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view & report 采访与报道
“难懂难听的音乐不能出现在我的作品中”
采访华人女作曲家苏凡凌
Interview with Female Composer Su Fanling
很多人都表示当代音乐“很难听”或者说“很难听懂”,
作为一个作曲家,苏凡凌几年前就对自己说,
这种难懂难听的音乐绝不能再出现在自己的作品中。
她对自己的要求是,
要创作出“既具时代感,又好听;既独特,
又要让听众感到‘惊艳’”的作品。
01 苏凡凌与华人女作曲家协会主席王强合影
02 台北艺术大学博士毕业照
二十七岁时的苏凡凌
2017年12月,世界华人女作曲家协会首次与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合作,举办了一场管乐音乐会,演出了华人女作曲家苏凡凌特别为市三女中管乐团“量身定制”的《桐花仙子》,这也是该作品的世界首演。
世界华人女作曲家协会于2002年在香港注册成立,现任主席为王强,目前有遍布全球的会员共三十六位。协会每年皆计划在不同的地方举办音乐会,演出旗下会员的作品,希望可以以此凝聚全球华人女作曲家们的力量,让更多人聆听和了解女性复杂的内心世界。
在维也纳见到了活的利盖蒂
现任华人女作曲家协会副主席的苏凡凌,出生于台湾新竹一个民风纯朴的客家小镇。她自小学习钢琴,后来深深地迷上了作曲,遂以此作为一生的志业。苏凡凌早年在新竹念书,后来考入奥地利市立维也纳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回台湾后,她又进入台湾师范大学音乐研究所学习作曲,之后又念了台北艺术大学作曲博士班,成为了台湾第一位获得大学艺术类博士学位者。
在维也纳留学对于苏凡凌来说是一段无比美妙的人生体验,“每天生活中的所听所闻皆在呼吸这个音乐之都的气息,在这个大环境下享受无处不在的艺术的熏陶”。她在历史悠久的圣史蒂芬大教堂内聆听礼拜日的圣歌与弥撒曲,接受中世纪、文艺复兴以及巴洛克时期音乐的洗礼,在歌剧院和音乐厅内聆听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时期大师的作品,在音乐学院学习、分析了许多现代音乐风格。最让她感到幸运的是,她还与当时住在维也纳的作曲大师利盖蒂(Ligeti)有过一面之缘,当面向他请教作曲的技巧,“那次见面给了我非常多的启示与想法”。这段求学经历帮助苏凡凌打开了眼界,她大量吸收前辈们的各种创作技巧,这也成为了她日后别具一格的创意与曲风的原动力。
苏凡凌是一个相当多产的作曲家,无论是题材还是体裁都非常多样化。她表示自己不愿墨守成规,经常会尝试运用多元风格的手法进行创作。身为客家人,她自然对客家文化情有独钟,同时也对东方与台湾本土文化青睐有加。在这样的多重文化的碰撞与交集之下,苏凡凌创作出来的每一首作品都颇具新意与想象力。“我的音乐设计手法丰富,且感性与理性兼具,甚至有着哲学层面的思考。”
比如,苏凡凌的室内乐《窈窕淑女》采用客家民谣《摇篮歌》和《山哥仔》为素材,并从中国传统音乐思维入手,在紧拉慢唱的声部交织中,糅合了现代音乐的特殊演奏技巧与多重声部线条的铺陈,使作品在传统、民间与现代几个方面呈现出多层面的结合。2014年,她以音乐创作结合画家萧如松之画作,做了多媒体、舞者、音乐家、声光与多重意象的跨界演出形式。近年来,她还创作了为数颇丰的基于徐志摩诗词的声乐曲,包括《沪行车中》《催妆曲》《残破》《半夜深巷琵琶》等,以丰富的配器与现代音乐语境探索新文学时代的情与事。
从客家民谣发展出独特的风格
苏凡凌的创作风格历经多次蜕变过程,依照时间顺序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在台湾求学阶段、在维也纳求学阶段、回到台湾当老师阶段、念博士班阶段以及当教授阶段。“我有相当长的时间在不断地学习作曲,因此创作了许多不同风格的作品,包括有调性风格、无调性风格、现代多元的风格、支声复音风格以及后现代风格等等。”目前,她觉得自己最具特色的创作风格,是从她原乡的传统客家民谣中汲取精华,并加以运用发展而出的独特风格。
在博士指导老师潘黄龙教授(中)家中合影
苏凡凌
那么,在苏凡凌的所有作品中,她个人最满意的是哪一部或哪几部作品呢?原以为她会对这个问题难以抉择,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没想到她竟然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迄今为止有四部作品我自己觉得很满意。”第一部是2012年创作的三乐章合唱交响曲《祖先的脚印》,“它需要动用一组编制庞大的管弦乐团、混声合唱以及四位独唱(女高音、女中音、男高音、男低音),来吟咏客家人的历史”。这阕合唱交响曲融合西方古典技法、民族素材与当代跨界等多种元素,反映出当代时空形塑的新客家性格。作品曲风浩大澎湃、绵延不绝,彰显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先民迁徙的生活记忆与客家生命的延续。
第二部是2002年创作的管弦乐曲《笑问客从何处来》。顾名思义,这首作品的灵感来自唐代诗人贺知章的七言绝句《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乐曲开头便呈现了木管独奏童子笑问的主题,与大提琴和低音提琴齐奏的颇为激动的老者主题相对峙。乐曲大量地运用了泛调性(pantonality)、无调性(atonality)、微复调(micropolyphony)和简约主义(minimalism)等现代作曲技法,在横向各声部线型思维的引导下,呈示并展开乐曲的意境。无论是童子的纯真俏皮,还是老者的沉着、固执、絮叨和惊愕的神情,都表现于乐音之中。乐曲最后在微弱延伸的老者主题和宁静的长音中结束,余音绕梁,令人回味无穷。
第三部是2015年为小提琴独奏与弦乐团创作的《舞狮》。“‘客家狮’是客家特有的民俗文化,舞弄客家狮的民俗技艺,经常可以在各式节庆活动中见到。”乐曲采用客家音乐元素进行创作,有如一阕单乐章的弦乐协奏曲,在小提琴的主奏与弦乐团的协奏之间,表现出追逐、跳跃、竞赛与舞蹈等韵律特征,在竞奏的曲趣中释放传统客家舞狮的旺盛活力,直到辉煌地结束全曲为止。
第四部是2014年为西洋管弦乐团与客家八音团而创作的合奏曲《客家庆典序曲》。这首作品巧妙地结合了客家传统八音和西洋管弦乐团,展现了客家音乐的跨界新风貌,气势磅礴,极富创意。“由于客家八音使用的是传统工尺谱,不同于西洋管弦乐团的五线谱,因此不仅作曲过程煞费苦心,对于排练和演出来说也是一种新的挑战。”乐曲分为“开场乐”与“压轴乐”两段,既可一气呵成地完整演奏,也可分开独立演出。其中“开场乐”约为两分钟,由管弦乐团演奏出庄严威武的气势,作为庆典仪式的开场。“压轴乐”约八分钟,在祭拜礼仪完成后旋即开始,表现的重点在于歌颂客家、传承客家与感恩客家。到了乐曲末尾,全团一同演奏《大团圆》,在振奋人心与圆满光明的盛大乐音中结束全曲。
“这好像是男性作曲家写出来的曲子!”
古往今来,女性作曲家珍稀奇缺,其原因可能是女性对理性、技法、结构等因素的先天贫弱,而作曲不是仅靠灵感和想法就能完成的,“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写作音乐需要建筑般严密理性的思维和立体感。也正因为此,我们对女性作曲家更加充满敬意。
苏凡凌在学习作曲的时候,班里一直是男生居多。不过在她看来,学习作曲理论的理解力与吸收程度因人而异,男生与女生并没有性别上的差别与压力。“男生平时喜欢和哥们儿一起参加打球、爬山等户外运动,不太容易坐下来花几个小时好好创作,倒是女生比较文静,会在琴房里练琴,也会维持较长时间的作曲,因此在创作思考方面更加细腻,反而更容易创作出好的作品来。”
那么,在作曲风格方面,男性与女性之间是否存在着一些差异呢?其创作的表达方式与其题材、体裁的选择是否有所不同呢?对此,苏凡凌表示,那并不能说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差异,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不同的性格会产生不同的创作思考模式以及表达方式,一个作曲家创作的作品直接反映出他的内心、思想与当时的情绪,这与他的性别无关。”事实上,苏凡凌本人的性格非常直截了当、不拘小节,所以有一次,她的博士指导教授潘皇龙在看了她新创作的一首作品后,惊讶地说:“这好像是男性作曲家写出来的曲子!”
苏凡凌特别欣赏的女性作曲家是“华人女作曲家协会”的现任主席王强。“她精力充沛,热情十足,尤其是对于音乐和创作的热爱和执着,让我十分敬佩与感动。”王强不仅在中国音乐史上有着一席之地,在创作时还会用计算机操作打谱软件,这在她这个年纪的人中是很少见的,“她用心学习与处事的态度令我赞叹!”
如今,女性作曲家在当代越来越受到重视,这是女性本身的努力所得到的成果。华人女作曲家协会有组织、有效率地定期在世界各地演出女性作曲家的作品,也让各界刮目相看,“这表示不仅仅是男性能够成为知名的作曲家,女性作曲家也可以在自己的专业上拥有一片天”。目前,创作依旧是苏凡凌生活的重心之一,“虽然创作有其艰辛的一面,但这是我自主追求的人生,因此我乐在其中”。她信奉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的一句话,“要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而这正是她现在真实的心情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