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贫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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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消失者协会

A

一千七百三十五。

王真真把笔袋里的钱数了三遍,认认真真每一张都没有放过,她好希望数着数着能多出一张来。可真的就只有这么点儿钱了,王真真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刚回来她已经忍不住跑了一趟厕所,肚子马上就饿了。真没出息,一天到晚就想着吃,明明也没做什么力气活儿,还总是饿。王真真抱怨地摸了摸肚皮,腰围松了一丢丢,现在即便不用收腹,这条略合身的裙子也并不感觉到腰紧了。

王真真坐在那张大品牌的沙发上,沙发的皮质摸着还是挺舒服的,坐在上边确实很舒服,吃了一块饼干,又摸了摸那个被流浪猫抓出来的刮痕,半尺长的一道,的确有点显眼。王真真并不是不想付这笔钱,只是她现在付不出这笔钱来。

衣柜已经打开了,五颜六色的各种衣服包包围巾帽子塞得满满当当,随时要崩塌的感觉,王真真的第一感觉是这些东西都能变成钱。另外一定也还有其他能变成钱的东西,比如卡,美容院的卡、健身房的卡!

对,现在就马上动手,如果能尽快卖掉这些东西的话,交上三千块的赔偿和续租可能还不是问题。王真真马上找出很久不用的钱包,检查了一遍自己现有的所有的卡,除了美容院和健身房之外,她还有一张护国寺小吃店的消费卡,那是刚来北京的时候办的了,里边原本一共二百块钱,办完卡之后发现其实不太吃得惯正宗的北京口味,到现在为止,一共也就去过两次,卡里还剩一百多,这笔钱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来填饱肚子!

健身房的卡是三年期花了一万块办的,另外还剩三十节私教课呢。每节课三百五,是健身房里最便宜的课了,买的时候还打过折,卡费和课程费这两样加起来,现在算起来最少也值两万,就算五折也能卖一万块吧。另外还有美容院的卡,八千八办的,才用了三个月,至少还有三十次面部护理或者经络疏通可以做。把这些全都卖了,自己一定能度过难关。

这么一总结,心里又充满了希望,王真真立刻行动起来,她在同城二手交易网站上注册了一个账号,把这两个关于卡的信息都发送了上去,又捎带着看了一下这个交易网站的其他热门物品。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原来自己在网购平台上买的所有东西,几乎在这里都能找到便宜的二手货和替代品,有些甚至是全新的,连商标都没拆过。

也许明天就会有人联系自己了吧,王真真乐观地憧憬着,经过今晚的一大通折腾,她已经毫无睡意,干脆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摆到了床上。

不收拾不知道,衣服简直太多了。光T恤就有十五件,衬衣也有十多件,更别提牛仔裤和毛衣,基本上除了颜色不同就是长度和松紧度不太一样,可八条牛仔裤实在是太多了,毛衣也有二十三件!王真真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光黑色的毛衣就有五六件,至少三件一次都没穿过。回忆一下,这几件都是打折时买的,而打折的时候正好换季,换季过后,这些新衣服就被压到箱子底了,平时看不见自然也就想不起来穿。

都怪暖气!王真真把这一切归结在北京的气候上,北京冬天的室内太暖和了,大家的羽绒服和外套可能会大同小异,但每天上班至少得换个不一样的内搭吧。还要怪商场,动不动就搞活动,打折力度都太大,原价上千的衣服折扣一打就少掉好几百,很难不心动。

还有包,王真真数了一下,大大小小竟然有二十多个包。在她的印象中,每天上班就是那两三个包换着背的呀,怎么就二十多个了?仔细一看,其中好多个都是双十一双十二打折的时候买的,光小挎包就有八九个。

这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在床上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王真真看得眼晕,而就算是翻出来了还不能马上就拍照上传,皱巴巴的人家看都不想看,更难卖出好价钱。王真真不得不大半夜又搬出了熨斗来熨衣服,最后忙得腰疼,也只拍了几件衣服的照片发到网站上,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到了夜里两点,她累得瘫到了沙发上。

看着手机上自己挂出的这几个链接,王真真满心期待明天会有人来买,不知不觉中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布谷、布谷、布谷……”桌上的小木钟跳出来一只小鸟,开始打鸣,已经是早上九点。

王真真瘪瘪嘴,把头朝着避光的地方又晕乎了一下,然后习惯地翻了个身,这一翻身可不是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直接从沙发滚到了地上,摔得屁股生疼,回过神来一看钟,顿时清醒了过来。

妈呀!要迟到了!七手八脚地换了衣服,拎起包就往外冲,已经过了早高峰,此时搭乘地铁上班的人已经不那么拥挤了。然而就算一路狂奔,王真真打卡的时候已经九点四十五了。

公司采用弹性上班制度,九点打卡五点半下班,九点半打卡六点下班,可就算是晚上八点下班,九点四十五也是迟到了,老板规定过,迟到一次扣一百。一大清早的,王真真还没上班就又损失了一百,别提多沮丧了。

“真真你知道吗?幸福姐怀孕了!”米琪琪笑嘻嘻地滑着办公椅过来,对刚刚坐下气喘吁吁的王真真说,“她可真不容易呀,备孕都三年了,终于怀上了,我们打算送个礼物给她,要不要算你一份呀?”

“这是好事呀,当然算我一份。”王真真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心里却在滴血。可幸福姐是公司的主编,又是王真真的直属上司,平时对她也挺好的,这么大的喜事,不送礼说不过去。

“我们想好了,送幸福姐一个孕照套装,总价是三千八,我们一起十二个人,加上你十三个人,四舍五入就是每个人三百块,你转账给我好了。”米琪琪说完,又滑着办公椅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笑容凝固在王真真的脸上,然后慢慢消失,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拿出三百块现金交给米琪琪,中午在公司偷吃了一顿饼干,没跟任何人一起吃饭。

饼干的主要成分是碳水化合物和糖分,连着这么吃了几顿,已经有点受不了了,这一天就在沮丧中度过了。傍晚下了班,王真真没有马上回家,径直去了健身房,她想去确认一下转让健身会员卡给别人是否需要手续费。

这家健身房开业才半年,面积很大,位置不错,装修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显得很高档。王真真刚搬过来的时候健身房还在搞促销,每天都有教练轮番在小区门口和地铁口强势轰炸,“健身游泳了解一下”这句口号已经被所有健身房用了二十多年,至今没有更有效的口号。

王真真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第一次去参观健身房时,被里边齐全的进口器械镇住了,齐刷刷二三十台跑步机排成一行,还有全年恒温的游泳池。看着健身房里边正操练着的各位好身材会员们,王真真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距离变成魔鬼身材只差刷卡付款这一个动作了。

说实话,这么好的健身房还真有点不舍得,自从办卡后,她一共来了不到十次,其中五次还是教练催着她来上课的。还有两年半的使用期呢,如果转卡费不高的话,王真真觉得一定能转个好价钱。

B

“对不起,只有原价购买的年卡能免费转卡,像您这种情况,我们需要收取总价百分之五十的手续费。”前台一个穿着紧身速干T恤的大哥看都没看王真真一眼。

“什么?百分之五十?”王真真惊呆了,这个比例显然太高了,“可你们当时没说过这种事呀,我要知道就不会办卡了。”

“您可以回去仔细看看,我们的签约书里边有这一条,字儿有点小,但的确是写明了的。”紧身T恤大哥翻了翻眼皮,终于瞧了王真真一眼,“怎么,您没看过就签字了?”

王真真没话说了,她不是会在任何签约之前仔细看合同内文的人,因为这个坏习惯,已经不是第一次给她带来经济损失了,现在的感觉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实话,健身房就指着会员办卡赚钱了,除了租这么大个地方买这么多设备要花钱,您每一张卡里边还有销售员的业绩提成呢,这都是我们的成本,如果一个个都刚办了没几天就要转,我们的新客户就会流失很多,生意也就没法做了,请多多理解啊。”

王真真没话说了,只能暗骂一声奸商,但归根结底这还得怪自己,为什么花钱的时候那么不小心呢?而且还是上万的大钱。这几天她见识到太多的“隐形条款”了,可这又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消费的时候火烧了心,根本没心思前后左右的好好想一想,连合同条款都没心思看一看。她低着头准备离开,走到电梯口时,又赶紧跑回来,“再问一下,如果只是转私教课呢?也要手续费吗?”

“这倒不要手续费,不过你得跟教练先商量商量,这都算业绩的,这等于损失了一个潜在购买客户,他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除非你转让的特别便宜,最好让教练帮你转,他也能赚点儿,否则教练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紧身T恤大哥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一些,他看到经理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来卖卡这件事,没有自己预期的那么顺利,就算真的要卖,很可能也只能换来很少的一点钱,很不划算。王真真跟这位大哥道了谢之后,离开了健身房。

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在美容院,几乎是一样的答案,都说不是原价办的卡,要转给别人必须承担不少的手续费。看来所有需要办卡消费的地方都有同样的坑,王真真觉得自己真的太糊涂了,这两笔开销加起来小三万,自己居然连人家的合同都没看清楚就签了字付了钱,签了字就意味着愿意接受条款的相关内容,这真是活该啊。

如果是在从前,三万也好,五万也好,王真真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她总觉得自己年轻,一切都能赚回来,不过是用时间换空间而已。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年薪小二十万的人呀。但她并没有想过,其实扣掉五险一金之后到手每个月只有一万出头,除去生活必要开销,加上平时为了各种爽的各种买买买,根本剩不下几个钱,所以自己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买了最新款的手机,最时髦的鞋子和包,别人就会真的因此而更看得起自己吗?王真真突然觉得自己太不成熟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个月领多少薪水,同事们难道不知道吗?即便她已经用了许多心思在打扮上,追求者也并没有多出几个,甚至发的那些自拍照片,朋友圈的点赞也只是寥寥无几。话说回来,王真真也不是什么网红,就算每天朋友圈点赞过百,她的收入也并不会因此而多出一毛钱,工作更不会因此而更提升一个档次,无非是自己内心的小虚荣稍稍得到些满足,而为此花费真金白银的代价,却是实打实的。

王真真曾经从网上看到过,说什么会花钱的人才会赚钱,花掉明天的钱,明天才更有动力去赚钱。说这种话的人,或许他们真的会因此而更有赚钱的动力,也确实赚到了更多,但王真真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透支花掉的钱,难道就不是自己的钱吗?不仅仅是自己未来的钱,甚至透支掉的根本就是自己的未来。这意味着还没有到来的日子还没有实现的价值,就已经被提前支配掉了。其实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收入,都是可以预期的,一辈子的收入也是有个总数的。

比如王真真,以她现在的职位和能力来看,很可能未来十年八年都仅仅是一个小编辑,薪水也没有太大涨幅,除非奇迹出现中了彩票或者嫁给富二代,否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果说这辈子赚的钱的总数是有限的,王真真现在花掉的就是未来拥有的,算起来,她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透支一时爽,利息按天算,如果没有良好的财务规划还款计划,后果就是迟早要为了偿还这些债务变得拮据,甚至可能为了还债而陷入恶性循环。更别提这次回家看到父母的生活现状之后,难以控制的内疚和负罪感,父母都已经节俭到那样的程度,而自己却为了满足那些虚荣心而透支了未来。

从现在开始,王真真必须节衣缩食艰难度日,在工作中务必也要谨小慎微,不能出任何差池。因为一旦被辞或者换工作,之后将要面临至少三个月的试用期,这期间的收入肯定没有现在的月薪高,还可能无法通过试用最终不被录用,她现在的状况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断了哪怕一个月的收入。王真真曾客观地评价过目前的工作,这并不是一份多有前景的工作,但就自己目前的现状是没权利谈什么前景的,一旦失去了这份工作,她将彻底失去在北京的立足之地。这就是过度透支未来带来的难以避免的恶果,任何决定与选择都将受困于当前窘境,无法按照本意行事。换句话说,王真真失去了主宰人生的自由。

眼前面临的不是生活问题,是生存问题。

从没认真考虑过人生和前途这种沉重话题的王真真,陷入了无限的苦恼,钱,满脑子都是钱。钱从哪儿来?中介公司的人今天会不会再来找自己?从哪儿去找三千块钱付给他们?又怎么缴纳后面三个月的房租?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好好想一想,必须得想出来!

美好的傍晚转瞬即逝,方才离开健身房时天边还有绚烂的火烧云,现在天已经黑透了,王真真站在人行横道上,看着对面的交通信号灯有些精神恍惚,旁边有路人开始往前走了,速度很快,王真真也跟在对方后边,一起过马路。

王真真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尽量走直线了,可脚下的步子却跌跌撞撞,头也有点痛,难道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忘记盖被子着凉感冒了?

阿嚏——喷嚏如期而至,鼻涕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捂住嘴,鼻涕还糊了一手,幸好旁边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她停下来腾出另一只手准备找出纸巾时,刺耳的刹车声连带一道刺眼的白光刀子般直刺过来,王真真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紧接着眼前一黑,隐约感觉自己倒在了地上,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恍惚中,王真真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有人过来叫她,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她很想睁开眼,但眼皮好像被胶水粘住了,怎么都睁不开,然后有人搬动她,还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

昏睡中王真真觉得身体里灌满了石头,重得动也动不了,仿佛被人用法术定住,难受极了。皮肤下边仿佛有火在烤,身上却没有汗水,头晕脑胀的连个梦都做不了,再后来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身上的封印解除,王真真睁开了眼睛。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目之所及一片白色,我是死了吗?王真真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早。

哗啦一声,隔帘被一只手拉开,一个男人的脸露出来。王真真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定睛一看,这不是昨晚撕坏自己衣服那个男人吗?

“谢天谢地,你醒了。”这个男人开始说话了。

王真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病床上,她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你别想跑,赔我衣服!”

“赔,我赔,不过在此之前,请你先赔我的损失。”这个男的不慌不忙地挣脱王真真的手,清了清嗓子,“你违反交规闯红灯过马路,导致我急刹车,我车上的乘客头也撞了,我代驾这辆车的维修费,还有我乘客的医药费交通费,这些一起加起来我已经帮你砍过价了,共计五千八,对了,另外还有我的误工费五百,加起来一共是六千三。你扣掉衣服的钱,其他的赔给我吧。”

王真真气得马上坐了起来,眼前却还有点发晕,原本要咆哮而出的声音最终说出口时气势弱了一大半,“你在说什么?”

“你先注意身体,别着急,医生说你现在低血糖。我说的都是事实,车上有行车记录仪,你闯红灯也被录下来了,全部过程都有录像,你要不放心现在就可以叫警察过来。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闯红灯过马路也是要罚款的,我这还帮你省钱了。”这个男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鼻涕都是我帮你擦的呢,这就先不用谢了,一会儿你去结一下医药费吧,医生说你感冒发烧,给你打了退烧针,也输了葡萄糖,输完液你就可以回家歇着了。”

王真真望着这个男人,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说的一切有条有理,不像在骗人。可如果他说的全都是真的,那自己现在岂不是又有了一大笔债务?

“你,你叫什么?”王真真心虚地问。

“我姓周,周有信,信用的信。”这个男的很严肃地看着王真真,眉头微皱,“我现在兼职代驾,今天是试用第一天,这份工作如果因为你这档子事搞砸的话,你还得赔偿我其他损失。”

“你……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我给你打个欠条吧,保证还你钱。”王真真已经快哭了。

“别开玩笑了,这笔钱我都给你垫付了,我也没钱,承担不起,赶紧转账吧。”

“大哥,不,大叔!我其实已经个人信用破产了,我……我真没钱。”

周有信看着王真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王真真被看得害怕了,忍不住往后躲,双手护住胸前,“你想干嘛?”

周有信眼睛一亮,“我们是不是见过?”

C

王真真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见过这个周有信,这就是为什么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有点面熟的原因。

这件事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王真真自从失恋之后,就被公司热心肠的小姐妹们拉着加入了一个未婚交友群,大家定期参加一些好玩的活动进行联谊,费用AA。基本上能参加活动的人,都是同事的前同事或者前同事的朋友,有正式工作稳定收入,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家伙,又都是年轻人,挺能玩到一起去的。每次组大局都是几十个人浩浩荡荡,能以很优惠的价钱集体刷滑雪场滑冰场保龄球场桌球场,还有各种聚餐和自驾游。

那段日子真美好啊,每天都盼着周末到来,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想怎么打扮,穿什么样的衣服、头发怎么梳、配哪个包,虽然并没有交到新男朋友,但能在一群人中狂欢,怎么都比独自呆在家里当宅狗强。

那次大家包场看电影之后去酒店吃自助餐,王真真之所以会对周有信有印象,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团队中。

按照以往的惯例,新人都要对自己做个自我介绍。平时大家做自我介绍,都是很随意的方式,说说自己是哪儿的人,在哪儿工作,今年多大,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仅此而已。但周有信可不是,他煞有其事地在餐厅的一面墙上投出了一份PPT。没错,PPT,而且是精心制作的PPT。

餐厅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会议室的气氛。PPT是一份非常详细的个人介绍,到来北京几年,租住过哪些小区,房租多少钱,每个月赚多少钱,业绩完成的指标如何,年底又拿到多少钱的奖金,平时的生活开销和时间大概是多少,平时都常去什么地方,都看什么类型的书和电影,听怎样的音乐,交过几个女朋友,如何相识又因何分手,所有这些全都用详细的数据图表来呈现。

“这种人别说找对象了,怕是连朋友都没有吧,谁介绍他来的?”

“真是,太扫兴了,好不容易放个假,感觉来开会了。”

“九成九是处女座!”

“我赌一百块是摩羯座!”

坐在王真真旁边的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原本王真真来参加这些活动也是本着多认识点人、多相处、多积累社交经验的初衷,顺便治疗一下她的轻度社交恐惧症,并没有真的想过很快就能找到个男朋友,所以当时王真真觉得这个家伙其实还不错,一个能把生活记录得如此条理清晰,又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顶多就是没什么情趣。但是后来,工作一忙娱乐一多,王真真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加入那个群参加了一次活动之后,就再也没人在群里说话了。”周有信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聚散离合本来就是常事,大家早就已经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了,因为社会变化太快,变故也就自然而然地变多了。这个周有信,古板得有点不像现代人,王真真不忍心伤害他,也就不敢告诉他真相,后来所有人真的被群主拉到另一个新群里去了,再也没带他玩。

“说起来,咱们也算认识了,我记得你们公司挺不错的,在二环边上对吧,待遇应该不错的,你怎么就能信用破产呢?”周有信在病床边坐下,眨巴着他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王真真。

王真真叹了口气,花了半个小时,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其实她并不需要如此详尽的把整件事讲给周有信,她只是太压抑,太委屈了,需要倾诉需要发泄,也需要在说出这一切的时候进行多一次的自我反省,即使对面的这个人不是周有信,是王有信李有信都无所谓。在她讲述这一切的同时,周有信一直认真地倾听,很安静,王真真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越说越多,到后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诶,你别哭啊,一会儿鼻涕又冒出来了。对了,你吃了什么?送你来医院的路上你还吐了,黑色的,看着怪吓人的。”周有信一边说着,一边给王真真递了一张纸巾。

王真真愣住了,黑色的呕吐物?她突然想起来,那可能是为了省钱在公司吃的奥利奥,天呐!太丢人了!王真真脸红了,恨不能马上用被子把脸捂起来。

“既然现在都是经济危机信用破产的人,我给你介绍些朋友吧。”

“等等,都是?什么意思,这么说你也信用破产了?”王真真打断了周有信的话,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事情比较复杂,不着急,等你好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周有信站了起来,王真真第一次注意到,他其实挺高的,可能太久没剪头发,顶着一头杂草般乱发的脑袋显得头有点大。

王真真不知道周有信要做什么,但她眼前突然跳出了虚拟页面,周有信要加她好友。

“你想干嘛?”王真真还是拿不准这个周有信到底要干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别想多了,我可是帮你擦过鼻涕的人,对你什么想法也没有。我现在也算你的债主,为了保证你会早点还钱并且不失去联系,我们加个好友也是应该的吧。”

周有信的话让王真真无法反驳,她心虚地点击了确认通过,周有信却马上把她拉进了一个网友群里。

“朝阳区消协”,这个群名挺奇怪的。

周有信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告诉王真真,这个群是由很多跟王真真差不多处境的人组成的,大家都住在朝阳区,平时经常会有免费试吃、免费并包邮的新品试用、打零工之类的机会,群友会分享给大家。

“听起来,这是个穷鬼群呀?”王真真皱着眉头,一听就有些拒绝,她对贫困人口没什么好感。

“别说的这么难听,你现在不也是个穷鬼吗?凭什么瞧不起大家。”周有信狠狠地给了王真真一个白眼。

王真真觉得自己一个正儿八经的小白领,不该跟这些人瞎混,而且谁知道这些穷鬼都是什么来头,万一有坏人怎么办?妈妈总是说穷则思变,有些人是变得更好更努力更积极了,有一些人却会变得更坏更无耻更堕落,钱是人品最好的试金石。

群里一共有两百多个人,群友的名字千奇百怪,有人叫“酒中酒”“贼贼”“小黄鸭”这种一听起来就很容易有不良联想的名字,还有人叫“李半仙”“老孙”“星光灿烂”这种一听就是中老年的名字,年轻女生们大多是英文名和什么“紫曦”“小瑶瑶”“洛熙”之类的,全都是王真真不喜欢的类型。

“我不想认识这些人,能退群吗?”王真真看着这些人的名字,实在无法想象跟他们相处。

“你别着急退,也别害怕,我先跟你说说这个群的情况你再决定。”周有信倒是很有耐心,似乎对这个群也很有感情。他告诉王真真,这个群之前是几个从“破产吧”里认识的网友自发组成的,几个元老都是个人信用破产者。有人因为帮朋友做贷款担保,结果朋友携款跑路了,银行责成担保人承担连带责任因此而破产;有人因为融资创业结果创业失败而破产的;也有人原本是个富二代,是因为家中生意失败连累,无奈破产的;有一个曾经是全国闻名的基金经理,因为配资重仓了内部消息的股票却被套最终负债破产;另外还有人因为家人重病四处借贷抵押了房产而变得窘迫;还有因“裸贷”后照片曝光在网上而闹到自杀,失去了所有亲友正常社交的姑娘。简单用一句话概括群里的情况就是,有钱的人都是一样的有钱,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这些人原本都挺有钱的?”

“也不完全是吧,毕竟很少人是一出生就身负巨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和故事。绝大部分群友都是自己导致的负债累累,有人因为赌博变穷的,也有因为透支信用卡打赏女主播变穷的,还有为了整容和买奢侈品去贷款而负债的,大家各有原因。”周有信拿着他的老式手持式手机,侃侃而谈。

“那你呢?你是那种?”王真真再次审视着周有信。

D

“我?还是以后再告诉你吧,我们肯定还会打交道的。”周有信拿出手机,不放心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发给了王真真,“现在你打一下我的电话,我得把你的电话号码给存上。”

这人真狡猾,生怕我给他假的号码,还让我打过去!王真真尽管很不乐意,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债主,还送自己来了医院,她只能照做。

不一会儿,周有信的老式手机铃声响起,竟然是几声蛙鸣,在这个初夏的夜里听起来还挺有趣。

周有信临走前看了王真真一眼,“欢迎你加入消协,也希望你能尽快适应努力攒钱还债的生活,更希望你能尽快还完债务早日退群。我先去帮你拿一下医药费的账单,一会儿你好结账。”

这个人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活像个老头,真是无趣。

周有信离开病房之后,王真真往后一躺,倒在了病床上,这一刻耳根清净,这个小小的空间是属于她的,似乎可以先放空一下,不去想那些关于钱的烦心的事情。可脑子根本不听使唤,接下来要住哪儿,吃什么?天天吃饼干真的不是办法呢……以后每个月的工资就算打进账户了也会马上被扣掉的……眼下还欠周有信大几千,这笔钱从哪儿来?而因为周有信的这笔债务,自己目前彻底没有办法解决住房问题了,难道要去睡大街?这才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对了,王真真突然想起,好几次晚上路过肯德基和麦当劳的时候,看到里边有流浪汉在过夜,她曾在新闻里看到过,这两家快餐店似乎并不会赶走这些人,可王真真也没法去住快餐店呀,那些流浪汉大都是中年男人和老头……王真真把被子蒙住头,闷闷地吼了一声,真讨厌这些如此现实却又无法逃避的问题。

智能隐形眼镜跳出一个弹窗,王真真点开手机页面,她发现是这个“消协群”里边有人在跟她说话。

“欢迎新人!!!”

“新人欠了多少?”

“新人是美女呀,热烈欢迎!”

……

看来这个群还挺活跃的,一下子弹出十几个对话框来。

王真真迟疑了一会儿,她觉得不能告诉这些陌生人自己的真实状况,虽然自己有十万多的负债,状况未必比群里的人好到哪里去,她斟酌之后,这样回复: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小王,目前负债五万,请大家多多关照。

这样也算礼数周全了,网络社交的基本原则就是不能装死,不回复就是对大家的不尊重。

“才五万就入群了,你真是个小萌新。”

“以后跟大哥大姐们混吧,我们罩着你。”

就你们这种欠了一大屁股债的人还罩着我?怎么罩?哼,王真真平时社交圈的朋友们虽说不是非富即贵,但至少也都是光鲜亮丽,跟他们站在一起也会感觉体面。而这帮人……简直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妖魔鬼怪。王真真在心里发送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超长弹幕。

“明天在王府井有家新开的奶茶店雇人排队,劳务费一小时五十,限三十人,报名的请尽快排队。”

王真真正想把这个群给屏蔽掉,这条新消息就出现了。

一小时五十块?不知道能不能晚上去呢?白天还要上班,晚上倒是可以去。王真真还在想着,看到群里边已经很多人踊跃报名了。报名的方式也很熟练,有人自觉地在自己网名前写了个数字序列号,1:老孙。马上就有人在后边跟上序列号和自己的姓名。

不到一分钟,群里已经有二十多个人报名了,其中还有周有信。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个熟人了,跟着一起混也好,王真真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赶紧跟在后边报了名,轮到她时,已经是第29号了,差一点就跟不上节奏了。

三分钟不到,活动报名已经截止。王真真松了口气,正好周有信拿着账单回来了,得到了确定可以在下班后再去,并且工资是日结的答复后,她很开心。看来周有信没说错,这个群还真是有点用呢,不但不能屏蔽,还得密切关注才行。

夜里十点半,周有信陪着王真真离开了医院,原本王真真不想继续跟他待在一起,但周有信说正好顺路。

除了刚刚成功报名了赚外快的活动,基本上这还是倒霉透顶的一天,为了给幸福姐凑送礼的份子损失了三百块,又得知健身卡和美容卡不方便转售的噩耗,还稀里糊涂地病倒被进了医院,莫名其妙地欠了周有信大几千。幸好还有医保,医药费检查费是用医保卡结算的,王真真才松了口气,并且第一次意识到平时嫌弃每个月从工资里扣掉那么多钱的医保是多么的重要。

回家的路上,王真真不想跟周有信说话,默默地刷着消协群里的消息,很快她就发现了对自己很有用的信息:有人因为无钱租房,暂时住在公司的杂物间里。只要不被同事发现,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而且还不需要承担暖气费和水电费。

王真真一下子来了兴趣,问对方有什么注意事项。群友说,平时要留意同事们的加班安排,需要假装正常下班,因为不能天天都假装加班到深夜,还会有另外同事也需要加班,所以要避开他们,另外再准备一个好用的睡袋和枕头就行,这样就算有人突然进入也可以很快地收拾起来,他已经在公司杂物间住了一个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人发现。

不被发现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被同事们知道自己已经流离失所,窘迫到只能住在杂物间,大家会怎么看自己呢?还会有人跟自己一起玩吗?王真真想了想,这个做法还是有点冒险,她赶紧上网搜索了一下廉价租房的相关广告,但几乎所有的正规租房都需要押金。只有最便宜的青年旅社,那种好几个人睡上下铺的每日结算的小旅馆,才不需要押金。可掂量着现在手里的这点钱,能住上几天?还可能得跟五六七八个人一起合住,这些合住的人是男是女,是好人是坏人谁能知道呢?这样绝对不行,思来想去,似乎住在公司杂物间成了最靠谱的解决方案。

“这个消协还真挺厉害的,已经帮我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了,我可从没想到,还可以暂住公司的杂物间里。”王真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毕竟是周有信让她入群的,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正好还有健身房的卡,洗澡洗头也不用担心。就是我的东西有点多,公司肯定是不能放的,也放不下,要是都扔了也怪可惜的。”

“大概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帮你想想办法。”周有信看了王真真一眼。

“都是些衣服鞋子包,还有锅碗瓢盆。”

“我现在住的地方,东西倒是不多,如果你不嫌弃,我觉得可以先放在我那里。你用什么的时候再去我那里取。”

“真的吗?那太好了!”

王真真难掩兴奋,周有信圆圆的大眼睛在夜里看着有点像黑猫警长,王真真又有点想笑,他热心肠的态度倒是很让人感动。

“毕竟你还欠着我几千块呢,放我那儿也算一个抵押,我心里也踏实点。”周有信对王真真的注视毫无察觉。

王真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你说的对,毕竟我还欠你这么多钱呢。”

这一路,一直走到王真真家楼下,周有信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跟着她,王真真心里越想越窝火,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你至于一路跟到我家楼下吗?不就是欠你点钱吗?你都知道我工作单位,有我的联系方式了,还要跟到家里去才放心吗?”

“你误会了,我也住在这。”周有信被王真真的怒吼吓了一跳。

“你不是也信用破产了吗?你住得起吗?”王真真不信任地问。

“我一直住这个小区,现在住不起地上,住地下室,你要是不信,可以来看看。”周有信见王真真怀疑的样子,有些不满,“要不然,我怎么会那天晚上遇到你,还救了你呢?”

王真真被这个毫无破绽的答案顶得无话可说,心情复杂地跟周有信道了别,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

E

小区真的很好,静宜的环境、清新的绿植、漂亮的水系警官,还有闹中取静的好地段,都足以令人赏心悦目疲劳顿消,就连电梯都是透明的观光电梯,看起来像景区才有的设计。望着电梯外的夜景被定格在喷泉池中,王真真此刻却惆怅万分,真不舍得离开这个小区,但这样的小区一切都是需要付费的,付不出高昂的房租就不能享受这样的环境。

门上贴了个条:王小姐,我们等了您一晚上,没有见到您。很遗憾地通知您,请在明天中午之前把东西搬走,否则您的东西将作为抵押物品,被本公司暂时保管,请您尽快按照通知单上的数目把赔偿金打到公司账户,否则您的个人信用将继续降级,造成对您生活的不便。

王真真赶紧把这张通知单撕掉,隔壁两个房间的门缝里都还透着灯光,王真真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室友们一定都知道了自己的事情,指不定他们会怎样想自己呢。一想到那两个中介,他们刻薄的背影,王真真就想起了两把刻薄的刀背,这样的人,就算只是见一面,感觉也要被他们削掉一块肉去。

进了房间,王真真看到依然堆成小山的衣物,还有乱糟糟来不及收拾的卫生间,有种排山倒海的失落感袭来,跟生活的对抗,她已经屡战屡败溃不成军,烦躁得恨不能立刻躺下睡觉,逃避这一切。然而昏迷后的那一觉睡眠质量很高,现在并没有什么睡意,额头还有点发热,烧也还没有完全退掉。

王真真推开窗,一阵冷风吹来,仿佛吹空了她的五脏六腑,也让她逐渐冷静,关于明天最迫切的问题,是得先把这些东西收拾好,然后准备好明天去公司杂物间睡觉用的装备。这个工作量巨大,今晚是别想睡了。

王真真开始打包衣物,上次搬家的时候用过的编织袋都还没有扔,那是她刚来北京的时候,第一次搬家置办下来的装备。不过仔细想想,上次搬家时根本没有现在这么多东西,她的编织袋不够了。明天中午之前就要把东西都搬走,王真真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而且她也不能请假不敢请假了,所以只能再找人帮忙了。

这种时候,会有谁比债主更值得信赖呢?王真真给周有信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跟他解释了一下。

“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就过来帮我拿东西?”王真真小声地说着,态度很好。

“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已经睡下了呢。”周有信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

“中介公司通知我必须明天中午之前搬走所有东西,我一个人搞不定呢。”王真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说了,我还欠着你钱呢,如果我不搬走,明天中午他们就要来把东西搬走,那我也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抵押在你那里了。”

周有信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行了,我来吧,你等我一会儿,你先吃个感冒药,别明天又病了,回头要花掉的医药费更多,你现在得对我的债务负责。”

挂断电话后王真真心里凭空多出一块石头来,堵得慌,除了搬家公司和中介公司的人,没有男生来过自己的新房间。她曾经幻想过好多次,这个人会是自己的未来的男朋友,两人会在这里度过一个温馨美好的夜晚。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她还特意准备了几支香薰蜡烛,在床头还布置了一串气球灯。现在,真有男生要来了,这个人却是一位信用破产的人,而这个信用破产者竟有是自己的债主。一个美好的愿望就这样彻底落空了,残酷的现实生活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暴击自己的机会。

王真真抓紧时间上了个厕所,然后把内衣裤之类的赶紧收拾起来,免得一会儿被周有信看到会更尴尬。做完了这些,王真真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块公司带回来的曲奇,周有信就带着几个箱子和一个拖车一捆绳子上门了,活像是搬家公司的工人。

如王真真所料,周有信惊讶地看着王真真,“我不确定,我的地下室能不能塞下全部的东西,这也太多了。”

王真真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客套的笑。

“不过这是好事,东西多,我就更不怕你还不上我的钱了。”周有信很自信地看了一眼王真真。

这个晚上第二次,王真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掉,这个男人还真是坦率。

“你需要自己计划自己打包,我只负责搬运,我没办法知道哪些是你用得到的东西。”周有信一边翻看着床上的衣物,一边说。

“我计划我来打包,然后你来搬运,这样我打完一包你差不多就正好回来一趟,我们可以效率很高地把这些东西在天亮前搬完,还能再休息一小会儿。”王真真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个编织袋,开始往里边胡乱塞衣服。

“你这不叫计划!”周有信一把拉住了王真真,“你先别弄了,弄了一会儿还得重新来。”

“你说的不是搬东西的计划吗?”王真真皱起眉头。

“请你先搞清楚,哪些是生活必需品,比如,你最近一到三个月可能要穿的衣服,还有包和鞋子。你先把必需品整理出来放在一个大包里,然后按照被需要的顺序,把其他东西分个轻重缓急,冬天的衣服暂时用不着,就全都放在最里边,我一会儿搬运的时候也可以按照这个顺序。不然的话,以后每次你要找东西,就都得把我的地下室给弄个乱七八糟。”周有信说完,用手指戳了一下鼻子,仿佛在扶正一个看不见的眼镜。

王真真虽然不喜欢周有信的口气,但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别说是把这些东西放到别人的地下室了,就算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也经常找不到要用的东西。

王真真冷静了一下,开始按照周有信说的,先从要放在最底下最里边的冬装开始下手,周有信一边掏出一小包便利贴便签纸,一边告诉王真真,要把浅色和浅色放在一个袋子里,深色和深色在一个袋子里,然后所有的包和围巾帽子之类的东西,再放在一个袋子里。

王真真心说,这个姓周的看起来马马虎虎,心思倒是比女孩子还细致。

周有信不仅说话特别有条有理,做事情也毫不含糊,王真真忙着收拾衣服,他手脚麻利地帮王真真收拾了厨房里的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一收拾起来,竟然有三个纸箱,除了各种五颜六色不成套的碗碟,还有吐司烘烤机、煮方便面的小电锅、养生壶、电火锅、电饭煲、酸奶机、煮蛋器、一整套的果汁机豆浆机、各种造型的饼干模具和饭团模具……每一个都看起来都是没用过几次的样子。

“这些东西都是你日常用到的?”

“算是吧,都用过一次两次。”

“你可真是……败家。”

败家两个字说得很轻,但王真真还是听到了。

“你最近可能也用不上了,如果你确定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东西在网上卖掉,钱就算是我赔偿我损失的一部分。”周有信掂量着手里的一个电动打蛋器,怀疑地看了王真真一眼,他觉得这玩意儿王真真肯定没用过。

“行吧,我欠你一笔巨款,还要把这么多东西放你那里,你就看着帮我处理吧。”

“还有这些碗碟,你一个人吃饭吧,需要十五个盘子九个饭碗六个杯子吗?”周有信又把视线放在了那些餐具上,拿起来看着,很嫌弃地摇着头。

“你要是觉得这些也能处理掉,那就都交给你吧。”

王真真心里酸酸的,虽然这些东西都没太排上用场,可都是她非常喜欢又精心挑选的,但现在也保不住了。她继续收拾着东西,各种摊开来的杂物已经堆满了每一个角落,一步一磕一碰,腿被碰得生疼,心里更疼,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了出来,落在她的包上,发出微小而沉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