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爱好者(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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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view 采访

胡咏言:办交响乐团就是做一个特殊的企业

Hu Yongyan:

To Manage an Orchestra is to Operate a Special Enterprise

文字_胡越菲

在从包头机场驶向市区的一路上,我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座城市。

包头的道路四四方方的,宽敞、大气,有种“一望无际”的感觉。

城市的绿化随处可见,市区内不仅有公园、植物园,甚至还有一座“城中草原”,

据说敖包、骏马、梅花鹿一应俱全……

包头,蒙古语“包克图”的谐音,意为“有鹿的地方”,是内蒙古自治区的下辖城市。包头位于蒙古高原的南端,是沟通北方草原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之间的交通要冲,也是中国重要的基础工业基地和全球轻稀土产业中心,有着“草原钢城”和“稀土之都”之称。

2016年10月12日,内蒙古自治区十二盟市中唯一一支专业交响乐团——包头交响乐团2016/17音乐季的开幕音乐会在包头大剧院举行。当天上午,在新任艺术总监胡咏言与包头交响乐团紧张的排练之后,我终于有机会能和他聊上一会儿。

包头是内蒙古最具特色的城市

“我与包头交响乐团的结缘,其实挺偶然的。”一上来,胡咏言就快人快语地说道。他现任北德国家交响乐团的首席客座指挥,是第一个在德国A级乐团担任如此重要位置的华人。此外,他还是北京现代音乐节以及中央音乐学院EOS乐队学院的音乐总监。

包头的道路宽敞而大气

2015年8月3日,胡咏言带着中国国家交响乐团来包头演出,与当时的包头文化局局长相谈甚欢,之后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一年后的同一天,也就是2016年8月3日,胡咏言受包头交响乐团之邀,指挥他们2015/16音乐季的闭幕音乐会,而那一天,也是他正式签约成为包头交响乐团新一任音乐总监的日子。这样的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

包头交响乐团隶属于包头市民族歌舞剧院,自建立之初担任了多部民族歌剧、舞剧及戏剧的伴奏,但作为一支标准的交响乐团来说,规模还远远不够,所有团员加起来只有四十个不到。2015年,在包头市政府、包头市文新广局的大力支持下,包头交响乐团开始了全新的起航,从一支声部配置不全、乐器陈旧不堪的乐团华丽转身为一支六十人规模、装备高水准崭新乐器的中型双管乐团。2015年12月29日,包头市第十八届新年音乐会的奏响,标志着包头交响乐团2015/16音乐季的正式启动,这也是包头历史上的第一个交响音乐季。在七个多月的时间里,包头交响乐团共进行了七场演出,于2016年8月3日顺利闭幕。

胡咏言

2016/17音乐季,包头交响乐团继续前行,聘请了胡咏言来担任音乐总监。包头民族歌舞剧院院长高晓红表示:“按照国际惯例,任何一支交响乐团在向职业化迈进的过程中,都需要有一个技术纯熟、具有很强协调能力以及深厚积淀的音乐总监来做乐团发展的总指导。我们特聘著名指挥家胡咏言先生来担纲音乐总监,就是希望由他来统筹乐团业务的整体建设,特别是音乐季的规划等。”

在胡咏言看来,办音乐季就等于办企业,“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是非盈利的企业”。他告诉我,美国几乎所有的交响乐团都是公司,所以才有董事会,而像耶鲁大学、哈佛大学、朱利亚音乐学校等机构,更是非盈利的。“非盈利是什么概念?就是收上来的所有钱,不分红,全部投入到未来的发展中去。”他认为,学校、公立医院、交响乐团等,都不应该以盈利为目标,“因为我们这个‘企业’是为了整个社会的发展”。他非常羡慕的一点,是美国对交响乐的支持是写在‘公民手册’里的。“买交响乐演出的票,或者赞助交响乐团,不是买一个娱乐,而完全是履行一种公民义务。”他觉得,如果我们能够把这种思想逐渐贯彻到公民意识中去,中国的交响乐就有希望了。

对于包头这座城市,胡咏言则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你不能用内蒙古的概念来定义包头。它是一座移民城市,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各地有大量搞理工科的知识分子来到包头,支援这里的钢铁建设。所以包头的整个人文环境都很不错,市民素质很高,也许是一块很好的培养交响乐的土壤。”他颇有信心地说。

“海纳百川”的家庭成长环境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胡咏言的家族背景以及成长环境的话,那就是“海纳百川”——他的家庭成员从事的行业,横跨了音乐、文学、电影、芭蕾、商业、体育等多个领域。胡咏言的外祖父周公源是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嬉皮士,精通多国语言,组建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从事船舶国际贸易。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人想跟胡咏言的外祖父做生意,他不愿意,就把船厂卖了,投资胡咏言大伯父的电影公司。

电影演员龚秋霞

说起胡咏言的大伯父胡心灵,他曾经是鲁迅的学生,后来跟随夏衍走入文化圈,成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的一位才华横溢的编剧和导演,其夫人就是著名电影演员龚秋霞。胡咏言的大姑姑胡蓉蓉在全民裹小脚的年代,成为了中国第一批芭蕾舞演员,新中国成立后任上海舞蹈学校校长和上海芭蕾舞团团长,是开创中国芭蕾舞先河的重要人士。胡咏言的小姑姑是上海最著名的马拉松跑运动员,颠覆了那个年代对女人“笑不露齿、二门不迈”的定义。

胡咏言

从这样的家族中走出来的孩子,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注定是不平凡的吧。而胡咏言的选择,是音乐。

胡咏言在耶鲁大学演出海报

作为一代船商,胡咏言的外祖父在音乐上也造诣极深,是胡咏言的小提琴启蒙老师。胡咏言的两个伯父也喜欢音乐,分别在国立音专学习圆号和声乐。胡咏言的父亲胡纪春先生则是当时上海交响乐团的低音提琴首席,胡咏言从小就在父亲的排练场和电唱机旁接受音乐的熏陶,再加上他的姑夫也是大知识分子,经常从国外带回很多音乐唱片,长期的耳濡目染让他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77年,胡咏言在参加中央音乐学院的入学考试时,就已经可以拿出像样的弦乐四重奏的习作了,老师们都很震惊,“这个事迹还发表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上”。

1986年,胡咏言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赴美求学的道路,先后在耶鲁大学和朱丽亚音乐学校深造。“当时我怀揣着一百美金就到了纽约,我们那一批去美国的人,现在还活跃在大众媒体的,有陈丹青、陈凯歌、谭盾,大家都是One-way Ticket(单程机票),带着兴奋和迷茫,一头扎进了那个完全陌生、被神化又异化的国度。”

1989年,胡咏言获得了朱丽亚音乐学校的硕士学位,自此开始了自己的职业指挥生涯。他担任过美国明尼苏达州德鲁斯交响乐团、纳布拉斯加州林肯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指挥过法国国家交响乐团、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德国汉堡交响乐团、纽约水牛城爱乐乐团等世界一流交响乐团,并与众多白金销量唱片的艺术家们——马友友、帕尔曼、祖克曼、郎朗等合作。

2004年,胡咏言受母校中央音乐学院之邀,回国创建了中央音乐学院乐队学院和EOS交响文献乐团,并担任院长和艺术总监。2004与2005年,胡咏言执棒中央音乐学院乐队学院参加德国波恩贝多芬音乐节与柏林欧洲青年音乐节;2009年初,胡咏言率领青岛交响乐团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和华盛顿肯尼迪音乐中心巡演,获得了当地媒体的高度评价;2009年8月至9月,胡咏言率领哈尔滨交响乐团赴奥地利、丹麦、希腊进行访问演出……

如今,在指挥过众多中国的交响乐团之后,胡咏言的“势头”已经蔓延到了遥远的内蒙古。

音乐季等同于球队的赛季

在2016/17音乐季的开幕音乐会上,胡咏言带领包头交响乐团演出了贝多芬的《艾格蒙特》序曲、《第五“命运”交响曲》和《第五“皇帝”钢琴协奏曲》。当天的音乐会一票难求,座无虚席,虽然不少包头市民是第一次欣赏到如此正统的交响音乐会,但演出现场的秩序却与一线城市并无二致,甚至包头大剧院的舞台设计风格,也让人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在上海大剧院!

包头交响乐团的新音乐季包括三个系列共十八场音乐会,其中占据大头的“经典交响乐”系列包括海顿《第一百零四“伦敦”交响曲》、莫扎特《第三十五交响曲》、贝多芬《第六“田园”交响曲》、舒伯特《未完成交响曲》、理查·施特劳斯《第一圆号协奏曲》等经典作品。“这个乐季我们主要是练基本功。”胡咏言介绍道。话虽这么说,但一些可能没那么常见的作品也赫然在列,比如梅西安《被遗忘的祭品》和米约《创世记》等。对此,胡咏言的解释是,因为他本人比较喜欢现代音乐,“这几部作品都属于现代音乐中比较保守、好听的,也应该稍微介绍一下”。——有意识地引导观众,而不是一味地迎合观众,胡咏言的理念已然非常超前。

在新音乐季中,还有一部作品相当引人注目,那就是交响诗《草原》。这是包头市政府特别委约著名作曲家叶小纲为内蒙古大草原而谱写的一部音乐巨作,用交响乐、声乐和中外独奏器乐呈现草原的壮观灿烂、博大情怀与喜怒哀乐等所有元素。叶小纲是胡咏言多年的好友了,此番促成合作,胡咏言自然功不可没。“《草原》交响诗将持续整场音乐会,没有中场休息。作品先在包头首演,之后还会去北京国家大剧院演出。”

胡咏言在开幕音乐会前的讲座

胡咏言与叶小纲

当然,除此之外,大众喜闻乐见的通俗音乐会也是少不了的:久石让的电影音乐、亮剑——李海鹰影视音乐作品音乐会、情人节音乐会、儿童节音乐会等,让包头市民的文化生活有了更丰富的选择。

对于包头交响乐团的未来发展,胡咏言心中已有一个大体的规划。首先,便是要扩大乐队的编制。“现在乐团的演奏员太少了,声音很单薄,我希望在两年之内把它变成一支八十人左右的满双管制乐团,弦乐声部要达到五十人左右。”第二,要建立一个培训的机制。目前的包头交响乐团非常年轻化,乐手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三岁,这一方面显得朝气蓬勃,但另一方面在演奏时也会经验不足,“尤其是三十岁以下的乐手,需要进行再学习,我们会把室内乐作为一种训练手段,再策划一些弦乐队的音乐会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调整乐团的售票策略。胡咏言希望可以卖套票。“卖套票的时候可以打对折,而且座位是场内最好的。如果音乐季从9月开幕,套票大概从5、6月就开始卖了。卖套票时,个别票是不卖的,要到8月中旬才卖。”套票基本上都是同一个座位,“十排八座就是十排八座,有的人坐了一辈子,有的人坐了两辈子”,这样的“专座”可以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在美国,我们做的最好的是,一场音乐会,百分之九十都是套票。”他的计划是,先攻破三百个套票。“卖交响乐的门票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之一,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们要逐渐改变文化消费的习惯。”

胡咏言认为,一支交响乐团的音乐季就等同于一支球队的赛季,“职业球队是通过一个赛季来提高整体水平的,一支乙级球队可能要经过好几年才会升到甲级球队,交响乐团也一样,所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的是,包头当地从上层政府到下属机构,大家的思想都很开明,“我们很容易理解到一个方向去,这和这座城市的人文底蕴很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