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孙飘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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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我考虑到这些问题的时候,从来没想到我的火药会被雷电一下子毁掉,所以当雷电齐来时,忽然想到这一层,我就大吃了一惊,正如上面所讲的那样。

现在我要开始过一种世界上闻所未闻的忧郁而寂寞的生活了,所以我要把它的经过从头至尾,按着次序记下去。依我的计算,我来到这个可怕的海岛上,是在九月三十日。当时,那初入秋分线的太阳,差不多正在我的头顶;所以依我的观测,我是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

大约在我上岸十一二天之后,我忽然想到,既然缺乏书、笔,和墨水,我一定会忘记计算日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防止这样,我便用刀子在一个大柱子上刻上这些字:“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把它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在这个方柱的两边,我每天用刀子刻一个斫痕,每七天刻一个大一倍的斫痕,每一个月刻一个再大一倍的斫痕,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历,可以计算年月日了。

那条狗后来做了我多年的忠仆。

其次应该提到的是,在我历次从船上搬下来的许多东西中间,我还弄到了一些价值不大而用处却不小的东西,我却忘记把它们记下来。特别是那些笔、墨水、纸;船主、大副、炮手和木匠的几包东西:三四个罗盘,一些数学仪器,日晷,望远镜,地图,航海书籍之类;这些东西,我当时也不管它们有用无用,都把它们收拾在一起。同时,我又找到了三本很好的《圣经》,它们是随着我的英国货物一起运来的;在我上船的时候,我曾把它们打在我的行李里面。此外还有几本葡萄牙文书籍,其中有两三本祈祷书和几本别的书籍,我都把它们小心地保存起来。同时还有一件不应该忘记的事情,就是我们船上还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历史,我下面还要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到岸上;至于那条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东西上岸的第二天自动跳下船来,泅到岸上,来找我的,后来做了我多年的忠仆。我并不想让它替我衔什么东西,也不想让它为我做个什么伴,我只想让它同我说说话,但是它却办不到。自从我找到笔、墨水和纸以后,我用得非常节省。事实证明,如果有墨水,我就可以把事情记得非常清楚;如果墨水完了,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任何方法制造墨水。

这使我想到,虽然我收集了这么多的东西,我所缺少的东西还很多,墨水就是其中的一种。其余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铲子,鹤嘴锄,铁锹,以及针线等等,我都没有。至于内衣之类,虽然缺乏,我不久便习惯了。

这种工具的缺乏使一切工作都进行得很吃力。所以我差不多费了一整年的工夫,才把我的小小的木栅或围墙做完。那些木桩都很重,很不容易搬动,我费了很长久的时间,才在树林里把它们砍好削好,至于把它们搬回来,那就更费时间了。因此有时我差不多要费两天的工夫把一根木桩砍好,搬回来,第三天才把它打进泥土里面去。作为打桩的工具,我起初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后来才想到了用一根起货用的铁棒,可是,用虽用了,打木桩的工作还是非常辛苦,非常麻烦。

其实我既然有的是时间,工作麻烦一点又何必介意呢?况且,如果这件工作做完了,我一时还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无非是在岛上各处走走,寻找食物罢了,——这是我每天多少都要做的。

我现在开始郑重其事地考虑到我目前的情形和环境,把我每天的经历一一用笔记下来。我这样做,不是为的留给后来的人看(因为我不相信以后会有多少人到这荒岛上来),只不过写出来给自己每天看看,减轻一点心中的苦闷罢了。我的理智现在已经能够逐渐控制我的失望心情,因此我开始尽量安慰我自己,把当前的好处和坏处加以比较,使自己能够知足安命,并按照商业簿记上“借方”和“贷方”的格式,把我的幸与不幸,好处与坏处公公正正地排列出来:

坏处

我陷在一个可怕的荒岛上,没有重见天日的希望。

我现在被剔出来,与世隔绝,困苦万状。

我与人类隔绝,仿佛一个隐士,一个流放者。

我没有衣服穿。

我没有抵御野人和野兽的袭击的防御力和手段。

好处

但我还活着,没有像我同船的伙伴们一样,被水淹死。

但我也从全体船员中被剔出来,独免一死;上帝既然用神迹把我从死亡里救出来,一定也会救我脱离这个境地。

但我并没有为了没有粮食的缘故,饿死在这不毛之地。

但我却是在一个热带气候里,即使有衣服,也穿不住。

但我所流落的这岛上,没有我在非洲看到的那种野兽。假使我在那里覆了舟,我又将怎样?

坏处

我没有人可以谈话,也没有人来解除我的愁闷。

好处

但上帝却不可思议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使我可以从里面取出许多有用的东西,使我终生用之不尽。

总起来说,事实证明,我当前的不幸处境,是世界上很少有的,可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中,也有一些消极的东西或积极的东西值得感谢。我希望世上的人都要从我这最不幸的处境取得一个经验教训,这教训就是:在最不幸的处境之中,我们也可以找到聊以自慰的事情,把好处和坏处对照起来,可以归入账目的“贷方金额”方面。

现在我已对于自己的处境稍稍有了好感,不再整天把眼睛望着海面,等待有什么船来;我已经把这些事件丢在一边,开始一心一意去安排自己的生活,尽量改善自己的生活了。

我上面已经描写过我的住所:它是一个帐篷,搭在一个小山下面,四周被一个用木桩和缆索做成的坚固的木栅环绕着。这个木栅,我现在很可以把它叫做墙,因为我已经用草皮在外面堆成了一道两尺来厚的墙,并且约摸一年半以后,在它和岩壁之间搭了一些屋椽,上面盖上一些树枝和一些别的可以弄得到的东西,挡住雨水,因为每年总有一段时间,这里雨水非常大。

我上面已经说过我怎样把我一切的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围墙,搬进我在后面打的一个山洞里。可是我现在还应该补叙一句,就是起初这些东西都是乱七八糟地堆在那里,杂乱无章,把我的地方通通占满了,弄得我毫无转身的余地。于是我便开始扩大和加深我的山洞,因为那岩石是很松的沙石,很容易挖。当我觉得我的围墙已经可以充分地防御猛兽的时候,我便向岩壁的右边挖去,然后又进一步向右转,一直穿到围墙外面,做成一个小门。

这不但使我有了一个出入口(因为它是我的帐幕和贮藏室的一个退路),并且使我有了贮藏东西的地方。

现在我决定动手去制造一些在我认为必不可少的应用的东西,特别是椅子、桌子之类,因为假使没有这些,我就连当前仅有的几样乐趣都无法享受;假使没有一张桌子,我写字吃东西,或做别的事情的时候,就没有多大乐趣。于是我便开始工作起来。这里必须指出的是,理性既是数学的本质和基础,只要我们对于一切事情都用理性加以分析,加以比较,加以清楚的判断,人人迟早都可以掌握一种工艺技术。我生平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然而久而久之,运用我的劳动、勤勉和发明才能,我渐渐发现,我什么东西都可做得出来,只要我有工具。话虽如此,即使没有工具,我也做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些东西,所用的工具不过是一把手斧和一把斧头;我想从来没有人采用我这种方式来做东西,或是付出我这样无穷的劳力。譬如说,如果我要做一块木板,我只好先伐倒一棵树,把它横放在我的前面,用我的斧子把它的两面削平,削成一块板子的样子,然后再用我的手斧把它刮光。不错,用这种法子,一棵树只能做出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用耐心去对付,正如我在做木板的时候,不得不付出许多的时间和劳力一样。反正我的时间和劳力都不值钱,无论花在哪一方面都是一样。

尽管这样,我还是像上面讲的那样,首先替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所用的原料,是我从木排上带回来的那些短木板。后来我又用上面所提到的方法做了一些木板,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木架,一层一层地列在我的山洞里,把我的工具,钉子,铁器等等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为的是便于取用。我又在墙上钉了许多小木块,用来挂我的枪和其他应挂的东西。

所以,假如有人看见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它是一个军火库,里面各样东西应有尽有。样样东西都摆在手头,用起来很方便。我看见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得整整齐齐的,而且一切应用的东西都收藏得那样多,心里很痛快。

从这时起,我开始把每天的工作写成日记。在这以前,我的日子过得很匆忙,不但忙于工作,而且心情也不好,假使记日记,一定要记许多乏味的事情。例如我一定会这样记:“九月三十日。我逃出性命,上了岸,把胃里的海水吐了出来,苏醒了一会儿。这时我不但不首先感谢上帝救我活命,反而在岸上跑来跑去,尽自扭自己的手,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叫大嚷我的不幸,嚷着‘我完了,我完了!’一直嚷到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倒在地上休息。但又不敢睡着,生怕被什么东西吃掉。”

过了几天,当我已经上了船,把所有可以拿得动的东西都搬下来之后,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整天爬到那小山的顶上,呆望着海面,希望有一只船出现。有时仿佛真的看见了一片帆影,我很高兴,以为有希望了,于是望了又望,把眼都望花了,还看不见一只船,于是我便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似地大哭起来。我这种呆头呆脑的举动,的确给自己增加了不少的苦恼。

但是这个阶段过去之后,在我把我的家用物品和住处安排妥当,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并把一切都弄整齐之后,我便开始记起日记来。这日记我将把它抄在下面(虽然它要把上面说过的某些事情重复一遍)。不过我的日记并没写到头,因为后来墨水用完了,我也不得不终止了。

日记

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可怜而不幸的鲁滨孙·克罗索,在洋面上遇到可怕的风暴,翻了船,全船的伙伴都淹死了,自己也几乎丧命,本日来到这凄凉而不幸的岛上,——我不知这岛的名字是什么,姑名之为绝望岛吧。

我整天悲痛着我这凄凉的环境,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服,没有武器,没有出路,没有被救的希望,眼前只有死,不是被野兽所吞,野人所嚼,就是冻饿而死。临晚,因为怕野兽,睡在一棵树上,虽然整夜下雨,我却睡得很熟。

十月一日,早晨睁眼一看,吃了一惊,因为那只大船已经随着高潮漂了起来,被冲得离岸更近了。这件事虽然一方面使我很快慰,因为我看见它仍旧挺然直立,没有被海浪打碎,希望等风息之后,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来救急,另一方面却使我重新悲痛我那些伙伴的失散,我想,假使他们当时都留在船上,我们也许可以救住我们的船,至少他们也不至于被淹死;假使那些人不被淹死,我们一定可以用大船的残余部分造一个小舟,把我们载到别的地方去。这一天,我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去琢磨这些事;可是,后来看见那船没有进多少水,我便走到那离它最近的沙滩上去,泅到船上。这一天雨还是下个不停,但没有一点风。

十月一日到二十四日。这几天,我连日到船上去,我把我所能取到的东西都搬下来,乘上潮的时候,用木排载到岸上来。这几天雨水仍旧很多,虽然间或也有天晴的时候。以情形看来,这似乎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我把我的木排和它上面的东西都翻到海里去了,但因为是在水浅的地方,而那些东西又都很重,没有冲走,所以在潮退以后,又捞了许多东西回来。

十月二十五日。下了一夜一天的雨,夹着阵阵的风,到了后来,风刮得更凶了,竟把那大船打得粉碎,只有在退潮的时候,还可看到它的碎片。我费了一整天的工夫,把我所抢救下来的那些东西盖了起来,防备它们被雨打坏。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海边上跑了差不多一整天,希望找一个地方来作我的住处,我所最关心的是不让野兽或野人夜间来袭击我。傍晚,我终于在一个小山的下面找到了我的地方,在那里划了一个半圆圈作为宿营的地方,决定沿着那半圆圈安上两层木桩,盘上缆索,外面加上草皮,做成一个坚固的工事、围墙,或堡垒。

从二十六日到三十日,我工作得很起劲,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我的新居,虽然有的时候,雨很大。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着枪向岛内走去,一方面为了找吃的,一方面为了查看地势。我打死一只母山羊,她的小羊也跟我回来,后来我把它杀了,因为它不肯吃食。

十一月一日。我把帐篷支在那小山下面,把它支得非常大,又钉上几个木桩,把我的吊床挂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帐篷里睡觉。

十一月二日。我把我所有的箱子,板子和作木排的木料,通通堆在我划作防御工事的圈子里面,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

十一月三日。我带着枪出去,打死了两只野鸭似的飞禽,肉很好吃。下午开始做一张桌子。

十一月四日。今天早晨我开始规定出我的工作时间,带枪出游的时间,睡眠时间,和我的逍遣时间:每天早晨,如果不下雨,我就带着枪出去跑二三小时,然后一直工作到十一点左右;接着,就随便吃点东西;从十二点到两点,我照例要躺下睡一觉,因为岛上天气非常热;然后,到了傍晚,继续做工。我要利用今天和明天的全部工作时间来做我的桌子,因为现在我还是一个技术拙劣的工人,虽然时间和需要不久把我锻炼成一个完全熟练的工人,我相信任何其他的人也办得到。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着枪和狗出去,打死了一只野猫,它的皮很软,可是肉却毫无用处。任何动物,只要给我打死了,我就把皮剥下来,保存起来。沿着海边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许多海鸟,都是我所不认识的。后来又突然碰到两只海豹,把我吓了一跳。我认不清它们是什么东西,正想看清楚,它们却一齐跳到海里,跑掉了。

十一月六日。早起散步回来,继续做我的桌子,把它完成了,可是不大满意;不久,我又设法把它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晴起来。我把七日,八日,九日,十日和十二日一部分的时间(因为十一日是礼拜日)都用来做一把椅子,费了很大的事才把它做得有点样子,但仍旧不能使我满意,虽然在做的时候,我曾把它拆掉过许多次,重新再做。

附记:我不久便不再注意我的礼拜日了,原因是,我偶然忘记去刻那木柱,竟忘记哪天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雨,我觉得很爽快,地上也有了凉气。但是,在下雨的同时,雷电大作,使我非常为我的火药担惊。雷雨停止以后,我决定把我的火药尽可能分成许多小包,以免出事。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这三天,我造了许多小小的方匣,每个匣子大约可以装一磅到两磅火药。我把火药装进这些小匣,把它们尽可能妥善地、远远地分开贮藏起来。这三天中,有一天,我打到了一只很大的鸟,很好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鸟。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我开始挖掘我帐篷后面的岩石,为的是扩大那个石洞,用起来方便。

附记:做这个工作,我缺乏三样东西,——一把鹤嘴锄,一把铲子,一把手车或是一只箩筐。于是我便停下来,开始考虑怎样弥补这个缺陷,先做些工具来用。说到鹤嘴锄,我可以用那些起货钩子代替,很合用,只是有点重。但此外我还需要一把铲子,这件东西很要紧,没有它,什么工作都做不好,但我又不知道怎样去做它一把。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我在树林里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一种树,在巴西,人们叫它“铁树”,因为它非常坚硬。我费了很大的气力,几乎把我的斧子都砍坏了,才把它砍下一块来,又费了很大的困难,才把它弄回来,因为它实在太重了。

这木料实在硬,可是我又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在这东西上面花很多的时间。后来,一点一点地把它削成了一把铲子的形状,铲柄完全像我们英国用的一样,不过那宽的一头没有铁掌,恐怕不大耐用。不过,在必要的时候用用,倒还能勉强对付。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一把铲子是这样做成的,并且是费了这么久的工夫才做成的。

我还缺少东西,因为我还少一只箩筐或是一把手车。我没有法子做出一只箩筐来,因为我没有打藤器的细软枝条,至少现在还不曾找到。至于手车,我想除了轮子之外,什么都好办,可是对于轮子,我却茫无头绪,完全不知道怎样去做。此外我也没有办法替那轮轴做一个铁的轴心,使它转动。因此,我决定把它放弃,另做一个灰斗(就是那些小工替砌砖工人运泥灰用的灰斗)似的东西,把我从石洞里掘出来的泥土运出去。

做这件东西,倒不像做那把铲子那么困难。然而做这件东西,做那把铲子,连同我做手车的失败尝试,一共差不多费了我四天的工夫。这自然要除开每天早晨带着枪出门的时间,因为我很少早晨不出门,并且很少不打些东西回来吃。

十一月二十三日。为了要做这几样工具,我把别的工作全搁下了。等这几样工具做好了,我又继续做我所搁下的工作。我每天工作着,只要我的力气和时间许可,总是尽力干,足足花了十八天的工夫来扩大和加深我的山洞,使它可以更适于存放我的东西。

附记:这些日子,我做的工作是把我的房间或者山洞加以扩大,使它成为我的贮藏室或军火库,厨房,餐室和地窖。至于我住的地方,仍旧是在帐篷里,除了有时到了雨季,雨下得太大,下得我浑身上下精湿,我才另打主意。由于这种原故,我后来把围墙以内的地方通通用长木条搭起来,搭成屋椽的样子,架在石岩上,上面铺些菖蒲草和大树叶,像一个茅屋一样。

十二月十日。本来以为我的地洞已经大功告成了,不料,突然之间(我想也许是因为挖得太大了),有大量的泥土从顶上的一边塌了下来,而且落下来的泥土是这样多,简直把我吓坏了。我的受惊,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假使我当时恰好是在下面,我一定用不着一个掘墓人了。这次灾祸一发生,我马上又有许多工作要做了,因为我不但要把那些松土搬出去,还要把天花板装起来,省得再有泥土塌下来。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我照着昨天的计划动手工作,用两根柱子支住洞顶,又用两块木板交叉搭在每根柱子上。这个工作第二天便做成了。我又支起了更多的细柱和木板,费了大约一个星期的工夫,才把我的洞顶搞得坚固可靠。那些柱子一行一行地立在那里,把我的房子隔成了好几部分。

十二月十七日。从这天到二十日,我在洞里装了许多木架,并且在柱上钉了许多钉子,把那些可以挂的东西都挂起来。现在我房里已经有点秩序了。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一切东西都搬到洞里,并且开始布置我的房子。我把一些木板搭起来,仿佛一个碗架,好摆吃的东西,但木板已经愈来愈少了。我又做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夜整日大雨,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整日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无雨,地面上比前两天凉爽得多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打死了一只小山羊,同时又把另外一只小山羊的腿打瘸了,于是把它捉住,用绳子牵了回来。到家之后,我把它的断腿绑起来,上了夹板。

附记:由于我对它小心照顾,它竟活了下来,并且腿也长好了,长得非常结实。由于我的长期的抚养,它竟渐渐驯服起来,整日在我门口吃草,不肯走开。从这时起,我才想到饲养一些易驯的动物,好让我在弹药用完之后有东西吃。

它们不但不跑,反倒转过头,向它抵抗。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炎热无风;所以整天没有出门,只有到傍晚才出去找食物。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把屋里的东西弄整齐。

一月一日。仍旧很热;我除了早晚带枪出去一次,中午的时候总是在家里睡觉。今天傍晚我走到海岛中心的山谷里,看到了许多野山羊,但极为胆小易惊,不容易捉捕。我决定试试能否把狗带来猎取它们。

一月二日。照了昨天的计划,我今天带着狗出去了,叫它去追那些山羊;可是我错了,因为它们不但不跑,反倒转过头,向它抵抗,我的狗也知道危险,不敢走近它们。

一月三日。我动手筑我的篱笆或围墙;由于仍旧担心有什么人来袭击我,决定把它做得非常结实,非常坚固。

附记:关于这座墙的样式,我前面已经说过了,因此,在日记里就不再说了。这里只消提一下:从一月三日到四月十四日,我一直都在做这座墙,并尽量把它做得完完整整,虽然它只是一个以洞门为中心的半圆形,全长不过二十四码,从岩石的这一头到那一头相距只有八码。

我这一段时期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尽管大雨耽搁了我许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我觉得,如果不把这座墙做好,我就得不到真正安全。我在每一件工作上所花的劳动,简直叫人难信,特别是那些木桩,又要把它们从树林里搬出来,又要把它们打进土里,因为我把它们做得太大了,而实际上并不需要那样大。

我把这座墙做好之后,又在墙外筑了一层草皮泥的夹墙。我心里想,假使有人来到这岛上,他们一定看不出这里有人住。我这样做实在不错,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这些日子,只要不下雨,我总是到树林子里去走走,寻些野味,并且在这些场合,经常发现一些于我有利的东西。特别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它们不像林鸽似的在树上做窠,却像家鸽一样,在石穴里做窝。我捉了几只小的,设法把它们驯养起来。可是,它们长大以后,都飞掉了。我想这也许是由于没有经常喂它们,因为我实在没有东西给它们吃。然而我却时常找到它们的窠,捉一些小的回来,因为它们的肉很好吃。

现在,我把家里的事情料理了一下,才知道我缺乏的东西,实在很多,有些东西照我看来是没法做的,而且事实也是如此。例如,我再也打不出一只桶,把它箍起来。我前面已经说过,我有一两只小桶;可是,虽然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的工夫,我还是没法照样打出一只新的来。我既不能把桶底安上去,也不能把那些薄板合在一块,合得不漏水。因此,我最后只好放弃了这个工作。

我忽然看见地上抽出几根青绿的茎子。

其次是,我非常缺乏蜡烛。所以每天一到天黑。——大概在七点左右,——我就得睡觉。我记得我有一大块蜜蜡,那是我在非洲冒险时候,用来做蜡烛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我的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每次杀死一只山羊的时候,把羊油留下来,拿一个用阳光晒成的小泥盘,放上一点补船用的麻絮做灯芯,做成一盏灯,这总算给了我一点光亮,虽然没有蜡烛那样亮。

当我从事这些劳动的时候,我偶然翻翻我的东西,找到了一个小布袋。我上面已经提过,这个布袋原来是用来装那些喂家禽的谷类的,并且还不是为这次旅行用的,可能是为上次从里斯本出发时用的。袋里的一点谷类早已被老鼠吃光了,只看到有一点尘土和谷皮。后来因为想把布袋派别的用场(我记得,当我害怕雷电,把火药分开的时候,我曾用它装火药),我就把那点谷皮抖在岩石下面的围墙里面。

我把这点东西扔掉,是在上面提到的那场大雨之前不久。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注意,甚至连扔东西这件事都忘记了。不料过了一个多月,我忽然看见地上抽出几根青绿的茎子。我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什么草类,不料过了些时,我却大为惊愕,因为我看见那些茎子上又生出十几个穗子,完全和我们欧洲的大麦,甚至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

这时我心里的惊愕和混乱简直没法形容。我这个人的行动向来是不以宗教为根据的;甚至可以说,我心里很少宗教观念,对于我所遭遇的事,我也只觉得完全出于偶然,至多简单地归之于天命,并不去追问造物对于这些事有什么用意,以及他处理一些世事的方针是怎样的。可是,现在看到这个不适于生长五谷的气候里居然生出大麦来,一时又想不出它是怎样来的,自然大吃一惊,于是我认为这是上帝的神迹,不用播种,就长出了庄稼,并且认为,上帝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叫我在这片荒凉可怜的地方得以活命。

这使我心里颇为感动,不由得落下泪来。我开始为自己庆幸,庆幸这种天地间的奇事,居然为了我而出现,尤其奇怪的是,在大麦茎子的旁边,沿着岩石脚下,我又看到几根稀疏的绿茎,显然是稻茎,因为我在非洲上岸时,曾经在那里看见过稻子。

我这时不但认为这些谷类都是老天赐给我保命的,并且还相信岛上一定还有许多。于是,我把岛上曾经到过的地方都跑了一个遍,把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石头都看了一个遍,想找到更多的麦稻;可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后,我才想起自己曾经把一袋鸡食抖在那里,这才不再惊异了。老实说,当我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我对造物的感激热忱也就减低了。而实际上我还是应该像感谢神迹一样的感谢这件离奇而意外的事,因为那些被老鼠吃剩了的十几颗谷种,居然还没有坏掉,就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这不能说不是老天的功劳。而且刚好我又把它扔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有一块很高的岩石遮住太阳,所以一下子就生了出来;如果我是把它丢在别处,它老早就被太阳晒死了。

不用说,到了六月底左右,到了收获季节,我就把这些粮食穗子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我把每一粒谷子都收得好好的,决定把它们再种一次,希望将来收获得多了,可以供我做面包。不过一直到四年的头上,我才让自己吃到一点粮食,并且仍旧吃得很节省(关于这件事,我以后再慢慢说)。在第一季里,因为播种的时候不对头,我把全部种子都损失了。因为我下种的时候是在旱季之前,因此庄稼根本就长不出来,即使有的长出来,也长得不好。这是后话。

除了大麦之外,上面已经说过,地下还生了二三十根稻子。我把它们同样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目的也是一样,就是说,为了做面包或为了做食粮,因为我后来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它煮起来吃,不采用烘制的办法,虽然我有时也采用烘制的办法。

现在再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我工作得非常努力,要把我的墙修好。到了四月十四日,我把它完全封闭起来,因为我的计划不是用一个门出进,只是用一只梯子越墙而过,让外面看不出是住人的地方。

四月十六日。我把梯子做完了。我用梯子爬上墙头,然后把它收了起来,放在里面。现在我的围墙可以说十分严密了;因为从墙里面说,我有充分的空间供我使用,从墙外面说,谁也不能走到里面来,除非先爬上我的墙头。

这座墙告成的第二天,我几乎全功尽弃,并且险些丧掉我的性命。因为当我正在我围墙里面,在我的帐篷后面,在我的山洞口上忙着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因为,突然之间,我看到一大堆石土从我的山洞顶上和上面的小山边上滚了下来,把我竖在洞里的两根柱子一下子压断了。我简直吓坏了,可是还没有想到究竟是什么缘故,以为不过像前几回一样,我的山洞的屋顶塌下了一部分。当时我怕被埋在底下,连忙向我的梯子跑去,后来又觉得那里还是不够妥当,便索性爬到墙外面来,唯恐山上的石块滚到我身上来。一直等我从梯子下来,站在平地上,我才明白这是可怕的地震,因为我所站着的地面在八分钟之内一连震动了三次,这三次震动,其强烈的程度,足以把地面上任何坚固的建筑物震倒;离我大约半英里以外,靠近海边,有一座小山的岩顶,也给震得崩裂下来,发出我生平所没有听过的可怕的巨响。同时只见整个的大海也凶猛地震荡起来,使我相信海底的震动比岛面上还凶。

我因为从来没有碰到过地震,也没听过有这种经验的人谈起过,这时完全吓昏了。在地震的时候,像晕船一样,我的胃直想吐。但是那山石崩裂的声音却把我惊醒了,把我从我那呆若木鸡的境况中唤醒,使我满心恐怖。我这时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担心我跟前的小山倒了下来,压在我的帐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把一切都埋了起来。于是再度吓得魂不附体。

一直等到第三次震动过去以后,好久不再动了,我的勇气才开始恢复起来。可是我还是不敢爬进墙去,生怕被活埋起来。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在整个过程中,我除了照例叫唤几声“上帝救我!”以外,完全没有一点宗教思想,而且一等地震过去以后,连这种呼声也听不见了。

我正这么坐着的时候,忽然看见阴云密布,仿佛要下雨了。不一会儿,风势渐起,不到半小时,就刮起了可怕的飓风。顷刻之间,海面上波浪奔腾,海岸上浪花四溅,连树木都给拔起来,真是可怕的风暴。这风暴一直刮了三小时,才开始减杀了一些;又过了两小时,才平静下来,开始下大雨。

这中间,我始终呆呆地坐在地上,万分惊恐和愁苦,最后,我突然想到这场风雨是地震的后果,地震既然已经过去了,我尽可以回到我的洞里去了。这样一想,我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同时又给大雨逼得走投无路,我这才爬进围墙,坐到我的帐篷里去。可是雨势太猛了,几乎要把我的帐篷冲倒,我只好躲到我的山洞里去,虽然我心里还是恐惧不安,生怕山洞从上面塌下来。

这场大雨逼着我计划一件新的工作,就是在围墙脚下面开一个小洞,像一条小沟,把水放出去,免得把我的山洞淹没。当我在山洞里坐了一会,觉得地不再震动了,我才稍稍镇静下来。由于感到有必要壮壮自己的精神,我就走到我的贮藏室里,喝了一小杯甘蔗酒。我对于我的甘蔗酒一向喝得很节省,因为我知道,喝完以后就没有了。

这场大雨当晚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因此我整天不能出门。但我心里已经安定得多了,于是我开始考虑今后的措施。我的结论是,既然岛上地震这样多,住在山洞实在不是办法,必须考虑在一块平地上造一个小茅屋,四面照这里的样子围上一道墙,以防野兽野人的袭击;如果在这里住下去,我是迟早要被活埋的。

想到这里,我决定要把我的帐篷从原来的地方移开,因为它现在正是在小山的悬崖下面,如果再有地震,那悬崖一定要砸在我的帐篷上。于是我费了两天的工夫,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来计划我搬到什么地方去以及怎样搬法。

我因为生怕被活埋起来,几乎整夜不能安睡,可是,想到睡到外面去,四面没有遮拦,心里又同样的担惊。同时,当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切东西都安排得整整齐齐,看到这住处是隐蔽得多么严密,多么安全的时候,我简直又不愿意搬。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要建立一个新的住宅需要很久的时间,现在必须冒险住在这里,等我建好一个新的营地,弄妥当了,再搬过去。这样决定之后,我的心也就暂时安定下来,决定以最大的速度,用木桩缆索之类照老样子筑一道围墙,并且在筑完之后把我的帐篷移到里面去;但在围墙完成以前,适于搬进去以前,仍旧暂时冒着险住在这里。这是二十一日的事。

四月二十二日。早晨,我开始考虑实行我的计划。但是没法解决工具问题。我有三把大斧和许多小斧(因为我们带了许多小斧子和印第安人交易),但由于经常拿它们削砍那些多节的硬树,已经通通有了缺口,一点也不快了。我虽然有一架磨轮,却没法使它转动起来磨我的工具。这件事费了我不少脑筋,就是一个政治家碰到一件重大的政治问题,一个法官判决一个人的生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末了,我决定用一个轮子套上一根绳子,用脚去转动它,把我的两手腾出来磨东西。

附记:我在英国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或者即使见过,也没有注意它是怎样做的,虽然它在英国是很普通的东西。此外,我的磨轮是既大又重,转动困难。我费了整整一星期的工夫,才把这个机器做好。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这两天我忙着磨我的工具,我的旋转磨轮的机器工作得很好。

四月三十日。我好久以来就发现我的面粉已经不多了,今天我检查了一下,把饼干减为每天一块。这使我非常忧虑。

五月一日。早晨向海面望去,潮退了,看见海边有一个比较大的东西,形状仿佛一只木桶。走到近处,我看到一只小木桶和两三片被飓风吹来的破船的残片。再看看那只破船,我觉得它比以前更高出水面不少。再看那被水冲来的木桶,原来是一桶火药,但是火药已经着了水,凝结得同石头一样坚硬。尽管这样,我还是把它暂时滚到岸上,然后踏着沙滩,尽量走近那破船,希望再弄到点什么东西。

我走近那船边时,只见它的位置已大为变动。那船头,以前本来是埋在沙里的,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左右,至于船尾,自从我最后一次到船上搜罗东西以后,不久就被海水的力量打得粉碎,脱离了船身,现在看样子已经被海水冲到一边去了。在船尾旁边,本来是一大片水洼子,我要想走到离破船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就非游泳不可,现在高高地堆着泥沙,只要潮退了,我就可以一直走到船跟前。我起初对于这个变化有点奇怪,但是不久便判断出这是地震的影响。经过这次猛烈的震动,那船破得比过去更不像样了,每天总有些东西被海浪打下来,被风力和水力慢慢地冲到岸上来。

这两天我忙着磨我的工具,我的旋转磨轮的机器工作得很好。

这件事,使我完全不再想到搬家的计划了。从当天起,我便一心一意打主意到船上去。但不久我便看出这是没有希望的事,因为全船都已经塞满了沙。然而,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对于什么事情都不肯灰心的人,我决定把船上所有能拆下来的东西通通拆下来,我相信这些东西将来对我总会有些用处。

五月三日。我动手用锯子把一根船骨锯断,这根船骨仿佛是支撑着那上甲板或后甲板的。锯断之后,我便尽量清除那堆积得很高的泥沙。但是不久潮水就来了,我只好暂时放弃我的工作。

五月四日。出去钓鱼,但没有钓到一条我敢吃的鱼,当我感到十分厌倦,正要离开的时候,却钓到一只小海豚。我所用的长长的钓丝,是用绳纰搓成的,只是没有钓钩。可是我还是经常钓到足够的鱼来吃。我把它们晒干了吃。

五月五日。在破船上工作,又锯断了一根船骨,从甲板上取下来三块松木板,把它们捆在一处,在潮水来的时候让它们漂到岸上。

五月六日。在破船上工作,从上面取下来几根铁条和一些别的铁器,工作得很辛苦,回来时非常疲倦,颇有放弃的意思。

五月七日。又到破船上去,但无意去工作。只见破船由于船骨被我锯断了,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已经裂开了,有几块板子散下来,船身露出一个大洞,可以从外面看到里头的一切,但是里面已经充满了水和泥沙。

五月八日。到破船上去,带了一只起货的铁钩,把甲板扭开,因为甲板上既没有多少水,也没有多少沙。我从上面扭了两块板子下来,把它们随着潮水送到岸上。我把铁钩留在那里,预备明天使用。

五月九日。到破船上去,用铁钩撬入船身,探到了几只木桶,我用铁钩把这几只桶撬松了,却没法把它们打开。我也探到了那卷英国铅皮,并且已经拨动了它,可是太重了,搬不动。

五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天天都到破船上去。得到了许多木料和木板,还有一二百磅铁。

走到海边,看到了一只大鳖。

五月十五日。我带了两把小斧子去,想用一把小斧子的刃放在那卷铅皮上,再用另一把去敲,试试能不能砍一块铅皮下来,但因为它是在水底下,有一英尺半深,竟无法敲。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大风,破船受到水力冲击,显得更破烂了。又因为我在树林子里找鸽子吃,耽误时候过久,等到我要到破船上去的时候,潮水已经涨上来了。

五月十七日。我看见有几块破船的碎片漂到岸上来,离我差不多有两英里多远,决心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块船头上的木料,但太重了,拿不动。

五月二十四日。九天以来,我天天都到破船上去工作。我费了许多力气,用铁钩把里面一部分东西通通撬松了,因此大潮一来,竟有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的箱子浮了出来。但因为风是从岸上吹来的,今天漂到岸上来的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而且那猪肉早已给咸水和沙子浸坏了。

一直到六月十五日,除了觅食的时间外,我每天都继续干这个工作。在我做这个工作的期间,我规定出在潮涨的时候出去觅食,以便等潮退的时候可以工作。几天以来,我弄到了许多木料和铁器,可以用来造一只小艇,如果我知道怎样造。同时我又先后弄到了几块铅皮,差不多有一百磅。

六月十六日。走到海边,看到了一只大鳖。这是我到岛上以来所看见的第一只。显然,我过去所以没有看到,主要是由于我运气不好,并不是因为岛上稀少;因为后来我发现,如果我是在岛的那一边,我一天几百只都弄得到,不过同时也要受害不浅。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大鳖拿来煮,在它肚子里,发现了六十个鳖蛋。这时候,我觉得它的肉是我生平所尝到的最香最美的肉类,因为自从我来到这可怕的地方以后,除了山羊和飞禽之外,我没有吃过别的肉。

六月十八日。整天下雨,没有出门。我觉得这回的雨有点冷,身上有些寒意;在这个纬度上,这是不常有的事。

六月十九日。很不舒服,发抖,仿佛天气很冷似的。

六月二十日。整夜没有安宁,头很痛,发热。

六月二十一日。很不舒服,想到自己生了病没有人照顾的惨状,心里怕得要死。自从在赫尔遇风以后,今天是第一次祈祷上帝;但连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因为我的思想非常混乱。

六月二十二日。好了一点,但还是非常恐惧,怕有什么大病来临。

六月二十三日。病又重了,身上发冷发抖,继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

六月二十四日。好多了。

六月二十五日。很凶的疟疾。继续了七小时,时冷时热,最后才出了一点汗。

六月二十六日。好了一点。因为没有东西吃,带枪出门。觉得身体很弱。可是终于打到了一只母山羊,千辛万苦才把它拖回来,烤了一点吃。很想拿它煮些汤,但没有锅。

六月二十七日。疟疾又发得很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也没吃,也没喝。口里干得要命,但是因为身子非常软,竟没有力气起来弄点水喝。又祈祷上帝,但是头很昏,等头昏过去了,心中又想不出要说什么好;只是躺在床上,连声地喊:“上帝,保佑我吧!上帝,可怜我吧!上帝,救救我吧!”这样喊了两三小时,寒热渐退,我才昏昏睡去,一直睡到半夜才醒。醒来时,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不过身子仍旧很软,并且口里渴得要命。可是屋里没有水,只好等到明天早晨再说,于是我又睡了。第二次入睡时,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我觉得我又回到地震以后风雨大作的时候,我正坐在我墙外的地上,忽然看见一个人在一片火光中驾着一朵乌云从天上降落到地面上。他全身都像火光一样闪闪发光,使我不敢正眼看他。他的面貌非常可怕,简直无法形容。当他两脚落到地面上时,我仿佛觉得地都震动了,好像地震一样;同时空中罩满了火焰,令人惊惧。

他落到地面之后,立刻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杆长矛,仿佛要杀我的样子。当他走到离我不远的一个高坡上的时候,他便向我讲起话来,那声音非常可怕,吓得我无法形容。他对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这一句:“既然这一切事情都没有使你痛改前非,现在你只有死了!”说着,他便举起矛来,仿佛要杀我。

任何人将来有机会读到我这段记载,必然会想到,我面对这样的梦景,心里的恐怖该多么难以描绘,虽然这仅仅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即使在我醒来之后,明知是一场梦,遗留在我脑筋的印象,还是无法描绘。

咳!我是一个没有善恶观念的人。八年以来,我毫无间断地过着水手的罪恶生活,并且一直跟一些和我一样罪大恶极、不信上帝的人混在一起,我小时候从我父亲那里受到的一点良好教诲,早已消失。这么多年以来,我不记得曾经有一次想到上帝,或者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我完全被一种冥顽不灵的心理所占据,不知道向善,不知道弃恶。我完全变成了一个麻木不仁、没有脑筋、作恶多端的水手,在危难中间不知道畏惧上帝,遇救的时候也不知道感谢上帝。

根据我前面的自述,读者大可以相信我这句话:我虽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苦难,却没有一次想到这是上帝的意旨,或者想到这是我的罪行,我的背叛父亲的行为,我当前的重大罪行,或是我所过的邪恶生活所应受的惩罚。当我不顾一切到荒凉的非洲海岸去旅行的时候,我从没有想到自己的将来,也没有要求上帝为我指出一条明路,保佑我脱离四周的危险,脱离野人和野兽。我完全没有想到有个上帝,有个造物;我的行为完全像一个受着自然规律支配的畜生,只听从常识的指使,有时甚至连常识都谈不到。

当我被那葡萄牙船主从海里救了起来,受到他的优越的,公平的,仁慈的待遇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一点感激之心。后来我再度翻了船,丧失了一切财产,险些淹死在这个岛上,我也毫不悔恨,毫不把这事当作一种报应;只不过经常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倒霉蛋”,生来要吃苦受罪的。

不错,在我最初来到岸上,发现全船的人都淹死了,只有我一个逃出性命的时候,我确实惊喜若狂。这种惊喜,假如有上帝加以援助,本来可以变成一种感激之心。然而,欢欣了一阵,事情过去了,也就完了,这就是说,我只是庆幸自己还活着,再也不去想想,别人都死了,单我一个人幸免于死,岂不是上帝对我的特殊恩典,也不追问一下,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垂怜我。我不过像一般水手一样,翻船之后,侥幸平安上岸,心里照例感到很高兴,喝上几杯酒,就忘得干干净净。我的一生都是这样过去的。

就是到了后来,经过一番思考,对自己的环境有了一些认识,了解到自己竟然流落到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远离人类,毫无出头的希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想到我目前的生活还勉强过得去,不至于饿死,我的一切苦恼也就马上消失,我依旧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专心致志地去进行各样的工作来维持自己的生存,一点也不觉得我的环境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或是上帝给我的果报。老实说,那种思想从来就没进到我的头脑。

前面日记上已经提过,在庄稼刚刚长出来的时候,我曾一度受到一些影响,受到一些感动,因为我最初认为那是一种神迹。可是当我发现它并不是什么神迹的时候,我所感受的印象也就随之消失了。关于这一点,前面已经记过了。

即拿地震来说吧,虽然没有什么事情比它更可怕,更与冥冥中的神力有直接关系,可是在头一阵恐惧过去之后,它给我的印象也就马上消失了。我既不觉得有所谓上帝,有所谓上帝的裁判,也不觉得我目前的可悲的处境是出于他的意旨,就好像自己的生活一向还不错似的。

可是,现在,我生了病,死亡的痛苦开始摆在我的面前;同时我的精神由于肉体的病痛而逐渐萎顿了,我的体力由于剧烈的发热而逐渐消耗了;我那沉睡已久的良心,便开始醒觉,开始责备我的过去的生活,显然由于我在过去的生活中,犯了许多不平常的罪行,这才惹怒了公正的上帝,给我以这样不平常的打击,用这种报应的手段来对待我。

这些观念,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在发热和良心谴责的交逼下,我才勉强发出几句类似祷告的话,虽然这些话并不算是一种出于至诚的祈祷,只能说是一种恐怖和受难的呼声。这时我的思想非常混乱,我心里深深地感到自己有罪;一想到自己要在这种不幸的情形下死去,我的脑子里便充满了恐怖的影子。在这种心灵的混乱中,我简直不知我嘴里要说什么话,我只是一味地喊着:“主啊,我多么不幸啊!若是我病了,我一定要因为无人照料而送掉性命,我怎么得了啊?”于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当儿,我父亲对我的忠告,一齐涌到我的心头,接着我又想起了他的预言,这都是我在故事开头提到过的,就是说,如果我一定采取这种愚蠢的步骤,上帝一定不会祝福我,等我将来呼吁无门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我对自己大声说:“现在,父亲的话果然实现了:上帝已经惩罚了我,谁也不能来救我,谁也不能来听我的呼吁了。我拒绝了上天的好意,上天原来把我安置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让我过幸福而舒适的生活,可是我既不肯用自己的经验去认识这一点,又不肯从我父母的口中知道它的好处。我让我的父母为我愚蠢行为痛心,现在我自己也为这种愚蠢行为的后果而痛心。通过父母的帮助,我本来可以成家立业,事事如意,然而我却拒绝了他们。现在,我有无数的困难需要克服,这些困难,就是大自然本身,也不容易克服,况且我现在没有一个人帮助我,照应我,安慰我,指导我。”于是我大叫道:“上帝,救救我吧,我是在大难之中啊。”

这是我多少年来的第一次祈祷,假如可以叫做祈祷的话。

现在且回到我的日记上面吧。

六月二十八日。睡了一夜,精神多少好了些,加之寒热已经过去,我又起来了。虽然噩梦给我的恐怖还很大,可是想到疟疾明天又要再发,不如抓紧时间准备一点东西,供我发病的时候吃。我首先把一个大方瓶子装满了水,放在靠床的桌子上;为了减少水里的寒性,我又倒了四分之一品脱甘蔗酒在里面,把它们掺合起来。然后我又取了一块羊肉,放在火上烤熟,但我却吃不了多少。我又四处走动了一下,可是一点气力也没有,同时由于想到自己的不幸的处境,担心明天要发病,心里非常愁苦,非常忧闷。到了晚上,我拿三个鳖蛋在火灰里烤熟,剥开蛋壳吃了,作为晚饭,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吃肉的时候祈求上帝赐福。

吃完之后,试着出去走走,可是周身无力,几乎连枪都拿不动(因为我没有一次出门不带枪),因此我只走了几步,便坐在地上,眺望海面。这时海面平滑如镜,我坐在那里,下面这些思想忽然涌上我的心头。

我又取了一块羊肉,放在火上烤熟。

我经常看到的大地和大海,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和一切其他的动物,包括野的和驯的,有人性的和无人性的,究竟是些什么?又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无疑的,我们通通是被一种隐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种力量同时也创造了陆地、大海和天空。但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是:这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

既然如此,就必然得到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这些既然都是上帝创造出来的,那么,他当然也在支配着这些东西和与这些东西有关的一切。因为上帝既能造出万物来,当然也有能力来指导它们,支配它们。

假如是这样,那么,在他所创造的天地范围内,也就没有一件事的发生不是他所知道的,不是他所安排的了。

既然没有一件事的发生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么他自然也知道我现在是在这个岛上,是在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了。假如没有一件事的发生不是他所安排的,那么我这些灾难自然也是他所安排的了。

我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推翻这些结论;因此我更加相信我之遭遇这些灾难,都是由于上帝的安排;我之陷入这种苦境,都是由于他的指使;因为他不但对我有这种特权,并且对世上一切事情都有这个特权。

于是我又想:上帝为什么对我这样呢?我到底作了什么坏事,要这样对待我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刻出来阻止我提出这个问题,好像我亵渎了神明;我仿佛听见它对我说:你这恶人!你还要质问你作下了什么坏事?回头看看你半生的罪恶吧,试问你什么坏事没有作过?你不如问问自己:你为什么至今还没有被消灭?你为什么没有在雅木斯淹死?当你们的船被萨利战船俘虏了去,你为什么没有战死?你为什么没有被非洲的野兽吃掉?当全船的人都把命送了,你为什么独独没有淹死?在这里你还要问:“我做了什么坏事?”

这样一想,我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于是我愁眉不展地站了起来,走向我的住所,爬过墙头,仿佛要去睡觉似的。可是我心里又愁又烦,无心入睡;于是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把灯燃上;因为天已经黑下来了。这时我担心旧病复发,心里很怕,忽然想起巴西人无论生了什么病都不吃药,只吃烟叶,而我还有一卷烟叶放在箱子里,大部分是熟烟叶,也有一点不十分熟的半青烟叶。

于是,我就跑去取烟叶,就仿佛上天在指点我一样;因为在那只箱子里,我不但找到了医治肉体的药,也找到医治灵魂的药。我把箱子打开,找到了我要找的烟叶,同时,因为我所保存起来的几本书也在里头,我便取了一本《圣经》出来。关于这几部《圣经》,我前面已经提到过了,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没有工夫去看,也无意去看。于是我把《圣经》和烟叶一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不了解如何用烟叶来治我的病,也不了解它对于我的病有好处没有。可是我还是拿它作了几种试验,好像我下了决心,总要使一种试验发生效力似的。我先拿一片烟叶放到嘴里嚼;一下子,我的头便晕了起来;因为烟叶还是半青的,性子很猛烈,而我以前对它不很习惯。然后,我又取了一点烟叶,放在甘蔗酒里浸了一两小时,决定在临睡的时候喝它一剂。最后,我又拿一些烟叶放在炭盆里烧,把鼻子凑到它的烟子上,尽量忍受着它的热气和烟熏。

在做着这些疗法的时候,我把《圣经》取到手里,开始阅读,但烟草已经把我醉得昏头昏脑,至少在那个时间,我怎样也读不下去。我偶然把书翻开,首先让我看到的是这句话:“并且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要荣耀我。”[34]

这句话对于我非常切合,在读到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很深的印象,虽然这印象还不如后来那样深。因为,关于获救的话,当时并没有打动我的心。在我的理解,这件事实太渺茫了,太不可能了,所以,就像以色列人[35]在上帝答应他们有肉吃的时候说,“上帝能在旷野摆设宴席吗?”[36]我起初也说,“上帝能从这个地方把我救出去吗?”并且,因为这件事一直到许多年以后才出现了希望,这个疑问经常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但是,虽然如此,前面那句话仍旧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并且使我时常回味它。

夜已经深了,我的头已经被烟草醉得昏昏沉沉,很想睡觉。于是,我让灯点在石洞里,省得晚上拿东西不方便,就上床睡了。但在临睡之前,我作了一件我生平没有作过的事:我跪在地下,祷告上帝,求他答应我,如果我有一天在患难中向他呼吁,务必要拯救我。做完这破碎不全的祷告之后,我把那浸了烟叶的甘蔗酒喝了下去;酒性非常凶烈,并且烟味刺人,我几乎喝不下去。喝完之后,我立刻上了床。不一会儿,我便觉得酒力直冲顶门,非常有力。我昏昏睡去,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才醒。不,我甚至疑心我第二天又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到第三天三点钟才醒;若是这样,我就无法解释我为什么把日子少算了一天(这是我几年以后才发现的)。要说我划的线,有时多划了一根,有时少划了一根,为什么单单只漏掉一天呢。事实是,我的确把日子漏记了一天,至于怎么漏的,我也不知道。

不管是怎样的吧,我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痛快异常。我起床之后,觉得比头一天有劲一些,并且胃口也开了,知道饿了。简单一句话,我第二天并没有发疟子,很快地好了起来。这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当然更好了。我带着枪出去走了一趟,但不打算走得太远。我打了一两只海鸟,好像雁鹅,带回家来,却不想吃它们。于是我又吃了几个鳖蛋;味道很好。晚上我又把昨天对我有好处的药,就是那浸了烟草的甘蔗酒,吃了一剂;不过我吃得没有那样多,并且也没有嚼什么烟叶,或者用烟子熏头。

可是第二天,即七月一日,并没有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完全好起来;我发了一小阵冷;但并不厉害。

七月二日。我再把我的药用三种方法同时服下去,把自己醉得昏昏沉沉的,像头一回一样,而且把喝的分量加了一倍。

七月三日。我的病完全不再犯了,虽然以后过了几个星期,我的体力才告复原。在恢复体力的期间,我时时想到这句《圣经》上的话:“我将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获救之不可能,简直不敢去期待它。当我正为这种念头感到灰心的时候,我忽然觉悟到:我只顾去盘算着上帝把我从整个苦难中救出来,竟没注意那已经获得的拯救。于是我便用这些问题来问自己:我没有从疾病中受到拯救,受到奇妙的拯救吗?我没有从最不幸的,最可怕的境地中受到拯救吗?我可曾注意到这一层?我可曾尽了我的本分?上帝已经拯救了我,但是我却没有赞美他;这就是说,我没有把这件事看做一种拯救,心怀感激。这样又怎样可以指望更大的拯救呢?

我心里非常感动;我立刻跪了下来,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使我的病好了。

七月四日。早晨,我把《圣经》拿在手里,翻开“新约”,开始认真地读起来,并为自己规定好每天早上和晚上要读它一回,也不限定章数,只要精神能集中,就读下去。我这样认真地进行了没有多久,便感到自己的心灵受到很深刻、很真切的感动,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太邪恶了。我那梦中的印象重新涌上我的心头,我再三回味着那句话:“这些事情都没有使你悔改。”有一天,我正恳切地祈求上帝给我忏悔的机会,忽然,就像是天意一样,我在《圣经》读到了这句话:“上帝且用右手将他高举,叫他作君王,作救主,赐给人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37]于是我把书放下,把我的心灵和双手举向天空,大喜若狂地高声喊道:“耶稣,你大卫[38]的儿子,耶稣,你被上帝抬举的君王和救主啊,赐给我悔改的心吧!”

严格地说起来,这可以说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祈祷;因为我现在做祈祷的时候,联系到了我个人的处境,并且由于上帝的言语的鼓励,抱着一种符合于《圣经》的精神的希望。也可以说,从这时候起,我才敢于希望上帝会听到我的话。

现在,我对于上面提到的那句话“到我这里来,我将拯救你”,开始用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看法去理解它。因为,在过去,我仅仅把“拯救”理解为从当前的困境解救出来,因为我在这个地方虽然无拘无束,可是我认为这个海岛实在是我的一个监牢,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监牢。可是现在,我已经懂得用另一种眼光去对待它。现在,我只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太可憎了,自己的罪孽太可怕了,因此我对上帝别无所求,只求他把我从这些使我昼夜不安的罪恶重担下解救出来。至于我的孤苦零丁的生活,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我从这里救出来,也没有这种念头。相形之下,这件事完全不关紧要。我在这里说这一段话,就是要提醒那些谈到我的日记的人,要他们明白,一个人在明白事理以后,就会觉得,被上帝从罪恶中救出来,比被上帝从患难中救出来,更幸福。

现在让我把这些话暂且搁起来,回到我的日记吧。

我当前的情况是:虽然在生活上仍旧很困苦,但在精神上却轻松得多了;由于时常读《圣经》时常祈祷的原故,我的思想开始集中在一些更高尚的事情,我的内心有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安慰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同时,由于我的健康和体力已经恢复起来,我又打起精神去安排生活中需要的东西,尽量使我的生活正常化。

从七月四日到十四日,大部分的时间是带着枪四处走走,正像一般病后恢复体力的人似的,走一段歇一段,因为我这时真是精神委靡,体力虚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我所使用的治疗法,可以说是完全别开生面的,也许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办法治过疟疾,然而我却不敢把这个试验介绍给别人去实行。它虽然把我的疟疾治好,却大大伤了我的元气,因为病好之后,有好久的时间,我的神经和四肢还不断抽搐。

我从这场大病获得了一个教训,就是在雨季里出门,对于我的健康是再有害不过了,特别是那种夹着飓风和风暴而来的大雨。在旱季里,雨老是夹着这种风暴一道来,因此,我认为这种雨比九十月间的雨更为危险。

我来到这个不幸的岛上,已经有十个多月了。一切脱离当前处境的可能性,似乎都不存在了;并且我也十分相信,人类的足迹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现在我的住处既已差不多照着我的心愿安排好了,我心里颇想把这个海岛作一次更全面的调查,看看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出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