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界的“女武神”西蒙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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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团指挥向来都是一个被男性所垄断的行业。自从首位女指挥家娜迪亚·布朗热(Nadia Boulanger)于1938年指挥了波士顿交响乐团至今,世界古典音乐舞台上有影响力的女性指挥家仍旧屈指可数。其中有四位值得一提:活跃在古乐领域的法国指挥家艾曼纽·哈伊姆(Emmanuelle Haim),美国指挥家马林·阿尔索普(Marin Alsop),华人指挥家张弦,还有这位即将带领维也纳交响乐团到访上海的——西蒙娜·扬。
当年,经纪人勒温(Lewin)为西蒙娜·扬与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牵线搭桥,歌剧院的老板伊安·霍伦德(Ioan Holender)听后翻着白眼,不无嘲弄地说:“女指挥吗?那她至少得比男人强两倍才行。”勒温回答道:“她比男人强三倍!”当时在欧洲中心,音乐圈是绝对的男性统治。1983年,当卡拉扬试图将女单簧管演奏家萨宾娜·梅耶收入柏林爱乐乐团时,与乐团闹了个不可开交。比起柏林爱乐,维也纳爱乐是个更加顽固不化的“老古董”,直到1997年才开始解除“女性禁入”的禁令。而这个“老古董”,最终也没有抵挡住西蒙娜·扬的脚步。
与多数“野心家”一样,西蒙娜是一个进化论主义者,把障碍视作挑战。工作中的西蒙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女武神”的气质,这不仅是她的外形给人的感觉,而且其极具“侵略性”的履历恐怕连男人们也要对她敬畏三分:历史上第一位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女性指挥,同时是唯一与柏林爱乐乐团同台合作过的女性指挥家;1999年,西蒙娜与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合作上演了全套瓦格纳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是染指该剧的女性指挥第一人;2000年,她在悉尼奥运会开幕式上指挥演出;与此同时,她先后担任过挪威卑尔根爱乐乐团和澳大利亚歌剧院首席指挥;2005年起她就任汉堡国家歌剧院音乐总监,上任次年便被德国权威的《歌剧世界》杂志评为当年的“年度指挥家”;2013年5月,为纪念德国伟大作曲家瓦格纳诞辰两百周年,她在汉堡完成了在一个月内指挥全部瓦格纳歌剧的惊人壮举。
回到二十年前,西蒙娜·扬在柏林国家歌剧院任驻团指挥,与丹尼尔·巴伦博伊姆共事。在此之前,她曾作为巴伦博伊姆的助手效力于拜罗伊特音乐节。或许那个时候,西蒙娜·扬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在德国生活的澳洲姑娘,她喜欢买各式各样的鞋子,为自己头发的颜色纠结不安,对巧克力棒等甜食毫无抵抗力。年轻姑娘的表现引起了巴伦博伊姆的注意,他对经纪人说:“很多人认为指挥就是统帅,就是力量,就是男性的。其实,这都是肤浅的表象。指挥的关键是要有吸引力。我身边有一位年轻的女助手,她很不错。她有一只神奇的右手,节奏精准、结构清晰;而她的左手则代表着层次质感、色调与流动感。她是迄今为止唯一我愿意用‘有性吸引力’来描述的女指挥家,当然这是正面的意思。”恐怕对于“有性吸引力”的说法,西蒙娜自己并不会买账。
真正可以成为吸引力的是身为女人的风格:从不因为受挫而掉眼泪,直接、果断、擅于回击、无所畏惧,这些为西蒙娜赢下不少或许在男性世界里难以突破的疆界。在柏林指挥理查·施特劳斯充满血腥气味的《埃勒克特拉》时,西蒙娜已怀有八个月身孕。发布会上,她说道:“我希望今天的举动能让那些说‘我们不能雇佣女性,因为她们会怀孕’的人闭嘴。而且我还想说,比起某些男性同事,我的胃口还是小很多。”在二女儿露西出生后的第二天,西蒙娜便开始学习乐谱,重温俄罗斯作品。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一晚上可以只睡五个小时,这一切都令她可以长期保持高效、快速的工作状态。如今,两个女儿都已长大,很快,西蒙娜无需再过这种边工作边照顾孩子的“袋鼠妈妈”似的生活。不过,她对于当今德国人对家庭与生活的看法依然持强势的反对态度。“这里的人们依然期望女性在生养孩子的时候不工作”,她对此表示愤怒,“我时常需要把问题摆上桌面——为什么不是女性工作,男性待在家里照顾孩子?我的疑问总会引发震惊的沉默。我想观念的变更还需要一些时间。”
的确,观念的改变需要一些时间。对于女指挥,“性”是永远逃不掉的话题。她们多少都带点女权主义的色彩,因为她们加入了男性俱乐部,这可不是抽抽雪茄、喝喝杰克丹尼就能摆平的。
瓦格纳带她“回德国”
人们很难在懒散的澳洲人身上发现对某样事物的激情与迷恋。许多时候,西蒙娜更接近于德国人,而非澳大利亚人。她说:“每次回到澳大利亚,似乎连生物节奏也跟着回归。这里的一切都慢慢悠悠,太阳永远照耀着,太没有波澜,太安逸。有时候我反而感谢汉堡糟糕的天气,它令你抓狂,催你更使劲儿,逼迫你更加有创造性。”
性格与环境的不协调,使得在悉尼音乐学院就学期间的西蒙娜总有错位感。一天,她并未像往常一样准时回家。几个小时过去后,她的父母不得不去警察局报案失踪。而事实上,她去了朋友家做客,无意中注意到一张由索尔蒂录制的唱片《诸神的黄昏》——瓦格纳大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最后一部。这音乐是全然陌生的,但她无法抵挡由比尔吉特·尼尔森(Birgit Nilsson)扮演的布伦希尔德那恸哭的愤怒,还有维也纳爱乐将世界带向终结的“熔岩之怒”。于是,她坐在那儿听了足足五个小时,直到听完整部歌剧。清晨,她回到家中,才发现自己的父母忧心如焚。她说:“从那时起,我开始痴迷瓦格纳《指环》的混乱与纠缠!”
二十六岁的西蒙娜离开家乡,开始在欧洲的生活。她成为当时科隆歌剧院艺术总监、美国指挥家詹姆士·康隆(James Conlon)的助手。作为新来的移民,她凭借近乎“尼采式”的意志存活下来。“在科隆,我遭遇了一系列打击。我在乐团中年纪最小,我是个女人,当时还怀有身孕。再加上我是一个澳大利亚人。但我决心不让任何人或事束缚自己的手脚。我音乐的知识储备和修养并不差。那时,我集中精力学习德语。不管怎样,如今我可以不带口音地说德语。”
一开始,西蒙娜在汉堡国家歌剧院身兼音乐总监与总经理两个职位引起了很大争议,因为几乎没有人可以同时胜任这两个角色,即便有,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2003年,澳大利亚歌剧院称西蒙娜·扬在财务上管理不擅,拒绝与女指挥续约。这场风波令女指挥备受争议,所以当接受汉堡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任命时,她宣称:“如果我有朝一日会因为数字而受到谴责,那么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为这些数字负责。”“这不是容易的工作,”西蒙娜承认道,“这是一个庞大的机器,没有优秀的团队是无法完成的。但我很开心,当我离开时,它将比原来更上一层楼,不论是乐团本身、演奏的质量、曲目扩充丰富度,还是经济角度。汉堡歌剧院会变得更强,一切都很完美。”几年下来,事实证明,西蒙娜·扬已然成为德国音乐界不容小觑的势力。如今在德国,人们对于西蒙娜在浪漫派作品的诠释上表示赞赏,称她为“严厉的、不容商量的领袖”。
由于某种“精神遣返”感,西蒙娜在德国汉堡如鱼得水。德国是她精神世界里的家园。她的母亲是克罗地亚人,2000年,当她在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旧城指挥音乐会时,觉得一切就像是在街头与亲人的偶遇重逢。“我是典型的达尔马提亚人模样。德国人会觉得我有点异国情调,人们有时候会猜我来自伊朗或是以色列。”事实上,她的灵魂归属于德国。
上演全本《指环》的女人
有人曾问西蒙娜·扬,“如果可以,你会想要一支怎样的指挥棒?”
“要一根上面扎着粉红丝带的指挥棒吧”,西蒙娜大笑起来。她内心对于女性的认同再明显不过了,采访中轻拢头发的样子散发着女人的天真。
今天,德国语境中将西蒙娜视作“女指挥”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乐评人将她与众多指挥家以及艺术总监相提并论,平等地摆在一起衡量,而不再提及她的性别。“性”,不是引发评论的原因。西蒙娜自己却不同意:“我认为我的性别还是扮演了一小部分角色,恐怕更接近于德国女总理默克尔的性别感。我当然不认为女人取得某些成绩就更了不起、更有价值,但的确,女性更容易被评论界攻击,不论是在政治或是艺术领域。或许这是应付的代价,因为你的确比男人在视觉上更有优势。”
眼前的这位女人不光有优势,更是强势。西蒙娜是当今世界第一个上演全本瓦格纳《指环》的女指挥,亦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女性。这虽说已是旧闻,但多数圈内人士听来还是有些眩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西蒙娜在澳大利亚开始自己的“瓦格纳征程”。1990年,她指挥悉尼交响乐团演出《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她第一次关于《指环》的现场经历是1981年在墨尔本由查尔斯·马克拉斯执棒的《女武神》,当时她作为观众观看了整场演出。八十年代在悉尼上演全本《指环》几乎不可能,但她依然竭尽全力地促成《莱茵河的黄金》与《女武神》的排演。1986年,当她抵达科隆时,多年的功课没有白费,她已准备好上演全套《指环》。又过了不到五年,她收到来自拜罗伊特的邀请,在音乐圈内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不久,在科文特花园多明戈的二十五周年庆典音乐会上,我执棒了自己的《女武神》处女秀,”扬得意地回忆道,“完全没有排练,完全没有负担!”
1999年,西蒙娜在维也纳完成了首个全本《尼伯龙根的指环》的演绎,但是并没有过多的个人色彩,更多的是听从传统和当地人的品位行事。2008年到2010年期间,通过与舞台总监、德国导演克劳斯·古特(Claus Guth)的合作,她在汉堡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全新《指环》。这部制作引发全世界的注目,尤其是她的家乡,超过四百个澳大利亚人到场观看汉堡版本的演出。西蒙娜说,“你知道这很难得,因为比起让澳大利亚人去德国,将一百四十个汉堡人送到布里斯班(注:澳大利亚第三大城市)要更容易些。于是,我有了一个主意,将《莱茵河的黄金》从汉堡带到布里斯班。”就这么着,借着与昆士兰政府合作的东风,西蒙娜把“瓦格纳的音乐”——似乎与澳大利亚风光格格不入的世界,带到了最不可能带到的地方。多亏了西蒙娜,澳大利亚的空气将不复平静、舒适、毫无波澜。这一切,仿佛在完成她童年的一个轮回:“瓦格纳”带她离家征战,她将激情与迷恋带回故园。
维也纳交响乐团
2014年6月,西蒙娜·扬将携成立于1900年的百年老团维也纳交响乐团(Wiener Symphoniker)进行首次中国巡演。历史上,包括指挥大师布鲁诺·瓦尔特、理查·施特劳斯、威廉·富特文格勒和卡拉扬等都曾在维也纳交响乐团留下深深的烙印。或许,西蒙娜·扬与极具“男性化”的维也纳交响乐团能冲撞出不一样的火花,人们期待她留下同样的激情与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