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明遇上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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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整河山——熊廷弼守辽

辽北重镇——古城开原

万历四十七年(1619)三月上旬,辽东兵败。三月下旬,熊廷弼就被重新起用,前往辽东救火,辽东确实已是火烧眉毛。之前说过,万历选人是很看重工作履历的,之前的杨镐、杜松、马林、李如柏、刘是,现在接班的熊廷弼也是,10年前,熊廷弼就来过辽东,当时他的职务是辽东巡按。

熊廷弼才到辽东就发现努尔哈赤这厮不老实,早晚必反,就上疏提醒朝廷注意此人,可惜没人听,这是努尔哈赤起兵的9年前,而现在预言成了现实。先前杨镐赴任辽东经略时就请让熊廷弼来辽东筹划军事,没有被批准。这次不用当助手了,直接做主帅。

熊廷弼接到圣旨后当即起身,五月就赶到北京。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辽东宣慰使的关防印信,也就是正式任命的官方文件和官印,一等就是一个月。

朝廷大臣经过反复商讨,建议直接任命熊廷弼为辽东经略,去替换杨镐。六月十九日,熊廷弼被告知,宣慰使的关防印信就别等了,加兵部右侍郎兼督察院右佥都御史衔,直接做辽东经略。

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还在北京奔走于各大衙门之间催兵马钱粮,辽东又传来战报:开原失守。

开原是辽东防御体系中的北路路城,开原西面毗邻蒙古,北控海西女真,东面牵制建州女真,南面屏藩沈阳、辽阳。开原是辽东北部最重要的一座路城。谁控制开原,谁就控制了辽北。《读史方舆纪要》说开原“居全辽之上游,为东陲之险塞”。

大明九边重镇是明朝沿长城由东向西建立的9个军事防区,即: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榆林镇、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

辽东镇居九边镇关之首。明洪武初年(1368),设辽东都指挥司,简称“辽东都司”,管理辽东地区的军事防御、屯田。

明朝在镇设都司,都司下设卫,卫下设所,所下设堡或台。辽东镇由辽东总兵镇守,另设辽东巡抚管理地方。

辽东镇按防御体系建立了各种屯兵城。之前说过,辽东的城防体系按级别依次为: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堡城。辽阳为辽东都指挥使司,是副总兵和巡按的驻地;广宁为都指挥使分司,是巡抚及总兵驻地。因而建立了两座镇城,都指挥使司下设东、西、南、北、中五路屯兵的路城。而实际屯兵的路城只有3座,即南路的前屯卫城,西路的义州卫城,北路的开原卫城。辽阳、广宁路城与镇城在一起。

路下有25卫,分属各路:广宁中左屯卫城,广宁右屯卫城,宁远卫城,铁岭卫城,沈阳卫城,海州卫城,盖州卫城,复州卫城,金州卫城等。卫下设有127所,所下设堡城107座。

开原路城在辽东的战略地位仅次于辽阳镇城、广宁镇城,级别比沈阳卫城都高。

开原建于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周长12里,有4座城门:东阳和门,西庆云门,南迎恩门,北安远门。开原濒临清河,城高3丈5尺,护城河深达1丈。开原城号称“开原疆场”。辽东都司在开原城设参将府、兵备道,统辖5城(开原、中固、铁岭、汎河、懿路)、21堡。

开原道全称开原兵备公署。兵备是军队高级指挥官,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参将府全称北路参将府,地位仅次于总兵、副总兵。三万卫与辽海卫各设掌印指挥、管屯指挥。指挥之下,还设经历司、镇抚司。城内还设有十几个千户所。开原军事机关林立,是明军在辽北的大本营。

开原从军事上是辽东的军事突出部,明朝在辽东的边关21座,其中开原就占5座。开原北关距开原70里,对面就是海西女真叶赫部。开原南关叫广顺关,附近是海西女真哈达部。

明朝在辽东设立7处贸易市场,同女真、蒙古贸易,开原以外有4座:广宁、抚顺、宽甸、叆阳;而开原本身就占了4座:镇北、广顺、新安、清河。

开原地位如此重要,努尔哈赤自然也早就盯上了这里。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努尔哈赤惦记开原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来抢了。

当时的明军开原守将就是尚间崖兵败逃回的开原总兵马林,还有副将于化龙、参将高贞、游击于守志。马林知道开原早晚必有一战,所以他一面向朝廷请求增兵;一面通告叶赫部在开原被攻时派兵增援。

开原明军与北面的叶赫部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叶赫部也是女真各部中唯一未被努尔哈赤吞并的一支,努尔哈赤多次派兵进攻叶赫部,每次都是开原明军及时增援保护,才让努尔哈赤不得如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努尔哈赤视开原为眼中钉,要进攻叶赫部,就必先取开原。一旦后金占领开原,叶赫部就失去了明军的保护,再攻叶赫部就易如反掌。而叶赫部也深知,救援开原就是救自己,开原叶赫唇齿相依。

马林还同蒙古介赛、煖兔订有盟约,二部答应一旦后金进攻开原,他们将出兵相助。努尔哈赤得到消息,派人送去更多的金银,收买介赛、煖兔头目,要他们到时反水,在外围配合八旗兵进攻开原。介赛、煖兔见努尔哈赤开价更高,很痛快就答应了,而马林还被蒙在鼓里,他的部下连军饷都发不出,自然拿不出更多的钱。而努尔哈赤其实也不富裕,只不过他会抢,抢来的钱花得也不心疼,反倒出手更阔绰。

攻开原之前,努尔哈赤故技重施派出许多密探混入开原,搜集情报,了解城内的防务。当时开原兵备道韩原善不在开原,由推官郑之范主持日常政务,这人一点不干正事,就知道贪钱,搞得上下怨愤,萨尔浒战后,明军本就士气低落,又因为长期欠饷,士兵逃亡日多。努尔哈赤得知后认为夺取开原时机已到,于是派100多名士兵扮作百姓,混入开原城,到时里应外合。

万历四十七年(1619)六月初十,努尔哈赤得知守城明军出城放马,决定乘虚突袭开原。八旗军4万人连续3天急行军,一路天降大雨,河水暴涨,道路泥泞。努尔哈赤先派哨探侦察开原一带雨量及道路状况,得到的回报是:“开原无雨,道路不泞。”于是,努尔哈赤派小股部队虚张声势佯攻沈阳,他亲率主力部队经靖安堡直扑开原。

六月十六日晨,后金军突然兵临开原城下,开始攻城。

开原推官郑之范事先得到叶赫部的报告,说努尔哈赤近期很可能带兵来攻开原。郑之范却说叶赫部使者谎报军情,扰乱军心,鞭打使者。马林以为既然与蒙古订盟,还有叶赫部援兵,必要时还可调铁岭卫及庆云堡等地明军增援,有些轻敌。直到努尔哈赤兵临城下,明军仓促间来不及布防,只能被迫迎战。

八旗军此时已从南门、北门、西门布战车、架云梯,沿城攻杀。重点攻击东门,明军抵挡不住退回城内。事先混进城的后金兵突然杀向东门,杀散守军,占领东门,八旗军一拥而入。推官郑之范乘乱带领家丁从北门仓皇出逃。总兵马林、副将于化龙、参将高贞及数千明军被杀。

蒙古的介赛、煖兔两部乘努尔哈赤攻打开原之时,出兵3000抢掠开原西境的庆云堡,又派3万骑兵围攻铁岭西面的镇西堡。这就牵制住各地明军不能分兵去救开原。

铁岭卫派兵3000人援救开原,怎奈为时已晚;叶赫部派出的救兵也被努尔哈赤的伏兵杀退。开原城沦陷。

八旗军蜂拥进城,开原明军与敌人展开巷战,开原居民也上演了悲壮的一幕——为了避免被俘受辱,人们纷纷投井、悬梁自杀。当时一位朝鲜使者目睹了经过,惨烈的景象令他终生难忘。据他回忆,因为自杀的人过多,以至于木无空枝,几乎每棵树上都有人自杀。后金军进城后又是一番屠杀,数万军民倒在血泊之中,活着的人都成了后金的奴隶。

努尔哈赤将抢劫的金银财宝、粮食、布匹及军用物资,用车载马驮,搬运三日。然后一把火烧毁了古城开原,驱赶俘虏,返回界藩分赃去了。

熊廷弼听闻开原失守,向朝廷奏称:“辽左,京师肩背;辽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开原已破,北关难保,朝鲜亦不可恃,辽河以何可守?”“辽左”指辽西的广宁、锦州;“辽东”指辽阳、沈阳。

熊廷弼接手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沿途遇见的都是惊慌失措的败兵跟难民。熊经略在路上就不得不提前进入角色,他亮出了新任辽东经略的牌子,收编败兵,召集逃民,然后告诉大家朝廷并没有放弃辽东,辽东还是大明的。熊大人一路走一路招抚,行进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七月,原任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等待交接,得报敌军或有异动,于是派游击王文鼎守铁岭,李如桢率兵5300人驻沈阳。

熊廷弼还在路上,又传来坏消息:铁岭失守。七月二十五日,努尔哈赤率八旗主力出三岔儿堡进攻铁岭。铁岭是沈阳的北面门户,努尔哈赤要攻沈阳就必须先攻铁岭。努尔哈赤还是喜欢玩阴的,这次不但派奸细混进城,还不惜重金收买了明军参将丁碧。之前,攻开原收买蒙古部落头领,这次攻铁岭又收买明军将领,努尔哈赤很会算账,花去那么一点金银,得来的却是满城的财富人口,这买卖做得不亏,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努尔哈赤打仗一向喜欢玩派间谍收买叛徒的策略,明军从抚顺到清河,从开原到铁岭,几乎每次都中招,却不知反省,让努尔哈赤屡屡得手。与点子多多的努尔哈赤比起来,只会打正规战的明军就显得很傻很天真。

结果不需多说了,努尔哈赤在内奸、间谍的配合下,再次里应外合攻占铁岭,两万明朝军民惨遭屠杀,接着就是抢掠,满载而归。努尔哈赤的奸细进城,大兵围城,里应外合,屠杀,抢劫,分赃,已经形成固定的模式。

熊廷弼才到辽东,由于忙于招抚,一时抽不开身,就令属下佥事韩原善火速赶到沈阳面见杨镐传达圣意安定人心。结果韩原善当场吓哭,死活不敢去。

努尔哈赤已经占领了铁岭,铁岭距沈阳很近,努尔哈赤的骑兵一天就能赶到,虽然当时的沈阳城还在明军手里,而且守军人数也不少,但形势已是岌岌可危,沈阳城就是前线了,所以韩佥事宁可不当这个官也不去。熊廷弼又让佥事阎明泰去,阎佥事倒是去了,可走到虎皮驿胆子再也“壮”不下去了,哭着跑了回来。眼见手下都这个熊样,熊廷弼说那好吧,招抚军民的事情你们干,沈阳我自己去。熊廷弼只带着几名随从自虎皮驿出发前往沈阳。

八月初二,熊廷弼抵达沈阳,正式接替杨镐出任辽东经略。

八月初三,熊廷弼进入辽阳。熊大人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严肃军纪,在辽阳公开处决此前临阵脱逃的将领游击刘遇节、中军王捷、游击王文鼎。

游击刘遇节、中军王捷是萨尔浒之战的逃将,当时隶属西线杜松部,兵败后率部逃归。游击王文鼎,杨镐卸任前命他去守铁岭,而王文鼎并不比后金军早到铁岭多少。所谓“受事半日而铁岭陷”,赴任的他和后金的攻击部队前后脚赶到铁岭。他甚至连部下军官叫什么名字都没记全就被敌兵围城,铁岭失守他的直接责任不大。可毕竟丢城失地、军民被杀,总要有人负责。

熊大人的第一把火就把辽东各级军政官员给镇住了,一次处决这么多高级将领,以前从未有过,反应过来的各级官员,特别是武将马上跪倒一片,为几人求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武将们长跪在地叩头求情,熊廷弼铁青着脸不为所动。

不多时,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呈上案头。熊廷弼看着众人说道:“皇上御赐尚方宝剑,正为诛杀怯逃震肃风气。他们劳苦,阵亡士兵就不劳苦?不杀临阵脱逃的人,如何告慰阵亡将士!”

斩杀逃将,熊大人在校场筑坛带领军民祭奠抚顺、清河、萨尔浒、开原、铁岭阵亡将士。告诉百姓国家不会放弃辽东,失陷的城池也必将收复,现在要军民一心力图恢复。

熊廷弼迅速安定了辽东人心,稳住了局势。

兄弟,这次帮不了你了——叶赫城之战

熊廷弼忙于整肃军纪、安抚军民,努尔哈赤也没闲着,他甚至比熊廷弼还忙,忙着杀人、抢劫、分赃。

萨尔浒大战后,努尔哈赤不给明军以喘息之机,迅速攻占辽北的开原、铁岭,抢占了明朝在辽北的两座坚城,打开了进军辽沈的通道。不过在进兵辽沈之前,努尔哈赤还有一件事要做——进攻叶赫女真。

万历四十七年(1619)的夏天,八旗军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忙,六月攻开原;七月占铁岭;八月,八旗军主力再次出动,目标是开原北面的叶赫女真。

开原明军与叶赫女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努尔哈赤前几次进攻叶赫部都因开原明军的及时支援被迫退兵,现在努尔哈赤连开原都占了,开原明军全军覆没,这次叶赫部再也盼不来援兵了。

八月十九日,努尔哈赤亲率大军数万,大举进攻叶赫城。

叶赫古城分东西两城,夹叶赫河而建,东城在南岸,西城在北岸。

叶赫古城建在高达8米的台基上,城墙由夯土筑成。城基用大石,城墙外还有一道木城,最外面是木栅构筑的工事,整个城池有3道城墙、3道护城壕。

叶赫贝勒金台什守东城,叶赫贝勒布扬古守西城。二十一日夜,东、西二城得知后金兵将大举来犯,城外居民纷纷入城防守。二十二日晨,后金军逼近城下。努尔哈赤分兵两路:一路由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等四大贝勒率领进攻布扬古据守的西城;努尔哈赤亲率一路进攻金台什驻守的东城。

布扬古等率兵主动出城迎战,与后金军在城外的西山大战,双方杀伤相当。后叶赫部因兵少力不能支,退入城内固守。叶赫城激战之时,辽东经略熊廷弼令李如桢、李光荣、贺世贤三总兵率军进攻后金的新寨(今辽宁抚顺东),包抄后金军的后路,想迫使努尔哈赤回救。但努尔哈赤早有准备预先在各关口设有精兵,更主要的是明军将领一个个畏敌如虎,只是远远地在外围逡巡,不敢与敌人交战,所谓的救援只是敷衍而已。

叶赫二城修得坚固,叶赫兵也拼命抵抗,后金军最后不得不使用楯车。楯车上面有一块大木板,木板上有几层牛皮,人在木板下推进,抵达城下后,后金兵就在楯车掩护下在城墙下挖洞,然后放入火药。将东城炸开一个大豁口,后金兵从豁口处蜂拥而入,叶赫东城失守。金台什见大势已去,率妻儿登上城中的八角台,做最后的抵抗。

后金军将金台什包围在八角台上,生死关头,金台什表现得非常英勇,宁死不降。金台什是皇太极的亲娘舅,在劝降的过程中,他提出要见皇太极,并让皇太极保证他家人的安全。皇太极回答:“杀与活,唯父汗之命是听,我无法保证。”金台什的儿子也在下面劝降,金台什让妻子从八角台上下去求生,金台什想自杀但被后金兵俘虏,后被努尔哈赤亲自下令将他处决。东城陷落,西城守军动摇,布扬古的弟弟布尔杭关键时刻反水,携妻子老小开门投降,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率兵入城。布扬古被困,代善再三劝降,布扬古相信了代善的话,走出投降,但他见到努尔哈赤后傲而不拜,努尔哈赤大怒,下令杀了布扬古,叶赫城之战悲壮地结束了。

全民动员修工事——严厉的包工头熊廷弼

熊大人正式接手后才发现辽东的局面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形势远比自己预料的要糟糕得多。开原、铁岭相继陷落,沈阳、辽阳门户洞开。萨尔浒兵败的当年七月,兵部奏报,辽东兵力现有42300多人。熊经略接任后核实了具体情况,又亲自到几支部队驻地走了一圈,心拔拔凉。

兵部的这个数字水分不大,兵力总数确实在4万左右,但真正能参加战斗的就没多少人了。守沈阳的原李如桢部和驻在浑河以西策应沈阳的李光荣部,共计1万多人,能参战的也就2000人;驻守虎皮驿的总兵贺世贤部算是精锐了,五六千人里能参战的也只有2500多人;驻扎辽阳的总兵柴国柱部,主要是原先奉调但没赶上出征萨尔浒的四川兵,加上陆续收容的各路败兵,不到2万人,这是人数最多的一支。但这些人多数装备不齐,士气低落,成天想的就是回家,一句话就是士无战心军无斗志。战马只有1万多匹,还多是瘦马。明军骑兵过去是靠着车阵火器的配合才能勉强与后金骑兵打一个平手,骑兵对骑兵的对攻,几轮下来就垮了,野战是不用想了,守城又缺火器。明军对后金军最大的优势就是火器,少了火器,战斗力就打了折扣。比射箭?那算是问到女真人的心坎里了!人家可是骑射起家,靠的就是弓箭。明军的现状是打又打不过,守又守不住。

努尔哈赤要是知道明军此时的底细,以他爱占便宜的性格,势必会打上门来。如果不是这几次攻城略地抢得比较多,手头宽裕,熊廷弼能不能守住沈阳、辽阳还真就不好说了。

熊廷弼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急呀!两榜进士出身的熊廷弼不得不整天跟个街头怨妇似的,一个劲给万历皇帝打报告,找皇帝要这要那,要援军、要官员;火药、盔甲、兵器、马匹、粮草、被服,只要用得着的没有他不要的。因为辽东啥都缺就是不缺敌人。虽然万历皇帝消极怠工是出了名的,但对熊廷弼的折子他是每疏必看,而且批复极快。

皇帝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熊大人告诉辽东的各级军政官员,大家是一条船上的,谁也别想跑。大家必须同舟共济,有福同享。当然,这个暂时还谈不上,有黑锅一起背,这个很有可能。辽东失守,他熊廷弼完了,诸位也得陪着他一起去法场,一起去阴曹地府,话语间透着一股寒气。

因为有杀逃将在先,所以辽东官员都明白,这位熊大人是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服从命令听指挥为好。

各级官员被熊大人调教得服服帖帖,至少表面上如此,接下来就是士兵和百姓了。熊廷弼派官员到各地劝百姓返乡返城,又派骑兵队出城巡查,对外防备后金可能的偷袭。要知道,努尔哈赤就喜欢偷偷摸摸,对内则是抓捕逃兵,有熊大人在,想当逃兵就等于自杀,熊大人连高级将领都敢砍,杀几个逃兵就更不在话下了。从官员到士兵、百姓都领教了熊大人的厉害。接下来,熊廷弼就着手加固城防,在现有基础上加厚加高辽阳城墙,每隔五步设一个垛口,每个方向至少修建一座城楼,环城挖掘两道壕沟,壕沟内侧竖立尖木桩阻挡敌人的骑兵,壕沟之间用吊桥相连。工程质量不得有丝毫马虎,谁负责的地方出了问题就收拾谁。工期嘛,当然越快越好。因为努尔哈赤习惯搞偷袭,不会提前打招呼。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辽阳城就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全城的人谁也没闲着,全在干活。

熊廷弼对筑城十分重视,经常下工地巡视,对发现的问题就地解决,不得拖延。城墙少砖,就一边烧砖,一边拆房子。修城缺人手,就征募穷人以工代赈,从各地监狱派罪犯充数。对特权阶层——各级官员及地方乡绅,熊廷弼也一视同仁,官绅一起当差。谁也别想偷懒,只要是男的够年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上工地,一起搭架子扛砖头。

上年纪的老人,经略大人也有用处。体力活干不动,遛弯儿逛街总行吧。那就好,熊廷弼把他们组织起来,三五人一组,每组老人带着一队明军士兵按区域划分在城内来回溜达,遇见陌生人就盘问。在这些本地老人面前,外乡人很难蒙混过去。没有身份证明又缺乏恰当理由滞留辽阳城内的外乡人就会被明军士兵看管起来,严加审查。

熊大人这招是专门针对努尔哈赤的奸细的,执行一段时期后,果然收获不小,抓了不少努尔哈赤派来的奸细。

校军场也少不了熊大人。在辽东就要打仗,那是迟早的事,所以提高部队的战斗力迫在眉睫。派别人,熊廷弼不放心,他亲自逐营逐队检阅,裁汰老弱,训练精壮。

总之,那些日子熊大人是非常的忙,一会儿出现在筑城工地,一会儿又现身校军场。

从各地驻军征调和新造的火枪火药运达辽东,包括2000门“涌珠铁炮”和500门“连珠铁炮”在内的一批重装备也在加紧赶制,陆续运抵辽东前线。

经过熊廷弼一番整顿,辽阳守备大有起色,熊廷弼做好这些后,决定出巡抚顺。这是一个令部下们抓狂的决定,开原、铁岭都丢了,抚顺早就是沦陷区了。这时候去抚顺与其说是巡视,不如说是自杀更合适,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但熊廷弼不这么想。

总兵贺世贤拦住马头劝阻,但熊廷弼坚持要去,谁劝也不行。

熊廷弼只带了400多人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出发了。一路上,随从心惊胆战,毕竟别人不是熊大胆,没有熊廷弼那么大的胆量。好不容易到了抚顺,熊廷弼又下了一道让部下们差点哭出声来的命令,敲鼓鸣锣,一路鼓吹前进,这是生怕闹得不大努尔哈赤不知道啊!但既然是命令就得执行,于是一行人大吹大擂进了抚顺。

熊廷弼在抚顺哭祭阵亡将士,然后沿原路返回。

熊廷弼的防守滴水不漏,让占惯了便宜的努尔哈赤极不适应,在领教了熊大人的“野蛮作风”后,努尔哈赤还给熊大人取了一个绰号“熊蛮子”。

熊廷弼守辽以来,努尔哈赤很老实,鉴于熊廷弼实在过于生猛,努尔哈赤只好蹲在老窝等机会。

努尔哈赤没等多久,机会就来了。机会是北京的官僚们免费赠送的,熊大人不仅对敌人蛮,对自己人也蛮,上任以来,为了粮饷,跟北京各大衙门各级官员的口水仗就没停过。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但因为熊大人有万历皇帝撑腰,别人也奈何他不得,熊大人依旧我行我素,保持本色。

可是,事情总有变化,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持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的万历皇帝驾崩了。尽管熊廷弼经常顶撞万历皇帝跟万历耍脾气,但万历皇帝却是他真正的知己,知己难寻。失去万历皇帝保护的熊廷弼很快就被排挤出官场,被罢免辽东经略。

接替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的是袁应泰,这是一个好官,清正廉洁,勤政爱民,当知县的时候就带领百姓兴修水利,造福一方。可惜不懂军事。

袁应泰还特别仁慈爱民,放在平常这本是优点,可在形势错综复杂、敌友难辨的辽东,袁应泰的爱心却用错了地方,并最终导致了他的悲剧。

辽东是一个明朝、蒙古、后金三方势力交错的地方,情况是错综复杂,很难简单地说清楚。女真还没成势的时候,辽东最大的边患不是女真而是蒙古。靠近辽东的蒙古各部经常过来抢,只不过随着女真的崛起,蒙古衰落了,此消彼长,曾经的敌人明朝与蒙古,因为共同的敌人女真而慢慢靠近。

明朝与后金开战后,双方都在争取蒙古各部。对,有人注意了,各部,也就是说,蒙古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很多部落,这些部落有的倾向明朝,有的跟后金关系更近,而且蒙古人也觉察出来他们在明朝与后金之间举足轻重的分量,在两边左右摇摆的也有很多。

从李成梁守辽东时起,就经常有蒙古人投奔明朝。熊廷弼经略辽东,蒙古人来投的也不少。明军中有很多蒙古人,而且这些人的战斗力还很强。很多蒙古人效忠明朝,但也有一些人的心地就不那么单纯了。

特别是后期,在努尔哈赤的拉拢下,不少蒙古人投靠了后金,熊廷弼对这种变化相当警觉,所以,后来有大批蒙古人来投奔,熊廷弼就将这些人分散安插。然后派人秘密监视一段时间。如果确实可靠再放心使用,明军对蒙古人一视同仁。即便蒙古降人里有一些抢劫、杀人的不法行为,为了稳定人心、笼络蒙古部落也不能按律治罪。他的做法是秘密干掉。但袁应泰来了,情况就不同了。

袁应泰很单纯,他没有熊廷弼那么多心眼,这可能与他的经历有关。他缺乏经验,不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特别是乱世里,简直防不胜防,更何况袁大人连防都不防。就在他当辽东经略不久,很多蒙古人南来投效。袁大人生性宽厚,他说我们不收留他们,他们就会转而去投奔后金,那是增敌之兵。

其实,接收蒙古人不是错,错就错在接收后不考验、不管理,简单安置,甚至放任不管,对这些人来之前的经历、来这里的动机,丝毫不予理会。

结果,一下子来了4000多蒙古人,拉着80多辆大车,赶着成群的牛马,浩浩荡荡进了辽东。袁应泰把这些人按原先的部落家族安置在沈阳、辽阳及少数边堡。有人说,这里边难保杂着敌人的奸细,一旦有战事,奸细为内应就糟了,袁应泰却听不进去。

懂军事的熊廷弼一上来就主守,而不懂军事的袁应泰,刚来就想攻。

熊廷弼曾经给万历皇帝上了一封《敬陈战守大略疏》。这篇奏疏很长,讨论的内容很多,涉及多个方面,中心思想却很简单——要兵,要钱。辽东现有兵力7万多,但为了守住辽东一线的辽阳、叆阳、清河、抚顺、柴河、镇江等战略要地,需要18万人,9万匹战马,也就是说,辽东至少还需增兵10万。18万兵,9万匹马,一匹马每月3升杂豆、一束草料(15斤一束),一个士兵每月5斗军粮、1两5钱军饷计算,共计需要97200石豆子、2160万束草料、108万石军粮、324万两军饷!

万历皇帝很支持熊廷弼,可大明的家底就那么点了,所以万历皇帝到死也未能给熊大人补齐,更别提其他人了。而袁大人主攻,他也要求增兵,至少10万。主守的要求增兵,主攻的也要增兵。其实,换谁来都得增兵。

明朝在辽东建立的堡垒防御体系层次分明、堡垒众多,处处分兵、处处设防。这么一来,数万守军分散在数百个大小不等的城堡里,平均一个堡垒也就几百人,有的只有几十人,如此布阵的结果就是缺乏机动兵力,明军长期守在城里,野战水平持续下降,一旦敌人攻来,守也守不住,兵力分散,打又打不过。

天启元年(1621)一月,袁应泰上疏朝廷,详细阐明战守方略。大意是他准备在今年二月进兵,第一步先收复抚顺,出征所需的各项兵马钱粮也必须备齐。袁经略指名要内地各镇总兵凑齐1万名“家丁”给他送到辽东听用。他倒不傻,袁大人知道打仗还得靠各级将领的私人武装家丁,所谓家丁就是一个称呼,叫野战兵更合适,因为这些人都是经过千挑百选的精锐。将领冒着被弹劾丢官的风险克扣冒领军饷,就是因为知道手下这些兵大多不堪一用,临敌冲锋很难指望,所以才组建自己的私属战斗部队。

也正因为如此,被将领们视为心头肉的宝贝,岂是你袁大人一纸公文说要就能要来的!结果自然是应者寥寥。

袁应泰想打出去收复失地,可还没等他出去,努尔哈赤就来了。听说讨厌的熊蛮子走了,努尔哈赤立马就兴奋了。这些日子可把他憋屈坏了。努尔哈赤等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