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八目鳗
“说起来她们两个还真是臭味相投。我听人说，穆柳以前在精神病医院住过，现在还有病根，早晚都吃着药呢。那个贱人肯定是看上穆柳脑子不好，让穆柳帮她把门，你就想想吧，这个人有多脏多恶毒。我都想跟老师申请，别让她在我们寝室住了。可是老师们一个个都被她的美貌迷惑了，以为是天仙下凡，其实就是只滴着脏水的狐狸精。你没看阿石楠都快被她折磨得快没人样了，以前多帅啊，那可是万人迷，自从交了她这个女朋友，整个人精气神都变差了，一看就是她造成的，她还造谣阿石楠打人，你看她身上有伤口吗，就知道造谣别人。”
周佳佳看着吴瑶张张合合的嘴巴，想起一种生活在深海的食腐鱼，一个惊悚的吸盘嘴巴，满嘴的尖牙，吸附在猎物身上，吃光它们的肉，只留下皮和骨头。那是周佳佳偶然在自然频道看到的鱼，叫八目鳗，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被那种诡异的生物造型吓傻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可如今看吴瑶却是比八目鳗还恐怖的存在。周佳佳心里觉得恐慌：为什么穆柳以前抑郁的事情，吴瑶会知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了方丽啊？”周佳佳暗暗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天知道吴瑶这个大嘴巴会把这件事告诉多少人！这样想着，周佳佳就闭了嘴巴，只是看着吴瑶张大的嘴，配合着嗯嗯啊啊。吴瑶却像找到了知音，拉住周佳佳讲个没完。周佳佳找了理由要回寝室，吴瑶却还是拉着她不放，“对了，你以前不是跟穆柳走得特别近，她的料你应该都知道啊，我都分享了这么多，快说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这才是吴瑶的目的吧，周佳佳后知后觉意识到。吴瑶一向心气比天高，怎么会主动搭理周佳佳这种数不上号的小人物。周佳佳犹豫着不说话，空气中沉寂着尴尬，可吴瑶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尴尬一般，只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看着对方。周佳佳感受着来自目光的压力，想硬气一点走掉，又担心吴瑶会因为她的不配合，编排她的谣言，所以只得小心地斟酌着句子，“我们俩早就不在一起玩了，再者她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我知道的还没你多呢。”
“就是说啊，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庆幸吧，幸亏现在不跟她一起玩了。就像我们寝室那个小贱人，以前我们跟她接触，看她柔柔弱弱的，哪能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啊。总之太复杂了，离她们远点总不错，要不然什么时候就被传染了脏病都不知道。”
周佳佳听着吴瑶的话，越听心里越害怕，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跟穆柳做了那么久的朋友，自然知道谣言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如今这把谣言的火又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不知道荷荷能否顶得住。她心里斟酌着想给穆柳提个醒，可两人早就疏离地像个路人。
周佳佳一直都是自律的人，穆柳信任她才讲的话，她就那么轻易地告诉了别人，她怎么都过不了这道坎。同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方丽最近总有事没事提穆柳，难道是想套她更多的话。方丽还说不能那么对待穆柳，所以她到底想做什么？
周佳佳突然呆住了。她想起早上的时候，她和方丽还在讨论荷荷和穆柳的事，她说她有点担心穆柳会抑郁症复发，现在外面谣言这么多，真怕她俩受不住。
方丽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她，“你知道精神病人发作是什么样子吗？”
周佳佳完全没有注意到方丽的反常兴奋，只是皱眉道，“穆柳没说过，她说的事就是吃药打针，更多说的还是当时的心情。”
“真遗憾，我还没亲眼见过精神病呢？”
周佳佳，你为什么那么迟钝，从这句话开始，你就应该察觉到危险，停止讨论。方丽摩拳擦掌，那颗躁动的八卦之心都要起飞了，你却什么都没感觉到，跟白痴一样，越说越多。
“穆柳说，她的抑郁症跟她妈妈有很大关系，但她没说具体是什么事。不过我猜，她妈妈可能脑子不太好。我家邻居妈妈就是个精神病，她女儿18岁的时候也疯了。我们那里精神病医院的小广告特别多，到处都是，弄得我都害怕，好像人人都有机会得精神病似的。”
周佳佳！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你已经疯了。你为什么不闭嘴，为什么这么恶意的猜测要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周佳佳一遍遍骂自己，可是谣言已经产生了，被编上了各种不同的版本，都打着周佳佳的名号，“周佳佳说，穆柳的妈妈是个疯子，所以穆柳才遗传了精神病。”“周佳佳说，穆柳是被她妈妈逼疯的，她妈妈是个偏执狂。”“周佳佳说，穆柳一家都是疯子，穆柳早晚还要疯。”“周佳佳是谁，就是以前跟穆柳形影不离的那个人啊！”“……”
周佳佳怪过方丽，可是她更怪自己。如果当初能守口如瓶，后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怕穆柳被这些谣言打垮，却无法开口解释半句，后来一天天演变成她越来越怕穆柳，落在穆柳身上的质疑，仿佛也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她是在父母的眼色下长大的小孩，从小就懂察言观色，她以为她能在女生堆里如鱼得水，结果却入坠深渊。她第一次知道，女生间的秘密不是用来守口如瓶的。
而谣言，真的可以毁掉一个人。
穆柳学会的却是再无法对陌生人完全信任。毕业后，穆柳跟秦子阳一起留在南市，准备简历，面试，上班，做了一名记者。南市小报规模很小，虽然有总经理亲自跟穆柳一对一画饼，但微薄的薪水才是对职业前景的最好背书，只是穆柳乐地清闲，就留了下来。
穆柳早就听过梦歌，她是穆柳所住的威尼斯花园的开发商，也是整个南市当之无愧的第一开发商。没有人知道梦歌到底哪里来的巨额资本，能将已然烂尾的“水上城”成功复活。威尼斯花园摇身一变成为南市有史以来最卖座的楼盘。穆柳和秦子阳毕业后能住进那里，也是秦子阳母亲托关系的结果。从那个时候起，穆柳就对梦歌很感兴趣，搜了很多资料。穆柳脑子里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半年前的一次碰壁，让她清楚知道这篇报道她能做的也只是花40分钟的时间到达约定地点，听一通昏昏欲睡的演讲，然后带篇通稿回来。
当出租车扬长而去，穆柳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机会见到梦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接待了她，自我介绍说是梦歌的助理，她抱着一厚沓资料，领着穆柳去了一间最多容纳6人的小会议室。奢华厚实的红木桌椅，典雅高贵的波斯地毯，高跟鞋踩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工作人员送来了咖啡和糕点，助理打开投影仪，关掉华丽的吊灯，昏暗光线下，穆柳突然想起关于梦歌私生活的传闻，这样隐秘的办公环境，可以掩盖一切不入流的小动作。助理讲完ppt，才打开灯，穆柳喝着咖啡，小口地吃着蛋糕。秦子阳早上做了紫薯粥和鸡蛋饼，穆柳吃得很香，可40分钟的漫长路程，几乎都消化掉了。而面前放的蛋糕又十分可口，等助理终于讲完的时候，穆柳已经解决了大半。
“看来这些糕点很和你胃口啊，一会我跟前台交代下，再做几款新蛋糕给你打包带走。”
“你们单位福利很好啊，早餐竟然会准备的这么丰盛。”
“你误会了，这不是单位早餐，这其实也是我们集团旗下的一个品牌——追梦面包，你刚吃的都是我们最近在试的新产品。”
穆柳知道那家新开的网红面包店，每次坐出租车经过追梦广场——与威尼斯花园仅一河之隔的南市最大的综合体，也是新晋的南市中心——都会看到那里排着长队，“没想到梦歌集团旗下竟然还有面包品牌，我一直以为她专攻地产呢？”
助理笑笑，算是认同了穆柳的说法，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这次采访主要以董事长个人经历为主，这里有一些资料你可以带回去，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穆柳笑着欠身，接过秘书递过来的一大沓资料，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还不够路上花的时间的一半。穆柳看时间还早，在想要不要顺路去看个老朋友，最后还是直接回了报社，花一个小时时间写好稿子。她没理从助理那得来的资料，用的是自己电脑里的资料库。
主编许乐还没看完那篇报道，就气得脸色铁青。采访梦歌是报社的大事，总经理已经反复跟他强调过了，在如今这个人人都对纸媒唱衰的年代，楼盘广告成了南市小报的救星。现在梦歌主动要求采访，算是伸来了大额广告费的橄榄枝。有定期的地产广告支撑，南市小报总算可以撑过这个十几年不遇的寒冬。事关重大，许乐原本打算亲自去的，可一看采访时间和采访地点，还是给穆柳打了电话。如今穆柳这篇报道，可怕到能断送许乐的前途。
“穆柳，你来一下。”许乐声音很大，拥挤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听出他的愤怒。
穆柳关掉电脑屏幕，不慌不忙走进主编室，她一向瞧不上许乐，觉得他没什么本事，一天到晚只会伸着兰花指捏着嗓子瞎指挥。许乐也讨厌穆柳，觉得她目中无人假清高，蹬鼻子上脸吃相难看。奈何总经理对这两人都很满意，一个有大局观能抓热点，一个脑子活笔头好，像两大支柱，撑着南市小报活了下来。可就是这样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气氛剑拔弩张。
“你懂不懂规矩，宝贝儿，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啊？”许乐照例翘着兰花指，捏着打印好的文章指着穆柳，语气矫揉造作。
“你有话直接说，别阴阳怪气的，跟练了葵花宝典似的。”穆柳反唇相讥。
“这报道你怎么采访的？你看看这一段段写的都是人话吗？你以为你是《南方周末》还是《焦点访谈》，还舔着脸挖掘社会黑暗面来了，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宝贝儿？”
“大姐，你到底要怎样？”
“谁是你大姐，谁是大姐，我是百分百纯爷们儿好不好？你给我听好了，别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给你1个小时的时间，整篇报道重写，一丁点负面的内容都不能有。”
“我觉得这样写没什么问题啊？小报销量这么差，再没点劲爆的内容，就真的要倒闭了。”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吗？你这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咱俩谁是太监，谁急地像太监，你自己可要看清楚。”
“你是不是有病啊，穆柳，专门趁今天来挑事。我劝你要点脸吧，总经理要能听我的话，早把你开除八回了，哪容得下你现在这里捣乱？”
“那你开除我啊？我早不想看见你了，跟个女鬼似的，一天到晚就会鬼叫。要是杀人不犯法，你早死八回了。一天到晚压榨我，该你干的活永远在我头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