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进“早熟的民族”
——阿巴·埃班《犹太史》
当尼罗河文明和两河文明像两颗璀璨的明珠在早期历史舞台上闪耀时,犹太人的始祖——希伯来人在人类的视野中出现了。作为活跃在广袤中东大地上的新兴力量,他们曾游牧于阿拉伯半岛,辗转于大河文明之间,最后定居于应许之地——迦南。在不断的迁徙过程中,希伯来人创造了最古老的一神教,形成了民族统一体,完善了独特的文化体系,因而被马克思称作是“早熟的民族”。《希伯来圣经》不仅记载了希伯来人的历史流变,见证了他们的辗转经历,浓缩了他们的永久记忆,也作为世界文化的永恒基因传承后世、滋养百代,与人类一起经历了长达数千年的文明之旅。让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翻开这部辉煌灿烂的文化圣典,去细细解读“圣书之民”的若干足迹,去捕捉那段在晨昏蒙影之中闪现而出的历史灵光……
“契约之民”
民族的起源大多弥漫着扑朔迷离的神话色彩,犹太人也不例外。《希伯来圣经》是记载犹太民族早期历史的唯一文本,其中贯穿着一条割舍不断的思想主线,即上帝给人类的启示、上帝与犹太人之间的契约关系。
《希伯来圣经》开篇即记载了世界与人类的起源。上帝用了5天时间分别创造了白昼与黑夜、水和土地、花草树木、太阳和月亮、飞禽走兽等。当上帝完成了这一系列创造后,觉得这些造物需要加以管理,于是就在第6天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人,让人来管理世间万物。6天后,上帝认为万物齐备,就歇息了。于是犹太传统将第7日定为安息日,这一天人们要停止劳作,以纪念上帝的造物伟绩。
关于上帝造人的传说,浓缩了犹太人的许多理念:首先,人来源于上帝,女人依附于男人。《圣经·创世记》描述道: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了人之后,在他的鼻孔内吹了一口气,人便有了灵气,这个人就是亚当。亚当出现之后,为了让他摆脱孤单之苦,上帝就从亚当的体内取出了一根肋骨,造了一个女人,取名叫夏娃,并对亚当说:“这是你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寓意夫妻两人本为一体。
其次,人因诱惑而犯罪并受到上帝的惩罚。亚当和夏娃原本生活在上帝为他们所造的伊甸园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遍地的宝物和各种珍稀美味享用不尽。上帝告诉亚当和夏娃,伊甸园里什么都可以吃,唯独园子中央那棵智慧之树上的果子不能吃。有一天,蛇诱惑亚当、夏娃偷吃了智慧果,他们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看到自己赤身裸体感到非常羞耻,便用无花果的叶子编成衣服遮盖住身体。当上帝在园中行走的时候,看到亚当夏娃穿着衣服,立刻便明白他们犯了戒律,于是十分生气并决心降下惩罚,让唆使他们的蛇用身体行走并终生以吃泥土为食,夏娃遭受生育之痛且受到丈夫的管辖,亚当必须劳作受苦才能养家糊口;并将亚当和夏娃赶出了伊甸园,这一幕通常被称为“失乐园”。
亚当和夏娃被视为是人类的始祖,他们的后代繁衍不断,其中也不乏行为败坏、作恶之人。按照《圣经·创世记》记载,上帝恼怒世人的奸诈,决定用洪水毁灭世上的一切罪恶。他让义人诺亚造方舟,挑选出能够配对的生灵上方舟躲避洪水,在灾难之后重造世界。大水过后,世界又恢复了平静,这就是“挪亚方舟”的故事。诺亚有三个儿子——闪、含、雅弗。诺亚喜爱闪,时常为闪祈祷祝福,闪的后代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自己的部落——闪族,这是当时中东地区最大的部落之一,犹太人和阿拉伯人都是闪族的后裔。
亚伯拉罕作为闪族的一员,他生活在两河流域南部的吾珥城。当时的两河流域盛行多神崇拜,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神。当地居民发现,河水泛滥与日月星辰的周期变化密切相关,因此占星术在这里非常盛行。月亮神、河神、雨神、战神等等成为多个城邦的保护神,一些农业发达的城邦敬拜雨神或河神,崇尚武力掠夺的城邦则更多地敬拜战神。两河流域不仅流行多神崇拜,还为神树立雕像,将崇拜物偶像化,多神崇拜和偶像崇拜的结合是这一区域居民信仰的最大特征,而亚伯拉罕通过脱离多神信仰开创了一神崇拜的先河,这在宗教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犹太人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亚伯拉罕的父亲他拉是多神崇拜的支持者,家中有许多神的陶像、石像和木像,但亚伯拉罕却反对多神崇拜,他认为只有一个统管世间万物的神,这个神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神力广大并掌管众神。有一天,亚伯拉罕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用斧头把屋里的神像统统砸碎。
亚伯拉罕破除偶像崇拜的行为,为后来上帝与亚伯拉罕的立约埋下了伏笔。据《圣经·创世记》记载,一天,上帝对亚伯拉罕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我必叫你成为大国。”亚伯拉罕便按照神的意思,带着家族和财产开始向迦南(今天的巴勒斯坦地区)迁移,这是上帝与亚伯拉罕的约定。大约在公元前1800年汉谟拉比王统治时期,亚伯拉罕从吾珥出发,渡过幼发拉底河,进入广阔的巴比伦平原,沿着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商道继续向西北方向迁移,经过城市哈兰后辗转于叙利亚地区,最后来到迦南人居住的地区——迦南地,开始了半农半牧的生活。
对于迦南人来说,亚伯拉罕部落属于外来者,在迦南的土著语中称他们为“希伯来人”(意思是“渡河[幼发拉底河]而来的人”),这一称呼延续下来。亚伯拉罕部落看似平常的一次迁徙,却拉开了犹太人早期历史的序幕,其特殊性不仅在于这个民族有了新的称谓,更重要的是这次迁移被赋予了深刻的文化内涵。
亚伯拉罕迁移路线图
犹太传统认为,迁移象征着亚伯拉罕与偶像崇拜的彻底决裂,走上了信仰独一神的道路,而这正是犹太一神教的起源。亚伯拉罕所要去的迦南也因此被赋予了神圣意义,这是上帝赐给犹太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即“应许之地”。
根据《圣经·创世记》记载,在亚伯拉罕99岁的时候,神再次向他显现,并与他立约,与上次的口头立约不同,这次立约有了标志。神对亚伯拉罕说:
作为得到祝福、保佑的条件,神也对亚伯拉罕提出了要求:
这次立约在犹太传统上被赋予了极为重要的意义,亚伯拉罕的改名意义重大,预示着他会得到更多的恩宠,将成为“多国的父”;另一方面,这次立约具有凭证,上帝要求希伯来人行割礼,让信徒在肉体上有了统一的标记。亚伯拉罕的改名和割礼的实施,表明神与人双方关系的正式确立,这种双向选择的“契约”形式,象征着神与人是一种互利互助的关系。契约是神与亚伯拉罕之间的一个互有约束的纽带,从此希伯来民族成为了上帝的“契约之民”。
契约对立约双方有相互的约束力,《圣经》中“以撒献祭”的典故充分证明了契约的效力。相传,亚伯拉罕在99岁的时候还没有儿子,而他的妻子撒拉此时已经断了月经,无法再生育了。亚伯拉罕遂向神祷告,祈求得到一个儿子,于是神显神迹,让撒拉怀孕生子,起名叫以撒。神为了考验亚伯拉罕对他是否忠诚,决定让亚伯拉罕把以撒作为燔祭(即用火将祭品焚烧以向神献祭)献给他。亚伯拉罕接到神的旨意后,毅然选择履行约定。《创世记·第22章》对这一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
这就是“替罪羊”一词的来历。在“以撒献祭”这个故事中,亚伯拉罕不仅通过了考验,还得到了上帝更多的祝福。
仰望星空的亚伯拉罕
在犹太人的历史记忆中,先祖亚伯拉罕被视为完美精神与卓越品质的象征,他仁慈亲善、恭顺虔诚。亚伯拉罕被誉为旧时代的终结者与新时代的开创者。从亚伯拉罕开始,神从偶像实物抽象为无形无状,多神崇拜升华为全能的一神崇拜,这是宗教信仰上的一次飞跃,更是一次革命。从亚伯拉罕开始,世界一神教的雏形已现端倪。同时,神与人之间是一种契约的关系,双方互有约束,这为犹太人播下了“独一神信仰”这颗种子,这颗种子在历史长河中逐渐成长壮大,最终演化成为完备的信仰体系,从而对犹太文化以及世界文明的发展都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从《圣经》的记载来说,犹太教的礼仪和律法成型于摩西,但却植根于亚伯拉罕,因为亚伯拉罕是绝对服从和绝对信仰上帝的,这成就了他崇高的个人魅力,为犹太人遵从上帝做出了榜样。希腊化时期的大哲学家斐洛说:“亚伯拉罕本人就是一部律法,一部不成文的律法”,以此来赞誉他的高尚品质。
亚伯拉罕死后,以撒担任族长,继续信奉上帝,践行约定。以撒有两个儿子——以扫和雅各,《圣经》记载了两兄弟争夺继承权的故事:
雅各威武神勇,曾与天神在雅博渡口角力,由于天神打不过雅各,就在摔跤时向雅各大腿窝的筋上“摸”了一把,雅各的腿脚因此而受了伤,走起路来很不方便,所以犹太人在饮食禁忌上就规定,不能吃动物的筋,宰杀牛羊等动物时必须要把其大腿上的筋挑出来。天神祝福雅各,并赐名“以色列”(意为“与神摔跤者”)。因此,在随后的年代里,希伯来人也被称作“以色列人”。亚伯拉罕、以撒、雅各三代人是犹太史上的“族长时期”。
雅各有12个儿子:流便、西缅、利未、犹大、以萨迦、西布伦、约瑟、便雅悯、但、拿弗他利、迦得、亚设,这12人的后代逐渐发展成为以色列人的12个部落[1]。
犹太人历史上族长时期的陶器
12支派分布图
摩西出埃及
雅各在众多儿子中最喜爱约瑟,其他儿子们对此非常嫉妒,这为约瑟带来了灾难。兄弟们骗他出去想要杀了他,正要动手时碰巧过来了一个商人,遂将约瑟卖给了他,约瑟被带到了埃及。兄弟们回家后害怕雅各知道实情而责罚他们,于是便编谎言说约瑟被野兽吃了。约瑟被带到埃及,因受人陷害被判入狱。由于约瑟非常聪明,很快就展示出他的过人之处,在监狱中获得了一个职位,协助监狱长管理犯人。
据《圣经·出埃及记》记载,埃及法老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有7头又肥又壮的母牛在河边享用丰盛的水草,不一会儿又来了7头又瘦又丑的母牛,后面这7头牛一会儿就把草吃光了。法老惊醒了。一会儿他又做了第二个梦,有一颗麦子长7颗麦穗,又大又饱,一会它又长了7颗麦穗,却又小又瘪,这7颗小的麦穗将那7颗大的麦穗给吃了。法老感到这梦不祥,有大臣说约瑟能够释梦,于是法老就派人将他带到了宫殿。约瑟说,7头肥牛、7颗饱满的麦穗和7头瘦牛、7颗干瘪的麦穗是一种比喻,暗示埃及将有7个丰收之年,但紧接着就会有7个灾荒之年,灾荒足以消耗前7年的收成。法老之所以连续做了两个这样的梦,是因为神在暗示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将丰收之年的粮食存起来以备灾年之需。法老听约瑟说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就将他任命为宰相,让其治理国家。
7年之后,中东地区果然发生了大的灾荒,由于约瑟准备充分,“唯独埃及有粮”。生活在迦南的雅各一家也被迫到埃及找粮食,在一些机缘巧合的事件之后,雅各与约瑟父子相认,约瑟也与兄弟们摒弃前嫌。随着时间的推移,希伯来人在埃及的势力越来越大,连埃及法老都担心希伯来人会威胁他的统治,于是广散言论说:希伯来人比我们还多,比我们还强盛,终有一天他们会攻击我们。法老决定对希伯来人实行残酷政策,强迫他们做工,并规定凡希伯来女人生的男婴都要扔到河中淹死,只许女孩存活下来。
迫于法老的政策,一对父母将刚出生的婴儿放在一个箱子里,任其在河中漂流。正巧法老的女儿来河边洗澡,看到了这个箱子,就从水中拉上来并收养了这个孩子,给他取名为“摩西”(意为“从水里拉出来的”)。虽然摩西在法老宫中长大,但他非常痛恨埃及人对希伯来人的压迫。有一天,摩西看到一个埃及人在打骂一个希伯来人,他怒不可遏,冲上前去便将那个埃及人打死,并将尸体藏在沙土里。不久,这件事被法老知道了,为躲避追捕,摩西逃亡到米甸。
据《圣经·出埃及记》记载,在逃亡途中,上帝向摩西启示说:我是你父亲的神,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我已经听到了希伯来人的哀声,我将继续履行与你先祖的约定,我要将他们从埃及的困苦压迫中解救出来。于是神将摩西选作使者并赐予法力,让他去解救希伯来人,并带领他们重返“流着奶与蜜”的迦南地。
相传,摩西在得到神谕后,便返回了埃及,向希伯来人展示神的启示,很快大家就表示愿意服从上帝、追随摩西离开埃及返回故土。但是法老依旧想让希伯来人做工,不愿意放他们离去。上帝决定惩罚法老,逼迫他放行。于是埃及先后发生了河水变血之灾、蛙灾、虱灾、蝇灾、畜疫灾、毒疮灾、雹灾、蝗灾、黑暗灾等9种灾难,使埃及上下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百姓哀声载道,但是法老十分顽固,仍不肯放希伯来人离开。无奈之下,上帝只好降下第十灾,也是最凶狠的灾难——击杀上至法老下至仆人即所有埃及人的长子和一切头生的牲畜。
米开朗基罗所作摩西雕像
为了避免错杀希伯来人,上帝让摩西告诉大家,在十四日那天,把羊血涂在每家的门框和门楣上,以为标记。当天夜里,上帝巡行埃及全地,击杀了埃及人的长子和一切头生的牲畜。上帝看到凡是门上有羊血的人家就知道是希伯来人,便“逾越”过去,这样希伯来人就安然无恙。第二天,埃及上下哀鸿遍野,连法老的长子也被杀死,迫于压力法老准许希伯来人离去。由于害怕法老违约,希伯来人出发前的准备非常仓促,他们将还未发酵的面做成饼,在长途跋涉之中靠无酵饼和苦菜来充饥。
当希伯来人离开没多久,法老便心生悔意,于是便亲率兵马追捕,终于在红海边上追上了希伯来人。在前有大海、后有追兵的危急关头,上帝施展神迹,海水向两边分开,展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希伯来人就在海底行走,法老的军队见状也随之追赶而来,但当埃及人来到海底时,海水忽然间合二为一,将埃及追兵淹没在水中,而希伯来人却顺着海底,跨过红海,抵达西奈半岛。
被淹没在海水中的法老和军队
为纪念“出埃及”这一历史,后世的犹太人每年都要过“逾越节”。逾越节是犹太人最古老、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犹太传统中有句名言:“每一代犹太人都要认为自己也出走过埃及。”逾越节是犹太人的狂欢节,会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一些家庭在家里地板上泼水,然后从上面走过,寓意为“过红海”。犹太人还会在门上抹羊血,以此来纪念上帝的拯救之恩。在逾越节晚宴前,犹太人要诵读经文,讲解在埃及的苦难历史,通常还会提4个问题:
犹太人逾越节的传统食品——无酵饼
希伯来人从尼罗河三角洲的东北端起程,跨越红海,进入西奈旷野,在沙漠中颠沛流离了40年,这期间许多人开始抱怨,并对前程失去了信心,不满的情绪愈来愈高涨。根据《圣经·出埃及记》记载,当犹太人来到西奈山下的时候,摩西按照上帝的旨意在山上住了整整40天,上帝将他的律法启示给摩西,要求希伯来人一一照做。当摩西带着法板下山的时候,看到希伯来人铸了一个牛犊并对它进行祭拜,这违背了上帝的律法。摩西非常生气,为了凝聚人心、统一思想,他杀死了数千人,以警示希伯来人要服从律法。摩西向他们颁布了“十诫”,内容是:
摩西十诫是犹太教信仰的纲领,前四条强调的是宗教信仰的唯一性,后六条侧重社会伦理方面,重在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英国BBC电视台历史频道所拍摄的圣经故事中的“摩西十诫”
在犹太历史上,摩西在西奈山上接受神启被描述成一场具有重大意义的宗教革命,它不只标志着犹太一神教的产生,表明希伯来人已开始摆脱宿命论的束缚,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希伯来民族统一体的形成。亚伯拉罕时期的上帝崇拜,涉及范围相对较小,通常指家族的神,如经常提到的“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但到摩西时期,雅卫演变为整个以色列民族的神,因为他把以色列人带出了令他们饱受苦难的为奴之地埃及,重新成为了一个自由的民族,神人关系与族长时期相比,完成了巨大的转变。在多神信仰普遍流行的远古时代,希伯来人创立了世界上最古老的一神教,而且是最彻底的一神教,他们通过使自己的民族神唯一化而否定了其他神癨的神圣性与合法性。
相传摩西活了120岁,死在摩押地,并葬在那里,摩西在临终之前选中约书亚做他的继承人,继续向迦南挺进。从《圣经》的一些零星记载来看,他们先经过外约旦,尔后逐步占领撒玛利亚、上加利利和下加利利等地。在米伦湖滨(今胡拉湖)战胜迦南名将夏琐王的战斗具有转折性意义,此后又在迦南平原战胜了其他一些部落,最终入主迦南,重返上帝应许的“流奶与蜜之地”。约书亚将领土分给了以色列的十二个支派,他凭借着自己的勇敢、机智及敏锐的洞察力战胜了对手,完成了摩西未竟的事业,带领着希伯来人重返“应许之地”,开辟了犹太历史的新篇章。以色列前总统哈伊姆·赫尔佐克称约书亚为“天才的军事指挥家、鼓舞人心的领袖,一位有着坚定信念和想象力丰富的人”。
逃出埃及重返“应许之地”,为希伯来人树立了战胜困难、返回家园的坚定信念,也对希伯来民族统一体的形成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出埃及”这一历史事件不仅在犹太民族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且成为人类摆脱奴役、走向光明的一种象征。
正如阿巴·埃班在其《犹太史》中所说的那样:
王国的兴衰沉浮
公元前13世纪到公元前11世纪希伯来王国建立前的这段时间,通常被称为“士师时代”。“士师”在希伯来文中意为“审判者”或“拯救者”,被视为是上帝所选定的融先知、军事统帅与部落酋长为一体的角色。士师负有双重职责:平时管理民事,战时率兵驰骋疆场。士师统治被认为是犹太历史上的军事民主制时期,用《圣经·士师记》上的话来说:“那时以色列没有国王,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判断行事”,士师统治的无序状态实际上为君主制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公元前11世纪前后,来自爱琴诸岛和小亚细亚沿岸的“海上民族”非利士人征服了迦南沿岸的多个城市,控制着巴勒斯坦的海岸线,并不断进攻希伯来人,夺走他们的土地。非利士人是西亚地区较早掌握冶铁技术并广泛使用铁制武器的民族,作战骁勇,具有很强的战斗力。希伯来人在与非利士人的交锋中屡战屡败,特别是公元前1050年的亚弗一战,非利士人甚至缴获了希伯来人的“约柜”[3]。
在士师时代,希伯来人各支派独自为政,并非是一个紧密团结的群体。为了抵御非利士人的侵扰,凝聚民族精神,希伯来人必须联合起来,这一客观要求促进了统一王权的出现与国家的形成。士师时代末期,具有远见卓识的撒母耳先知从便雅悯支派中挑选俊美、勇敢的青年扫罗,为他行膏油浇头的仪式,立他为全以色列的领袖,扫罗成为希伯来王国的第一代君王。
扫罗执政(约前1030—前1009)以后,选择了他的故乡便雅悯支派的基比亚作为都城。扫罗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并在与异族的征战中屡立战功。他把以色列的12支派联合起来,组成一支劲旅与非利士人交战。扫罗因有恶魔扰乱他,身体时常感到不适,于是就派人找一个会弹琴的人来给他驱赶恶魔。大卫是一个牧羊人,模样俊美又善于弹琴,被推荐入宫来到扫罗身边。当恶魔扰乱扫罗时,大卫的琴声很快就可以将恶魔赶走,扫罗非常喜欢大卫,就让他服侍在身边,出征时为自己扛兵器。
先知撒母耳
在一次战斗中,非利士人的大将歌利亚在阵前叫骂,由于此人长得凶悍威猛,希伯来人无人敢上前迎战。这时,大卫走上前去,歌利亚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见大卫射出的石子正中歌利亚的额头,歌利亚随即死亡。希伯来人趁机进攻,非利士人大败。大卫用石子击杀歌利亚的事迹很快传遍了12个支派,当大卫跟扫罗回城的时候,街上的女子们纷纷说:“扫罗杀死千千、大卫杀死万万。”扫罗听后十分嫉妒,说:“将万万归大卫,千千归我,只剩下王位没有给他了。”大卫精明能干,很快就在军队中被委以重任,经常率兵打仗、屡立战功。扫罗因此更加嫉妒他,决心将大卫置于死地,大卫察觉后便趁机逃跑了。
在一次与非利士人的交战中,扫罗带领他的三个儿子约拿单等顽强抗击,不幸战败,扫罗中箭受伤,而后拔剑自刎。大卫为扫罗及其三个儿子的英勇牺牲谱写了一首非常感人的哀歌——《弓歌》,歌中写道:
扫罗是士师时代向君主政体转变的过渡性人物,他在位时,王权仅在首都周围发挥作用。扫罗死后,大卫久经波折,先成为犹大部落之王,然后征服了北方的部落,各部落派长老去希伯伦为大卫加冕,大卫成为希伯来王国的第二代国王。
大卫王是一位出色的军事统帅和政治家,非利士人对他的登基甚为恐惧,趁大卫尚未稳固统治便提前发起进攻。起初非利士人的进攻颇为得手,很快就攻入犹大地区,并直逼首都希伯伦。这时,大卫王退居亚杜兰,加紧补充兵力,整顿军队,待做好充分准备之后,便发起了大规模进攻。在大卫的领导下,非利士人节节败退,很快就被赶出王国的版图之外。随着非利士人的战败和国内局势的稳定,大卫便开始对外征服扩张,先后战败了阿蒙人、摩押人、亚玛力人等等,几乎使整个地中海东岸都成为向希伯来王国称臣纳贡的藩属。
大卫王国的疆域北起黎巴嫩山,南至埃及边界,西到地中海东岸,东达约旦河。大卫以联姻、结盟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占领地,他还建立了一支名为“基伯尔”的常备军,直属国王指挥。20世纪90年代,考古学家曾在以色列北部发现了一个古碑残片,碑文中有“以色列王”“大卫之屋”“马拉战车”和“数千名骑兵”等字样,从而成为大卫王朝确实在巴勒斯坦地区存在过的有力证据。
米开朗基罗所作大卫雕像
刻有大卫王字迹的古碑残片
大卫星
大卫为耶路撒冷的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公元前1000年左右,大卫王率军攻占耶布斯,夺取了这座连接王国南北且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塞。由于当时的首都希伯伦是个比较封闭的南部城镇,为了加强对北方部落的控制,大卫决定迁都于此,并将耶布斯命名为耶路撒冷,意为“和平之城”,又名“大卫之城”。从那时起,耶路撒冷就成了犹太民族的圣城。
大卫王是以色列历史上一位出类拔萃的政治家,他抓住了中东大国埃及与亚述走向衰落的历史机遇,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把以色列各部落真正统一起来,建立了一整套行政体制,并组织了一支强悍的部队,此外还大力扶植犹太教来凝聚人心,因此大卫作为国家的真正缔造者与出色的军事统帅而载入史册。大卫王国成为近东地区不可忽视的力量,也成为犹太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为纪念大卫王,以色列建国后将大卫盾设计为国旗图案。
然而,在《圣经》编纂者的笔下,大卫同样有人性上的卑劣之处。《圣经·撒母耳记》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先知拿单来到国王面前,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拥有一切的富人偷走了穷人家里唯一的一只羊。大卫王极为谴责这个富人的做法,并说:“做下这种事的人理应去死!”拿单答道:“可那个人就是你。”国王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可怕的罪恶。
大卫王晚年立他最小的儿子所罗门为继承人。相传所罗门在继位之初,曾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能赐予他当一个好国王所必需的东西——智慧,以便判别是非。上帝见所罗门并不贪取“长寿”“财富”“复仇”,就非常喜悦,于是便赐给了他智慧和尊荣,所罗门又被誉为“智慧之王”。
《圣经·列王纪》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来证明所罗门的智慧:有两个女人为争夺孩子来请所罗门断案,两人都声称是孩子的母亲,双方争执不下,所罗门王就吩咐侍卫将这个孩子劈为两半,两个女人一人一半,这时候孩子的亲生母亲哀呼不已,请求把孩子送给另一个女人,以便保住孩子的性命,所罗门便据此将孩子判给了这个母亲。
所罗门断案
所罗门为了巩固犹太教的地位,从遥远的地方运来了建筑材料,从腓尼基请来了建筑师,按照他父亲大卫王的遗愿,费时七载,于公元前956年前后在耶路撒冷的摩利亚山上修建了一座金碧辉煌、雄伟壮观的圣殿,史称“所罗门圣殿”,也叫“第一圣殿”。《圣经·列王纪》中对圣殿的规模、结构与建造过程有着非常详细的描述。圣殿的基底由大石头奠定,主体部分由大理石构造,殿长60肘(计量单位,指人小臂到中指指尖的长度,约为55—65厘米)、宽20肘,两层高度;殿前有一长廊,把30个房间联结在一起;殿顶由香柏木建成,墙的空隙也用香柏木填补,并贴上金子覆盖。随着圣殿的落成,耶路撒冷由此成为犹太教最重要的圣地和犹太民族的精神中心,圣殿中并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只将约柜作为圣物放在其中,圣殿被誉为“上帝宝座之地”。
所罗门圣殿复原图
圣殿完工之后,所罗门开始为自己建造宫殿,整个工程持续了13年。宫殿也是用大理石、香柏木与金银做原料,其中有一个专门用于宴会与盛典的大厅,所有器皿都以金子制成。他还把邻近诸王送给他的礼物装饰在宫殿里。所罗门王还在耶路撒冷周围的城墙上修建了城楼,用黑色的石子铺平通往城市中心的道路。所罗门为自己的业绩深感自豪,他常常坐上气派的马车,穿上洁白高雅的服装,悠然自得地前往他最喜欢的地方——艾但,聆听那潺潺流水之声,陶醉于奇特的园林景观。
所罗门晚年变得骄傲自大,奢侈腐化,挥金如土。据《圣经·列王纪》记载,所罗门用象牙为自己制作宝座,他在耶路撒冷的银子多如石头,一切饮器都是金子做的。由于挥霍无度,所罗门曾一度陷于拮据之中,为了120他连得(计量单位)的黄金,他竟然把加利利的20座城市割让给了他的盟友推罗王。所罗门后宫拥有千名妃嫔,其中许多是外族女子,如摩押女子、亚扪女子、以东女子等,这些人把外来宗教带入了希伯来王国,以巴力神、腓尼基神为代表的外族信仰迅速流传,全国各地都在为这些神灵修建庙宇与祭坛,犹太教的正统地位遭到损坏。这一切为王国埋下了由盛转衰的因子。
公元前1030—前930年的统一王国时期,是希伯来民族发展史上的重要阶段,希伯来人不仅成功入主迦南,而且建立了一个连接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埃及的小型帝国,国内政治稳定、商贸繁荣,一度成为西亚北非地区最有实力的王国之一。大卫王的军事征服,所罗门的光荣富足,一直是犹太人回忆王国历史的关键词。统一王国时期也是犹太教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时期,特别是当犹太人亡国后流散于世界各地的时候,倍感怀念统一王国时期的荣耀。大卫的后裔更是“拯救”的象征,犹太人认为“弥赛亚”(救世主)出自大卫王的后裔,他将犹太人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这也可以看出希伯来王国对犹太历史的深远影响。
希伯来王国在所罗门统治后期危机四伏。公元前930年,所罗门去世后,其子罗波安继位(前930—前913)。北方10个支派请求国王减轻所罗门时期的赋税与徭役,使人民能够休养生息,罗波安王的强硬态度使困苦不堪的百姓们极为失望,他们决定背叛国王。经过征战,北部10个支派宣布独立,建立以色列王国(前930—前722),定都撒玛利亚。南部犹大和便雅悯两个支派组成南部联盟,建立犹大王国(前930—前586),仍定都耶路撒冷。
以色列王国版图较大,经济相对发达,存在了200余年,经历了19位国王。由于连续多年的对外征战、内部的王位争夺斗争、国王骄奢淫逸的腐化生活等原因,致使以色列王国内部日益动荡,纷争四起,国力不断衰弱。公元前722年,亚述王萨尔贡二世率军攻占撒玛利亚,以色列亡国。以色列国王及其臣民约2.7万人被押往亚述,亚述王把他们送到帝国的边远地带,居住在亚述新征服的土地上,这些人很有可能被当地人所同化,从此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因此被称为“遗失的以色列十个部落”。残留下来的部分以色列人居住在撒玛利亚等城市,被称为撒玛利亚人,他们始终未再建立自己的国家,长期与其他民族混居在一起,逐渐地被同化,少数人虽然信奉《托拉》[4],但是在宗教传统和文化上与南部的犹太人已有了较大的差别。
以色列国王耶户向亚述国王进贡
随着犹太教的不断发展,“遗失的以色列十个部落”的象征意义不断加强,一方面认为,由于他们离弃上帝,而被惩罚遭受流亡之苦;另一方面认为,在末日来临时,上帝将派遣弥赛亚拯救他们,让他们重返故土。因此,寻找“遗失的以色列十个部落”成为了人们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当新大陆被发现时,有人认为美洲人是“遗失的以色列十个部落”的后裔。17世纪时,开封犹太人的发现震惊了世界,一些欧洲人欢呼地断定他们找到了“遗失的以色列十个部落”。
犹大王国版图较小,人口较少,但内部比较团结,并占据有利于防守的地形,因此比以色列王国多存在了100多年。犹大王国一共经历了20位国王,大都政绩暗淡。特别是以色列王国灭亡之后,犹大王国“就像一棵枝叶枯萎的树木”,在亚述、新巴比伦以及埃及帝国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约西亚(前640—前609)统治时期,西亚地区的国际势力重新组合,亚述衰落,但王国的命运并没有好转,遭遇到埃及人的进攻,约西亚战败身亡。公元前605年,巴比伦军队在卡尔美什战败埃及军队之后,长驱直入,攻入犹大版图,虽然犹大军民顽强抵抗,但还是被新巴比伦征服。此后10年,犹大王西底家(前597—前586)成了新巴比伦王国的傀儡,他曾经发动了一次起义,但被血腥镇压。公元前586年,在经过18个月的围困之后,耶路撒冷被新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攻破。
根据《圣经·列王纪》记载:
这一事件史称“巴比伦之囚”,这是犹太历史上极其悲惨的一页,宣告了犹大王国的终结,也标志着第一圣殿时代的结束。
犹大王国灭亡及第一圣殿被毁在犹太民族的历史上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巨大的伤痛长久烙刻在犹太民族的记忆之中。圣殿被毁后有一首著名的哀歌——《耶利米哀歌》被传唱至今,在阿布月9日即第一圣殿被毁的纪念日中,许多犹太人吟诵《耶利米哀歌》中的章节:
为公义呐喊的先知
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是犹太民族风云变幻、动荡不安的时期,内外矛盾特别尖锐。一方面,迦南地处埃及、亚述、巴比伦等大国争霸的前沿地带,国际环境复杂多变,北部的以色列和南部的犹大王国都十分孱弱,经常被卷入到地区冲突的漩涡之中,只能在大国强权纵横捭阖的夹缝中苦苦挣扎、苟延残喘地维护着自身统治;另一方面,王国内部贫富分化加剧,社会矛盾突出,国王、贵族、祭司阶层过着醉生梦死般的生活,而生活在权力金字塔最底层的人们承受着重重的压力,苦不堪言。在民族内忧外患的非常时期,一批被称为“先知”的爱国志士登上了历史舞台,一场轰轰烈烈且影响深远的社会文化运动便拉开了序幕,史称“先知运动”。塞西尔·罗斯曾这样评价犹太先知:犹太历史与其他中断的文明古国(如埃及、巴比伦、亚述等)的历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不同的就是希伯来先知的存在,是先知让犹太历史得以延续。希伯来先知被誉为是“世界的良心”,他们为犹太历史创造了一种新的道德理想和社会正义的准则。
在希伯来语中,先知意为“代言人”,指接受上帝委派、具有神圣的启示天赋和超凡魅力的智者。公元前8世纪中叶以后,犹太历史上涌现出一批宗教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其代表人物有阿摩司、何西阿、以赛亚、弥迦、西番雅、那鸿、哈巴谷、耶利米、以西结、俄巴底亚、哈该、撒迦利亚、约珥、玛拉基、第二以赛亚等,这些人被称作“经典先知”。
不同的时代孕育不同的社会文化。希伯来王国的建立,标志着希伯来民族已经初步实现了从游牧社会向农耕社会的转变。在这一转型过程中,希伯来人所信守的传统观念遭到了巨大的冲击,摩西犹太教已很难满足希伯来人的精神需求,许多希伯来人越来越远离摩西的戒律。其实,这种现象早在所罗门时期就曾出现过。希伯来王国分裂后,北方以色列王国的第一任国王耶罗波安,不仅接受了一些迦南人对巴力神的膜拜仪式,而且还铸造了两个颇具埃及宗教特色的“金牛犊”,并为其建造了殿宇。当然,耶罗波安的本意可能是“为了强化独立国家的意识,阻止百姓去耶路撒冷敬拜异邦神,从而削弱耶路撒冷和约柜在以色列王国的影响”,但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摩西十诫”中禁止崇拜外邦神和偶像崇拜的规定,因此遭到了先知们的谴责与批评。
巴力神和牛都是农业文明的代表,对农业神推崇说明犹太人对迦南文化的认同,也体现了希伯来文明转型时价值观念的转变。摩西犹太教是以游牧社会为基础的,当希伯来人在迦南定居并成为农耕民族之后,越来越发现犹太教中的某些规定脱离生活,很难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对宗教信条的茫然与困顿势必会削弱摩西犹太教的传统权威,宗教改革的需求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政治腐败与道德沦丧,促发了改革现状的强烈愿望,先知思想反映了社会改革的呼声。希伯来王国建立以后,随着国际贸易的发展和国内经济的繁荣,希伯来人的价值取向发生了变化,为追求利润不择手段的现象普遍存在,各种违背契约的行为如失信、欺诈等迅速泛滥。从所罗门时代开始,社会分化严重,贫富悬殊加大,社会动荡不安。统治阶层利用手中的权力对百姓进行经济剥削和人身控制,再加上挥霍财富、贪婪腐化,整个社会陷入了道德低下、规范缺失的混乱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下层民众迫切希望改革现状,重建平等、公正的社会。先知们响应了民众的心声,表现出极强的政治参与意识,以及改变现状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他们以上帝的代言人和改革家的身份出现,为社会改革制造舆论。作为希伯来人的精神导师,先知们痛感潜在的亡国危机,出于对统一王国时代的美好怀念,感愤于危机四伏的困难处境,表现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高尚品质与浓厚的爱国情怀。
先知思想的核心观念是“上帝中心论”,开启了“背弃—惩罚—救赎”的模式。先知的作品跨度达300年,尽管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身份也不尽相同,但他们都坚信雅卫的唯一性,坚信只有上帝才能使以色列社会再现希望之光。先知们极力传达这样的信息:上帝是“一个唯一的神、唯一的最高意志”,以色列所遭受的一切是上帝的安排,因为雅卫曾说,“以色列啊,我必兴起一国攻击你们;他们必欺压你们。”而这源于上帝对世人贪图享乐、背弃律法的憎恶,雅卫曾言:“我憎恶雅各的荣华,厌弃他的宫殿;因此我必须将城和城中所有的都交付敌人”。既然灾难的本原在于希伯来人自己,那么只有通过赎罪才可获得上帝的佑护。
经典先知猛烈抨击荒淫奢侈、腐败堕落的统治阶层,呼唤廉洁奉公与政治清明的风气。先知们认为,以色列人之所以激怒上帝,与统治阶层的罪恶是分不开的。先知阿摩司就曾犀利地揭露王公贵族的荒淫生活:
阿摩司认为,正是这些人破坏了日常的社会道德:
比阿摩司稍晚的先知弥迦,对撒玛利亚与耶路撒冷的腐败与邪恶深恶痛绝。他说:
为了挽救以色列,他发誓:
先知们还强烈谴责社会道德沦丧,追求人间正义。以赛亚诅咒这污浊肮脏的世界是非颠倒:
他号召人们应:
先知弥迦
阿摩司则呼喊道:
此外,经典先知们还反对穷兵黩武,讴歌和平——
在抨击社会问题的同时,多位先知还预测了犹太人必会得救,重建统一的希伯来王国。阿摩司曾预言:
俄巴底亚也预言,被掳到巴比伦的犹太人也总有一天会重回耶路撒冷,重建王国。弥迦还预测,在末日的时候,所有流散各地的犹太人都会聚集到锡安山,听候上帝的审判,重建耶路撒冷的辉煌。这些预言对犹太人的历史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影响,成为犹太人回归故土与复国的精神依靠。
先知运动是一场披着神学外衣,以“上帝中心论”为前提,以提高伦理道德、重建社会良知为目的的社会文化运动。希伯来先知是一批思想敏锐的社会活动家,他们与同时代的伟大哲人们——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孔子等人一起领导了世界文化的潮流。先知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犹太民族与犹太文化,先知们对“公正”“正义”“悔悟”“判断”等观念的理解与阐释,代表着社会的道德良知与正确的发展方向。
先知以赛亚
与异质文明的交往
“巴比伦之囚”对犹太历史产生了重大影响,虽然从国家实体上说,犹太人遭受深深的亡国之痛,但从精神层面上看,却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宗教复兴。犹太王国的灭亡,是继公元前722年以色列王国灭亡后犹太民族面临的又一次灾难性事件。当他们看到以色列的十个支派被隔离分散,许多人丢弃了民族传统,被异族文化所同化时,有先见的犹太人已经认识到只有通过宗教信仰才能维护民族生存。
空前的民族危机,刺激了宗教意识的强化。在深刻的反省中,宗教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律法与先知的思想也越来越多地被接受。同时,先知们也积极地呼吁,这次磨难仅仅是上帝对犹太民族的惩罚而不是灾难性的毁灭,号召犹太人真诚忏悔、正视先祖们的罪恶,强调只有遵行神的律法,犹太民族才能被早日拯救并返回故土。这一时期,宗教回归与故土怀念成为犹太思想界的主流话题,从当时的文学作品也可看出散居巴比伦的犹太人对于耶路撒冷的浓厚情怀,下面这首诗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巴比伦期间,宗教迎来了全面的复兴。为了表达对故土和圣殿的思念、向往之情,犹太会堂应运而生,它不仅是巴比伦自由、宽容精神生活的一种体现,也是宗教复兴的一种象征,会堂成为他们追溯民族历史、学习神圣律法、讲解希伯来作品的场所。
公元前538年,迅速兴起的波斯帝国攻陷了新巴比伦城,居鲁士大帝宣布释放一切被掳之民,允许犹太人回归故土并重建圣殿。在犹太早期历史上,居鲁士大帝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物,因为在所有的异族国王中,他是最善待犹太人的。
巴比伦河边的犹太人
当居鲁士允许巴比伦犹太人返回故土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已生活了半个世纪,大多数人适应了巴比伦优裕舒适的城市生活。他们分布在社会各个阶层,如经商、务农、从事手工业;有的则潜心研究宗教;还有少数人跻身于统治阶层。所以当政策允许他们回归时,十几万犹太人选择继续留在巴比伦,仅有四万左右的巴比伦犹太人踏上了返回故土的征程,这些人多为神职人员、虔诚的教徒以及在巴比伦没有家业的穷人。
为了恢复心中的信仰,履行与上帝的约定,返回耶路撒冷的犹太人立即着手重建圣殿的工作,但进展并不顺利。因为,从巴比伦返回的犹太人只有几万人,且多数人并不富足。没有被流放、一直生活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政治、经济地位都非常低下,再加上定居在这里的非犹太人的反对和破坏,圣殿的修复工作延续了20年之久,到公元前515年左右才完成。尽管新圣殿的规模与豪华程度都难以与第一圣殿相比,但在犹太人的心目中还是唤起了极大的宗教热情,当年的逾越节到来的时候,人们成群结队从城市的四面八方以及周围的村庄来到圣殿,大宴7天,尽显欢乐,他们相信“新圣殿的荣耀必大于先前的殿”。
尽管圣殿建成了,但是犹太人的信仰体系却没有伴着圣殿的重现而成型,耶路撒冷的社会风气和信仰依然混乱。在巴比伦的犹太大祭司以斯拉得知这样的消息后,于公元前457年返回耶路撒冷,决心重树犹太教的威严。
以斯拉发现,许多犹太人娶外族的女子为妻,他们违背上帝的律法,不守安息日,甚至遗忘了希伯来语。在得到当地犹太社团领袖的支持之后,以斯拉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命令所有娶外族女子为妻的人必须休掉他们的妻子,丢弃混血的孩子,以此来净化民族血统,凝聚民族信仰和打击异教崇拜;二是向所有的人们宣读《律法书》,使他们回忆起犹太人与上帝的契约,重新遵守摩西的律法。
住棚节那天,在圣殿外聚集了许多倾听律法的人,当众人想起自己对律法的背叛时,不少人痛哭起来,与住棚节欢乐的气氛大相径庭。以斯拉是犹太教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个人物,他在以《托拉》为基础的犹太生活的重建方面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以斯拉死在耶路撒冷,百姓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以怀念这位伟大的先知,以斯拉被犹太人尊称为“第二律法赠予者”或“第二摩西”。
尼希米巡视耶路撒冷
公元前444年,另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尼希米回到了耶路撒冷。尼希米曾在波斯王国里担任要职,巴勒斯坦犹太人的困难处境,使他毅然决定放弃在巴比伦的优越生活。尼希米回到耶路撒冷之后,巡视了全城,发现城墙损坏、城门缺失,决定立即加以修复,为加快工期并充分调动积极性,尼希米将工程分段到各家各户。工程进展得非常艰难,因为当地的外族人见犹太人修建城墙,害怕犹太人的势力增强之后压迫自己,便时不时地来骚扰破坏,犹太人只能在一手拿剑一手拿工具的情况下修建城墙。一共用了52天,城墙修缮完毕,犹太人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为了加强城市的守卫,尼希米鼓励周围村庄的犹太人移居耶路撒冷,扩大人口比例,以保证能有效地防御异族人的侵犯。
尼希米继续贯彻以斯拉的宗教政策,用律法来重建犹太社会,积极在百姓中推广律法知识。他延续了以斯拉禁止异族通婚的规定,以维护种族的纯洁。这一举措,对维护犹太人的身份认同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在第二圣殿时期,犹地亚(又称“耶路撒冷山地”,笼统指犹太人控制的地区)作为在波斯帝国统治下的一个小省份,度过了平静的岁月。波斯帝国的宽松政策,使他们保持了相对的自治权,民族意识与宗教思想都有很大的发展,尤其是在巴比伦犹太社团的帮助下,他们的宗教律法体系初步形成。
当犹太人还在波斯王朝的统治下过着平静生活的时候,年轻气盛的希腊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按照他父亲腓力普二世所设想的蓝图,开始了他席卷亚欧大陆的东征活动。公元前331年,亚历山大占领波斯,建立起地跨欧亚非三洲的亚历山大帝国。公元前323年,在巴比伦的一场盛宴之后,亚历山大大帝突然病倒。10天后,这位年仅33岁的铁腕人物结束了他的生命历程。虽然这个大帝国存在的时间很短,但通过前所未有的东征活动为近东与地中海地区埋下了希腊文明的因子,这一时期也被称为“希腊化时期”。
亚历山大死后,他的帝国被3位将军瓜分,安条克·古纳塔斯建立了安条克王朝,控制了希腊—马其顿本土;塞琉古·尼卡托建立了塞琉古王朝,控制了叙利亚等地;托勒密·索特建立了以亚历山大里亚城为中心的托勒密王朝,占领了埃及等地。
托勒密王朝统治巴勒斯坦时期,承袭了波斯帝国的宗教宽容政策,给犹太人以较大的文化自主权,从而使他们获得了充分的自由。在这时,犹太世界与非犹太世界有了广泛的接触,相互之间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尤其是希腊文化对犹太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希腊的语言、哲学、宗教、文学及风俗习惯已渗透到犹太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巴勒斯坦的犹太社会明显地分裂为两大阵营——亲希腊派与反希腊派,前者多为受过教育的社会上层与知识分子,后者多为坚守古老宗教传统的下层民众。
公元前4世纪—公元2世纪犹太人散居图
希腊化时期,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亚历山大里亚城成为各种文化交融汇合之所。希伯来文明和希腊文明在这里相汇,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对古代哲学和基督教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散居的犹太人,无法回避希腊思想的侵袭,希腊语成了他们的主要语言之一。在犹太文化史上,亚历山大里亚城最为引人注目的成就是完成了《七十子希腊译本》的翻译。据说,托勒密王朝建了一个伟大的图书馆,号称要囊括天下的图书,于是国王派人拿着金子、宝石与信件,送给耶路撒冷的大祭司以利亚撒,希望他选派通晓律法、精通翻译的贤人到亚历山大里亚去,其任务是将犹太人的《托拉》翻译成希腊文,存放在图书馆里。于是,以利亚撒从各部落中精心挑选出72位贤人前往。据说他们两人一组,经过72天的努力,顺利完成了任务。[5]
《七十子希腊译本》虽然在今天看来并非是十分完善的译本,但它却发挥了任何《圣经》版本都无法比拟的作用,它是希腊人了解早期希伯来思想的桥梁与工具,也是希伯来文化跨越民族界限影响西方世界的关键一步。后人常把希伯来文化与希腊文化比作现代西方文化的两大源头,而《七十子希腊译本》则是“两希”文化交汇的源头。早期基督教就是借助《七十子希腊译本》向希腊世界传播教义的。正如阿巴·埃班所说,希腊文本的《圣经》在基督教历史上是一件划时代的事情,如果没有《七十子希腊译本》,早期的基督教传教士就没有办法使讲希腊语的异教徒皈依,那么基督教就不会成为世界性宗教。
塞琉古王朝与托勒密王朝之间的战争打断了巴勒斯坦犹太人的安定生活,塞琉古国王安条克四世想从托勒密王朝手中夺得对巴勒斯坦的控制权,经过反复较量,公元前198年巴勒斯坦易主。安条克四世攻进耶路撒冷,杀死了许多护城的百姓后返回了叙利亚。
两年之后,安条克四世重返耶路撒冷,并实行残酷统治。安条克四世派人拆除了城墙,抢劫了圣殿中的财物,并在圣殿附近驻扎了军队。圣殿里挤满了一群群希腊士兵和他们的情妇。为了削弱巴勒斯坦犹太人的凝聚力,安条克四世大力推行希腊习俗,把圣殿用来改拜希腊神,为了羞辱犹太人,猪肉被搬上了祭坛,国王还命令销毁《托拉》,凡是私藏经书者将遭受处罚,甚至处死,禁止犹太人行割礼、守安息日。
犹太人的起义终因宗教原因而爆发。公元前167年,塞琉古王朝的一名军官带着士兵来到耶路撒冷附近一个名叫摩丁的小村庄里,他们的任务是迫使犹太人打破自己的宗教戒律,用猪肉祭拜宙斯。当地的犹太人被聚集在一起,军官对犹太祭司马塔蒂亚说:
祭司马塔蒂亚答道:
马卡比起义的场景
马塔蒂亚带领他的5个儿子犹大、西门、约哈南、伊利阿撒尔、约拿单及众人赶走了军队,走上了武装起义的道路。马塔蒂亚号召犹太人参加斗争,呼吁:“所有热爱犹太律法、忠于《希伯来圣经》的人,跟我来呀!”很快就有许多坚信犹太教的民众团结在他的周围。公元前166年,马塔蒂亚不幸去世,其子犹大(绰号“马卡比”,意为“挥锤者”)继续领导起义,史称“马卡比起义”。
在斗争的关键时刻,一些犹太士兵对前景感到忧虑和渺茫,为了鼓舞士气,马卡比讲道:
深受鼓舞的士兵在马卡比的带领下,对敌军发起猛攻,他们利用有利地形,开展游击战争,多次重创安条克的军队。公元前164年,马卡比在控制了犹大地区之后,收复了耶路撒冷,清洁了圣殿,消除异教痕迹,重建犹太圣坛。“犹太人弯腰躬背,顶礼膜拜,赞美上帝赐给他们的胜利。”
犹太起义者将圣殿打扫得干干净净,恢复圣殿的神圣,庆祝活动持续了八天,这就是犹太传统节日——净殿节的来历。净殿节也被称为光明节、烛光节,在这一节日,犹太人会点燃“九枝灯台”,其中一枝较高,先将其点燃,以供点燃其他灯盏,这八盏灯依次点燃,到第八日时全部点燃完毕。“九枝灯台”是净殿节的圣物,也逐渐成为了马卡比精神的象征,以色列建国后为弘扬“民族团结,共御外敌”的精神,经常在公共场所点燃“九枝灯台”。
公元前160年马卡比战死疆场,他的兄弟约拿单与西门继续领导抵抗运动,经过曲折与反复的抗争,终于建立了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哈斯蒙尼王朝(前142—前63),又称马卡比王国。在希伯来王国灭亡之后,犹太民族又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中兴时期。哈斯蒙尼王朝艰难周旋于大国势力之间,并重修耶路撒冷城墙,建筑坚固的瞭望塔,重修了圣殿山,还修建了通向耶路撒冷的引水渠。
希腊化时期是犹太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时期,一方面,马卡比起义掀开了第二圣殿时期犹太英雄主义史册的第一页;另一方面,希腊化时期为犹太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平台。希腊帝国的巨大版图,加强了不同群体与文化间的交往,造就了一种包含多种因子的世界性文化,促进了文化的大交流、大发展,特别是哲学与神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这一时期犹太教被各种思潮所影响,并产生了具有特色的犹太哲学。希腊化时期涌现出一些融合犹太文化与希腊文化的思想家,亚历山大里亚城的斐洛(前20—50)是两种文化的集大成者。斐洛在犹太一神教与希腊哲学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用“逻各斯”思想将这两种文化结合在了一起。斐洛的思想被基督教学者广泛借鉴,为基督教在希腊化时代兴起、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因而被尊为早期基督教思想的奠基人之一。
九枝烛台
“马萨达精神”
在希腊逐渐没落的同时,罗马在短期之内发展成为一个世界性帝国,逐渐将地中海变为自己的内湖。公元前63年,罗马统帅庞培率军兵临耶路撒冷城下,3个月后攻下了这座城市,并进行了血腥的屠杀,上千名犹太人被处死,一部分犹太人被俘虏到罗马沦为奴隶。
为了便于控制,罗马人任命哈斯蒙尼家族的赫尔卡诺斯(前63—前40)主持巴勒斯坦的事务。赫尔卡诺斯只是一个傀儡王,实际权力操纵在老臣安提帕特的手中。公元前40年,安提帕特的儿子希律被任命为犹地亚地区的王,希律与哈斯蒙尼王朝争夺权力的斗争延续到公元前37年,最终以希律的胜利而告终。希律凶狠残暴,虽然与哈斯蒙尼王朝的公主联姻,成为王室成员与合法继承人,但他仍然把哈斯蒙尼家族视作敌人。在确定王位之后,希律因担心王室背叛他,杀死了大祭司以及许多王室成员,包括他的岳母、妻子及两个亲生儿子。罗马皇帝奥古斯都说得好——“宁愿做希律的猪,也不做希律的儿子”,希律的残忍由此可见一斑。
希腊化—哈斯蒙尼时期的赤陶油灯
尽管希律残暴成性、独裁专横,但他在位30多年却政绩斐然。希律扩大了犹大王国的领土,占领了一些沿海城市、戈兰高地以及南叙利亚的一些乡村。他在北部地区还建立了新的城市,模仿希腊人的风格,在城市中修建了极其豪华的建筑。希律还对耶路撒冷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他重修了圣殿山和圣殿,扩大了耶路撒冷的范围,增修了第二城墙,并为自己建立了一座以金子与宝石装饰的宫殿。这些工程进一步巩固了耶路撒冷政治、经济与宗教中心的地位。当时曾流行一种说法:上苍赋予世界十分美,而耶路撒冷独占九分。
希律时代的圣经学院汇集了许多著名贤哲,希勒尔就是一位影响深远的代表人物。关于希勒尔曾经流传着许多故事与传说,拉比[6]作品中把他描绘成最伟大的犹太教首席拉比与哲学家,负责最重要的律法裁决。据说,耶稣的许多言论也借鉴自希勒尔之口。
《塔木德》上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位异教徒来到希勒尔面前,带有挑衅性地要求希勒尔在他单脚站立的时间里把《托拉》的真谛告诉他。希勒尔这样回答道:“有害于己的,勿施于同胞,这就是《托拉》的真谛,其余的皆为评注,去研读吧。”“有害于己的,勿施同胞”,以极其简洁的言辞阐明了犹太思想的精髓,希勒尔的名言与中国儒家学说崇尚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伦理信条不谋而合、如出一辙。
公元前4年,希律死后,罗马废除了犹地亚的君主政体,使之成为罗马统治下的一个行省,由总督主持政务。为了降低耶路撒冷的政治地位,罗马人把总督府设在地中海沿岸的恺撒利亚。尽管罗马方面为了节制总督的权势与贪欲,从不让他们的任期过长,但总督们还是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他们比国王更为苛刻,一边极力搜刮民财,中饱私囊;一边严格推行罗马帝国的宗教歧视与压迫政策。犹太人中的一些上层人物为了自己的利益,与罗马统治者狼狈为奸,普通民众因此承受着罗马帝国和民族败类——部分祭司、贵族的双重压迫,矛盾逐渐升级,暴力冲突一触即发,终于酿成了反罗马的大起义,史称罗马—犹太战争。
犹太起义军很快就消灭了耶路撒冷的罗马军队,收复了一些城池。为了镇压犹太人的反抗,罗马皇帝尼禄派出最有才干的军事将领——韦斯巴芗担任统帅,出动了约6万人的装备精良的帝国军团。韦斯巴芗采取了由北向南的进攻路线,战争首先在加利利爆发,在该地区担任抵抗重任的犹太将领是提图斯·弗拉维奥·约瑟福斯,由于敌我力量悬殊,犹太人在战争一开始就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韦斯巴芗封锁城市,固守工事,使四面被围的起义者由于缺乏武器和粮食而无力进行反击。
加利利的抵抗运动很快就失败了,约瑟福斯等一小部分人躲进山洞。大家决定用自杀的方式向敌人展示他们的尊严和骨气,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谁先谁后,最终就剩下了约瑟福斯和另一个人。这时,约瑟福斯成功地说服了他放下武器,两人向罗马投降。后来,数学上有一个著名的命题即约瑟福斯问题,一些人围成一圈,隔一人杀一人,最后剩一个人能活,问这个人站在什么位置能活下来。投降后的约瑟福斯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被苟且偷生的耻辱感所笼罩,或许是为了救赎自己,他历经多年写成了《犹太古史》和《犹太战争》,成为了罗马时期著名的历史学家。
约瑟福斯向罗马人投降
势如破竹的韦斯巴芗很快就兵临耶路撒冷城下。此时,罗马发生了动乱,尼禄皇帝被杀,掌握重兵的韦斯巴芗趁机登上了皇帝宝座。公元69年,韦斯巴芗的儿子提图斯在其父称帝后,接过了围攻耶路撒冷的任务。为了保住耶路撒冷,犹太人进行了英勇的反抗,最终由于武器、粮食紧缺,起义者失去了战斗力。公元70年,提图斯率兵攻入耶路撒冷,并放火焚毁了第二圣殿。约瑟福斯在他的《犹太战争》中做了这样的记述:
圣殿被毁以后,罗马军队继续追杀起义者,并很快占领了整个耶路撒冷,他们为自己的成就而骄傲。为了庆祝胜利,罗马人把自己的军旗插在城墙上,罗马士兵拥入街区,展开了疯狂的屠杀,杀死能见到的任何人,并烧毁住宅,烧死躲藏在里边的人。耶路撒冷血流成河,被淹没在火海之中,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起义者不计其数,耶路撒冷出现了“无处不立十字架,无十字架不钉人”的惨状。
耶路撒冷陷落以后,一部分犹太起义者退守马萨达。马萨达位于死海西边的一座花岗岩山上,周围峡谷环绕,四面陡峭,东面的悬崖高达400米,西面最低处也有100米。马萨达顶部呈菱形状,南北长600米,东西宽300米。山顶建有城堡,只有两条狭窄的小路通往堡垒。堡垒最初是由大祭司约拿单修建的,后来成了历代统治者的行宫,希律在要塞顶部修建了高墙、哨所、宫殿与蓄水池。马萨达是犹太人控制的最后一个据点,堡垒中有足够的粮食与物资供应。据记载,当时固守马萨达的起义者有900多人(包括一些妇女和儿童),而围攻要塞的罗马人达万人之多,在山下设立了8个兵营。罗马军队白天进攻,晚上则严加防守,不让犹太人逃走。犹太人在失去外援的情况下,击退了罗马人的一次次进攻。在要塞上面的围墙已经坍塌、罗马人即将攻入之际,英勇的起义者宁愿自杀也不甘沦为奴隶。起义领袖以利亚撒·本·亚尔决定带领起义者集体自杀,他先把最勇敢的战士召集起来,发表了震撼人心的演说:
马萨达鸟瞰
接着,壮烈的自杀行动开始了,每家的男子先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再通过抽签的方式留下10名男子将其他男子杀死,最后一位在杀死其他9名男子之后,放火烧毁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城堡,然后自杀。这一天是公元73年4月15日,即逾越节的前一天。当时只有两位妇女和5个孩子躲在地下水道里得以逃生。
第二天早晨,当罗马人攻上来时,可怕的寂静笼罩着整个要塞,罗马人大声喊叫,但并没有回应。过了一会,两位妇女走了出来,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描述给了罗马人,其中一位还清晰地复述出了以利亚撒·本·亚尔的演讲。当罗马人看到大批尸体的时候,他们相信了这一事实,他们不再欢呼,而是对死者充满了敬意。约瑟福斯把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记在了他的《犹太战争》一书中,后人才得以了解马萨达战士的悲壮事迹。
从此以后,马萨达即成为宁死不屈、反抗强敌的象征。犹太起义者所表现出的那种追求自由、捍卫正义、英勇无畏、视死如归的精神,被称为“马萨达精神”。以色列建国后,还在马萨达城堡遗址上修建了马萨达国家公园,使之成为对国民进行传统教育的绝佳课堂。在以色列建国后的一段时期,马萨达城堡成为以色列军人入伍宣誓的场所,在誓言中要庄重申明——“马萨达决不再次陷落”!为纪念马萨达威武不屈的精神,以色列的部分武器也以“马萨达”来命名。2001年,马萨达遗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马萨达抵抗失败之后,犹太人对罗马帝国的怨恨与日俱增,斗争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时隔不久,更大规模的反罗马起义再度发生。哈德良皇帝执政时期(117—138),继续采取宗教压迫政策,禁止犹太人行割礼,不许他们守安息日,处死收藏《托拉》的人等。这些行为极大地伤害了犹太人的宗教与民族感情,成为公元132—135年大起义的导火线。
这次起义的领导者是巴尔·科赫巴(意为“星辰之子”),起义爆发之初,有许许多多的志愿者前来追随,并成功地夺回了耶路撒冷,几乎把罗马人赶出了整个犹地亚地区。起义者还发行了铸有“拯救锡安”“为了以色列的自由”等字样的钱币。
起义军势力的壮大,让哈德良感到恐慌,他从欧洲调集了7个军团的兵力,准备发起最后的进攻。公元134年夏天,在罗马军团凶猛的攻击下,耶路撒冷再度陷落。巴尔·科赫巴率领部队转移到耶路撒冷东南的贝塔尔要塞。不久,要塞陷落,敌人大批涌入,展开了大屠杀,巴尔·科赫巴壮烈牺牲。
所剩的起义军退居到穆拉巴特河谷,困守在一个洞穴里,他们修好蓄水池,坚守防御工事,并在夜间成功地偷袭了罗马军营。由于坡高陡滑、易守难攻,罗马军队不得不改变策略,切断了起义军的水源,封锁了通往山上的通道,企图将起义者围困致死。大约在公元135年8月,起义者占据的山洞被罗马人攻陷了,罗马人进行了血腥的报复,“小孩们是用他们学习的课本——纸草抄本——围起来活活烧死的”。
巴尔·科赫巴起义遗留的物品
巴尔·科赫巴书信残片
残忍的罗马统治者为了从精神上彻底摧毁犹太人,以消除他们的抵抗意志,实行了惨无人道的焦土政策。据记载:当时有985个村庄遭到毁灭,50多个城镇化为焦土,58万百姓遭杀害。在犹太人的几次反罗马的斗争中,大约共有100多万人被杀,有几十万人被俘虏到罗马做奴隶或角斗士,大部分犹太人被驱逐出巴勒斯坦。
为了彻底毁灭犹太人的希望,哈德良皇帝下令摧毁所有的建筑,把耶路撒冷夷为平地,在城中扶犁翻耕。圣殿山的废墟上被撒满了盐,罗马人严加防守,不准犹太人前往祈祷。当年辉煌绝伦的圣殿所留下的唯一遗迹就是一堵西外墙,犹太人称之为“西墙”。哈德良严禁民众信仰犹太教,凡守安息日、割礼、授予拉比职位或者接受拉比头衔的人都要被处死。然而,仍有许多犹太人蔑视罗马皇帝的禁教令,心甘情愿地做犹太教的殉道者,许多有关犹太圣徒的传说由此产生。如关于“十圣贤的殉道”如今已成为赎罪日祈祷文的主要内容之一:
罗马钱币——臣服的犹地亚
巴尔·科赫巴起义失败之后,尽管巴勒斯坦的加利利等地区仍有一些犹太人居住,但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定居在巴勒斯坦的历史已宣告结束,从此犹太历史进入了“大流散”时期。巴尔·科赫巴起义失败之后的几个世纪中,犹太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能与第二圣殿时期相媲美的英雄人物,但这并不意味着犹太人已放弃了抗争而甘愿听从命运的摆布。面对着敌意多于友情的生存环境,犹太人的抗争首先体现于千方百计地抵御外界的诱惑,维护本民族的历史、宗教及文化传统。犹太教作为一种民族宗教已成为犹太人团结统一的象征和文化精神的支柱。愈是面临灭亡的威胁,犹太人愈是坚持民族的传统,犹太教是他们的共同财富。即使在中世纪,犹太英雄主义精神也并没有丧失,在经历外部势力疯狂的迫害之后仍能存活下来这一事实本身,就极大地证明了犹太人的意志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