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棺:第一日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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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离乡的人们

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与赫麦尔碰了面,这是贝尔和伊勒赛尔“第二次”见到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人。

“……大致工作计划就是这样。是比较辛苦的工作,因为我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今天就麻烦你们了。”

“嗯……嗯。好的。”

那种微妙的感觉还在,不过贝尔还是决定暂时把他当做一位新朋友来看。

“打扰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伊勒赛尔举起手:“有一些问题。”

“还有哪里不理解的吗?”赫麦尔依旧用那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情感变化的表情回应他,就连声音也几乎没有太多感情与语调。

这种感觉,就像是……

“工作方面的倒是没了……那我可以问一下……您是人造人吗?里面是精密零件的那种?”

“不是。”赫麦尔迅速地给出了答案,不过这样他更像是在做出设置好的回答。

伊勒赛尔早就猜到了会变成这样,叹了口气,转过身退到贝尔身后挥了挥手:“但愿如此吧。”

贝尔见状愣了一下,紧接着一把把伊勒赛尔拽了回来,尽量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样会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但是,他好像对这种玩笑并不感冒……你看,他已经走了哦。”伊勒赛尔压低了帽檐,尽量把自己那苦恼的表情藏起来。“和他沟通给我一种我在和那些血族老贵族交流的错觉……哎。不过他应该本来就是那些人的一份子就是了。”

“也不是吧?”贝尔从腰包里拿出来一张王都的地图,一边展开一边说:“那群人怎么说呢……仅仅是有种高傲在。而赫麦尔他只是没有作为感性生物的情感吧。”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共同点是都难以沟通而已……我看看,如果要分头行动的话,我要去的地方是……”伊勒赛尔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炭笔,凑到贝尔这边确认德拉赫夏特的城市布局。

二人简单分工过后,做了简单的分别。就在贝尔准备离开的时候,伊勒赛尔突然把他叫住了:

“贝尔。”

“嗯?”

“你后悔吗?离开故乡到这么远的地方,赌上性命朝着一个并不是很明确的目标努力……”

这是他们逃出来之后,伊勒赛尔第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贝尔略微有些惊讶,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伊勒赛尔只是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我们走到这一步确实挺令人惊讶的……不过就算没有师从于路西法阁下,你觉得我们在那个时候继续留在血族的领土上——能活过一个月、甚至一周吗?我一旦被王抓到,那就不要想能躲一周了,我会被他立刻抹杀。毕竟我可是做了那么大胆的事情。”

“倒也没错……”

所以到底是谁的责任啊。伊勒赛尔小声发了句牢骚。

“看当时的情况,我们两个肯定会被其他氏族的人追杀,就算去人类那边隐居也会被找出来;或者像我之前说的被王亲自抓到遭到虐杀。应该没有其他的结局了,遇到俄刻德娜小姐算是惊喜了。”

二人居然一时间忘记了赫麦尔托付的工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贝尔拉着伊勒赛尔选了一家看着比较有眼缘的咖啡厅坐下了。说实话这里的装潢给他们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红黑色调为主体、配有金色的装饰。像极了他们故乡流行的装修风格——不过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叫“流行”;留声机传来的音乐有浓厚的文艺复兴时代风格:这里的一切就好像被时代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又恰巧符合血族的审美。

伊勒赛尔打开菜单翻了几页,发现并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于是失望地合上。说实话他对这种东西并不感冒,但是既然是挚友拉他进来的,他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毕竟偶尔尝试一下新东西或许也不错?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服务生走到二人旁边鞠了一躬:那是一位金色长发、蓝色眼睛,皮肤雪白得好比月光的美丽女性:但是长相却有一些明显的罗马尼亚人特征——这种长相贝尔和伊勒赛尔印象中的一些人很像。

“啊……您是?”

——不过应该是搞错了,如果在这里遇到血族的人的话那多少有些倒霉——至少二人组是这么想的,然而服务员打量了贝尔很久,稍微迟疑了一下,试探地提问:“……咦?您是……布鲁赫的亲王殿下……贝利格伦特·布鲁赫吗?”

“啊……?”

确实是好久没听过这样的称呼了,贝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愣了几秒,把视线投向伊勒赛尔,试图求他救场,不过伊勒赛尔立刻把头扭了过去。这幅态度就完全把“自己想办法解决”写在了脸上。

“现在已经不是了。”

折中的回答——只是把事实摆到对方眼前而已。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没人还想要他的命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毕竟血族有很多精神不正常的人应该是常识。

“请等一下。”那位女服务员鞠了一躬,匆忙去了后厨那里:那边的墙是镂空的,贝尔能看到她进去和一个人说了什么——但愿不要惹上什么麻烦,不然(对赫麦尔)什么都没搞懂就这么死掉的话那也太可惜了。

他如此想到,在心中默默祈祷对方不会突然袭击过来。

厨房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位褐色头发、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性;那位服务员紧随其后。二人朝着贝尔和伊勒赛尔这一桌走了过来。那位中年男性见到贝尔,鞠了一躬:“您好,久仰大名了。”

“您好,”贝尔站起身来,同他握手。“您是?”

“谢伦修姆·托瑞多,只是个小人物而已。”他抬手示意,介绍那位金发女性——即刚才的服务生,“这边的这位是我的妻子,乌米莉丝·托瑞多。”

托瑞多:贝尔对这一氏族还保有不少记忆。这对夫妻愿意经营这种与周围店铺风格格格不入的咖啡厅也算是刻在托瑞多氏骨子里的天性了。

“这里聊可能不太方便,”谢伦修姆的话打断了贝尔的思绪:“请二位随我来这边。”

贝尔与伊勒赛尔点了点头,跟着店主即谢伦修姆,走向了咖啡厅更里的书房:就连门框与门把手上都镶着铜,上面描绘着华丽的雕花。

这些细节都能看出来,毫无疑问他们依旧保留着血族的传统与生活习惯,尤其是作为托瑞多氏族——这些人格外喜欢华丽又浪漫的东西。血族中的贵族们会用宝石和黄金装点自己的房间,而平民也同样喜欢这些东西——不过他们大多用铜与玻璃代替。

房间内的陈设都充斥着血族的风格,地毯、窗帘、书桌、书架甚至于桌上作为装饰的花卉,都给二人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不过他们阔别故乡已久,这种感受多少有些微妙。

“请随便坐吧,麻烦二位稍等一会。”说罢,这对夫妻就又出去忙了,留下沉浸在回忆中的贝利格伦特与伊勒赛尔:

“贝尔……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谁知道呢。”贝尔靠在靠椅上,仰头看着那很熟悉的哥特式花纹做装饰的天花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轻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艾德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伊勒赛尔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不过并没想起来:“……艾德是谁?”

“咦?你已经忘记了吗?就是托瑞多的亲王,以及现在的宰相……如果‘现在’还是的话。”

“啊……原来是那个人啊。我对他印象很差,感觉神经兮兮的。可能和王相处久了都会被同化吧。”

“我觉得没有吧?他还是很好相处的。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贝尔自己也没有太多印象了。毕竟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忙于其他的事情,根本没有闲心去关心血族的事情了。不过——如果可以问这对夫妻的话,或许能了解一些很有趣但是对他们已经没意义的事情。

“不过我一直都和血族社会脱节啦——这种事情从来都和我没关系。”伊勒赛尔伸了个懒腰,以一种极为随意的姿势靠在靠椅上:“说实话我只是个钻研魔法的书呆子罢了,和你出来已经算是奇迹了。”

“不过那时候那种形势你也没办法继续过那种生活吧。倒不如说和我走是个正确的选择?”

伊勒赛尔看着贝尔的笑脸,长叹一口气后把视线避开,说道:“谁知道呢……”

书房的门开了,夫妻二人端着香草茶与点心走了进来:“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哪里,我们让二位这么麻烦,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茶水散发出令人安心的香气,二人组难得这么放松了一次。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甚至要从他们还没离开故乡算起。

“其实看到殿下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乌米莉丝拉过两把椅子,和丈夫一起坐下。“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准备的,所以……”

“啊……那种事情无所谓,毕竟我已经不是亲王了。其实如果你能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会觉得更舒服一点。”

“话是这样说……”夫妻二人对视了一下,颇感为难。对于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很难直接适应这种新的称呼或者待人方式。看他们那困扰的表情,贝尔苦笑了一下,默许了他们的请求。

“伊勒赛尔·布鲁赫。他的朋友。”伊勒赛尔抬了抬手,做了简单的介绍就又继续保持沉默了。显然他不适合应对这种社交场合。

“您好,伊勒赛尔殿下。”

“……?”伊勒赛尔极为诧异地看着这对夫妻——说实话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称呼。而且,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招架,只能敷衍过去:“您……您好。”

然后就把头转了过去,继续保持沉默。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对于他这种常年家里蹲来说有些超纲。不过对方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好了——如果这也是出来历练必经的一环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血族的人……着实算是惊喜。我们夫妻是为了躲避战乱离开的,”乌米莉丝说,“当时只记得有很多元老遇害,血族上下人心惶惶,乱成了一锅粥。我们也是趁此机会逃出来的。”

“我们离开瓦拉几亚后,来到了威尼斯,当时刚好停战了,我们却在当地遭到迫害……辗转多地最后来到了哈布斯堡的王土,刚巧遇到‘门’开启,这才来到了魔界。说实话能逃到这里完全是因为运气好。”

贝尔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投向伊勒赛尔;而这一瞬间二人视线刚好相交。他们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其实我想问的是,”但是贝尔还没把话说完,伊勒赛尔就抢先一步:“有一个问题,那段时间……那里还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当时已经有很多人计划逃离了,我们只是其中的一份子。”谢伦修姆说道,“不过我也不记得详细的时间了……只记得当时好像有一位亲王协助贵族出走……”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却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有这样的贵族吗?奇怪……”

这位“贵族”毫无疑问就是昨天他们口中的“王子”。果然是这样,所有人的记忆都有这样的一个漏洞。确实是几乎百密一疏的工作,不过罪魁祸首或许忽略了某些关键点。毕竟他可是大人物,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印象——

……王是有一位独子来着?

不过很快他就不由自主地回绝了自己这一结论:有这样的人吗?可能是记错了……吧?

越是回忆这份记忆就越模糊:这种一直有什么人从中作梗的感觉让伊勒赛尔觉得很不舒服。明明前不久他才和贝尔谈论过这位“王子”,然而现在记忆里残留的那一点残渣也消失了。

贝尔还在和这对夫妻聊关于血族的事情,不过这对夫妻表示他们阔别故乡很久,已经不知道近况了……聊到这里,贝尔突然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

“殿下……?”

伊勒赛尔也探出脑袋,打量这位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安静起来的老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贝尔才回过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小心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了,匆忙道歉:“啊、抱歉,有点走神。”

怎么了吗?伊勒赛尔本来是想这样问的,不过贝尔自己却抢先回答了——他仰头看向那哥特风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天花板,眼神有些迷离,就像蒙了一层雾似的:

“感觉……好像忘记了一位很重要的人。不过我也不太清楚有没有这样的人……”

在这一瞬间,门外突然传来玻璃炸裂的声音,与惊叫声和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咖啡店的夫妻惊恐地站起身,小跑着匆忙离开了书房;贝尔立刻调整好了状态,拉起还在试图理解状况的伊勒赛尔一并跑了出去:

所幸,咖啡厅并没有遭到破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爆发冲突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咖啡厅里的客人不约而同地换了靠里侧的位置。

被砸的店面就在咖啡厅的对面,能看出来是龙族开的餐厅,装潢很高档,二人组看不懂招牌上的文字,似乎是龙族的语言。谢伦修姆向贝尔和伊勒赛尔解释说,那个是“文学咖啡厅”——话是这样说,实际上是贵族聚会的场所。

看到这家店的装修就能猜到,即使是在王都,这里依旧不欢迎平民和外国人。

那里面传来了妇人传唤骑士的惊呼声,不过因为骑士大多都在为寻找魔王而焦头烂额,暂时没人注意到这里。贝尔这才想起来他们是来帮忙维持治安的,匆忙赶了出去,伊勒赛尔也紧随其后跑了出去。这对夫妻颇感担忧地目送二人。

袭击者只有一个人,已经被贵族的几名贴身侍卫压制住,双手反绑按倒在路中间——他的身材健壮,一眼就知道这是每天都坚持锻炼的结果;他腰上的火枪和短剑已经被侍卫尽数没收: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样的突发事态还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二人组挤到人群最前面,试图了解情况,但是被另一位侍卫拦住了。

一位身材发福的贵妇踩着玻璃碎片,在仆人的搀扶下挪着碎步走了出来:“啊呀呀,这、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刚刚阻拦二人组的侍卫走到贵妇面前,鞠了一躬:“这位平民刚刚突然袭击,已经被制服。”

“看样子这里似乎并不需要我们呢。”伊勒赛尔摊了摊手,“我们也没必要自讨没趣继续留在这里啦。”

贝尔也点头表示同意。就当二人打算回去向血族夫妻道别的时候:

“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被按倒在地上的男人表情狰狞,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姿势很痛苦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们这些贵族和贵族的走狗,一起去死吧!”

“好大的胆子!”侍卫用铁靴狠狠踢他的头,“再讲这种话,就在这里把你的头砍下来!”

看着眼前的闹剧,贝尔眉头微蹙,想起来很多不好的回忆:“看起来全世界的贵族都一个样子呢。”

“可能是吧,不过我只和那些贵族接触过一次。但是就算只有一次我也再也不想应付他们了。”

说到这里,伊勒赛尔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就在他们脚下,有一丝魔力在涌动,不过有些微弱,难以察觉。

“嗯?”

那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脸色,嘴里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不过伊勒赛尔能听懂。他这才反应过来:

“……喂,危险!”

虽然他张开了小型结界,不过伊勒赛尔还是判断失误了。因为爆炸不是来自前方而是脚下——所幸贝尔及时反应了过来抱着他直接扑进了血族夫妻的咖啡厅,下一秒身后的地面爆裂开来,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野蔷薇万岁!”

这位袭击者的欢呼很快就被模糊的惨叫声和爆炸声掩盖过去了。玻璃窗被震成碎片,混着被烧焦的血肉飞进咖啡厅。

这场袭击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没能幸免。这对夫妻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抱在一起蜷缩在角落。客人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饮品,低声议论着,匆忙地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贝尔反应及时,二人组并没有受伤。贝尔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时不时有人突然袭击的生活,但是对伊勒赛尔来说可不一样,他甚至很少见到尸体。鲜血蔓延到伊勒赛尔长袍下,腥味弥漫,顺着爆炸迎面卷来的气流,一并涌入鼻腔:

“恶、”

——好恶心的味道。

从小到大一直窝在图书馆的理论家伊勒赛尔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脸色发青,头好像要炸开,胃里翻江倒海。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

那些血族,怎么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面对、甚至沉醉在这种场景之下啊。

他把今天早餐的内容公开过之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