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玉佩之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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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失而复得

就这样,文天在没有课上的时候就跟随冀美莲搭乘人力车,一道去到了她的家。

其实她家离校不是太远,人力车走了约半个小时就到了,停在门口时,文天忽然停住了脚步。

眼前这青砖灰瓦、雕梁画栋,还有黑色木质门窗厚重而不失精致典雅,抬眼望着写着冀府的门匾上那两个镏金大字发呆,这情景是何等的熟悉,他仿佛又回到自家的大门前,那往日一幕幕场景涌现在眼帘。

“走啊,老师!这边请——”美莲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反常,还以为他是没见过自家这么气派的大宅院看傻眼了。

进了冀府的大门,只见她家的佣人见她都连声跟她打招呼:“四小姐,回来了呀!”

她也欢快的应着,文天随她的脚步穿过长廊,来到了后院中,在一间书房前停住了,美莲打开了书房的门,脸上含着笑意,客气的介绍着说:

“请进吧,这里就是我平时看书写字画画的地方。”

文天刚踏进了门,美莲紧接着大声吩咐家中的佣人道:

“周妈,在吗?帮我沏一壶茶来!”

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忙应道:“好的,四小姐,我这就来。”

文天扫视了一下房间,里面陈设相当考究,布局十分得体,看似简约又不失奢华,他边看边随意地问着:“都叫你四小姐,你在家排行第四吧!”

“对呀,我有六姐妹外加一个五岁的弟弟,我刚好处在中间,属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她应着,周妈已经将茶水送来了书房,然后看了一眼文天,退了出去。

他礼貌性的微微一笑,也看了周妈一眼。周妈是个典型的、好心肠的、善良的妇人,矮矮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庞,总是笑嘻嘻的眼睛,从她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应该是美莲较亲近的人。

美莲顺手将门关上,然后请文天坐下喝茶。

文天看到她的书台上摆放了一个画架,是一个成年女人身影,画得很抽象,且没有着色,他好奇地问:

“这画里的人是谁?”

文天转脸回看她,只见她走到桌前,她端起那画框,说:“这是我自己画的。”

她停顿了一下,抚摸着画框里的背影,声音变轻了,接着说:

“我时常在梦里会梦到我的母亲,我都记不得她是什么样子的,爹说在我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想到这一简单的问话勾起她的忧伤心绪,文天明白她所说的意思,难怪她之前说到家母时会停顿一下,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忙歉意地说:

“对不起,我不知……”

“没啥关系的!”美莲接过他的话,没让他说下去,因为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女子,知道文天也不是有意要提这事的,她淡然地说,“她活在我的心里,一直陪伴着我,你看,不是吗?”

文天心里清楚,这样看来她生活在一个复杂的家庭环境中,她与她妹妹及弟弟一定就是同父异母了,说着说着,文天就几乎都忘却了此行的目的,通过她口中的描述她母亲的音容像貌,在文天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模糊画面。

后来的两三天里,文天抽空去找了解冀府周边的人打听她母亲的情况及相貌描述,还找了从小就照顾美莲的周妈一一核对,在他脑海里美莲母亲的样貌渐感清晰,初步画出一幅美莲母亲的画像。

文天仔细端详一番,越看越觉得眼熟,又不由地笑了,这不就是美莲长到成熟后的样子吗?

离玉佩的当期只剩不到三天了,文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上火。

上班还不足一个月,薪酬也没到发放的时间,身上剩下的钱加上卖画像赚的钱,凑在一起也就只剩六块大洋,如何是好?虽说私下教他的学生美莲画画,她说要给些酬劳,文天没有推脱,但总不至于还没学成点样子就先拿钱吧?他有点拉下这面子,心情十分烦闷。

小寒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再过多几天就是农历十月十八,是自己十八岁的生日了,这么多年生日都是在李府度过的,虽然不比富家千金小姐那么隆重,但老爷夫人还是很厚爱她的。

而今为了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漂泊在外,虽然日子过得有少许凄苦,但也心甘情愿。生日对她来说,过不过都没太大关系,她现在想开了,看开了,倒是见到冀美莲的那一刻时,她的心不淡定了。

她是来特意来找文天的,小寒给她开的门,两人照面时美莲开口便问:

“是师母吧,李老师在么?”

小寒打量了眼前的女子,这少女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身着蓝色上衣,和黑色裙子,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你进来吧,他在呢。”小寒轻声很有礼貌的应道。

美莲也对小寒扫视了一眼,突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从心头滑过,似曾相识,但又不记得曾在哪见过了。

她虽已怀有身孕,仍略显玲珑之体,衣着朴实无华,也遮挡不住那份淡雅之美,脸色略显憔悴,依然是那样清秀,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秀而不媚,清而不寒。

她径直走了进来,文天起身相迎,小寒忙着给她搬凳子,屋中画板上还留着文天昨天刚画好的画像。

美莲定睛一看,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曾经在梦里时常出现的人影是那么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眼前,她指着画像,看着文天激动地问:“这,这是你画的吗?”

文天有些喜出望外,通过她的表情,可以肯定一定是很满意他的画像。他点着头,内心有些得意,看着她说:

“是的,是特意为你画的,送给你!”

美莲激动的上前一把抱住了文天,扑进他的怀里,情不自禁地喊道:

“老师,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她眼睛湿润了,没想到文天完成了她多年未完成的梦想。自己母亲的画像赫然呈现在面前时,她几乎失去了控制,在这一刻,她完全没顾及他老师的身份。

文天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的过激反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没来得及躲闪,弄得尴尬得很,忙将她身子往外推开。

小寒更是一脸的诧愕。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开放吗?主动投怀送抱的,平时在一起相处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她心里也犯嘀咕了,女人的直觉,觉得这女学生对文天的情感应该不同一般。

美莲见文天将自己推开,才意识到自己的囧态,且又有师母在场,顿时羞红了脸,拿起画架上的画,忙坐下来,解释说:

“这个是我母亲的画像,我刚才太激动了……谢谢老师,谢谢!”

美莲的家境情况小寒听文天说起过,虽出生在大户人家,但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她从小缺失母爱,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怜悯之意骤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看着美莲,安慰道:“不要紧的,没事,没事,你将画像收起来吧,留着做个念想!”接着又问道,“你来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文天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缓过神来,听到小寒的问话,看了看美莲,也跟着问:“嗯,你找我什么事?”

美莲见刚才的冒失得到了小寒的谅解,于是说明她此次来的用意,她期待说:

“我看明天是老师休息日,如果有时间的话,趁天气晴好,想邀请老师明天陪同我们去野外写生。以前总听朋友说,洋人就喜欢去野外一边看风景一边作画,我与冬梅约好了,也想去尝试一下,不知这样对我画画时有没有帮助?会不会提升我的画作水平?”

虽说文天绘画多年,画技水准高超,但都是把从外面看过的风景记在心里,回到家后,根据想象与记忆画出来的,真还没有听说过去野外实地写生一说,小寒也是听不懂了,文天问:“那需要带些什么吗?”

美莲看了看文天,又用眼睛的余光瞄了小寒一眼,叙说着:“在田野山林里边,只要带些干粮与水,然后带上作画的工具就行了。”

“就你一个人去吗?”文天接着问。

“我还约了我们同班的赵冬梅一起呢?”她兴奋地说。

文天看着小寒,心想留小寒一人在家不太放心,想找理由推脱不去,没想小寒接话了,说道:“好啊,让你们老师跟你们一块去,现如今世道不安定,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让他保护你们!”

文天实在是放心不下她,说:“可是……”

小寒打断他的话:“没什么好可是的,去吧,我在家,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这里是学校,还有李婶她们,放心去了!”

美莲听小寒这样讲,为刚才的事难为情,还以为会引起小寒心里不愉快,心情恢复了平静,没想到小寒是这么大度的人,不由得发自内心的钦佩。

她高兴地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九点,我约冬梅在我家门口等你。”她谢过师母后,起身将要离去时,小寒又叫上文天道:“你去送送人家冀小姐。”

文天依言送美莲出了门。

其实小寒并不傻,知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无依无靠的,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多结交一些朋友总会有好处的,何况像冀小姐这样有身份的人,又这么热心。她相信,文天会处理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她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做事有分寸的人。

文天将美莲送到了校门口,这一路上,他总是欲言又止,美莲见他似有心事,便问道:“老师,你怎么啦?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文天真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没想美莲主动问询他,稍微纠结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说出来了。

“哦,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前段时间因为手头紧,我太太将她心爱的一块玉佩拿去当了,我想把它赎回来,可是……”说到这里时,文天停住了,抬眼看了一下她。

美莲一听便明白过来,不就是差钱么?既然老师不好意思开口,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她不假思索地回道:“是钱不够吗?差多少?”

文天应承了:“是的是的,离当期只剩下三天,要再凑不齐钱,就没机会赎回来!”他想了想,接着说,“我现在手头只有五块大洋,赎回那块玉佩,需要二十块大洋,所以,我想找你借十五块,行吗?”

在当时十五块大洋可不算是个小数目,美莲脸色略显难色,她心里想着,哦,还真是不少!但她也没有拒绝,立马答应道:“好,没问题!我来给你想办法!”

文天见美莲爽快答应了,心里乐滋滋的,压在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顿感轻松,接着连声客气地说:“谢谢了!谢谢了!等我有钱了,马上还你!”

文天帮她叫了黄包车,美莲卷起手中母亲的画像上了车,微笑着,挥挥手说道:“老师,明天见!”

文天也示意的挥手,然后转身离去。文天想了想,要不要将借钱之事告知小寒呢?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暂不告诉她。

第二天,天气还不错,蓝天里飘着几朵白云,慢悠悠地散步。

放眼望去,远处茫茫云海中浮现着墨色的山峰,千姿百态。那一片一片洁白的云彩,飘着,飘着,慢慢地被风儿扯成一丝丝一缕缕,然后又渐渐的消散在蓝天里。

文天早已收拾了画具,带上水与干粮,到了冀府门口等美莲,约见面的时间已过了还未见美莲与冬梅的影子。

正等得焦急时,突然背后给人拍了一下,文天扭转头,差点与美莲的头碰到一起,吓他一跳,美莲却在一旁乐呵呵的笑起来,没想到老师胆子也这么小!

文天问:“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呢?”

美莲收住笑脸,应道:“哦,我一早把昨天你送我的画拿去外面装裱了,我跟店老板说了下午等我们回来就弄好,再顺道带回家。”

“冬梅呢?冬梅不是跟你一起吗?”

美莲冲他做了个鬼脸,无奈地说:“哎,被他哥抓去相亲去了。”

她叹着气,接着说:“只剩我们去了,没关系,地方我已经想好了,到城西卫河边上的舍利塔附近,那里的风景很独特,怎样?地方选得不错吧!”

文天来临清时间不短,但他忙于生计,确实没有时间去城西游玩过,只是听周围的人说起过,里面供奉的是观音娘娘,他听从了美莲的建议,那里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风景很好,确实也适合写生。

路程倒不近,人力车拉着他俩走了个把小时才到。在运河岸边,文天支起画架,准备好画纸,美莲忙着准备颜料与画笔,经过精心准备,文天边画边解说画山水的技巧,如何把控视觉上的远近,光线的明暗,以及在画纸上呈现出来的层次感,美莲很认真的听着,听得着迷了,爱慕之意油然而生。

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是有故事的人,他是什么身份呢?不像是农家子弟,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书生气息,这东西不是与生俱来的,一定是与家境有关,没有好的家庭环境是不可能培养出他的才华与情操,缘何这么有才华之人会流落至此,带着怀孕的妻子颠沛流离,在不知不觉中美莲对他已心生向往了。

画毕,美莲建议说:“咱们为这幅画取个标题吧!”

“这还是由你来定吧!”文天边说着,边开始收拾画具,心里还系着家中的小寒。

“老师,时间还这么早,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去塔那边走走?顺道进塔玩会?”

“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吃完东西先回去吧。”文天严肃地说,脸上不苟言笑,似乎在提醒她,他是来教她画画,不是来陪她游山玩水的。

美莲见状,在他面前撒起娇来,说:“难得出来一趟,不要着急回去嘛!老师,求求你了!”

文天怄不过她的央求,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

他们吃过自带午餐后,收好画具,徒步往舍利塔方向走去。

走近塔前,文天仰视塔身,不由惊叹,这建筑还是挺雄伟壮观的!整个塔高九层,呈八角形,底门向南,由条石砌筑,每层均有门窗;再看外檐,为砖木结构,各角挑檐处系有铜钟,风摇钟鸣,声震四方。

美莲拉住文天的手,走进了塔内,进去抬眼向上望去,一根通天柱耸立塔心,对称的转角楼梯,直通塔顶。

美莲好似不是第一次来,她拉着文天,边走边说:“都说这里的菩萨很灵验的,我们过去参拜一下吧!”

文天跟她来到了一尊大佛像前驻足,文天将画具放下,与美莲一同向佛像虔诚跪拜,然后心中默默的祈祷着,祈求保佑他与小寒平平安安,保佑他远在庐州的父母身体健康,保佑他能心想事成。

美莲口中念念有词,也许下了自己的心愿,然后两人到后堂转了一周,最后上到塔顶,将半个临清的景色全收眼底。

临了,文天与美莲在塔中各求了一签,美莲心里美滋滋的拿去解签,僧人拿出与签上对应的签文递给了文天,看到上面有诗一首,上面写着:前生姻缘是生涯,富贵豪杰善女家。病讼灾危无点事,婚姻喜庆更享佳。

美莲的签文上面写着:天南地北均为家,四处飘零逝年华,看尽繁华与尘世,情缘终是镜中花。

僧人问:“两位施主需要解签吗?”

文天看罢上面诗意,知道解签是要供奉香火钱的,本想不解也罢,美莲忙应道:“好啊,你看我这是什么签,解一下。”她从身上拿出钱来投放到功德箱中。

“好吧,两位一同来的吧,我与二位解答,请问女施主是求什么?”

“姻缘吧。”

僧人接过纸条,看了看美莲,再看签文,用低沉的声音说:“从签文上看,女施主是生于富贵,乐善好施之人,但性格偏激,情感不顺,姻缘属下签,给予多,回报少,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美莲一听是下签,急忙问:“大师,如何化解?”僧人看了看文天,似乎在他脸上寻找答案,回头跟美莲说:“切勿执着!”

美莲想着僧人同她说的话,似懂非懂的回味着签文上的诗,觉得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再听文天的签文解答:“男施主所求的是中下签,从签文上看,你命中注定有两段姻缘,且一生中多灾多难,但凡能遇上贵人,万事逢凶化吉,请施主珍重。”

文天被僧人解说得一头雾水,心中暗自道:“我一生中唯一爱的人是小寒,何来的两段姻缘?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在边上的美莲听僧人的对文天签文解说,心中暗喜:“两段佳缘会不会是暗指自己呢?”

他俩谢过僧人后一同离去,回家的路上,美莲问文天:“老师,你相信命运一说吗?”

文天不屑地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是靠自己去改变的,正如我们现在的国家,之前多么腐朽,如今在全国人民的努力下,推翻了清王朝,建立了新政府,这不就是改变了命运吗?我们现在就是要跟过去不好的东西做斗争,比如娃娃亲,童养媳,包办婚姻等,要提倡人人平等的自由婚姻,这样才是我们这一辈人所追求的爱情。”

“老师,你说得太好了!”美莲禁不住赞叹,然后试探地问他:“那你和师母是自由恋爱的吧?”

文天被她的问话问得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她。

没错,他就是为了争取自己爱情与幸福,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地位才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但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美莲看文天缄口不言,无奈地说:“不说算了,我不会强人所难的。”她想到刚才在塔中一起与文天跪拜的场景,闷自发乐,又问:“老师,同你商量一个事好不?”

“什么事?”文天停下脚步。

“能不能上课时我叫你老师,平日里我像师母一样叫你大哥,可以吗?”

文天一惊,想想觉得别扭,忙摇头:“不行,不行!你可不能这样叫?”

“怎么不行嘛?”她有少许生气,低声说:“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朋友!”

文天一脸冏态,其实他们之间早超出师生关系,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就把她当成自己要好朋友,甚至把她当成小妹一般看待,见她这样说,只好作罢,妥协道:“好吧,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真的吗?你同意啦!”美莲兴奋得跳起来,“那从今天起,我平日里就叫你天哥吧!”

见她兴奋极了,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文天看着她那张天真无瑕的笑脸,觉得此生能认这么一个小妹也是一件挺开心的事,顿时,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他俩一路都是走回来的,没有叫到人力车,文天陪她取了裱好的画像,送她到家后才返回自己的住所。

美莲回到家后,把画像拿出来给周妈一看,周妈被惊到了,这个画像上的人与她当年伺候过的夫人只有八九分相似度,连声问:“这哪来的?你画的吗?”

“是天哥画的。”美莲随口接到,又补充解释说,“就是我的那位家教老师画的!”

“哦!”周妈应着,想起前几日的事,文天找过她,并打听过有关夫人生前的相貌描述,没曾想这样就能作出一幅画,不禁惊叹地说,“真是一位高人啊!”

接着又提醒到:“二小姐与姑爷回来了,你拿去给你二姐瞧一下吧!她应该也会很吃惊的!”

“是吗?在哪里?她可难得回一次娘家的。”

“好像在西厢房吧,你去看一下,不过听说等会还要回去。你们姐妹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去叙叙旧吧!”周妈说着就去忙她的事去了。

美莲找到了二姐,在她面前故弄玄虚地说:“你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二姐叫美玉,看到她手中托着个画框,漫不经心地说:“猜什么猜?不就是一幅画呗!有什么稀奇的!你姐夫家里一大堆,又不是什么古董字画的,值不了几个钱!”

美莲见二姐这么一说,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把画往二姐面前一摆,叹息道:“唉!确实不值什么钱……”

美玉低头一看,顿时无语了,欣喜的叫道:“不错嘛,四妹的画技大有进步嘛!你都没见过娘亲,你能画得这么像呢?啊?”

“你刚才不是说不值钱吗?”美莲跟她贫起嘴来。

“是不值钱,但在我们姐妹们的心中,她却是无价的!”美玉心情难已言表,激动不已,母亲过世多年,在她印象里也模糊不清了,如今再见到母亲的容貌,触动了她心底的那根柔软神经,两手端着画像,央求的口吻说:“这样好不好,你把这幅画让给我可以吗?”

“你有时间回娘家就行了,我准备将它挂起来,你到时回家就能看了。二姐,你觉得像吗?”

“像啊,你就给我嘛,你再画一张不就行了么?”美玉继续求她。

美莲拒绝了,说:“我可画不出来,这可是请人画的,再说人家还不一定帮我这个忙。”

“请人画的?谁啊?这个人我认识吗?不行的话,我去请他帮我也画一张,你告诉一下我,我去找他,要多少钱?”美玉一听是请人画的,惊讶之余一连问了一堆的问题。

美莲见二姐是真心想要,又想着答应文天借十五块大洋的事,一想这不是个好机会吗?于是她开口说:“要不这样吧,你呢给我十个大洋,我就把画让给你,如何?”

“小丫头,你现在跟我做起交易来了!”美玉有些不敢相信,平日里,她都是很少用钱的,如今像是在讹她,还美其名曰让给她,因为她清楚,在临清有好些出名画家,妹妹也是学美术的,应该要不了这么多钱。

“我也是拿钱请人画的呀,你就不能给我钱吗?请你尊重艺术!”美莲特意用激将法激她姐,说,“看样子你不是真心想要,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是无价的,哼!”

果然不出她所料,美玉立马改口了,连声说:“好好好!我身上没带钱,我去找你姐夫拿,我的个亲妹妹!”

美莲顺利的从二姐夫手中拿到了十块大洋,二姐夫见她收到钱后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取笑道:“看来莲妹是遇上好事了,不会是在学校谈恋爱了吧?”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把她的脸说红了。

她反驳道:“二姐夫,你净胡说八道,哪有的事啊?”

“你看你看,小妹生气了。”二姐夫得意的对她姐说,“被我说中了吧!看来要让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努努力了。”

“我可没答应要嫁给他。”说到他弟,美莲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弟是临清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正祥当铺里文天遇到的赵二少爷。她不想再讲这个话题,忙说,“谢谢姐夫,我先回房啦。”

她接过钱,蹦蹦跳跳跑开了。

美莲将自己积攒下来的零用钱,去找管家平叔换成大洋,然后又预支了下月的生活费,终于凑齐了十五块大洋,第二天放学时间较早,她兴冲冲地找到文天,在宿舍门口迫不及待地跟他说:“老师,你需要的钱……”

话音未落,文天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门外边,美莲一脸茫然,问文天:“怎么啦?”

文天低声说:“没什么,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找你借钱的事情,暂且还没告诉她。”

美莲也小声地回他:“哦,那你方便来我家吧,我拿给你。”

“好的,你等一下我。”

文天回转身进去,同小寒交待一声,然后就跟着美莲,一同去了冀府。

到了府上,文天在书房等,美莲去厢房取钱来。

她将钱递到文天的手中,笑嘻嘻地说:“这些是给你的,不用还。”

文天接过钱,掂在手中,沉甸甸的,听她说不用还,有些急眼,说:“那怎么行?你又不亏欠我什么?”

美莲连忙解说:“是这样,这里面呢,有五块是我请你当家教的钱,另十块呢,算是你给我母亲所画画像的酬金,所以嘛,都是你应得的!”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画像说好是我送你的,我要收钱,这成什么啦?”文天固执地说,“而且咱不是讲好的,家教一月二块大洋的么?不是也没到时间……”

“天哥,你怎么这么见外呢?你就当提前给你的酬劳,迟早都是你的嘛!”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文天仍坚持自己的想法,板着脸,郑重地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所以当借则借,不行的话,你收回去,我另想办法。”

美莲无语,自己出于一片好心,反倒让他误会自己,执拗不过他,只好妥协一步,应着:“那好吧,就依你,不过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文天终于乐意的接受了,然后又同她开始了教她新的画画技巧。

这次回到家后,天色已晚,文天一改平日的焦虑,喜形于色。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刻,是文天内心的真实写照。

小寒见之文天难得的开心,便问:“啥事让你这么高兴啊?学校给你发钱啦?”

“快了快了,钟社长跟我说了,今天公历三十,这个月结束了,明天就发薪。”文天扶着小寒坐到床边,接着说,“有了这些钱,我上街去置办些生活品回来,你看要买些什么我买回来,你现在上街不太方便,我看了一下黄历,四天后就是你生日,再给你买个你中意的物件做生日礼物,你快告诉我,想要什么,我一并给你买回来!”

小寒听文天的话,仿佛一股暖流注入心田,忙说:“大哥,不要破费了,一个小小的生日,用不着买这买那的,现在咱手头紧,没有剩余的钱,必须省着点花,所以我什么都不想要……”

可话还没说完,小腹处突然一痛,脱口轻喊了一声:“哎哟!”

虽然声音不大,文天还是察觉了,将身子贴过来,关心地问:“你怎么啦?有哪儿不舒服吗?”

小寒淡淡一笑:“没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带羞涩,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好气地说:“是这小子踢我!”

文天一听,乐了起来,笑着说:“你看,咱孩子听你说啥都不要,急眼了!”

“你瞎说,哪有这回事?”她调皮撒娇地捶了他一下,依偎在他怀中,切身体会到有种即将做母亲的幸福感和神秘感。

“小寒!”他深情地唤着她的名字,凝视着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歉意。“请你不要再拒绝我的心意了,如果我有本事,就不会让你陪着我受苦受累,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好,我好生惭愧!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没有尽到过做丈夫的责任,倘若你的生日都这样委屈你,我会感到很难过的。”

“可是……我不缺什么呀?实在是用不着为我破费嘛!”小寒说,“现如今的生活,比刚来的那阵子要好许多,但是我们还得为将来打算,我估摸着,可能都不用一个月,咱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还是把钱用在咱孩子身上吧。”

“你看,你的衣裳还这样单薄,我想还是给你准备一件过冬的衣服吧!”文天诚恳地说,“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答应了吧!”

小寒终于点了点头,依了文天的意思。

次日,文天上完课,便只身前往城西的正祥当铺。

掌柜的见他空手进门,便站起身问:“先生是来当东西吗?”

文天不慌不忙的取出当票,摆在柜头,没好语气地说:“取我的东西!”

掌柜诧异的看着文天,这年轻小伙有些眼熟,再看当票与当期,顿时记起来,就是那个想钻时间空子的年轻人。

他没想到,真有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赎回自己的当物,且花费大笔赎金。

在当时,流传这样一句话:有当有赎上等人,有当无赎中等人,无当无赎穷苦人。

这让他对眼前的人又多高看了两眼,接着,他问:

“钱带够了吗?”

文天将钱袋子里的大洋全数倒在台面上,说:

“你点一下,二十个大洋,分文不少!”

他让文天稍等,进到内屋里面对单上的编码找寻,倒腾了好一阵,没有找着。他忽然记起来,二少爷见玉佩贵重,带回府了。

这下如何是好?掌柜只得马上拨打电话回府,找少东家通报。

在当时,赵府是当地为数不多,装有私家电话的豪门世家。

他重新回到柜台,笑脸相迎,说:

“这位先生,还要稍等下,您的东西我家二少爷觉得贵重,带回府上了,这就给你送来。”

文天见掌柜的如此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候着,这一等便是近两个小时。

赵二少爷接到当铺掌柜的电话,煞是震惊。

再过多一天,这物件便唾手可得,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此时过来要赎,焉能让他得逞?

他想据为己有的心陡增,难免情绪气愤,带上玉佩,还叫了两个凶悍家丁去了正祥当铺。

一进门,赵二少爷便盛气凌人地叫唤:“是谁要赎东西啊?”

掌柜的给少东家使了个眼色,赵二少爷便朝文天这边看过来。

“是我!”文天站起身来,也高声说,“东西带过来了吗?”

赵二少爷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玉佩,在文天的眼前一晃,得意地说:“是这样东西吗?”

文天一见,本想伸手接过来,没想赵二少爷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让文天看着干瞪眼。

文天怒了,说:“你想干嘛?手续不是办好了吗?东西也应该完璧归赵了!”

赵二少爷冷笑道:“我要是不给你赎,能奈我何?”

文天被逼急,怒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干这一行当,讲的是诚信经营,岂能没了规矩?”

“用得着你教训我吗?”赵二少爷大动肝火,高声喝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再加五块大洋,你卖给我,拿着钱滚蛋!要么我的人让你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文天已感知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硝烟味,可他丝毫不惧。

“你们岂不是太坑人了吧!还讲不讲理?”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告诉你,在这里老子就是理!今天我就不跟你讲理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赵二少爷也怒目以对。

文天哪肯罢休,直言道:“今天我啥酒都不喝,我只要拿回我的玉佩。”

赵二少爷本以为加了价钱给他,他应欣然接受,见他一点面子都不给,未将自己放在眼里,恼羞成怒:“好!这是你自找的!”

接着,他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话音一落,从大门口进来两个彪形大汉,站到了文天面前,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文天见势,心里想着看来这一架在所难免了,反倒一点也不惊,掌柜的见状着急地叫道:“少东家,使不得啊!你会闯大祸的!”

“我的事你少管!”赵二少爷对掌柜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叫唤,“给我打!”

两大汉见文天个子瘦高,一副文弱书生样子好欺负,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上前就左右开攻,赵二少爷还在暗自得意,想象着文天被惨揍一顿,跪地向他求饶的情景时,先出手两个大汉被文天两下打翻在地,疼得嗷嗷叫。

文天一个箭步,冲到赵二少爷的跟前,左手一把抓起他前胸的长衫,抬起右手,“啪”的一声,响亮地抽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赵二少爷给打蒙了。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打人家,今天却失算了,反被一个看似文弱书生般的人给抽了一巴掌,顿时大惊失色,吓得腿都发软了。

掌柜一看形势不妙,这瘦高个是个练家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又见他一把掐住二少爷的脖子,担心起二少爷的安危来,忙打开边门,从柜台内边跑出来劝架,边急忙大喊着:“好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紧接着,那被文天揍翻的两大汉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反击,一见二少爷在他手上,停住了,不敢上前。

二少爷眼见被文天制住,动弹不得,虽被抽了一嘴巴子,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也只得陪着笑脸求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文天见他有几分软化,也就回复道:“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把东西拿给我,否则的话,有你好看!”

掌柜也忙着说好话:“少东家,你赶紧拿给人家吧!人家手续都办好了,不要传出去,坏了大少爷的名声!”

二少爷极不情愿的将玉佩交到文天手中,文天这才松开手。

他已经手下留情了,担心两个大汉追上来与他纠缠,转身把二少爷往里一推,收好玉佩,便快步走出当铺,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这样这块关系着小寒身世的玉佩终于失而复得,回到了文天手中。

赵二少爷眼睁睁看着文天离去,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道:

“这次算他走运!下次别让我碰到,定叫他好看!”

一股怨恨之意在心底像是生了根,文天与赵二少之间这道的梁子算是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