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BBC艺术经典三部曲:《文明》《新艺术的震撼》《艺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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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职业生涯获得最高荣耀的这一刻,贝尼尼是什么样子,巴尔迪努奇对此作了极为生动的描绘,此外我们还可以加上贝尼尼所作的、优美而又富有情绪感染力的自画像。(毕竟他不仅是一位艺术家,而且也是一位著名的表演家。)贝尼尼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同时还有着从他的母亲、来自那不勒斯的安吉莉卡那儿继承来的黝黑皮肤,不过他无法忍受阳光,总是尽一切可能地躲开日光。即便作为一位肯花时间从镜子里打量自己的艺术家,贝尼尼的自画像也表现出他是多么清楚自己具有那种凝聚焦点的力量,尤其是“他的眼睛富有神采且充满生气,从浓眉下方投来锐利的注视”。当他给助手下达指令的时候,菲利波·巴尔迪努奇写道,“光是看着他们就把他们吓坏了”。我们知道贝尼尼其实也可以诙谐而随和:毕竟,他是那个爱搞恶作剧的人,甚至能唬住西庇奥涅;而且他还是个戏剧导演,喜欢在作品里吓唬观众。比如说在他的戏剧《台伯河洪水泛滥》(The Flooding of the Tiber)之中,他让河水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倾泻到舞台上淋湿观众一样,直到它们忽然被一块隐蔽的低岸阻挡并排尽。但是他想要树立的形象(而且这形象的确真实)则是一个将生命贡献给其职业的神圣要求的人。当乌尔班教皇催促他结婚,以便他能够将天赋传给下一代时,贝尼尼回复道,他的雕塑就是他的孩子。一旦开始工作,贝尼尼就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工作:他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完全专注于创造。他的助手也想试着让他暂时放下对工作的痴迷,不过往往因为师傅那出了名的火暴脾气而放弃。他喜欢说自己像是被早期作品中所刻下的火焰点着了,他说正是那种热量令他发怒,他宣称“是那火焰将他,而不是其他人烧焦,也正是同一种火焰推动他比其他人更努力地工作,后者并没有为同样的激情所主导”。

《自画像》

1638

布面油画

博尔盖塞美术馆,罗马

问题在于,肩负着圣彼得大教堂这样重要的新职责,贝尼尼无法凭一己之力来进行他的艺术创作。即使是在为博尔盖塞创作雕像时,他也招募其他雕塑家例如费南利(他是使用小钻头的老手)来帮助他完成那些细节上的处理。但是现在有这么多工作需要同时完成——陵墓、雕塑,还有整个工程里最大的挑战:创作圣彼得墓上方的青铜华盖——因此,贝尼尼需要转交出去一部分工作并委派一个助理团队。有时候他很擅长这项工作,有时候则做得不好。费南利就对贝尼尼感到恼怒,因为后者没有对他在《阿波罗与达芙妮》这件作品中的出色工作给予应有的肯定,于是他离开贝尼尼的工作室,二十年都没有回来。(即便如此,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贝尼尼依然大言不惭地夸耀自己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但其实那些细部工作都是费南利做的。)

在圣彼得大教堂工程的一系列项目中,有一项工程亟须援手,这便是圣彼得墓上的华盖。无论是《大卫》,还是贝尼尼职业生涯中的其他很多作品,他都受到米开朗基罗的“幽灵”的启发和纠缠。(或许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希望保罗教皇从未将自己比作米开朗基罗再世!)眼下的挑战则是这个恢宏的穹顶:从布拉曼特(Bramante)开始,至米开朗基罗完工,它的正下方就是教堂中殿的中心点。所以这件华盖的结构需要精心设计,以免它在巨大的拱形空间下方显得渺小可笑。不过它也必须明亮通透,这样信徒们才能够越过祭坛,看到唱诗班。

从概念上来讲,同往常一样,贝尼尼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助他进行构思。先前的华盖由圣彼得大教堂前任设计师卡罗·曼德诺(Carlo Maderno)设计,主体构型相对中正,不过出彩之处在于华盖本身由四位天使支撑。贝尼尼终生痴迷于“上升”这个姿态(用石料本身来挑战它们自身的重量),因此他的草图是在斑斓的大理石基座上勾勒了四支不断扭曲上升的青铜柱。柱身交缠着盘旋向上(这种样式被称为“所罗门式”,次经记载,第一位基督教皇帝君士坦丁将耶路撒冷庙宇中的柱子赠予最早的圣彼得教堂),似乎给予这巨大的圆柱以超凡的生命力,仿佛它们自己就是蜿蜒的藤蔓,一路伸向天堂。柱子表面上覆盖了各种活物的形象,于是更加强了这一印象:月桂叶(再次使用了《阿波罗和达芙妮》中的树叶形象,不过这里按照实际比例塑造),蜜蜂,甚至还有淘气的putti(意大利语“丘比特”),他们都在柱面上欢腾嬉戏。叶茎象征着教宗(在顶端应该和天父在一起,而不是怪兽),这是神学式文娱创作的奇妙之处,它可以同时包括宏伟和优美,无限的庄严与无尽的乐趣,就像它的设计者一样。

但是,画草图和制作木质模型是一回事,将这些庞然大物锻造成型则是另一回事。贝尼尼只需要想想西庇奥涅胸像,前额上那堪称灾难的裂纹便足以警醒他可能会发生意外情况,尤其是当工作进度太快的时候。而且对他来说,压力在于至少要让这些圆柱在1626年、大教堂重新敬奉的时候矗立起来——纪念最早的圣彼得大教堂1300周年奠基的庆典将于次年举行。贝尼尼确实设法在1627年之前完成了第一阶段工作(不过华盖直到1633年才面世)。但是如果没有一支庞大的工程师团队和众多资深建筑师的协助,这些铜柱根本不可能锻造成功并矗立起来。

在这些卓越的建筑师之中,有一位肯定对贝尼尼怀有复杂的情感,他就是建筑师弗朗西斯科·博洛米尼(Francesco Borromini)。虽然比贝尼尼小一岁,但是博洛米尼总是认为,自己无论是在建筑理论还是实践经验方面,都是贝尼尼骑士的前辈。博洛米尼曾为贝尼尼的前任卡罗·曼德诺工作,并将后者尊为继承米开朗基罗并开启时下创作风尚的典范人物——事实上,博洛米尼是如此热爱曼德诺,甚至一度表示希望死后能够安葬在曼德诺旁边。当傲慢的天才贝尼尼被乌尔班八世委任来接替曼德诺时,博洛米尼有两个理由来表明为什么他觉得这明摆着是一种“篡夺”。首先,贝尼尼似乎一直在抢曼德诺的风头;其次,这位新来的建筑师看起来对于建筑的实践技艺一无所知,博洛米尼觉得这位“天才”完全配不上这个身份。如果说有人应该继承曼德诺的衣钵,那肯定是博洛米尼自己。贝尼尼的态度(一忽儿谈笑风生,一忽儿又突然变脸)几乎可以肯定是在针对博洛米尼,后者可不会来这套。相反,博洛米尼内向、孤僻而且相当偏执。这两位完全合不来。

然而,博洛米尼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为贝尼尼工作,他为华盖准备大量的草图,而且肯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建造和矗立华盖所存在的技术问题。这并不是说贝尼尼对这些具体工作不闻不问,相反,据说他像魔鬼一样工作,就为了能够为教皇造出这座庞大的建筑。不过,博洛米尼不久就会抱怨,如果没有他的参与,这项伟大的工程永远都不可能完成,而贝尼尼并没有给予全体工作人员以应有的信任,特别是对博洛米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