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第一版序
在第一版序里,麦克卢汉几乎没有暗示他要逐章展开的论述,仅仅提及肌肤、手或腿脚的延伸和广告的世界。不过,他清楚地点明了一个统一的主题(“西方世界处在内爆之中”),又指出这种事态的后果(“这是电力内爆引起的焦虑的时代”),又把这个主题和事态后果与本书的治疗宗旨结合起来(“本书探索人的技术延伸所反映的人的轮廓,力求使每一种探索都明白易懂”)。此外,我们还发现他在序里引用文学作品,这仅仅是他频频引用文学的第一例(“荒诞剧以戏剧手法表现了西方人新近的两难困境:行为人似乎并没有卷入自己的行为”)。诸如此类的引述强化了麦克卢汉的主题:艺术家总是走在时代的前面,总是率先认识到新媒介的影响。麦克卢汉总是被视为技术乐观主义者,甚至被认为是“技术乌托邦”的孵化器,但他的谨慎态度还是显而易见的(“意识的延伸……是否是好事,这个问题容许一个宽泛的解答”)。显然,他的信念不寄托在技术上,他意识到“我们的时代渴望整体把握、移情作用和深度意识”,这是电力技术产生的渴望。麦克卢汉的聪颖在此起了作用,他把一个语义晦涩的拉丁语法术语“绝对离格”(ablative absolute)巧用为令人深省的双关语。这个术语在本书中会再次露面,讲媒介效果时,他会用到这个语言学比方,饶有趣味(见第十九章“轮子、自行车和飞机”,第250页)。在第一版序里,麦克卢汉已充分展开他的主题,鼓动我们与他一道纵身投入他所谓的“创造性认识过程”。
——编者。小引
赖斯顿[6]在《纽约时报》(1957年7月7日)撰文说:
一位卫生官员……本周报告,一只据说在看电视的小老鼠对一名小女孩和她的猫发动了攻击……猫和老鼠都安然无恙。我们在此记录这一事件,意在提请人们注意,天下万物似乎都在变化之中。
凭借分解切割的、机械的技术,西方世界取得了三千年的爆炸性增长,现在它正在经历内爆(implosion)。在机械时代,我们完成了身体的空间延伸。今天,经过一个世纪的电力技术[7]发展以后,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就我们这颗行星而言,时间差异和空间差异已不复存在。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创造性的认识过程将会在群体中和在总体上得到延伸,并进入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正像我们的感觉器官和神经系统凭借各种媒介而得以延伸一样。刊登广告推销产品的客户长期以来所谋求的,正是人的意识的延伸。意识延伸究竟是不是“好事”,这个问题容许范围宽广的解答。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时,如果不把各种延伸放在一起同时考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人的任何一种延伸,无论是肌肤还是手脚的延伸,对整个心理的和社会的复合体都产生了影响。
本书研究的是人的一些主要延伸及其心理影响和社会后果。过去人们对这一类事情实在是考虑得太少了,这一点可以从本书一位编辑的震惊中推想出来。他沮丧地说:“你这本书的材料有75%是新的。一本书要成功,就不能冒险去容纳10%以上的新材料。”
但是这样的冒险目前很值得去尝试,因为它的报偿实在是很高,因为我们需要了解人的延伸,这种需求日益紧迫,与时俱增。
机械时代正在退出舞台。在机械时代,许多行动都不用瞻前顾后。慢速的运动必然使反应迟滞相当长的时间。可是今天,行为及其反应几乎同时发生。事实上,我们似乎生活在神奇的一体化世界中,然而我们仍然在使用陈旧的、前电力时代那种支离破碎的时间模式和空间模式来思考问题。
西方人从读书识字的技术中获得了行动时不必做出反应的能力。如此使自己分裂的好处,可以在外科大夫的身上看到。如果在手术过程中让自己的情感卷入,他反而会手足无措。我们学会了以完全超脱的态度去完成最危险的社会运作的艺术。这种超脱是一种不介入的姿态。在电力时代,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靠技术得到了延伸。它既使我们和全人类密切相关,又使全人类包容于我们身上。我们必然要深度参与自己每一个行动所产生的后果。我们再也不能扮演读书识字的西方人那种超然物外和脱离社会的角色了。
荒诞剧以戏剧手法表现了西方人新近的两难困境:行为人似乎并没有卷入自己的行为。贝克特笔下丑角的源头和感染力就在这里。经过三千年专业分工的爆炸性增长以后,经历了由于肢体的技术性延伸而日益加剧的专业化和异化以后,我们这个世界由于戏剧性的逆向变化而收缩变小了。由于电力使地球缩小,我们这个地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一切社会功能和政治功能都结合起来,以电的速度产生内爆,这就使人的责任意识大大提高。正是这一个内爆的因素,改变了黑人、少年和其他一些群体的社会地位。从交往受到限制的政治意义上说,要遏制这些群体已经不再可能。由于电力媒介的作用,他们现在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正如我们与他们的生活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一样。
这是忧虑的时代,因为电力技术的内爆迫使人承担义务并参与行动,它完全不顾及个人的任何“观点”。观点的偏颇性和专一性在电力时代完全行不通,无论观点是多么高尚。在信息这个层次上,也发生了同样令人不安的变化,涵盖面宽泛的形象代替了纯粹的观点。如果说19世纪是编辑的座椅的时代,那么我们这个世纪就成了精神病学家诊治台的世纪。椅子作为人的延伸,是从臀部分离出来的专用家具,是从这部分器官分离出来的独立结构,是背部的截除。与此相反,精神病学家的诊治台却使整体的人得到延伸。诊治台清除了表达个人观点的诱惑,排除了使事情理性化的需求,所以精神病学家要使用让病人躺下的诊治台。
我们的时代渴望整体把握、移情作用和深度意识,这种渴望是电力技术自然而然的附生物。在我们之前的机械工业时代,人们热情洋溢地声明个人的观点,这是自然而然的表达方式。每一种文化、每一个时代都有它喜欢的感知模式和认知模式,所以它都倾向于为每个人、为每件事规定一些受宠的模式。我们时代的标记,是厌恶强加于人的模式。我们突然热心起来,希望万事万物和芸芸众生都完全宣示自己的存在和个性。在这种崭新的态度中,可以看到一种很深的信仰。这一信仰关注的是世间万物的太和之境。本书的写作就贯穿着这种信仰,其宗旨是探索人的技术延伸所反映的人的轮廓,且力求使每一种探索都明白易懂。弄懂这些延伸的形式是可能的,我对此充满信心。弄懂它们可以使之井井有条地为人服务。我以崭新的眼光重新考察人的延伸,几乎没有接受传统智慧中看待它们的任何观点。
我们可以引用西奥博尔德[8]评论经济萧条的话来说明传播媒介:“还有一种因素在控制萧条中发挥了作用,那就是对经济萧条的发展过程有了更好的了解。”本书首先要看看媒介(即人的延伸)的一些总体情况,然后再分别检查各种延伸的由来和发展。卷首考察的是每一种媒介给个人和社会造成的麻木,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对这种麻木做过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