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十二月/矛盾的爱
傍晚/旅馆客房
秋雨支着手臂坐在床前,望着那两摞绸缎面的手工日记簿发呆。
一黑一白,扉页上是两种不同的字迹。白色的封面上字迹细柔的写着‘沫儿’两个字,水墨纹的只字未写,但显然是宛轻若的。
他靠在枕上,慢慢打开来。
10月16日
(冷沫儿)
他来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他。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更加的迷人漂亮。但他没有认出我来,我有点伤心。他好像病了,很难受的样子。我留下了他,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宛轻若)
你做得很好,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发现我。
......
11月2日
(宛轻若)
对不起,秋雨听出了海底的琴声,今天冒险下了海。如果不是诗然及时通知我,恐怕……
好在只是水草缠住了他,抢救的及时。
(冷沫儿)
谢谢你救了他!
......
11月4日
(宛轻若)
没想到让诗然请出老镇长来赶走他也无济于事,他又悄悄地出现了,我以为……
他很聪明,抓到了我。对不起沫儿,我没能帮到你。
(冷沫儿)
他没事,恢复得很好。
诗然哥说他猜出了你是住在我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你说得对,他真的很聪明。
…...
温柔的灯光下,秋雨一页一页交替翻阅着这些日记。仿佛看到了一对黑白行走的魂灵,在窗下的窃窃私语。
两本日记,一冷一热,截然两种不同的风格。在细腻柔软的纸面上,清晰记录着自他出现在沁水小镇后,每一天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冷沫儿的笔触,多是叙述着她对秋雨的感情。而宛轻若则是更多的记录着都发生了哪些事情,提醒冷沫儿应该注意哪些。
这些犹如两个正常人一样的交流,让秋雨产生了更大的困惑,因为它根本有别于他的认知——对双重人格的定义。
这么冷静而和谐的共生体,怎么可能会产生人格裂变?
他合上冷沫儿的日记放到一边,拿起那摞水墨纹的日记簿随意地翻阅着,望着页面上的字迹微微有些发愣。
她的字迹,清隽之中带着些英文书写体的刚柔,潇洒又漂亮,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忽然,秋雨在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纸上,隐约看到了一些印痕。从日记侧边的断纹上来看,很明显是前一页书写过后又被撕掉了的。
他合上日记,靠在床头咬着手背想了又想,轻手轻脚的走到客厅,在柜台里找到了一支铅笔,俯在茶几上迅速地描画起那些痕迹来。
灰黑色的字迹渐渐显露出来,秋雨望着那些字迹,顿时目瞪口呆,仿佛有一道电流,瞬间穿越了他的身体。
在那张被描画过的纸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首诗。
我愿
轻若雨滴
穿过世间风尘
默默
来看你
只要你在
一切安好
笑如阳光般灿烂
行若诗云般惬意
今生
唯愿足以
……
怎么会是这样?
秋雨的眼前,豁然又闪现出八年前,那双和宛轻若一模一样的眼睛。它们交相辉映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挥之不去。
宛清儿……
轻若雨滴……
宛轻若……
宛轻若,你到底是谁?
秋雨扶住猛然发痛的额头,脸色渐渐苍白,无助地倒在了沙发上。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好累,累到——都快要撑不住了。
次日午时/旅馆客厅
秋雨从昏沉中醒来,眼前是诗然被放大的一脸紧张。
“你还好吗?”
“还好,”秋雨略带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他重新闭上眼睛,心力交瘁到极点。
那张被撕掉的诗,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来什么,却经不起他仔细的推敲。
松泽明说宛清儿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轻若雨滴;
沫儿说他笑得样子像阳光般灿烂;
轻若曾经对他说过,只要你在,一切安好;
还有那些挂满了墙的画像,那把被她精心擦拭,仔细呵护的吉他......
这些都足以说明,她在诗中所提及到的那个人——分明正是自己。
他蓦然又想起了那张全家福照片,和背面模糊呈现出的那个和诗页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英文签名,心里越发的感到迷茫和慌乱。
就算是单纯的笔迹模仿,但是凭着冷沫儿对整件事情的简单了解而制造出的宛轻若,怎么可能会拥有宛清儿对他所有的感情和记忆?
他睁开眼睛,眸光暗沉的默默盯了诗然许久,举起了那本日记。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诗然微微一怔,眉眸迅速垂了垂。
他目光中突然出现的闪烁不定,让秋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满脸立刻都充满了期待。
“哥,能告诉我吗?求你!”
然而那个优雅的男人,只是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秋雨,我不想骗你,但是……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因为直到现在,有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没能搞明白。我只是愿意相信并且顺其自然,但是我不能够保证其他人会和我一样想尤其是你,所以……”
他缄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或许有些真相,得靠你自己去发现并且证实它,才能够彻底想得明白。”
温暖柔和的日光,在诗然优雅沉静的身上缓缓弥漫开来。伴着他微微的又一声叹息,渐渐弥漫在秋雨纷乱复杂、毫无头绪的心上。
…………………
子夜过后/海底琴室
这个夜里,子时的琴声没有如约的响起。
秋雨穿过悠长的甬道走到了琴室,那个优雅的背影无声地坐在那儿,任由时光流逝的寂静。
她的身边,依旧放着那把大提琴,但此刻却只是孤单的躺在那里。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抚摸着光滑的琴身。
“为什么不拉琴了?”
“心无所念。”
她支着下巴,痴望着空气,幽缓的声调里,似有道不尽的重重叹息。
他望着她美丽的侧颜,似乎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在她的眼眸内四处流转。
她忽然站起来,走到偌大的玻璃前,伸出双手,在光滑的壁面上划了一个半圆。
紧贴着玻璃的一面石壁,在秋雨的眼前缓缓打开了另一幅画卷。
庞大透明的玻璃外霍然出现的,是黑暗中被突然惊动了的幽深的海底世界。在耀眼的灯光辉映下,迅急地活跃起来。
她匍匐在玻璃上,眼神布满忧郁,追随着那些偶尔紧贴着玻璃游动过来的小生物,伸出手来一一抚摸着它们欢快游弋的小影子,唇边露出了一丝浅淡的微笑。
那是一种无奈的微笑,一种令秋雨感到莫名心疼的微笑。但是,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更不了解她浓重深沉的忧郁从哪里来。没有无从谈起的话题,使他的内心因而更加的郁郁不堪。
时间在这些游弋中无言的静默着。
许久,她重新合上石壁,缓步出了琴室,默默穿行在甬道里,秋雨紧紧随在她身后。
她没有去画室,而是拐了个弯停在另一处石壁前,打开了另一道门。
一个极小的、被石洞围起来的天然泻湖豁然出现在眼前。碧蓝的海水清澈见底,灯光下偶见一些来来去去、宛若幽灵的海底小生物。
她转到一处石壁后面,不大一会儿换了身紫色的泳衣出来。就像对待空气般毫不理会秋雨投射在她身上的每一道热切的目光,默默的朝海水走去。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秋雨醒悟过来,急忙追着她问道。
她这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好几秒之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待在这儿就好。”
她提起放在岸边的一套简易潜水装置,纵身跃入了水里。在秋雨追随的目光中,闪动着优美的泳姿,穿过一道狭窄的缝隙,直接游向海里去了。
她默默做着的这一切,既让秋雨惊讶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是在试着让他了解,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其实对他来说都并无伤害,却也和他毫无干系。
但是,为什么秋雨的心里总是会产生那样的疼痛?她的忧郁、孤独、神秘,和她所做着的这一切,都令他感到莫名地心痛。
........................
次日傍晚/海边礁石滩上
雪,终于停了下来。
诗然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秋雨,淡淡道:“有事?”
见他半天不语,便温和地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忽而听到秋雨低低的一句:“哥,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诗然停下了手里的摆弄,背对着他沉吟了片刻,轻声道:“好。”
一个小时后,他们并坐在礁石滩上缓缓燃起的一堆篝火旁,默然无语。
“不是有话要说?”诗然开口打破了寂静许久的沉闷。
“我看了所有的日记,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想明白什么?”
“沫儿好像就是她自己,是很真实的一个存在。”
“啈!”诗然轻笑了一声:“那是当然。”
“可这样一来,她们之间不是应当互相排斥的吗?轻若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沫儿,可为什么还要帮着她?一个如此强大的人格,本该是和主体形成互掐争斗的格局,最终占领主导地位才对,可是她们却这样和谐的共生着?”
“或许她们知道,只有这样才都能好好的活着。”
“什么意思?”
“我想当初如果不是宛轻若的出现,沫儿恐怕早在八年前就已经……”
秋雨摇了摇头:“但我看得出来,轻若她似乎并不开心。”
“我相信那不是因为沫儿。”
“怎么这么肯定?”
诗然手里拨弄着篝火,一张棱骨分明的脸,在红光的映照中带着某种凝重:“因为一个高贵的灵魂,永远都不可能去做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情。”
秋雨更为不解,带着疑惑盯了他一会儿,转而望向通红的熊熊火焰,痴痴着叹了口气。
诗然眼眸深沉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么?”
秋雨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想我是疯了,好像是爱上了她,却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诗然拨弄篝火的手顿了顿,深邃黝亮的双眸随之微微颤动了一下,继续拨弄着篝火:“以你的判断呢?”
“就像我当初分析的那样,如果是因为冷沫儿受到了事故的重创,不愿意再面对过去而裂变成了另外一种人格。那么这个第二人格,应该是处处与主体对抗直至消灭她的一个存在才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但是现在,作为一个更为强大的人格,宛轻若不但丝毫没有霸占冷沫儿的思维意识,相反却始终都在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身份,这根本不符合双重人格形成的逻辑和定律。这样的存在,我始终都想不明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想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优雅的男子长久的沉默着,突然幽幽叹道:“知道了又能怎样?”
秋雨呆愣了片刻霍然看向他,缓缓说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吗?求你了哥,告诉我。”
篝火通红中,那个优雅的男人低沉道:“你会信吗?”
秋雨布满疑惑的目光中透露出灼灼:“我信!”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害过我。”秋雨无比坚定的回答。
诗然蓦地闭上了眼睛,咬紧嘴唇垂下头轻叹了一声。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抬起头来,一边用枝丫继续慢慢拨弄着那堆燃烧的篝火,一边幽幽道。
“秋雨,其实轻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第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