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不想重来
刘病已的目光甚是冰寒,方才的温度,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思及今日那霍成君提及病已时难得的温柔缱绻,许平君心中属实是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神女虽有意,襄王却无情。
本非同林鸟,却要凑成堆。
爱恨离别苦,谁能品滋味。
成君小姐,若此刻平君是你,定然不会再执着于此。
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即便是你将天下尽数碰到他跟前,也是走不进他的心。
纵然许平君甘愿与你分享,刘病已不愿,又有何用?
许平君心思的百转千回,霍成君自是不会知晓。只是,她虽不知晓许平君的内里乾坤,此刻的心境,倒是与许平君是一般无二的百转千回。
右将军府,书房内,
摊了一桌子的密件个个皆已被拆封,一眼扫过虽是看不分明这些内容究竟为甚,可身为它们的曾经书写者,没有谁比霍成君,再了解这里头,到底藏着多少惊心动魄。“长兄这是何意?”
霍成君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看向霍禹的目光,难得也是带了几分杀气腾腾。
烛火通明中,霍禹一张与霍光甚是相似的面上全是平静,可接二连三捏起信件的手指紧紧握住,却也是泄露了此刻他的分外恼怒。“成君,你可知,今日这些物什,若是落到有心人手中,我霍氏全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普天之下,唯有霍氏族人,才知晓霍氏暗卫布排。长兄以为,全族之中,又有哪个,真正敢拦截我霍成君的物什?”霍成君不怒反笑,面上的讥讽之意也愈加分明,“那刘贺其人,方才上位就迫不及待要将霍氏全族尽灭,没有容臣之量的一国之君,如何能安天下?成君所为,不过也是为了。”
“是为了刘病已。”
霍禹声音幽幽,瞧着面色登时变了的亲妹,脸色也愈发的复杂,“成君,刘贺确是有不堪,可你心心念念刘病已,他又何曾真正将你放在心上?你不惜搭上整个霍氏的性命和荣光,只为换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在身边留个空位,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那阿兄明明知晓,许平君和刘病已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为何还要,三番两次,襄助于她?”
霍成君不答反问,瞧着也有几分怔愣的霍禹,也是顿觉可笑至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哥,自欺只能欺己,旁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了。夜深露重,成君若再不归去,父亲那处,怕是阿兄也交代不了。”
“成君,阿兄不想,你日后回首往昔,为今日所为后悔。”
身后传来低低一声叹,霍成君的面上终于多了几分真心之笑,“阿兄,霍氏族人,无论做何事,都不会想要重来!”
“……”
……
“病已可知,你来之前,右将军,方才从这宣室殿中而去。”
“既是远离朝堂,朝政诸事,就与病已无干。”
未央宫,宣室殿内,
刘病已手中的黑子缓缓落下,对上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刘贺,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丝毫未改,“陛下,该您了!”
“这等文人装腔作势的玩意,朕从来都不喜。”
“当!”一声将手重重摁在棋盘上,刘贺的面上没了方才的笑意,却也是立时多了几分阴骘,“病已,你我都非是附庸风雅之辈,何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身处宫城,便是身负重任。无论为君为臣乃至为仆,随心所欲,只会是招致天下祸患。装腔作势随时人人不喜,可与天下康泰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从刘贺手边的棋盒中拿起一枚棋子递于刘贺手边,刘病已的目光中依旧是坦荡无余,“陛下,半途而废,非是明君该为。”
“病已可知,方才那右将军,与朕言说种种,字字句句皆指向你。”刘贺一脸似笑非笑,手依旧是置于棋盘之上不去接刘病已手中的棋子,瞧着似乎面上无甚波澜的刘病已,面上的冷意也是愈发凝重,“为君之道,当是大汉天子才该明了,一介下臣若是精通,若说无反心,怕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陛下信么?”
刘病已不答反问,瞧着微微一怔的刘贺,终是缓缓从榻上起身,躬身行了大礼,“朝务繁忙,陛下龙体安康最是紧要,病已,就不叨扰了。”
“……”
“龚遂,你说,朕于病已,是否不该再有疑心?”
“刘氏子弟者,即便自身于九五至尊之位无所求,可那有心之人,未必会轻易放过。”
“可朕记得,昨天你回来复命时,只说病已于朕,并无二心。”
“只要霍氏拒绝让亲女入宫为后一日,陛下于皇曾孙殿下之心,就不可懈怠。毕竟,天下皆知,大汉皇后,只可出于霍氏。”
龚遂的面上全是笃定,连带着灼灼目光中也难掩凌厉之色。思及方才那霍禹的恳切,刘贺属实是啼笑皆非。
霍成君,思及那位一贯是高傲的霍氏嫡女,刘贺的心头也难免多烦乱。
这个女人,注定会是祸患。
于他刘贺这个她并未有兴趣的大汉天子是,于病已那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更是。
有霍氏这座大山压着,病已属实也是,可怜。
刘贺心头的同情愈发多了几分,连带着方才有的对刘病已拂袖而去的怒意也消解些许。
偌大的长安城,天子脚下,人人都艳羡的繁花似锦处,只消是身处其中,都注定是有太多无可奈何。
从前他只是昌邑王,未曾真正入主长安,只觉得昔年父王还有诸位叔父汲汲于这大宝之位也是理所应当,可如今,自己真正坐上这至尊之位,方才知晓,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究竟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陛下乃是天命之君,既是受命于天,就该担起天子之责,天子若不尽心而沉浸于不该怀念的过往,无论于己于天下,都会是灾难!”
“龚遂,朕记得,从前在昌邑处,你最常言的,便是要本王做一个封君,切莫于天下,动旁的心思。”
刘贺的面上似笑非笑,龚遂却是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丝毫未改,“臣有眼无珠,不识陛下真龙天子之姿,昔日种种胡言,还望陛下,切莫当真。”
一模一样的心腹,换了个地儿,虽然还是忠心一般无二,可终究,还是找不回过去的模样了。
也许,当初刘弗陵所言是对。
天子者,注定只可与天为伴,人,却是做不得数了。“从库房里,挑些好玩意儿,送到大将军府,记住,务必是要,能讨女子欢心的小玩意儿。”
“是,陛下!”
龚遂一脸喜色退下,显然是对他这个大汉天子转变了心意,意欲主动联络霍氏,结秦晋之好而开怀。
可笑他登基这数日处心积虑与各方诸侯暗自联络,妄图将这霍氏毒瘤连根拔除,却不成想,到现今,他所有的退路,都被霍氏尽数砍断。
“臣霍禹虽不才,今日登门,不过是想要陛下明白,长安天子脚下,终归与昌邑一处地方不同。为天子者,也不若诸侯王,有恣意妄为的可能。霍氏蒙皇室大恩数年,竭尽全力以求天下安宁,陛下即便不信全部,也断然不该与狼子野心的各路诸侯狼狈为奸。至于霍氏女是否必定要为大汉皇后,臣今日,且以霍氏嫡子,未来霍氏族长的名头告知陛下,霍氏外孙女为大汉太后,已是霍氏无上荣光,至于那椒房殿中为谁,霍氏,并不在意!”
霍禹不疾不徐中带着些许轻蔑的模样,他可是记得清楚明白。
无论这龙座上是否坐得是他刘贺,霍氏于长安和朝堂的根基,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他这一段时日的动作,于霍氏言,不过皆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笑话罢了!
……
“陛,陛下?”
掖庭,某宫室内,
一身素服,无丝毫钗环与脂粉装饰的金氏面上全是错愕,瞪大了眼的模样倒是更似昔年方才入昌邑王府之时的懵懂。
昔年父王为他定下与修成君府的婚事,只消是个明眼人都看的出,不过是为笼络那修成君,以求能在王太后跟前多几分坐上太子位的筹码,于这出身粗鄙的金氏,可从来都是瞧不上眼。
就算是在去世之前,都不忘叮嘱他日后若有机缘,定要将王妃位上换人。
为夫妇多年,他们二人,也曾育有一子,却是不到十岁夭折,至此便是再无所出。这多年来,昌邑王宫也再未有婴啼,他心知肚明这背后少不得王妃的功劳,那些玩物本就低贱,豢养在宫中除却为赏玩,也是为让各路诸侯对他这昌邑,少几分忌惮。多几个少几个,也是无所谓。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属实没必要为这些无甚重要的赏玩之物,落下个“苛待发妻”的名头。
“陛下尊贵之身,不该于掖庭这等污黑处久留。”
烛火通明中,愈发是惴惴不安的金氏面上更多几分苍白,竟是比之当年失子之时,还多几分柔弱。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刘贺心中也难免有酸楚。“爱妃于这掖庭处,也是受苦良多。”
“臣妾有罪,陛下能宽容臣妾如斯,未曾降罪于臣妾的家人,已是皇恩浩荡。”
忙不迭要跪地叩首的金氏显然是想岔了,连带着整个人也多了惴惴不安。刘贺心下更是难受,一把就将她搂进怀中,“爱妃,是朕对不起你,今日,朕会宿在这里,不会走。”
“陛,陛下?”
面上愈发是惊慌的金氏眼中全是难以置信,刘贺的面上也多几分苦笑。
适才话刚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毕竟,他夫妇二人,已是有数年,都不在一处。如今在这等时机,竟是想着同床共枕,属实也是,荒谬。
可这世间,瞧着愈发荒谬之事,从来都最是为真。“夜深露重,爱妃,就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