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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资本家
Facebook、谷歌以及监控经济的其他主宰者孕育了一场资本主义的致命突变。
新年伊始,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承诺,Facebook将“确保用户能够控制自己的信息”,“保证我们的服务能够改善人们的福祉”,以此解决困扰公司的许多问题。
尽管我们很想相信他,但扎克伯格突然画风一转,大谈特谈责任感,实在让人无法当真。他提到的问题,包括“选举干预”和“仇恨言论与虚假信息”,都是社交网络特性的副产品,不是漏洞。多年来,Facebook一直忽视这些问题的发展,又该如何解释?某些头条新闻指责互联网,其他人则批评Facebook的管理维恩提。去年11月,《纽约时报》一篇强有力的报道称,Facebook高管“马失前蹄”,先是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前夕忽视了选举干预的警告信号,接着又试图掩盖这些信号。其他分析人士得出的结论是,问题出在Facebook的规模上,他们认为应该将其拆分为规模较小的公司。遗憾的是,这些解释都无法使我们更进一步,抓住问题的本质。
假如你是“监控资本主义(surveillance capitalism)”的拥趸,那么Facebook就是企业中的典范。监控资本主义是笔者自创的说法,指的是利用我们的个人体验创造一种新型市场的企业。它们从我们的一举一动(确切地说,就是跟踪我们的手机位置)中吸取所有可能收集到的行为数据,并利用机器智能将其转化为预测,从而学会预期甚至引导我们未来的行为。而这些预测将在以新一类商业客户为目标的新型期货市场进行交易。
十多年前,谷歌发明了监控资本主义。当时,该公司发现,堵塞其服务器的“数据垃圾”可以结合分析,生成对用户行为的预测。那时候,商家最感兴趣的动作就是用户是否会点击广告。这家年轻公司利用数据盈余进行点击率预测,为一种利润极高的销售流程打下了基础,这种流程被称为“广告定位”。2008年,Facebook面临金融危机,扎克伯格聘请了谷歌高管谢丽尔·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把这项计划搬过来。(Facebook和谷歌均未回应置评请求。)
在谷歌和Facebook惊人成就的激励下,保险、零售、医疗保健、金融、娱乐、教育、交通等领域的公司也纷纷追逐令人瞠目结舌的监控业务利润率。监控资本家依赖于原材料(行为数据)的持续扩张来推动收入增长。这种数据提取需求促使谷歌从搜索领域扩展到电子邮件、地图测绘,甚至试图构建整个城市,推动亚马逊投资数百万美元开发Echo和Alexa,也导致以“智能”开头的产品越来越多。而这些产品本质上都是界面,目的是保证此前无法获取的行为数据从你的厨房乃至卧室畅通无阻地流向商家的服务器。
扎克伯格如今承诺解决的每一个问题其实都是Facebook体验存在已久的特性。关于社交媒体使用与心理健康之间的关系,已有不少于300项的重要定量研究(其中大部分产生于2013年之后)。今天,研究人员一致认为,社交媒体催生了一种强度和普遍性前所未有的“社会性比较”过程,对几乎时刻在线的年轻用户影响尤其大。其结果是:不安全感、嫉妒、抑郁、社会孤立和自我物化的情绪被放大。一项发表在《美国流行病学期刊》(Americ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上的重要研究得出结论:“使用Facebook不会提升幸福感……个人用户最好减少使用社交媒体,转而关注现实世界中的人际关系。”
“Facebook并不想伤害你,但它乐于从你的痛苦中榨取数据。”
事实上,Facebook一直热切渴望掌握社会性比较的作用机制,借以操控人类行为。2012年,一篇发表于《自然》(Nature)杂志的文章(标题为“一项6,100万人参与的社会影响和政治动员实验”)根据Facebook数据科学家亚当·克雷默(Adam Kramer)和学术研究人员之间的合作,详细说明了在2010年中期选举前夕,Facebook在6,100万名用户的首页消息流中植入了与投票相关的提示信息,利用社会性比较过程影响投票行为。研究小组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努力成功触发了一种影响现实世界行为的“社会传染”现象,并因此产生了34万张额外的选票。
该研究一经刊登就引发了一场激烈的公开辩论,而这位Facebook数据科学家已经在和其他学术研究人员合作开展一项新的研究:“大规模情绪通过社交网络传播的实验证据”。这一次,在首页消息流中,689,003人接触到了积极和消极的情绪暗示。研究团队庆祝了它在操纵用户方面所取得的成功,并在2014年的研究报告中总结道:“情绪状态可以通过情绪感染传递给他人,导致人们在无意中体验到同样的情绪。”就选举而言,有些人已经学会利用这些有害的方法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2016年,围绕美国和英国竞选活动的虚假信息行动再次暴露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这个问题已经损害了印尼、哥伦比亚、德国、缅甸、乌干达、芬兰和乌克兰等种族多元化国家的选举和言论。
以上历史事件说明了Facebook“极端冷漠(radically indifferent)”的态度,这也是监控资本家及其用户之间的正式关系。Facebook不关心虚假信息、心理健康或扎克伯格决议清单上的任何其他问题。用户不是顾客,也不是“产品”。他们只是免费的原材料来源。扎克伯格、桑德伯格和公司其他高管之所以无动于衷,并不是因为他们是邪恶的,而是因为他们是监控资本家,受到前所未有的经济需求所约束,他们必须提取行为数据,预测我们的未来,为他人攫取利益。Facebook不在乎,因为它不能在乎,只要监管资本主义能够蓬勃发展。
Facebook和其他监控资本家并不想伤害你,但他们乐于从你的痛苦中榨取数据。他们不关心你是否快乐,但他们决心以你的快乐为素材,编造利润丰厚的预言。你做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的做法能够转化为利润。一旦你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看出,Facebook每一次引发民愤的行为,都是这种经济扭曲的基本机制可以预见的结果。
有时,它这种极端冷漠的态度“一览无遗”。在去年春天泄露的一份2016年Facebook内部备忘录中,扎克伯格最亲密的顾问之一安德鲁·博斯沃思(Andrew Bosworth)解释说,我们必须把“连接”理解为一项经济要务,无论它是提高了用户的生活质量,还是对他们构成了威胁。“我们连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写道,“也许有人找到了爱……也许有人丧生于一场利用我们的工具协调组织的恐怖袭击。真相尽管丑陋……但任何能让我们以更高频率连接更多人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好的。”
当我们思考如何应对监控资本主义时,我们往往依赖于早期应对资本主义暴行的做法。然而,尽管存在隐私法和反垄断的现有范例,但这种经济模式在过去20年间已然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正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我们需要新的补救措施。没错,Facebook应该受到监管,就从2011年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同意法令(旨在监督其隐私做法)的实施开始。但监控资本主义的威胁不会就此结束。
所以,扎克伯格的新年决议实质上体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流氓资本主义。那么,让我们制定法律,建立监管框架,开发集体行动的新形式,以中断和取缔这些行为数据提取和修改操作。互联网乃至整个数字技术领域的运用方式将发生改变。这项行动就从我们开始。
Shoshana Zuboff是《监控资本主义时代:站在权力新前沿为人类未来而战》(The Age of Surveillance Capitalism: The Fight for a Human Future at the New Frontier of Power)一书的作者,也是哈佛商学院的荣誉教授。这是她为《快公司》撰写的原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