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局中之局
“殿下,娘娘,大事不好了!”
惊慌失措的叫声就算是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分明。
许平君手中的药碗已是默默放下,瞧着身侧面色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的刘病已,眸中的疑惑之意也是更甚,“病已,你。”
“殿下,娘娘,宫中刚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小产了!”
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胡祖面上难掩焦急,许平君的心立刻也是沉到了谷底,“病已,这究竟是。”
“后宫有恙,非是寻常人等所能轻言。”
刘病已声音幽幽,许平君的眉头已是皱的更紧。瞧着方才入门脸色已然大变的胡祖,到底是要挣扎着起身,刘病已却是眼疾手快将她摁下,“奶娘,你与平君在一处。”
“殿下?”
“病已入宫一趟。”
“……”
“夫人,您说,这件事,会不会是陛。”
“奶娘素来行事谨慎,为何今日竟是这般莽撞?”
胡祖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立刻也是惊慌失措。“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方才胡祖不过是。”
“皇曾孙府邸,虽非是铜墙铁壁,可想要从中传出些什么,也不是易事。”
握住胡祖的手,许平君面上终是柔和许多。胡祖心头虽有些许安慰,可思及方才刘病已的模样终究还是有几分踌躇,“内宫之事,殿下一介外男。”
“皇后失子,最心痛之人,定是陛下。此时此刻,若能有真心相待的血缘至亲陪伴左右,定也会感到安慰。”
许平君眸中的柔和之色与方才的凌厉,竟已是截然相反。
烛火通明中,因着怀喜即将临盆,面上更多几分母性光辉的模样愈发的是柔善似水。
为人母者,大抵,都该是如是模样。她也是过来人,自然懂得,这内里缘由,不过是这世间,会多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谁人都不可替代之辈。
因着不可替代,所以,才比世间万物,都要珍贵。
若是一朝失去,苦痛,同样也是,无与伦比。
皇后娘娘早是失去血缘至亲,今朝再次失去腹中之子,心中的苦,大抵是,添加更多吧。
“今夜,给掖庭令处送道口信,请张大人出面,让平君,见见皇后娘娘。”
许平君幽幽之音,终是让胡祖回神。“夫人,这怕是。”
“知恩不图报,无情无义之辈,是要遭天谴的。皇后娘娘于平君处,曾多有恩惠,平君力虽弱,但若能予皇后娘娘稍许安慰,定是要力所能及!”
“胡祖这就去。”
匆匆起身的胡祖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许平君的唇角终是有了些许弧度,烛火通明中,掩映在烛光中那张圆润的脸复杂的表情若隐若现,良久,许平君终是默默闭上眼,手轻轻抚上腹部不住逡巡,清晰的胎动从手边袭来,她的手终究是默默放下。
这个夜晚,注定长安城内,人人都不得安眠。
未央宫,椒房殿,
紧闭的殿门外,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若隐若现,内里安静的室内虽说些许动静全无,可方才的撕心裂肺,却依旧是字字句句都在耳边萦绕。
宫中从来都不乏生离死别,在未央宫中生,在未央宫中长,如今,又成为未央宫之主,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不成想,当生离死别真正近在咫尺,才会发觉,自以为是的一切,其实,从来不过镜花水月。
“陛下为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
“病已,若朕从未出生,皇长兄是否就不会殒命?皇长兄若不殒命,卫氏诸子俱在,朝堂之上,是否就不会如今日这般一家独大?若非是一家独大,阿乐,是否也。”
“陛下当知,世间从未有如果。”
刘病已冷静自持的声响在黑暗中甚是清晰,大汉之主却是低低一笑,悠远的目光从不远处落到身边人之上,面上终究是恢复如初,“的确,世间从未有如果。所有人的命数,都早已注定,任何人,都逃脱不掉。”
“陛下。”
“参见大将军!”
刘病已躬身行了礼,霍光却是显然丝毫未有回应的架势,刘弗陵的面色丝毫未变,说出来的话,却显而易见是亲疏有别。
“朕与大将军有要事相商,病已,天色已晚,回去吧!”
“是,陛下!”
冷风涔涔中,刘病已屈膝行了礼,随即也是转身而去,再不去看身后那两个大汉权势最甚的二人,究竟是何模样。
一路出了宫门,刘病已的脚步都未曾停留。
只是,瞧着一身夜行衣装扮,牵着马匹站立于宫门外,显然是久候多时的昌邑王刘贺,刘病已的眸光立时也是寒了几分。“昌邑王现今,难道不该是出了长安城?”
“本王的确是出了城,不过,长安城内难得遇上这等大事,本王若不留下下将热闹的来龙去脉都瞧清楚,岂非是白白浪费了这趟长安之行?”
来人幸灾乐祸的架势太过明显,即便那张脸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也不难想见刘贺此刻的模样。刘病已的脸色登时难看至极。“昌邑王,你大逆不道!”
“若本王果真是大逆不道,此刻,就不会来送药。”
黑暗中对面那双眼眸中摆明是一怔,快步上前将手中药瓶置于刘病已手中,刘贺立刻干脆利落翻身上马,“李氏特制的秘药,对小产妇人最是有利,当年本王的祖母宠冠六宫,流产三次还能诞下皇室子嗣,靠的,可从来都不是运气!”
“刘贺的用意虽是不明,可这话和你手里的药,却是真的。”
“右将军,是你。”
黑暗沉沉中,缓步走出的霍禹只字未答,从刘病已手中拿了药物转身就欲走。只是,紧紧握住手掌的人摆明是不想让他这般轻易就得逞,“霍将军,病已有一惑,请将军予以解答?”
“皇后为霍氏外孙女,嫡亲的血脉,霍氏诸人,再是汲汲于名利,也不会对皇后下手。这个答案,皇曾孙殿下满意否?”
“霍将军敢指天起誓,此话,不带半点虚假?”
“若有半点虚假,霍氏一族,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霍禹的眼中已是杀意毕现,刘病已终是松开了手,“右将军,此话,刘病已,定会日日铭记在心。”
……
“查出门道了?”
“未曾。”
“未有门道,那就是,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深夜,张府,
铿锵落定的棋子声,伴着笃定的声响,烛火通明中,掖庭令张贺苍白的面上比之往日更多几分病态,面上的阴沉之意愈发的是明显。
虽是同朝为官又私交甚好,可如今瞧着这张贺,丙吉却只觉得是愈发看不明白。“阿兄?”
“昨日,许氏夫人暗中遣人来张府,想要让阿兄,安排与皇后娘娘相见。”
张贺声音幽幽,丙吉的面色登时是变了,“阿兄答应了?阿兄明知道,如今皇后。”
“于朝堂之上混迹多年,少卿,你我早是见惯尔虞我诈之辈,只见惯了勾心斗角,于那最是良善的纯挚,其实,最是拒绝不得。”
对面的丙吉已是变了脸,张贺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寥落,“到今时今日,为兄方才明白,当初殿下,为何宁可与张贺这个恩人决裂,也要将那霍氏成君,拒之门外。霍氏门楣再高,与之牵连再是前程似锦,又哪里比得上,一家安康度日来的珍贵?”
“阿兄身子抱恙,如今,可还是。”
“少卿,该你了。”
张贺摆明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架势让丙吉心内的忧虑更甚,可瞧着张贺显然是不容拒绝的架势,到底还是压下心头的疑虑。
张贺一贯聪慧,更何况,如今还有个人人皆称道的能干的嗣子。
想起行事愈发稳妥的张彭祖,丙吉的心头也是有了主意。
有机会,定要与这后生多加言语一番。
……
“丙长史方才归去之时,密约彭祖,明日到府一叙。”
空荡荡的室内,张彭祖铿锵有力的声响也是愈发分明。对上似是不为所动的张贺,眉头也是微微蹙起,“父亲?”
“张氏一族,有你与诸位子侄在,为父很安心。”
张贺的面上尽是笑意,张彭祖心中的疑虑却是更深,“父亲,您莫不是有事瞒着孩儿?”瞧着面上丝毫未有变化的张贺,张彭祖心中陡然添了几分恐惧,倒是张贺已缓缓从椅上起身行至张彭祖跟前,瞧着这张与阿弟甚是相似的面庞,多年来的郁结,却是一下子几乎都烟消云散,“你父亲所言未有错,说到底,为父一辈子都困于私心,所以才终日都不得安生。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延续到下一辈。彭祖,莫要再错下去了。”
“养育之恩大于天,父亲于彭祖,从来都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有你这样的爱子养在身边,是为父今生,最大的欣慰。”
张贺苍白的面上全是笑意,发自内心的安然让张彭祖几近热泪盈眶。只是,瞧着这张甚有几分憔悴的脸,张彭祖心中的不安也是愈发增加,“父亲的身子,这数日来虽未清减,可这脸色,属实是。”
“宫中御医处,为父的脉案你每月都会去瞧,连御医都说无误,不必杞人忧天。近日诸事繁多,掖庭处,为父必得日日在,彭祖,府中之事,你多费心。”瞧着终于是松口气的爱子,张贺的笑意也是更大,“好了,为父也要休息了。”
张彭祖依言而退,临了,还不忘给张贺小心翼翼扣上门。
直到那脚步声渐去渐远,再是听不分明。张贺方才变了脸,依靠在床榻边几乎是站都站不稳。
头颅中几乎是要炸裂的感受让他的眉眼鼻都几近扭曲。喉咙里一阵腥甜,下一刻,血已是从口中流出。
霍成君,脑子里陡然闪现出一张天真无害的脸,张贺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这个小女子,谁能想到,竟然会这般恶毒。
想他张贺自诩聪慧,临了,竟然是着了一个女子的道。竟是连中了毒,都懵懂而不自知。
可笑他当初居然还心心念念要让她与殿下百年好合,若果真将这恶毒的女子与殿下在一处,怕是殿下今生今世,都要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拳头紧紧捏起,张贺挣扎着起身,脚下的步伐微微挪动,片刻之后却也是立刻顿住。
殿下一贯聪慧,将那霍氏的干系撇的干干净净。再者,有霍禹这个霍氏嫡长子在,霍成君,若是想下手,也不会等到现在。
霍禹,思及这位霍氏嫡长子过往种种,张贺忽而也是低低出声。
果然,这天下最出色的男子,个个都是好眼力——
可惜,霍禹终究比不得殿下当机立断,舍不下霍氏的包袱。
霍氏,早晚会覆灭,就算他张贺看不到,他的后人,也会看的清除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