我要干什么,立马往左右两边躲闪开去,避开那股来得又响又猛的洪流。在我小解以前,他们在我的手上和脸上涂抹了一种香味扑鼻的油膏,几分钟之后,箭伤就不痛了。由于刚刚享用了一顿营养丰富的食物和饮品,精力得到了恢复,再加上刚才的境况,我不禁昏昏欲睡起来。后来我才得知,我大约睡了八个小时,实际上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医生们奉了皇帝圣旨,先在酒里掺了一种安眠药水。
大概在我上岸以后躺在地上,被他们发现的那一刻起,就有专差报告了皇帝,所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于是立刻开会决定把我用前面叙述的方法绑起来(这是趁着我睡着时干的),并给我送来丰盛的酒肉,同时准备了一台机器把我运送到京城里去。
他们的这个决定看来也许太大胆而且有危险,我相信在同样的情形下,无论哪一位欧洲君王都不会仿效他们的办法。不过我认为他们这样做是极为慎重而又大度的,因为这些人若是想在我睡着时用矛和箭把我杀死的话,那么我一感到刺痛,肯定就会惊醒过来,没准儿还会把我给惹恼了,使出蛮劲来,把束缚我的绳索给挣断了,到了那时,他们既没法抵抗,也就更别指望我的慈悲了。
这些小人都是出色的数学家,由于皇帝的提倡及鼓励,他们的机械学本领达到了完美的程度。皇帝是一位崇尚学术的君王,他有好几部装着轮子的机器,可以用来运送树木和其他的笨重物品。他经常在盛产木材的树林里建造最大的战舰,有的竟长达九英尺,然后用这种装着轮子的机器把战舰运到三四百码以外的海上去。这一次他派了五百名木匠和工匠立刻着手建造他们最大的机器。这是一个木头架子,离地有三英寸高,大约七英尺长,四英尺宽,装有22个轮子。我听到的那阵欢呼,正是因为这台机器运到的缘故,好像是说,在我上岸四小时后,他们才开始动工。他们把机器运到与我身子平行的地方。但主要的困难是怎样才能把我抬到这架大车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竖起了80根一英尺高的柱子。工人们用带子捆绑住我的脖子、手、脚和身体,然后用钩子把像我们的包装绳那么粗细的绳索和这些带子系在一起,同时把绳索的另一端缚在木柱的滑轮上。900条大汉一齐动手拉这些绳索,大概不到三个钟头,就把捆得很紧的我抬上了机器。这些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因为他们在忙活的时候,我正睡得昏昏沉沉,掺在我酒里的迷药药性已发作了。1500匹高大的御马,都有四英寸多高,拖着我朝京城进发,我已经说过,京城离这儿大约有半英里路程。
我们在路上走了约莫四个小时之后,一件滑稽好笑的事情把我给弄醒了。原来车子出了什么毛病需要修理,就停了下来,当时有两三个年轻小伙子出于好奇,想看看我睡着了的模样,便爬上机器,轻轻地走到了我的脸上。他们当中有个卫队军官,用他的短枪枪尖深深地伸进了我的左鼻孔里,像是用根草挠我的鼻孔,搞得我猛打喷嚏。此后他们也就偷偷地溜了,并没有被其他的人看见;过了三个星期,我才弄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会突然醒过来。那一天剩下的日子,我们又走了不少路,到夜里休息的时候,我的两旁各有五百卫兵,半数人手持火把,半数人手持弓箭,如果我想动弹的话,他们马上就会向我射击。第二天早上太阳一出来,我们又继续赶路,大约在中午时分,离京城就不到两百码了,皇帝率领满朝文武官员出来迎接我们,但是大将军们却无论如何不肯让皇帝亲自冒险走上我的身体。
停车的地方有一座古庙,据说是整个王国最大的庙宇。几年前这庙里发生了一件极为残忍的凶杀案,就虔诚的当地人而言,这是亵渎圣地的,所以他们把一切祭祀用品和文物都搬走了,只当做一般的公共场所来使用。他们决定让我住在这座庙里,朝北的大门大约有四英尺高两英尺宽,我可以很方便地爬进爬出。大门两边各有一扇小窗户,离地不过六英寸。御用铁匠从左边的窗户引进去91条链子(这些链子很像欧洲妇女用的表链,大小也差不多),然后用36把锁把链子锁在我的左腿上。这座庙的对面,也就是大街的另一面,离开庙20英尺远的地方是一座至少有五英尺高的塔楼。皇帝率领朝中显贵登上了高塔,以便一睹我的风采,这都是后来听人说的,因为我当时不可能看到他们。据估计,有十万以上的居民也出城来看我,虽然我有卫队保护,但我相信有那么几次,从梯子上爬到我身上来的人加起来不下一万。过不久就有告示出来禁止这种行为,违者处死。工匠们发现我很难挣脱链子跑掉,于是就割断了所有捆绑我的绳子。我起身站了起来,人们看到我起来走动,那种惊讶、闹腾的情形简直无法形容。锁在我的左腿上的链子大约有两码长,因而我不仅可以在一个半圆内自由地前后走动,而且由于被拴在离大门不到四英寸的地方,所以我可以爬进庙里,伸直身子躺在里面。
等我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时,便环顾四周,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加迷人的景色。周围的田野像一片连绵不断的花园,圈起来的田地一般都是四十英尺见方,宛若鳞次栉比的花圃。这些田地往往与树林相互交错,树林有八分之一英亩大小,据我判断,最高的树也不过七英尺高。我眺望了一下左面的城镇,看起来就像舞台上的城市布景。
几个小时以来我就感到很想大便,我已经快两天没有大便了。我很急迫,又不好意思张口,十分为难。在这种时刻我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爬进屋子里去,于是我就这么做了。进屋以后我关上大门,尽可能走到链子所允许的最远的地方,这才把肚子里那不舒服的包袱卸了下来。不过像这种不干不净的事我就做过那么一回,我只希望公正的读者在经过周密地、不偏不倚地考虑我的处境及我所受的痛苦之后,能多少包涵我一点。此后,我通常一起床就尽可能地扯着链子到户外去办这件事,而这件事也得到了应有的关注:每天早上行人还没有出来之前,就专门指派了两个仆人,他们会用手推车把这讨人嫌的东西给运走。
我本不应当这样长篇累牍地讲述这么一件乍一看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只不过因为自己生性爱干净,认为有必要向读者澄清这一点罢了。据说,一些恶意中伤我的人不止一次地利用此事来奚落我。
等这桩尴尬事完结之后,我又走到门外,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皇帝已经下了塔楼,骑马朝我走过来,为此,他差点吃了个大亏。他的坐骑虽然受过良好的训练,见了我却一点也不习惯,因为在它面前,我仿佛一座山似的晃来晃去,不由地惊得它前蹄悬空,立了起来。幸亏这位君主是一位出色的骑手,始终能够骑在马鞍上,等到侍卫们赶过来揪住马辔头,他才不失时机地跳下马来。下马之后,他十分惊讶地绕着我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不过他一直保持在链子的长度范围以外活动。他命令厨师及仆人们给我送上酒菜,早已有准备的厨师及仆人们便用一种轮车把饮食推到我的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我抓起这些轮车,一会儿就把上面的东西吃得精光。其中有20辆车上装着肉,10辆车盛着酒。每辆车上的肉只够我吃两三口;每辆酒车上有10小坛酒,我把酒倒在一起,一口喝了下去。其余的几车我也是这么干的。皇后,年轻的王子和公主们,皇亲国戚们,由许多贵妇们陪伴着,坐在稍远点的轿子里,但是在皇帝的马受到惊吓以后,他们就下了轿,来到皇帝跟前。现在我要描述一下这位皇帝的容貌。他要比臣子们大约高出我的一个手指甲盖,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他的体格威武雄壮,富有男子气概,有着像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族所特有的厚厚的下嘴唇,鹰钩鼻子和黄褐色的皮肤。他体态挺拔,四肢匀称,优雅的举止中透着几分威严。他已经过了青春年少的时期,现在已28岁零9个月;在位7年间,国泰民安,诸事顺遂。为了更真切地看清楚他,我侧转身躺着,这样就可以与他脸对着脸。他就站在离我只有三码远的地方,后来我曾经多次把他托在我手中。他的衣着非常简单、朴素,式样介于亚洲和欧洲之间,但是他戴着一顶做工精巧、镶满珠宝的金盔,盔顶上还插了根羽毛。他手持一把出了鞘的剑,以防万一我挣脱了束缚,他就可以用剑来防身。这把剑大约有三英寸长,剑柄和剑鞘都是金子做的,上面镶着钻石。他的嗓音尖厉,但吐字非常清晰、嘹亮,就算我站起来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贵妇和朝臣们全都穿着华丽的衣服,他们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条绣满了金银人物图案的女裙,铺在地上。皇帝时常跟我说说话,我也回答他,反正彼此一个字也听不懂。在场的还有几位奉命跟我讲话的牧师和律师(我是根据他们的衣着来推测他们是这种人的),于是我尽量用各种稍微能讲一点的语言跟他们谈话,其中包括高地荷兰语和低地荷兰语、拉丁语、法语、意大利语和一种地中海东部地区通用的——法、意、西、希腊语等语的混杂语,但全都没有用。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宫廷的人才全部退去。我身旁留下了一支强大的卫队,以防止杂乱的人群弄出什么无礼或者恶意的举动。这些人已是十分不耐烦地挤在我的周围,大着胆子尽可能地挨近我。我坐在房门口地上的时候,有些人竟敢用箭射我,有一支箭差点射中我的左眼。卫队的上校下令逮捕了六个罪魁祸首,最合适的处罚莫过于把这些人捆起来送入我手中。于是几个士兵就照着他的话办了,他们用枪托把这六个人推上前来,推到我用手够得着的地方。我把他们全抓在右手里,先把五个放进上衣口袋里,轮到第六个时,我做了个要活活吃掉他的样子。那个可怜虫拼命地号叫,上校和他手下的军官都很不忍,尤其是他们看到我摸出小刀来的时候,但是我很快就让他们放了心,因为我面色和善,而且立即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他随即拔腿就跑了。我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另外的五个人,把他们一个个地从衣袋里拿了出来放掉了。我注意到,无论是士兵还是老百姓,对我这种宽大为怀的举动都非常感激,后来宫廷也接到了对我极为有利的报告。
到了傍晚时分,我费了一番工夫才爬进了屋子,躺在地上休息,这样一直睡了大概两个星期,在这期间,皇帝已下令给我准备一张床铺。他们用车子运来六百张普通尺寸的床,然后就在我房间里干了起来。他们将一百五十张小床拼接在一起,做成一张长宽适度的床,一共做了四张这样的床,再把它们叠放在一起,但是我睡在上面也不见得比睡在光滑而又坚硬的石板地上好多少。他们又用同样的计算方法给我准备了床单、毛毯和被子,对于像我这样的一个过惯了艰苦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待遇已经够可以了。
我到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国,引得无数有钱的人,闲着没事的人和好奇的人来看我,以至所有的村庄都差不多走空了。要不是皇帝颁发几道敕令和公告来制止这种麻烦事,那一定会发生严重的荒废耕作和不管家务的事情。他命令凡是已经看过我的人都必须回家,没有宫廷的许可,不准进入离我屋子50码以内的地方。为此,宫廷的大臣们得到了数量可观的赏金。
在此期间,皇帝多次召开会议,讨论应对我采取什么措施。我有一个地位极为显赫的朋友,他曾参与过这种机密大事,后来他告诉我,宫廷对如何处置我感到很棘手。他们怕我逃跑,担心我的伙食费用太大,可能引起饥荒。他们还曾决定把我饿死,或者用毒箭射我的脸和手,这样马上就可以把我处死。但是他们又考虑到这样一具庞大的尸体散发出的臭味,可能会在京城造成瘟疫,说不定还会传染到全国各地。他们正在商量此事之际,有几名陆军军官来到会议大厅的门口,其中被召见的两位军官向皇帝报告了我刚才对待六名罪犯的情形。我的这种举动在皇帝的全体内阁成员心目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因此出于为我考虑的缘故,皇帝颁发了一道命令:京城周围900码以内的村庄,每天早晨必须缴纳6头牛、40只羊和其他食品作为我的给养,此外还必须供给相当数量的面包、葡萄酒和其他酒类。这笔费用,皇帝指定由国库支付。原来这位君王主要靠他本人领土上的收入过活,除非碰到重大事件,他很少向老百姓征收税金;只是一旦打起了仗,老百姓就必须跟随皇帝出征,而且生活费用要由他们自己负担。他又指定600人给我当差,发给他们维持生活的费用,而且就在我的门口两旁搭建了许多帐篷给他们居住。皇帝还下令,派300个裁缝按照本国的式样为我缝制一身衣裳;另派六位御用大学士教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最后,还要他的御马以及贵族和卫队的马匹在我跟前操练,使它们对我习惯起来。皇帝下的所有这些命令都及时地执行了,过了大约三个星期的光景,我在学习他们的语言方面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在此期间,皇帝时常来看望我,还很乐意地帮我的老师们来教教我。我们已经可以在一起交谈上几句了,我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表达自己的愿望,希望他能给予我自由,这句话,我天天跪在地上反复念着。他的回答,据我理解,是说我要获得自由必须得花上一段时间,而且没有内阁会议的决定,这是痴心妄想,此外我首先要宣誓同他和他的王国和睦相处。不过,他们会善待我的,他又劝我要耐心,行事要谨慎,以此来博得他自己和他的臣民们的欢心。他希望我不要见怪,若是他下令让几个人品正派的官员来搜我的身的话,很可能搜到我还随身携带的几件武器,因为它们的大小正适合于我这么大块头的人。我说我一定会让陛下放心,随时都可以脱下衣服,把衣袋掏出来给他检查。我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来表达这个意思。他回答说,根据王国的法律,我必须经过他的两个官员的搜查。他说他也清楚,没有我的同意与协助,这是办不到的;他说他对我的宽宏大量、为人正直一直抱有好感,因此很放心地把他这两个官员的人身安全托付于我;还说他们从我这里拿走的任何东西都会在我离开这个国家时交还给我,或者按我定的价钱如数赔偿。于是我就把两位官吏拿起来,先把他们放进外套口袋,然后又把他们放在我身上的其他口袋里,只有两个搁表的裤子表袋和一个隐秘的口袋没有让他们搜查,因为我认为这没有搜查的必要,在这个隐秘的口袋里放有几件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别人却没什么用处的必需品。我在一个裤子表袋里放着一只银表,另一个表袋里收着一个存放着少量金币的钱包。这两位先生随身携带着笔、墨和纸张,把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东西都编制成一份详细的清单。等他们搜查完毕以后,就要我把他们放在地上,让他们好把记录呈给皇帝。后来我把这份清单译成了英文,逐字抄录如下:
第一,我们在“巨人山”外套的右边口袋里,经过最严格的搜查,只找到了一大块粗布,大小足够做陛下大殿里的地毯。在左边口袋里,我们看到一个大银箱子,盖子也是银的,可是我们这些搜查的人却打不开。我们请他打开了,我们有一个人跳了进去,尘土一直没到他的小腿肚,灰尘扑腾起来,弄了我们一脸,叫我们俩一齐打了好几个喷嚏。在背心的右边口袋里,我们发现了一大捆薄薄的白色东西,一层层地叠在一起,有三个人那么大,用一根结实的缆绳捆着,上面有黑色的图形,依我们的浅见,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文字,每个字母有半个巴掌大小。在左边口袋里有一个好像是机器样的东西,背面伸出20根长柱子,就像陛下大殿前的栏杆,我们推测这是“巨人山”用来梳头的。我们没有老是拿一些问题去麻烦他,因为我们觉得要他明白我们的意思是十分困难的。在他的中间罩衣右边的大口袋里,我们看到一根空心的铁柱子,大约有一人高,固定在一块坚硬的木头上,这块木头比柱子还要粗大,柱子的一边伸出几块雕得奇形怪状的大铁片来,我们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在左边的衣袋里也有同样的一部机器。在右边的小口袋里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圆的扁的,红、白金属块;白的好像是银子,又大又重,我们都搬不动。在左边口袋里有两根形状不规则的黑柱子,我们站在他的口袋底下,不费点力气是摸不到柱子顶端的。一根黑柱子有盖,看来是一个完整的什么东西;但是另一根柱子的顶端,有一个白色的圆东西,大约有两个人头那么大。这两根柱子的里端都包着一块极大的钢板。因为恐怕又是什么危险机器,我们就命令他拿出来给我们看了。他从盒子里把它们拿了出来,并且告诉我们,在他的国家,一般是一件用来剃胡子,一件用来切肉。还有两个小口袋我们进不去,他管它们叫作表袋;实际上是他的中间罩衣上端的两个开衩口,因为肚子的压力大,所以这两个袋子的口很紧。右边的表袋口上吊着一条大银链,另一头上拴着一部神奇的机器。我们命令他把链子上拴的东西拉出来,却是一个样子像球体的东西,半边是银的,半边是一种透明的金属,在透明的那边,我们看到一圈奇异的图形,想去摸一下,我们的手指却被透明的物质挡住了。他把这机器放在我们的耳边,它不停地发出像水磨一样的喧闹声。我们猜想这东西要不就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动物,要不就是他所崇拜的上帝,不过我们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说法,因为他对我们说(如果我们理解得不错的话,因为他总是讲不清楚),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向它请教。他管它叫作先知,而且说,它为他一生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指明了一个时间。他从左边的表袋里拿出一个网,大小差不多够渔夫用的,不过这东西可以像钱包一样开合,实际上这也就是他的钱包。我们在里面搜查到几大块黄色金属,如果真是金子的话,那么它们的价值可就大了。
我们遵奉陛下的命令,把他所有的口袋都仔细搜查了一遍,我们还看到他腰间系着一条腰带,是用巨兽的皮革制成的。腰带的左边挂着一把有五人多高的长刀;右边挂着一只皮囊,里面又分成两个小袋,每个小袋足以容得下三个陛下的臣民。一个里面装了些像脑袋一样大的重金属球,要用好大的手劲才拿得起来;另外一个里面盛了一堆黑色的颗粒,个儿不大也不重,我们一把可以抓起五十多个来。
这是我们在“巨人山”身上搜查情形的详细清单。他对我们很有礼貌,对于陛下的命令表现了应有的尊重。
签字盖章于陛下登基第八十九月初四日。
克来弗林·佛勒洛克
马尔西·佛勒洛克
这份清单读给皇帝听了以后,他命令我把几项特殊的物品交出来。他首先要我交出了佩剑,我就把佩剑连同剑鞘一齐摘了下来。当时他命令随侍的3000精兵,远远地包围住我,掌弓持箭准备放射。不过我并没有留意到这种情况,因为我的两眼全神贯注在皇帝身上。他接着要我拔出佩剑,虽然它受到海水浸泡生了点锈,大体上说还是雪亮的。我拔出剑来,大小三军又惊又怕,立刻齐声呐喊。我手持佩剑舞来舞去,那时候烈日当空,剑光使得他们眼花缭乱。皇帝毕竟气概非凡,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惧怕。他命令我将佩剑收入剑鞘之中,并把它轻轻地放在地上,离开链子末端大约六英尺多远的地方。他要我交出的第二件东西,是那两根空心铁柱中的一根,他指的是我的袖珍手枪。我把手枪拔了出来,应他的要求,尽量把它的用途解释给他听。因为皮囊的纹路很密,不易渗漏,里面装着的火药幸好没有被海水浸湿(谨慎的航海家都特别小心,已经防备发生火药被弄湿这类不方便的事情),我只装上了火药,并且事先警告皇上不要害怕,然后向空中放了一枪。他们这次吓得比看见我的佩剑时更厉害了。几百个人倒在地上,好像震死了一样。就连皇帝自己,虽说他仍站在原地,也半天缓不过气来。跟交出佩剑时一样,我交出了两只手枪和弹药包,我请求他特别注意,不要让火药接近火,因为一星点的火就会引起燃烧,会把皇宫轰上天去。我又交出了表,皇上看了非常好奇,命令派两个个子最高的卫兵用根杠子抬在肩上,就像英格兰的运酒车夫抬着一桶麦芽酒一样。对于表发出连续不停的滴答声和分针的运转,他十分惊奇,因为他们的视力比我们敏锐得多,所以很快就看出分针是在动着。他征询了学者们的意见,虽然我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话,不过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意见各种各样,而且存在着很大的分歧,这点用不着我来啰唆,读者们也会想象到的。接着我又交出了银币、铜元、钱包以及里面的九个大金币以及一些小金币,还有我的剃刀、小刀、梳子、银鼻烟盒、手帕和旅行日记。结果佩剑、手枪、弹药包都用车装走,送进了皇帝的仓库,余下的东西却都还给了我。
前面也曾提到过,我另外还有一个隐秘的口袋逃过了检查,那里面有一副眼镜(因为我视力很差,有时要戴眼镜),一架袖珍望远镜,还有几件有用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对于皇上是无关紧要的,因此我也就认为不一定非要献出来。而且我还担心,要是随便交了出去,说不定会被他们搞坏或者弄丢的。
我高雅而又善良的举止博得了皇帝和朝臣们的欢心,确实也普遍地赢得了军队和人民的喜欢,因此我逐渐萌生了在短期内可以获得自由的希望。我想尽一切办法来加强这个有利的局面。老百姓慢慢地不太担心我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危险。有时候我躺在地上,让五六个人在我的手掌上跳舞。后来男孩子和女孩子们也敢到我的头发丛里玩捉迷藏。我在理解、学说他们的语言这一方面,慢慢有了很大的进步。有一天,皇帝款待我看他们国家的几种表演。演员们身手不凡,演出场面壮观,就这方面而言,他们的演出水平胜过我所知道的一切国家。我认为最精彩的是绳上舞蹈。他们在一根白色的细绳子上翩翩起舞,那根绳子大约有两英尺长,离地面有十二英寸。就这项表演我想稍为详细地做一番描述,希望读者不要着急。
这项娱乐表演,只有那些正在宫廷中候补重要官职的人,以及深得皇帝宠幸的人才会来表演。他们从小就接受这种艺术表演的训练,并不一定都要贵族出身或者受过良好的教育。一遇到重要官职缺人担任,不管那位官员是病死的还是失宠撤职的(这都是常有的事),五六个候补人员就会呈请皇帝恩准他们给皇帝和朝廷官员们表演一次绳子上的舞蹈。表演中不管是谁,他只要跳得最高,而且没有跌下来,他就接任这个官职。大臣们也常常奉命来表演他们的技艺,让皇帝放心他们还没有丧失自己的本领。大家都认为财政大臣弗林奈普在拉直的绳子上跳舞,跳得比全国的任何大臣至少要高一英寸。我见过他在一个固定在绳子上的木盘里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那根绳子只有英国普通的包扎绳那么粗。如果不偏不倚的话,据我看来,我的朋友内务大臣瑞尔德雷撒尔的本领仅次于财政大臣,其余大臣的本领也都不相上下。
另外还有一种娱乐活动,是在特别重大的节日专门表演给皇帝、皇后和首相看的。皇帝把三根六英寸长的精美丝线放在桌子上。一根蓝的,一根红的,还有一根是绿的。这三根丝线是皇帝预备下的奖品,用来表示他对一些人的特殊恩典。这种盛大的典礼在皇宫大殿上举行,候选人员都要在这里进行一场与前面完全不同的比试身手的大赛,在新、旧大陆的各个国家中我都没有见过类似的玩意儿。
皇帝手里拿着一根与地面平行的棍子,候补者们一个个依次跑上前去,有时候要跳过木棍,有时候要在木棍下面爬上几个来回,这完全要看横杆上升或者下降的情形而定。
有时候是皇帝和首相各拿着木棍的一头,有时候也由首相一个人拿着木棍。谁表演得最敏捷,跳来爬去的时间最长,就赏赐给他一根蓝丝线,第二名赏给红丝线,第三名赏给绿丝线。他们都把这些丝线缠绕在腰间,你可以看到朝廷里的大人物几乎没有人不用这种丝线腰带作装饰的。
军马和御马房里养的马由于天天被带到我的跟前,对我已一点也不胆怯了,它们会毫不惊吓地一直走到我的脚边。我把手放在地上,骑手们就纵马跳过去。皇帝手下的一名猎手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曾经跳过我穿着鞋子的脚面,这确实是不同寻常的一跳。有一天,我有幸为皇帝表演了一种非常特别的游戏供他消遣。我请求他吩咐人给我抬几根两英尺长的木棍来,像普通手杖一样粗细的就行。皇帝就命令管理树林的官员照我的话去办。第二天早晨,六个伐木工人驾着许多辆由八匹马拉的车子运来了木棍。我拿了九根木棍,牢牢地插在地上,摆成一个两平方英尺半的四边形。我又拿了四根木棍把它们横绑在四边形的四角,高出地面约有两英尺,然后,我又把手帕缚在那九根直立的木棍上,让它朝四面伸展开去,直到它绷紧得像鼓面一样;而那高出手帕五英寸的四根横杆则用作四边的栏杆。我干完了这些活以后,就请求皇帝派一队24名的精骑兵到这块平台上来操演。皇帝接受了这个建议,我就用手把这一队战马一匹匹地拿起来放在手帕上,马上骑着全副武装的军官,准备好了操演。他们一站好就分成两队,进行作战演习,一时间利箭齐发,刀剑出鞘,一队败走,一队追击,有的进攻,有的退却,总而言之,我发现他们是一支纪律严明的优秀军队,这样的军队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平台四边的横木保护着人马不至于翻落台下。皇帝高兴极了,下令要人马连续表演几天。有一次甚至愿意让我把他举起来,由他亲自来发号施令。他还费了半天口舌说服皇后,让我把她连同轿子一起举起来,放到离平台不到两码的地方,坐在那儿的她,从轿子里就可以看到演习的全部情况。也算是我的运气好,这几次表演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只有一次例外,一位队长骑的马性情暴烈,它用蹄子刨地,结果把手帕踹了个窟窿,马腿一滑,连人带马一齐倒了。但是我马上救起了人马,然后一只手遮住破洞,另一只手用最初放他们上台的方式把这队人马放在了地上。失足的那一匹马扭伤了左前腿的肩胛,骑马的人却没有受伤。我把手帕尽量地补好,可是我再也不敢相信这块手帕有多么牢靠,可以受得住再玩这种危险的把戏了。
在我恢复自由的两三天以前,我正在表演这种技艺给宫廷上下取乐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位信使向皇帝报告说,有几个老百姓骑马走近我原先被逮住的地方,看见地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样子很怪,圆圆的边檐,伸开去有皇帝的寝宫一般大,中间突起来,有一个人那么高。这个东西躺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们才知道它并不像刚开始所担心的那样是个活物。有几个人还绕着它走了几圈,他们后来用叠罗汉的办法爬到顶上去了。顶上平平坦坦,用脚一踹才发现里面是空的。依他们的浅见,这也许是“巨人山”的东西。如果皇上乐意,他们用五匹马就可以把它拉来。听他们这么一说,我立刻就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了。而且得知这个消息,我真打心眼里高兴。大概在船只出事后,初上岸时,我那么的慌乱,以至于还没有走到睡觉的地方就把帽子掉了。我在划船时曾把帽子用绳子紧紧地系在头上,泅水时还戴在头上。我想,在上岸之后绳子是不是在我不知不觉中出了什么错给弄断了。我还以为帽子掉在海里了呢。我向皇帝说明了帽子的特性和用途,就请求皇帝下命令赶快把它给我送来。第二天,车夫们把帽子运来了,可是已经不大完好了。这是因为在搬运前,他们在帽檐上离帽子边不到一英寸的地方钻了两个孔,在孔里安上两个钩子,再用一根长绳子把钩子系住,接到马具上去,就这样把我的帽子拖了半英里多路。可是这个国家里的地面极为光滑平坦,帽子所受到的损伤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厉害。
这件事发生以后两天,皇帝命令驻在京城内外的军队准备演习,原来他又想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取乐办法。他要我把两腿尽量叉开,像一座巨大的石像一样站在那儿。然后他命令他的大将军(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年将领,也是我的大恩人)集合军队,使之排成密集队形在我的胯下进军。队伍中步兵24名一排,骑兵16名一排,击鼓扬旗,手执长枪,朝前挺进。这一支军队包括3000名步兵和1000名骑兵。皇帝发布命令,在进军中每一个军人都要严守纪律,尊敬我个人,违者处死刑。可是这道命令并未能禁止一些年轻的军官,随着队伍经过我胯下时抬眼来瞧我。坦白地说,那时我的裤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那些军官们忍不住大笑起来,但同时也流露出欣羡之色。
我递上了许多请愿书要求恢复自由,因此皇帝终于先在内阁会议上,然后又在国务会议上提出了这件事。结果除了斯开瑞·鲍尔戈兰以外,鲍尔戈兰这人我并没有惹他,却偏偏要跟我作对。可是全体阁员一致反对他的意见,所以我的请求得到了皇帝的批准。这位反对我的大臣叫“加尔贝特”,也就是海军大将,他深得皇帝的信任,并且熟悉国家事务,但是他面色阴郁而且愠怒。最后他还是被说服了,只好同意。不过他坚持要由他来起草我必须宣誓遵守的关于释放条件的文件。斯开瑞·鲍尔戈兰带着两位职位较低的大臣和几位显贵,亲自把这份文件交给我。宣读文件以后,他们命令我宣誓遵守文件里所规定的条件。我先按照我国仪式,然后又按照他们国家法律规定的方式宣誓。他们的方式是:左手拿住右脚,再把右手的中指放在头上,大拇指放在右耳耳尖上。读者也许想知道这个民族特有的文章风格、表达方式以及我要恢复自由之身所必须遵守的条文,下面我尽可能逐字逐句地把这份文件的内容翻译出来给大家看。
利立浦特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举世拥戴、万方畏惧的君主高尔伯斯脱·莫马兰·受夫拉拇·戈尔迪洛·舍芬·木利·乌利·古,领土广泽5000布拉斯查格(周界约为12英里),边境直抵地球四极。他乃王中之王,身高超过任何人,他脚踏地心,头顶太阳,他一点头,全球君王双膝颤抖。他像春天那样愉悦,像夏天那样惬意,像秋天那样富饶,像冬天那样可怕。至高无上的我皇陛下,向最近来到天朝领土上的“巨人山”提出下列条件,他应该郑重宣誓本条文规定,并遵守之:
第一条 “巨人山”如果没有加盖我国国玺的许可证,不得离开我国国境。
第二条 没有得到我们的特殊批准,他不得擅自进入首都。如经特许,进入首都,居民须在两小时前接到通知就回避在家里。
第三条 “巨人山”只准在我国主要大路上行走,不得随便在草地上或者庄稼地里来往坐卧。
第四条 在上述大路上行走时,他必须格外小心,避免践踏我国良民和他们的车马。未经本人同意,更不得把我国良民拿在手中。
第五条 如果有紧急公文需要火速寄送,“巨人山”应将专差连人带马装在衣袋里,每月一次行走六天的路程。如有必要,还应该把该专差安全地送回皇帝驾前。
第六条 他应该和我国结盟,反对不来夫斯加岛上的敌人,并且竭尽全力毁灭现在正准备侵略我国的敌军舰队。
第七条 “巨人山”空闲之余,应该协助我们的工匠抬运大石头,建造大公园的墙垣和其他皇家建筑。
第八条 “巨人山”应该用绕岸步行的计算方法,在两个月内呈献我国疆域精细测量图一份。
最后,“巨人山”如果郑重宣誓遵守上述各条,每天可以得到足够维持我国臣民1728人的肉类和饮料,有随时谒见皇帝和享受皇帝其他恩典的权利。
我皇登基以来第91月12日于贝尔法勃拉克宫。
我心悦诚服地宣过了誓,并且在条约上签字。当然其中有几条不像我所希望的那么光彩,我想这完全是出于海军大将斯开瑞·鲍尔戈兰的险恶用心。接着我脚上的链子一开锁,完全恢复了自由。皇帝也特别赏脸,亲自驾到并参加了全部仪式。我匍匐在皇帝脚下表示谢恩。但是他命令我站起来,并说了许多好话。为了避免别人批评我虚荣,在这里我就不再重复他说的那些话了。他又说,他希望我能做一个有用的仆从,不辜负他已经赐给我的和将来还可以赏赐给我的恩典。
获得自由以后,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参观密尔登多京城,皇帝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特别叮嘱我不得伤害京城的居民和他们的家室。老百姓也从告示里知道我要访问京城的计划了。环绕京城的城墙有两英尺半高,至少有11英寸厚,因此一辆四轮马车可以很安全地在城上绕行一周。城墙上每隔十英尺就建有一座坚固的城楼。我跨过了高大的西门慢慢地往前走,侧着身子穿过了两条大街,我只穿一件短背心,因为我担心如若穿着上衣的话,衣边也许会弄坏屋顶和房檐。虽然皇帝的命令非常严厉,要求所有的民众必须待在家里,不然就会有生命危险,我还是极为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免得踩上那些还在街上滞留的人们。不管是在阁楼的窗口还是房顶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不由地想,在以往所有的旅行中,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这座城是正方形的,每边城墙都有500英尺长。城里的两条大街都有5英尺宽,十字交叉地把全城分作四个部分,城里的胡同有12英寸到18英寸宽,我没法进去,只在路过时看了一下。全城可以容纳50万人。楼房建成三至五层不等,商店和市场里陈列的货物都十分充足。
我获得自由后大约两星期,一天早上瑞德沙内务大臣(他们这样尊称他)仅仅带着一个仆从来到了我的寓所。他吩咐他的马车在远处等候,请我同他谈一个小时。因为我一向敬仰他的身份和才干,又因为我向朝廷提出请求时,得到了他不少帮助,所以欣然答应了。我本来打算躺下来,这样听他说话比较方便些,可是他却愿意站在我的手里和我交谈。他首先祝贺我获得了自由。他说,就这件事说来,他自认为有点功劳,接着他又说,要不是朝廷处在现在这种形势下,也许我不会这么快就能得到自由。他说,在外国人看来,我们的国势似乎是在蒸蒸日上,实际上我们自己却苦于两大危机:一是国内党派纷争激烈,二是面临极其强大的外敌随时入侵。关于头一个危险,你要知道,过去70多个月以来,帝国内有两大政党互不相让,一个叫作却米克三,另一个叫斯拉米克三,他们是按照鞋跟的高低来区分各自政党的。
有人说,高跟和我们古代的体制相一致,但是不管怎么说,皇帝却决定一切行政官吏必须任用低跟党人。这一点你恐怕不会觉察不到的,皇帝的鞋跟就特别低,至少要比任何朝廷官员的鞋跟都低一都尔。两党间结怨很深,以至于他们绝对不在一起吃喝,更不在一起谈天。算起来却米克三或高跟党的人数超过了我们,但是一切权力却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怕的是皇太子殿下多少有点倾向于高跟党,至少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有一只鞋跟比另一只高些,所以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现在,正当我们处于内患之际,又受到来自布来夫斯库将要入侵的威胁。布来夫斯库是天底下的另一大帝国,其国土面积几乎与我们皇帝统治的一样大,实力也与我国不相上下。当然,我们也听见你说过,世界上还有许多王国和国家,住着一些和你同样庞大的人类。不过我们的哲学家却十分怀疑,他们宁可猜测你是从太阳或者是从其中一颗星星上降落下来的,因为很显然,如果有100个像你这么大身躯的人,很快就会把我们皇帝境内所有的果实和牲畜全部吃光。另外,我们6000个月以来的历史,除了利立浦特和布来夫斯库两大帝国以外,从没提到其他的地方。我现在正要告诉你,这两大强国已经顽强苦战了36个月。战争的起因是这样的:各地的人们都认为吃蛋时,把蛋打碎的原始方法是先敲破鸡蛋较大的一头。可是当今皇帝的祖父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正要吃蛋,按照老办法打破了蛋的大端,不巧竟割伤了一个手指。因此他的父亲,当时的皇帝,就颁布了一道圣旨命令全体臣民,吃蛋时,先打破蛋较小的一端,违者重罚。人民对这条法律十分痛恨。历史告诉我们,这件小事曾引起过六次叛乱,一个皇帝送了命,还有一个皇帝失去了王位。这些内乱经常是由布来夫斯库国的君王煽动起来的。骚乱平定以后,被皇帝流放的人总是逃到那个帝国去避难。据估计,先后几次有11000人情愿受死也不肯打破蛋较小的一端。关于这一争端,曾出版过好几百本大部头的著作。但是大端派的著作早就被禁止了。同时法律还规定这一派人不得做官。在发生这些争议和骚乱的期间,布来夫斯库的帝王们就常常派大使来,进行劝诫,并指责我们在宗教上搞分裂,因为我们违背了伟大的先知拉斯特洛格在布兰爵卡尔第54章中提出的一条基本教义。但是我们却认为那纯粹是对经文的一种曲解,因为原文是:“一切真正的信徒都要在比较方便的那一端打破他们的蛋。”依我个人的浅见,到底哪一端比较方便,似乎只有听从个人的感觉,或者由行政长官来决定。这一伙大端派的流亡者深得布来夫斯库朝廷的皇帝的信任,同时又得到了国内党羽的秘密援助和怂恿,因此掀起了两大帝国之间持续三十六个月的血战。血战以来,双方各有胜负,但其间我们损失了四十艘主力战舰和数目更多的小船,还牺牲了三万名精锐的水兵和陆军。不过据估计,敌军遭受的损失比我们的要更大一些。但是他们现在又装备了一支巨大的舰队,正准备向我们发动进攻。皇帝深信你有勇气和力量,所以才命令我把这件皇家的大事告诉你。
我请求内务大臣替我回禀皇上:因为我是外国人,不便干预党派间的斗争,不过我甘愿冒生命危险,随时准备抵抗所有的侵略者,以保卫皇帝陛下和他的国家。
布来夫斯库帝国是位于利立浦特东北偏北的一个岛屿,两国之间只隔着一条八百码的海峡,我还不曾见过这个岛屿。自从得到敌人企图发动侵略战争的消息以后,我就避免到那一带海岸去,以免被敌人的船只发现。战争期间两国间的来往一律禁止,违者处死,同时皇帝又下令封锁了大小船只,所以敌人一直还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我的情报。我向皇帝提出了打算如何夺取敌人整个舰队的计划。根据我们侦察员的报告,敌人的舰队正停泊在港内,准备一有顺风就驶出港口。我向一位最有经验的水兵打听了海峡的深度,他们曾经用铅锤测量过多次,从他们那儿我得知,海峡中部在满潮时有70“格鲁姆格拉夫”深,大约相当于欧洲度量单位六英尺,别的地方最深也不过五十“格鲁姆格拉夫”。我走到东北海岸,正对面就是布来夫斯库。我趴在一座小山丘后面,拿出袖珍望远镜来观察停泊在港口内的敌军舰只。敌军舰队里有50艘战舰和许多艘运输舰。然后我回到家里,下令(皇帝颁发了一份委任状给我,所以我可以下令)赶快筹集大量最结实的缆绳和铁棍。缆绳大约有包扎东西用的绳子那么粗细,铁棍的长短,粗细跟编织毛衣的针一样。我把三根缆绳搓成一根,这样就更结实了。出于同样的考虑,我又把三根铁棍扭成一根,把两端弯成钩形。就这样共做了50个钩子,我在这些钩子上拴上了50根缆绳,然后向东北海岸走去。我脱了上衣和鞋袜,只穿着一件皮背心走入海中,这时离满潮大约还有半个来钟头。我赶紧涉水过去,在海峡当中游了30来码两脚才接触到了海底。不到半个钟头,我到了舰队停泊的地方。敌人见了我都吓坏了,纷纷从船上跳到海里,向岸边泅水逃命,一时间跳下水去的不下3万人。我赶快拿出绳索和钩子,把钩子缚在每只船船头的一个孔里,接着又把连在钩子上的绳子的另一端全部扎在一起。我正在这么忙活的时候,敌人放了几千支箭,有许多支还射中了我的手和脸。这时我不但感到疼痛,工作也大大受到干扰。我最怕伤了眼睛,那时如果不是我忽然想到了应急的办法,恐怕就弄得双目失明了。我在我的秘密口袋里藏着一些日常用品,其中有一副眼镜。这秘密口袋,我以前也提到过,当时没有受到那两个官员的搜查。我把眼镜拿出来牢牢地架在鼻子上。有了这种防御,我就可以不顾敌人不断射过来的箭而放心大胆地继续工作起来。尽管也有许多射来的箭击中了我的眼镜玻璃片,可是这至多不过把玻璃片伤损一点罢了,并不碍事。这会儿我把所有的铁钩都拴好了,一只手握住打好的绳结,用力一拉,可是一艘船也没拉动,原来船都被水中的锚给紧紧地固定了。看来,要想让船移动还有待我做出最大的努力。所以我就放下手里的绳索,让铁钩仍旧挂在船上,决计用小刀把船上的锚索割断,这样一来,我脸上手上又中了两百多支箭。随后我再捡起扣在铁钩上的绳结,轻而易举地就把50艘最大的敌舰拖在了身后。
布来夫斯库人根本想象不出我要干什么,起初只是惊慌失措。接着他们看见我在割断缆绳,还以为我只不过想叫兵舰随波逐流,或者互相撞沉。但是他们看见整个舰队秩序井然地移动起来,又看到我拉着另一头,他们立刻尖叫起来。那种悲伤、绝望的喊叫声,实在令人难以形容,难以想象。我走出了危险地带,稍微停了一会,拔出了射在手上、脸上的箭,抹上了一些药膏,这东西以前我也提到过,是我初到时利立浦特人给我的。然后摘下眼镜,大约等了一个小时,等到潮水稍微回落一些,就带着我的船只,涉水走过了海峡的中部,平安到达利立浦特国的皇家港口。
皇帝带着满朝的官员都站在岸上,期待着这一次伟大冒险的结果。他们只看到船只排成一个大半月形向前推进,却看不到我,因为这时水已经淹没了我的胸脯。当我走到海峡中间时,他们更加悲伤了,因为这时只有我的头露在水面上。皇帝断定我是淹死了,而此刻敌人的舰队正气势汹汹地逼过来。但是不久他的担心就烟消云散了。我越朝前走,海峡也就越浅,没过多久我就走近岸边,来到可以清晰听见岸上人讲话的地方。我高举着缚住敌舰的绳索的一端,嘴里高喊着:“强大的利立浦特皇帝万岁!”这位伟大的君王迎接我上岸,对我极尽赞颂之能事,并当场册封我为“那达克”,这是他们最高的荣誉称号。
我立功以后大约三个星期,布来夫斯库正式派来使者求和,不久两国缔结了对皇帝绝对有利的和约。关于条约的内容就用不着再说给读者听了。布来夫斯库一共派来了六位大使和五百余名随员。他们的入境仪式非常隆重,不失他们皇帝的尊严,也足以表明他们的使命之重大。在条约签订方面,我仰仗已有的声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我在朝廷里还是有些声望的)帮了他们不少的忙,因此条约签完之后,当有人私底下告诉这几位大使,说我是他们的朋友的时候,他们就正式前来拜访我。他们一开始就恭维我勇猛,接着以他们皇帝的名义邀请我去访问他们的国家。他们也曾听说我力大无穷,创造了不少奇迹,很希望我能表演一番,我立刻答应了他们,一切详情也就不必叙述了。
我花了一些时间来招待这几位贵客,使他们十分满意也十分惊奇,我希望他们能代我向他们的皇帝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我决定在我回国之前要专程前往拜见。因此后来我在晋见皇帝的时候,就恳求他准许我去拜会布来夫斯库的君王,虽然他答应了,但是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我猜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有人私下告诉我:弗林奈普和鲍尔戈兰把我和大使们交谈的情况报告了皇帝,认为这是我怀有二心的表现。不过我问心无愧,但是我开始对朝廷和大臣们的真面目有了一些不完美的看法。
这个帝国还有几种非常特别的法律和风俗,如果这些法律、风俗和我亲爱的祖国的法律及风俗不是正好截然相反的话,我倒是想替他们辩解几句。但愿这些法律及风俗能够很好地实施。首先我要提到的是关于告密者的法律。背叛国家的罪行要受到最严厉的刑罚。但是被告如果能在开审的时候辩明自己无罪,原告就会立刻名誉扫地、被处以死刑。无辜的被告还可以从原告的财产或土地中得到四项赔偿,赔偿他时间上的损失,赔偿他所经历的危险,赔偿他在监禁中受到的折磨,赔偿他的辩护费用。如果原告的财产不够赔偿,那么大部分就由皇家来负担。皇帝还要公开赐给被告恩典,同时向全国宣布被告无罪。
在择人录用方面,优良的品行比卓越的才干更被重视。既然人类必须要有政府,他们相信,人类一般的思维能力就能胜任各项职务,而且上帝也从来没有故意把公共事务的管理弄得非常神秘,使只有几个少数卓越的天才才懂得去管理,而这样的天才一个时代中也难得生出三个来。但是他们认为人人都能具备真诚公正、节制欲望等美德,如果人人都能实践这些美德,再加上经验和从善之心,人人就能为国家服务,只不过还需要一段学习过程罢了。但是他们认为,如果一个人无德无行,他也就完全不可能具备卓越的才能,那么任何事务就不能像托付给那些合格人才一样委托这种危险分子去办。如果一个人品行端正,只是因为无知而犯错,他对于公众利益的伤害绝对不会像那些存心贪污腐化的人耍花招所带来的损失那么致命,这些人不仅腐化手段高明,加倍地营私舞弊,而且又能巧妙地为自己的腐败行径做辩护。
同样,不相信上帝的人也不能担任公众职务,因为利立浦特人认为:既然君王自称是上帝的代表,倘若又任用一些否认上帝权威性的人,那就没有比这更为荒唐的事了。
大家应该明白,我谈到的这些东西和下面我要谈到的法律都是这个国家独创的,而不是指那些由于人类具有堕落天性而产生的臭名昭著的腐败现象。读者要知道,那些凭借跳绳得宠而获得高官厚禄,在御杖上下跳跃爬行以赢得皇恩殊荣的奖章等卑劣行为,都是因为皇上的祖父开坏了头,由于党派斗争愈演愈烈,所以这些劣迹才得以盛行。
在他们看来忘恩负义应该判死罪,我们在书上也读到过,有些国家也有同样的法律。他们的理由是:以怨报德的人应该是人类的公敌,因为他不领受人们施予他的恩惠,所以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我在这个国家住了9个月又13天,好奇的读者也许喜欢听我讲讲我在这个国家里是怎样生活的。我生来就有一个具有机械才能的头脑,同时由于生活上需要,我就用御花园里最大的树木给自己做了一套相当适用的桌椅。他们又雇了两百个女裁缝给我缝衬衣、被单和桌布,用的是他们最结实的布料。这是他们把几层布缝在一起扎成的,因为他们最厚的布也要比我们的上等细麻布还要薄。他们的亚麻布通常是三英寸宽、三英尺长算作一匹。我躺在地上,女工们就给我量尺寸,一个人站在我脖子那儿,一个人站在我腿肚那儿,她俩每人扯着一根粗线的一头把线拉直,第三个人就拿着一根一英寸长的尺来丈量这根线的长短。然后她们再量我右手的拇指,就不要再量别的了。因为按照数学方法来计算,拇指的两周等于手腕的一周,照这样推算下去就可以算出脖子和腰身的粗细。我又把一件旧衬衣摊在地上给她们做样子,好比照着做,所以她们给我做的衬衣非常合身。他们又雇了300个男裁缝给我做外衣,但是他们却用另一种方法来给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们就搭了一根铅垂线垂至地面,这恰好是我的上衣的长度,但是腰身和手臂却要由我自己来量。这些衣服全是在我的房子里做的,因为他们最大的房子也放不下这样大的衣服。衣服做好以后,看上去像是英国太太们做的百衲衣,不过衣服全身是一种颜色罢了。
给我做饭的有300位厨师,他们带了家眷住在我房子附近舒适的小茅屋里。每位厨师给我做两种菜。我用手拿起20名服侍我吃饭的人把他们放在桌面上,还有100名在地面上侍候,有的捧着一盘盘的肉,有的肩膀上扛着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其他各种酒类。如果我要吃东西,可以叫桌面上的侍者把食品用绳子拉上来,就像在欧洲我们从井里拉上吊桶来一样。她们的一盘肉,我可以吃一口,一桶酒也足够我喝一口的。他们的羊肉味赶不上我们的,但是他们的牛肉味道却非常好。有一次我吃到一大块牛肉里脊,非要做三口吃不可,不过这是难得的。我连肉带骨一齐把牛肉里脊吃了下去,就像在我们国家吃百灵鸟的腿一样,可我这儿的仆人们对此却十分惊讶。我常常一口吞下整只的鹅和火鸡,必须承认,它们的味道比我们的好得多。至于小家禽,我用刀尖一次可以挑起二三十只来。
在叙述我怎样离开这个王国的事情以前,我似乎应当先把一件两个月来一直在酝酿陷害我的阴谋告诉读者。
到那时之前,我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不过,我确实听说过,也读到过不少有关伟大君王和大臣们运用权势的事情,但绝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国度,君王大臣中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我本来认为,这个国家是按照一些截然不同于欧洲国家的原则来治理的。
我正准备去朝见布来夫斯库皇帝的时候,朝廷里有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有一次,他大大地触怒了皇帝,我曾为他出过一番力)夜里私下坐着一顶封得严严实实的轿子到我家里来见我。他没有通名报姓,就要求接见。他先打发走了轿夫,我就把这位老爷连同轿子一起放进上衣口袋里。接着我吩咐心腹仆人,若客人来访,就说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已睡下了。然后我闩上了大门,把轿子放在桌上,照惯例坐在了桌旁。我们寒暄了一阵,从这位老爷的脸上我看得出他十分的忧虑,就询问原因,他希望我能耐心地听他讲述一件跟我的荣誉和生命密切相关的事情。他这次谈话的内容是这样的,他一走,我就把它用笔记了下来:
“你要知道,”他说,“最近国务会议的好几个委员会一直都秘密地召集在一起讨论你的问题,不过直到两天前,陛下才做出了决定。
“你很清楚,自打你来到这里,斯开瑞·鲍尔戈兰就成了你的死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仇恨你,但自从你成功地打败了布来夫斯库后,他就更加痛恨你了,因为你的胜利使他这位海军大将的威名黯然失色。
“这位大臣私下和财政大臣弗林奈普勾结,弗林奈普因为他太太的事,对你仇恨极深,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此外他还勾结了陆军大将林姆托克,侍卫大臣拉尔孔,大法官巴尔摩夫联名写了一份弹劾书,控告你犯了叛国和其他重要罪行。”
他这一段开场白就使我坐不住了。我认为自己有功无罪,不由想打断他的话头,可是他请求我不要讲话,接着又说了下去:
“为了感谢你对我的恩情,我才冒着杀头的危险,想方设法搞到了会议讨论的全部记录和一份弹劾状的副本。”
对昆布斯·夫来斯纯(“巨人山”)的弹劾书
罪状一
根据皇帝卡林·德法·普伦陛下在位时曾制定的法令,凡胆敢在皇宫院内小便者,应以叛国罪论处。该昆布斯·夫来斯纯公然违犯该项法令,借口扑救皇后寝宫火灾,竟敢解小便救火,并在皇宫院内起卧,实属居心叵测,背信弃义,罪大恶极,不仅违犯了该项法令,而且有失本分。
罪状二
该“巨人山”昆布斯·夫来斯纯把布来夫斯库皇家舰队牵至我皇帝港口之后,皇帝陛下命令他去夺取布来夫斯库残余船只,把该帝国降为我国的一个行省,从此受我国总督的管辖;命令他不仅要消灭所有“大端派”之流者,而且要把该帝国所有不愿立即放弃“大端派”异端邪说之人斩尽杀绝。该昆布斯·夫来斯纯实系一个毫无信义的叛国贼,借口不愿违背良心去毁灭一个无辜民族的自由和生命,竟敢抗拒洪福齐天的尊贵的皇帝陛下,呈请免于执行上述任务。
罪状三
在布来夫斯库国遣使求和期间,该巨人昆布斯·夫来斯纯实系背信弃义,竟帮助、教唆、安慰、款待布国使臣,虽然他明知道他们是最近和我皇陛下公开宣战的敌国国王的臣子。
罪状四
该“巨人山”昆布斯·夫来斯纯,违背忠诚臣民的职责,仅取得皇帝陛下的口头许可,就准备前往布来夫斯库国,并以该许可为由,对付我国,图谋前去支援、教唆布来夫斯库皇帝。如前所述,该皇帝最近与我皇陛下为敌,并已公然向陛下宣战。
“此外,还有其他的罪状,不过这几条是最重要的,我已经简明扼要地念给你听了。
“在关于这件弹劾案的几次辩论中,应该承认,皇帝陛下多次表现出宽大为怀,一再强调你为他建立的功绩,竭力想减轻你的罪名。财政大臣和海军大将却坚持要把你处死,而且叫你死得极其痛苦,极不光彩。他们要在夜里放火烧你的房子,然后由陆军大将率领两万名士兵,用毒箭射你的脸和手。他们还要秘密命令你的几个仆人把毒汁洒在你的衬衫和床单上,让你很快抓裂自己的皮肉,在极度痛楚中死去。陆军大将也赞成这个意见,因此许多天来大多数人都在反对你。不过皇帝陛下却决定尽可能留下你的性命,最后才劝住了侍卫大臣。
“皇帝还令首席内务大臣瑞珏沙就这件事发表意见。他一向自认为是你的忠实朋友,就发表了他的看法。从他的意见来看,你对他有好感是有道理的。他承认你罪名重大,不过仍有可以宽恕的余地。而宽恕是帝王最称道的美德,皇帝陛下在这方面更是举世闻名。他又说,你与他之间的友谊人人皆知,这样的话,也许尊敬的阁员会认为他偏袒你。不过皇帝既然命令要他说,他愿意直率地陈述自己的意见。倘若陛下考虑到你的功劳,又要做到慈悲为怀,一定会情愿免你一死,只下令弄瞎你的双眼。他认为,用此权宜之计,便可在一定程度上做到公正廉明,世人就会拍手称赞皇帝陛下的宽大为怀,也会称赞荣幸成为陛下顾问的大臣们的做法既公平,又宽宏大量。虽然你失掉了双眼,体力却不会减弱,以后你还可以为皇帝效力。因为失明可以增加你的勇气,上次夺取敌人舰队的战斗就是为你自己的眼睛担心,那么,以后你只依靠大臣们的眼睛替你去看就够了。
“但是瑞珏沙的这个建议遭到了全体内阁的极力反对。海军大将鲍尔戈兰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说,他奇怪内务大臣怎么胆敢主张保全一个叛逆的性命。要是从政治上来考虑,你的功劳只能加重你的罪过。你既然能够撒尿扑灭皇后寝宫火灾(他提起这事惊骇万分),也许下次还能用同样办法使大水泛滥,淹没整个皇宫;既然你有力量能把敌舰牵过来,一旦有不满意的时候,你也有力量把敌舰再送回去。由于叛逆之意始于心,而后才表现为公开的行动,所以他才指控你是叛徒,并且坚持你得被处死。
“财政大臣的意见也和海军大将的相同。他指出,由于维持你的费用太大,皇帝陛下的收入已严重减少,并且这一笔费用很快就会难于维持下去。他还说内务大臣提出弄瞎你双眼的办法,非但不是什么消除这种祸患的良策,反而有可能会加重这种祸患,正像一种常见的做法所表明的那样,某些家禽的眼睛被弄瞎以后,它们反倒吃得更多,长得更快更肥。神圣的皇帝陛下和内阁成员就是你的审判官,他们现在认为你有罪,这点就足以判你死罪,无须什么严格的法律条文。
“但是皇帝坚决反对把你处死。他仁慈地说:既然阁员们认为刺瞎眼睛的刑罚太轻,那么,以后还可以用其他刑罚处罚你。你的朋友内务大臣谦恭地要求再次发言,财政大臣提出的反对理由:皇帝为了维持你的生活而付出巨大的费用。他说,阁下既全权处理皇帝的财政,也可以通过逐步减少你的定量的办法来轻而易举地防止这个祸患。这样,由于缺少足够的食物,你会变得虚弱无力,甚至晕倒,并丧失食欲,不消几个月就会腐烂而死。到时候,你尸体的臭气也不至于那么危险,因为你的身体已减轻了一大半;而且你一死,两三天内,陛下的五六千子民就会把你的肉从骨头上割下来,用马车运走,把你掩埋到偏远地区,以免传染疾病;同时,留下你的骨骼作为纪念物,以供后人瞻仰。
“皇帝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要求逐步饿死你的计划必须保密,但弄瞎你双眼的判决却记录在案。这个结果,除了海军大将鲍尔戈兰以外,无人反对。鲍尔戈兰是皇后身边的人,他一直受皇后的唆使,坚持要把你处死。那次因为你用那样丢脸的非法手段扑灭了她寝宫的火灾,她一直对你心怀怨恨。”
这位大人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心中感到十分的疑惑、茫然。
这位君主和他的内阁采用了一种惯例(有人告诉我,这和从前的规矩大不相同),朝廷判决执行残酷的刑罚以后,不管这是替皇帝泄愤或是为宠臣报怨,皇帝总要在全体国务会议上发表演说,表明他的宽大、仁慈是举世公认的品质。这篇演说马上就会在全国公布,不过,再没有比宣扬陛下仁慈之心的颂词更让老百姓害怕的了。因为据观察,颂词越长惩罚就会越发的不人道,受害者就越加无辜。至于我本人,坦白地说,无论从自己的出身还是所受的教育来看,从没打算当一名朝臣,而且我判断事务的能力极差,分辨不出对我做出这个判决中的宽大和恩惠之处,反倒认为(这也许是错的),与其说这是宽容,不如说是苛严。我有时也想去受审,因为,尽管我否认不了这几款罪状中所指控的事实,但我却希望他们能够减轻我的罪行。过去我曾仔细研读过许多国家的审判,从中发现,审判总是按法官认为合适的方法结了案,因此,在这种紧要关头,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敌人,我怎敢依赖这样一种危险的决定呢!我也曾强烈地决意要做反抗,因为只要我有自由,整个帝国的力量还是难以制伏我的,我可以很轻易地用石块把京城打得粉碎。但是一想到我曾对皇帝发过的誓,想到皇帝对我的恩宠和他赐予我的“那达克”这一高级头衔,我很快就惶恐地打消了这一念头。我还没有那么快就学会朝臣们的报恩方法,说服自己说:既然现在皇帝陛下对我这么严酷,我就可以不履行过去应尽的全部义务。
最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这很可能会让我受到一些人的谴责,不过,这些谴责并非毫无道理。老实说,正是由于我极度浮躁,缺乏经验,我才保全了眼睛,使它们不至于被弄瞎,才有了随后的自由行动。倘若那时我就了解帝王们和大臣们的本性(这种本性我后来在其他的朝廷里也注意到了),和他们对待那些还不及我可憎的犯人的办法的话,我早就心甘情愿欣然接受那么轻的惩罚了。但是我那时年轻,做事轻率,又有皇帝陛下的许可,允许我去朝见布来夫斯库皇帝,我就利用这机会,趁着三天期限还没有过去,送了一封信给我的朋友内务大臣,表示按照我已获得的离境许可,我决定当天早晨动身去布来夫斯库。不等到他回信我就走到该岛停泊舰队的地方,抓住一艘大战舰,在船头上拴上一根缆绳,拔起船锚,脱掉衣服,把衣服连同我臂下夹来的被子一齐放在船上。我拖着船半泅半涉地到了布来夫斯库的皇家海港,那里的人民期待我去已经很久了。他们派了两名向导领我到与他们国家同名的首都去。一路上我把他们携在手中,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百码的地方,我要他们去向一位官员报告我已抵达的消息,让他知道我在这里等候皇帝的命令。约莫过了一个钟头,我接到了回报,说是皇帝率领皇室和大臣们正出城来迎接我了。我又往前走了一百码,皇帝和随从们都下了马,皇后和贵妇们也下了车,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惊惶忧虑的表现。我卧在地上吻了皇帝和皇后的手。我告诉皇帝:我是来践约的,我得到我们皇上的许可来朝见如此伟大的帝王甚感荣幸,愿全力为他效劳,因为这与我对自己的君王应尽的职责并没有矛盾。关于我失宠的事,我只字未提,因为到那时我还未得到正式消息,可以装出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的样子。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利立浦特皇帝会在我脱离他的势力范围时公开了这一秘密。
我不想把朝廷中接待我的情形特别提出来讲给读者们听,总之这种招待是和这位伟大君王的慷慨气度相称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既没有房屋又没有床,不得不身裹被单、卧地而眠等困难的情形了。
我来后的第三天,好奇心驱使我信步走到了这座岛的东北海岸。在大约离岸有半里格的海面上,我看见一件东西,样子像一艘底朝天翻了的小船。我脱了鞋袜,涉水走了两三百码,发现那件东西被潮水冲得更靠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真的是一艘小船,我猜想它大概是在暴风雨中从大船上吹下来的。马上我就回到城里,请求皇帝陛下把舰队损失以后剩余下来的20艘最大的军舰以及由海军中将统率下的3000名水兵都借给我。这一支舰队绕道向那地方进发,我抄近路回到了我原来发现小船的海边,发现潮水又把小船推得离岸更近了一些。水手们随身带着绳索,那都是事先我结结实实地拧在一起的。等他们的船只都开到了,我脱了衣服涉水走到离小船不到一百码的地方,之后,只能游过去,一直游到小船跟前。水手们把绳的一头丢给我,我就把它系在小船前部的一个小孔里,另一头缚在一只战舰上。但是我发现,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起作用,因为在过深的水中,我使不上劲。于是我只好游到船的后面去,不时用一只手把船推向前。而潮水也帮了我的忙,我前进得很快,不久就来到水齐脖子深的地方,两脚也探到了底。我休息了两三分钟,然后又猛地推一把船,如此这般,直到把船推到海水只够到我腋窝的地方。最艰巨的工作总算完成了,我又从一艘军舰上拿出另外的一些绳索来,先把绳索系在小船上,再系在我带来的九艘军舰上。这时是顺风,水手们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直推进到离岸才40码的地方。等到潮水退了,这船才完全出水。亏了有两千人帮忙,又借助于绳索和机械,好容易才把它翻了个身,这才发现这只船有轻微的损坏。
我不想把我遇到的困难讲给读者听,总之,我花了十天工夫,做好了几只桨,总算把小船划进了布来夫斯库的皇家港口。我一到达就看见群众人山人海地聚在那里,他们看到这样大的一艘船,都非常惊奇。我告诉皇帝:我的运气太好,竟把这样的一只船送到我跟前,它可以把我载到别的地方去,以后我也许能够再从那儿返回祖国。我请求皇帝下令供给材料以便把船修好,同时还请他发给离境许可证。他好心地劝了我一番之后才欣然地答应了。
这段时间我感到非常奇怪,怎么一直没听过我们的皇帝给布来夫斯库朝廷送来什么有关我的紧急公文。但是后来才有人告诉我,原来皇帝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知道他的阴谋,他还以为我不过是得到他的许可到布来夫斯库履行我的约定(这在我们朝廷是人人皆知的),过几天,等我拜见一完毕,我就会回去。但是我长久不回,他终于苦恼起来,在和财政大臣及其党羽商量了以后,就派了一位要员带着弹劾状的副本来了。这位特使受命向布来夫斯库的皇帝表明他主公的宽大为怀,处我刺瞎双眼的刑罚,结果我却逃避了惩处。如果两小时后我不回去,皇帝就要取消我的“那达克”爵衔,并且宣布我是叛国犯。这位使臣还说,为了维持两大帝国的和平友好,他的主公希望布来夫斯库皇兄下令把我手脚绑起,送回利立浦特,处以叛国罪。
布来夫斯库皇帝和他的大臣们商议了三天,才回了一封信,里面说了不少请求原谅的客气话。他说,王兄也知道把我绑起来送回去是办不到的。虽然我夺走了他的舰队,不过他也很感激我在议和时帮了他不少忙,而且两国国君不久就可以放心,因为我在海边发现了一只能够载我出海的巨大船只,他已下令在我的帮助和指导下把船修好。他希望几星期后,两国可以摆脱这个负担不起的累赘。
特使带着回信回到利立浦特去了,布来夫斯库皇帝就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了我,同时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对我提出,如果我愿意继续替他效力的话,他可以保护我。虽然当时我相信他出于至诚,但我已经下了决心,如果有法子避免的话,不要再和帝王、大臣们多说什么。因此我对他的好意深表感谢之后,谦恭地请求他原谅。我告诉他,既然命运——不管它是好是坏,已经把一艘船送到我跟前,我决心要冒险去漂洋,而不想成为这两个伟大的帝王之间产生争执的导火索。我并没有发现皇帝有什么不快的,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他对我的决定十分高兴。
大约一个月后,一切都已准备停当,我派人向皇帝请示准予我离境。
我在船里装了100头牛和300只羊的肉,相当数量的面包、饮料,四百多名厨师才能做得出来的许许多多的肉食。我又随身带了六头活母牛和两头活公牛以及相同数量的活母羊、活公羊,想把它们带回祖国繁殖。为了能在船上喂养它们,我还带上一大捆干草和一袋谷物。我本来还特想带走十来个当地人的,但此事皇帝无论如何也不答应,除了仔细搜查过我的口袋之外,皇帝还要我以名誉担保不带走他的任何臣民,就算他们愿意去也不行。
就这样,我把所有的东西尽可能地准备妥当之后,于1701年9月24日早晨六点钟扬帆起航了。向北航行约四里格远的时候,海上吹起东南风,晚上六点钟我远远地看到在西北方约半里格处有一座小岛。我一直前进,就在这岛的背风的一面抛锚停泊下来,这似乎是一座无人的荒岛。我吃了东西就休息了。我睡得很好,至少睡了六个钟头,因为我醒来后的两个小时,天才破晓。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太阳还没升起,我就吃了早饭。起锚以后,正遇着顺风,我依靠袖珍罗盘的指示,仍旧按照前一天的航线把舵前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打算驶到据我所知在范迪门东北方的一座岛屿。
第二天下午3点钟左右,据我计算离开布来夫斯库已经有24里格,我正向东方航行,就瞧见一艘帆船向东南方行驶。我向那船呼喊,却没得到回应,然而我发现我在逼近它,因为那时风力已经减弱。我尽量全速前进,不到半小时,那艘船也发现了我,随后就挂起了旗,并向空中放了一枪。没想到我又有了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亲爱的祖国和我留在那儿的家眷,欢喜之情简直难以言表。那艘船放慢了船速,我就在9月26日下午5点多钟赶上了它。一见到船上挂着的英国国旗,我的心就怦怦直跳。我把牛羊放入上衣口袋里,带着为数不多的全部给养登上了帆船。这是一艘英国商船,正取道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从日本返航。
船主是得浦特福得的约翰·比得尔先生,他对人彬彬有礼,是一名出色的海员。当时我们相遇在南纬30度的地方。船上大约有50名水手,我在这时遇到了我的一位老同事,名字叫彼得·威廉士的,他在船长面前称赞了我半天。这位先生待我很和气,请我告诉他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只回答了几句话,他却以为我发了疯,以为我遭遇到的危险使我神经错乱了。我从衣袋里拿出了黑牛黑羊来,他大为吃惊,这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后来我又把布来夫斯库皇帝赐给我的金币,他的全身像和别的稀罕玩意儿给他看。我送了他两只钱袋,每只里面盛着200个“斯普拉格”。我还答应在我们到达英国以后,再送给他一头怀孕的母牛和一只怀孕的母绵羊。
关于这次航程中的详细情形,我不想再来唠唠叨叨讲给读者听了,这次航程大部分很顺利。1702年4月13日我们到达唐斯。航程中的不幸,就是船上的老鼠拖走了我的一头羊。我在一个洞里找到它的骨骼,肉已经全部啃光了。我把其余的牛羊都安全地带到岸上,把它们放在格林威茨弹球场草地上吃草。那里的草又嫩又细,它们吃得非常痛快,虽然我总怕它们吃不好。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要不是船主给了我几块精致饼干,拿来研成细末,掺上水,当作它们日常的食粮,我也许不能保住它们的性命。在我停留在英国的短期间内,我把牛羊拿出来给许多贵人和其他一些人看,赚了一大笔钱,在我开始第二次航海以前,我把它们卖了600镑。自从我回来以后,我发现它们繁殖得很快,尤其是羊,我希望这种柔细的羊毛能够对于毛纺工业有极大的好处。
我同妻子、儿女在一块住了两个月,因为我对游历异国有一种永不知足的欲望,这就扰得我再也住不下去了。我给妻子留下了1500英镑,并且把她安置在雷德里夫的一所好房子里。我把剩余的财产随身带着,有现钱,也有货物,希望它们能给我增加点家当。我的大伯约翰留下了一块靠近伊平的田产给我,一年大约有30镑的收入。我又把菲特巷的黑牛旅馆长期租了出去,得到更多的进项,所以我用不着担心我走后,家人会沦落到由教区来救济的地步。我的儿子约翰尼是以他伯父的名字来命名的,当时正在上文法学校,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我女儿贝蒂(现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子女)就在家做点针线活。
当我一脚踏上驶往苏拉特的载重300吨的商船“冒险号”,便回头望见了妻女婆娑的双眼,于是自己的眼睛也不禁湿润起来,但这仍然不能动摇我远航的决心和意志,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这次旅行一定充满了奇遇。
阅读鉴赏
本章简要介绍“我”的家境、身世、学历、学业、职业。这个“我”当然不是本书真正的作者乔纳森·斯威夫特,而是虚构的作者“我”格列佛。“格列佛”是姓,根据小说以后的交代,作者“我”的名是“勒牧尔”(Lemuel)。本章多运用语言描写和细节描写讲述了“我”是个好学、正派、文明的青年,父亲很重视“我”的培养和教育,而恩师贝茨对“我”的帮助也很大。后来学医、在海船上当过医生,在伦敦开过诊所,最后一次航行,在驶向东印度的途中,被猛烈的风暴冲到了澳洲的凡迪门兰的西北。“我”船沉遇险,泅水逃生,被押往“小人国”的京城。当时“我”已经40岁。
知识拓展
百灵鸟——草原的代表性鸟类,属于小型鸣禽,往往边飞边鸣,由于飞得很高,人们往往只闻其声,不见其踪。百灵鸟生活于干旱山地、荒漠、草地或岩石上,非繁殖期多结群生活,常作短距离低飞或奔跑,取食昆虫和草籽。由于叫声清脆,“小百灵”也成为声音甜美好听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