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初提
回程的路上。
兴许经历了刚才的事,玉玲对思寒的态度稍有改观,似乎已忘记来时的不愉快。
或兴许觉得这路上太过沉闷,她望着前头离自己已有三米之遥的思寒,不由地加快脚下的步伐,跟了上去,低声轻喊:
“你走这么急,我都快跟不上了。”
思寒听见她叫喊声,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等她追上来,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像是要打破窘态,随口问:
“我近来在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你……是不是有意躲着我?”
“近段时间?哦,府上的事情多,很忙。”他淡然说着,停下了脚步,坦率地望着她,“而且,你知道的,是你不愿见我。”
她立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是的,他说的是事实,但又不完全是,因为她发现,自经历那件“不愉快”之事后,他不知是在有意地,还是无意地,总避着她。
换个话题吧,这样聊下去非得尴尬死,接着像是调侃地说:
“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呢?沈伯母居然能看上你,都愿意把香兰许给你,你说,你咋拒绝了呢?”
天啊!他深抽了一口冷气,转过身子,不予理会,保持着一惯的疏离,径直朝前走。
“你怎么不理我?”玉玲又急忙追上来,“你要是觉得香兰不错,我可以当你们之间的红娘,帮你去说道说道。”
“你怎么这么喜欢好管闲事呢?”思寒气不打一处来,上回凑合他与翠萍,今儿个又拿他同香兰说事,“你管好你自己吧!”
“我可是一片好心呢!”她白了他一眼,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没劲!”
思寒走在前面脚步明显加快了,一副不愿再搭理她的样子。
玉玲跟在后面,拉开了距离。
这段路不太平整,坑坑洼洼,她只顾着追赶他,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只听得“哎哟”一声,就把脚给崴了。
思寒闻声,转回头望去,见她面色难受,表情痛苦的捂住脚踝,猫在那儿一动不动,眉头顿时蹙起。
他终是于心不忍,折返身,快步上前,朝她走过来,将她扶住,口中关切问:“怎么啦?”
玉玲疼得不能吱声,小手紧紧捂着脚踝,一张小脸苍白起来,又不好叫他帮忙,只低声对他说:“崴到脚了。”
“很痛吗?”
“嗯……”她忍住,不想让他看笑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他忙蹲下身,查看伤情。
扭伤的位置有少许错位,应是脱臼了,鞋跟经过刚才的一扭,折断了!看来伤得不轻。
“你别动!”思寒忙上前一只手按住她的脚板,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腿处,准备实施矫正。
没想到她竟一把将他推开,思寒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实在不明白,明明自己拿捏得不重,没有弄疼她,干嘛发这么大火。
她冲他嚷嚷起来:“你不许碰我!你离我远点!”
思寒没想到,这也会激起她如此大的反应,自己只不过触碰了她的脚而已。
他叹了口气,望着回去的路,这地方离陈府少说还有两三里的路程,即使要坐黄包车也要走到街道上才会有,像这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少,哪来的黄包车?她又不愿意配合自己,如何是好?
“你学过医,这扭伤脚如果不及时复位,你可知道后果?”思寒心底里很紧张她的伤情,当然这也不是吓唬她,如果长时间充血,会影响行走,几天都恢复不了。
“你别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看你就没安好心!刚才要不是你走那么急,我至于扭伤脚吗?”她将责任又推给他。
思寒对她无理任性已经见怪不怪了。相比乖巧懂事的小寒,天壤之别,在他印象深处,小寒从不.穿高跟鞋的。
“是你自己跟我说的,要与你保持五步以上距离的嘛,知道要走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换双平底鞋,扭伤脚了,还要赖别人!”
“我这不是从学校回来,还没来得及换吗?”她气呼呼地解释。
思寒望向回去的路,一眼望不到头。
“现在离家少说还有三里路,你说该怎么办呢?”
“你说咋办?”玉玲强忍疼痛,咬紧牙关。
“还好这一路我跟过来,”思寒望着她,心疼她,也明白她的顾虑,怕是担心又发生上次的事,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建议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背着你快点走,要么我扶着你慢慢走,你自己选吧!”
“哼!”玉玲觉得男女授受不清,自己女儿之身怎能轻易让他人触碰,怒嗔:“你是不是又想趁机占我便宜?我才不上你的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伪君子!臭流氓!总之,我不许你碰我!”她一边说着,一边试着自己站起来。
一抬腿准备勉强往前走一步,结果疼痛难忍,脚下一个不稳,无法保持平衡,身子不听使唤的侧倒在思寒的身上,几乎是直接撞到了他的怀里,她的脸磕着他那结实的胸膛,撞得她直蹙眉。
她怪不好意思的,面红耳热,慌乱之间,不由得一只手紧紧抓住思寒的手臂,才勉强保持住站立的姿势,自己不被摔倒。
“这可是你自己栽过来的,不能怪我,”思寒想伸手扶稳她,却又迟疑不敢。“你说我什么都不要紧!你就别逞能了,行吧!我的大小姐!”
思寒有些担心她的伤情,伸手过去扶住她的肩,看到路边不远处有块石头,好声好气对她说:“我扶你过去,你先坐下来,我帮你把脚踝复位好。”
玉玲见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不得不妥协,接受他的帮助。
坐定后,思寒帮她脱去鞋,一只手掐住脚脖子,另一只按压在脚掌,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对关节脱臼如何处理。
他一边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手突然使力,将脚踝关节一正,只听“咔”的一声响,把错位的关节复正了。
突如其来的这个动作,自然疼痛欲裂,她眼泪都没忍住,流出来了,挥舞着小拳头,朝他身上捶去,口中大叫起来:“你弄疼我了!哎哟——疼死我了……你不会下手轻点呀!”
思寒也没闪躲,对于她的粉拳击打,自然伤不了他,但心里却不好受,不是滋味。
“你站起来试一下,看能不能走了?”
玉玲感觉到经过他这么一弄,确实没那么疼了,用脚尖点了点地,可以受点力。可是鞋跟坏了,走起路来,免不了高一脚,低一脚,这也不好走啊!
“你千万别逞能哦!刚才只是帮你把关节复位,还不能长时间走远路。”思寒阻止她,怕她的脚遭受到第二次伤害,“这段路偏僻,来往的人少,你要不介意,由我背着你走吧,不然,咱们走到天黑也回不了家。”
玉玲暗自想着,今天穿的可是长裙子,实在不方便,真让他背着自己走,免不了跟他会有身体上的接触,岂不尴尬吗?
平日里两人相见,有的,只是无尽的漠视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而此刻,两人竟相距这么近,这么近……
但是,如果不接受还有更好的法子么?无奈之下,不得不接受他的提议。
“那好吧!不过有言在先,你得老实点,如果你趁机使坏,占我便宜,我有你好看!”玉玲虽口头答应,同意让他背,但又不放心,总担心他会对自己动手动脚。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无礼的。”说着,他背对着她,微屈下膝,做出下蹲的姿势,好让她趴上来。
玉玲这才顺势仆在他背上,双手绕过他双肩,不情愿地扣在他胸前。思寒则反手隔着裙子,从后面护住她的纤纤玉腿,背着她站起身,朝前赶路。
这一刻的温情,使他又开始浮想翩翩,联想起自己曾背着小寒,在路上走的情景,那时好开心,好幸福,还一路开着玩笑。他对小寒打趣地说着,让她减减肥,否则快要背不动她了。而现在,后背的人儿,可有着较明显的反差。
思寒边走边聊着:“大小姐,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瘦了吗?那我是不是变丑了呢?”玉玲听他说自己瘦了,不由地回过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担心起来。
“变丑倒是没有,不过感觉……”
他顿了一下,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带着试探地问:“该不会是因为挂念着某个人,茶饭不思,想成这样的吧?”
“谁?”玉玲微红着脸,觉得这话不像会是他口中说出的。
“还能有谁?伟光呗!”思寒直接说出伟光的名字时,显得平淡,波澜不惊。
“想他?我才不会呢?谁说的?”她撅了一下嘴角。
“其实,是你不肯承认罢了,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你现在这样子,还真应了诗中所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思寒喃喃地念着,像是有感而发。
玉玲当然明白这两句诗中含义,在他肩上叹息着:“光想有什么用,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却不能长相厮守!真不知我爹他是怎么想的,这面粉厂的生意,不是一直由你打理得好好的吗?非得要伟光过去替你,我总感觉……感觉我爹他,好像有意让伟光疏远我,或许是我太过敏感?”
陈老爷的用意,思寒自然知道,但他不想打击她,交谈中,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带着一种潜意识地安慰,边走边说: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相信,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纵使相隔万里,两颗心始终能感受到彼此,永在一起。”
这句话,与其说给她听,倒不如是在慰藉自己。
“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文绉绉的了?”
玉玲真弄不懂,还是第一次听他在自己面前这般古怪,真想象不到这些多愁善感的诗句,会是从他嘴里念叨出来,他这是刻意在自己面前卖弄吗?还是他确实有读过几年诗书?
“你不懂的?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明知两人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相守!”玉玲无奈地感慨。
思寒心里掠过一阵痛楚,接过话来,有感而发:“其实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生与死的距离!爱的人已经离去,独活于世的人却痛不欲生!”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种刺骨的凄凉,令人心生酸楚。玉玲能读懂他话里的哀愁吗?当然不能。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而思寒始终无法从丧偶的悲痛中走出来,在情感上成为一个正常人。
思寒只是浅聊几句,就已探明玉玲对伟光的这份深情,可是她能得到她所想要的幸福吗?这不禁想起陈老爷在电话里头说的话,要让罗二少爷做上门女婿。
“他肯入赘吗?”
“什么意思?”玉玲不解,他如此发问,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
“我只是随口问问,”思寒不想让她产生误会,只能像是善意提醒她。“偌大的陈府,家大业大,总得有个人来继承,可老爷膝下只有你一个女儿,他要是把你嫁出去,家业今后留给谁?”
玉玲在他后背上,略有所思。
思寒见她没出声,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倘若老爷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打算怎么办?”
“不会的!”她十分肯定地接口,“我爹向来疼我,像上次出了那档子事,硬把我关在家中,半个月没让我出门,生怕我有半点闪失,害得我被香兰责怪,说我冷血,不近人情,没去医院看望你。”
思寒听她这么一说,明白了自己住院期间,为何没有见到她,原来如此。
“我爹这么在乎我,他不会反对的。”玉玲补充说,表情相当自信。
这份自信,还有一个原因,来自于那天她爹对她说过的话,那个一起长大,同自己订过娃娃亲的人,不就暗指伟光么?
听着她这样讲,使他也想起了自己与小寒的坎坷命运。当初原本以为自己深得父亲器重,且血脉正统,父亲会同意这门婚事,但父亲却以小寒身份卑微,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强行拆散他们,想想都悲哀。
在老一辈人父权思想观念中,婚姻大事就很难自己做主,尤其是大户人家子女,婚姻更是家族事业的筹码。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小寒的事情,即将在她身上重演,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能否经得住考验,也不知道陈老爷会不会心软,成全了他们。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吧!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背着她继续走着,时间一长,玉玲的身子往下滑落,何况她在他背上放不开,又不肯箍紧他,所以背久了,也会觉得累。
所以,他需要往上耸一把,这一耸,他的手就挨到了不该挨的位置。
这一细小动作,令玉玲尖叫连连,她嗔道:“你,不是说好不许动手动脚的吗?你这人怎能这么不老实呢?”
“你……你快放我下来,我不用你背了,尽想占我便宜!”她在他背上不安分的扭动起来,并冲他叫嚷着。
“不就碰了一下么?又不是故意的,用得着大呼小叫?你若是扭来扭去,动个不停,我可保不齐,又会挨到你的其她什么地方!”思寒面对她的无理取闹,似开玩笑又似警告。
这样一说,果然凑效,玉玲像是被他的话唬住了,也变老实了,一时间接不上话,心中愤然地说:“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若不想我这么费劲,这么辛苦背你,你得用手,搂住我脖子搂紧点。”他体力有些耗损了,感觉后背也开始冒汗,不过他都能坚持。
他回想着曾经的那一幕,背着小寒一路走着走着,小寒在他的后背上睡着了,想想她那安静恬美的样子,那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此番情景,与当年又何其相似。他心想着,如果她就是小寒,那该有多好!相思梦里情长在,但愿此刻化永恒!
“我才不要呢?你要背不动的话,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好了。”
她想着,要搂得紧,岂不是正中他下怀,才不愿上他的当,再说自己又没要求他背,是他自愿的。
思寒就这样坚持着,体力不断下降,汗也越出越多了,额头上都冒出汗滴来。
玉玲在后背上感受到从他身体里传来的热量,见他的额角上有一层汗珠,便取出手帕,轻轻地替他擦了擦。
他收下脚步,扭转头来,与她四目相接,呼吸声就在耳边清晰可闻,那种柔柔的眼光,深深地注视她时,她就忍不住心慌意乱了。
她看出他眼底的一抹痛楚,一抹令人心碎的深情,正含情脉脉看着她。
思寒每次用那种柔柔的眼光,深深地注视她时,她就变得紧张起来。
透过他的眼神,她发现那个神色不正常的男人又附体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对他好,稍加关心,他便会得寸进尺。
她慌忙叫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刚才不说话,帮我擦汗的样子,一颦一笑,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思寒轻声应着。
“谁?”
“我的爱妻!”
“这……怎么可能?”玉玲不信他说的话,这世上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已经不是一次听他提起了他妻子了,每次都像蜻蜓点水带过,想深入详细了解,他又避而不谈,究竟是他编织的谎言还是以此为目的刻意接近自己的呢?她试探地问他,“那你把我放下来,先休息一会,跟我好好聊聊关于你和你太太的事!”
思寒闻之一愣,立刻,他的眼睛暗淡了下来。
有关与小寒相关的事,他很少提,难得单独在一起,也难得她主动问起,自己能敞开心扉的与她交谈。他陷入短暂地思索中,然后徐徐道来:
“她是个命苦的女子,从小娘亲就死了,成了无家可归孤儿,是我爹抱她进的家门,被我娘收养在身边。可以说,我是陪着她,在一起长大的,我们从相识相知到相恋,一直到成为我的妻子,都是她在我身边,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照顾我。为了我,她付出太多,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来疼她,爱她,没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一场浩劫,将我们无情的分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我。她走后,一度我觉得生无可恋,感觉自己的心早已随她而去,心如死灰,直至遇上你,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你……”
“真没想到呀,你还真能编故事!还说得如此煽情!我看你可以去唱大戏挺合适的!”玉玲在他后背上听得真切,但对他所说的话将信将疑。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思寒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深有感触地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相遇么?当你那么近距离站在我跟前,我当时……确有些神经错乱,所以才突然间情绪失控,误把你当成她了,紧紧抱住了你。只可惜……不过从那以后,在我心里,你如同是她的化身,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你一眼,就让我仿佛觉得她从来都不曾离开我。说真的,要不是现在正背着你,我还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但一切却那样真实地发生着!”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胡编乱造的鬼话吗?这世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老实说,你精心编造这个故事,到底有何目的?是何居心?”
“目的?居心?你怀疑我?”
“不值得怀疑吗?”玉玲见他越说越离谱,真怀疑起他来,觉得这个男人从救她开始便对她另有所图。“现在我或许明白了,你就是想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向我示好,接近我,讨好我!你可真是用心良苦!不要以为我会天真的相信你,接受你,你这套糊弄别的女孩子还行,想糊弄我,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她从后背挣扎着,想要下来,像个刺猬一样武装起自己的内心,对他实行全方位免疫。
思寒背着她,本已很累,由于她的不配合,一个劲地挣扎,差点从背上滑脱,只得将她放下来。
她一个踉跄,他本能地将手伸过去搀扶她,她却将他的手,用力推开,并严肃告诫他说:
“别碰我,实话跟你讲,我的心只属于伟光!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若不是念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才不会让我爹留你在我家!我爹能对你委以重任,那是看得起你!这样做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过去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从今天开始,包括在这里发生的事,你最好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往后,你不要用任何理由,任何形式亲近我,请你自重!”
思寒脸都变色了,她不但误会自己,最后一句,还狠狠伤及到他的自尊。
在她心里,他居然是一个不自重的人!他感觉到心凉如水,一声不吭地望着天边远处的渐渐消散云彩,沉思起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与小寒之间的情缘已经落幕,自己留在陈府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这张脸吗?
自己将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当成了精神的寄托吗?就算以前是自欺欺人,如今既然她将话说得这么直白了,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呆下去呢?
你醒醒吧,既然她不是小寒,爱的人也不是你,你难道还天真的想与她再续前缘吗?
是该走了,这里本就不属于你,他在心中默念着。
僵持了好一会,就在此时,远处同向驶来一辆马车,既无车篷,也无座位,是辆拉货的空车,车头坐着马夫一人,思寒见了,忙上前拦了下来,打着揖,问:
“请问伙计是去城里吗?”
车夫见他俩一男一女,忙收住马缰绳,停下来,接口道:“你们小两口有什么事吗?”
思寒客气地解释说:“是这样的,刚才走路时,她不小心崴了脚,请行行好,顺路捎我们一程,当然,我可以付你钱。”说着,掏出一个大洋来,递到车夫手中。
车夫接过钱,二话没有,就应了他们。“行吧!看你们小两口不像是坏人,上来吧。”
这年头有钱还是好办事。
玉玲见马车上连个坐地都没有,脏脏的,一脸的嫌弃,不怎么想上去,思寒见此忙说:“大小姐,你先将就一下吧!天都快黑了,等回到城里再说。”
思寒扶她坐好来,到了城内,因不顺路,他俩下了车。
他见她脚上的鞋坏了,想着还有一段路要走,先搀扶着她在一家小饭馆坐下,为她叫来了一些吃的,又让她在此处等他一下,帮她找了家鞋店买来一双女式平根鞋,让她换上。
她虽然觉得鞋子的样式不喜欢,但尺码挺合适,她很诧异,为何他不需问自己的脚码,就能买到这么合脚的鞋呢?
出于礼貌,跟思寒道了一声“谢谢”,最后思寒又帮忙叫了辆黄包车,在他一路陪护下,这样才顺利的、安全的将她送回了府上,而他独自回了望月轩。
这一晚,她没睡好,不知怎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两个人的样子,伟光与思寒,她自言自语不解地问自己:“他为何每次都要跟自己,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他那样子吐露心声,像是对自己示爱吗?他明知道的,我喜欢的人是伟光,可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去想,也懒得去想,只期盼着早日完成学业,伟光能早日跟她爹提亲,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幸福生活。
直至香兰从苏州回来,找到她求助,说是让她把家豪还给她。到此刻,她才醒悟过来,证实了自己的婚姻确实被她爹做主,托付给了罗家二少爷,就是那个跟她一起读书学医的家豪,现在想想,他们也算一起长大的同龄人,彼此比较熟悉,家境来讲,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原来自己一直误会了爹的用意。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玉玲实不敢相信。
“他们家里……都已经将聘礼都准备好了,是家豪哥亲口跟我说的。”香兰急切地望着她,等她拿主意,“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才不嫁他呢,爹怎么会让我嫁给他呢?”玉玲依然难以置信,“我爹也没有找我说起过这事啊,香兰,你就别逗我了……”
“不是你嫁过去,是家豪……入赘到你家,做陈家的上门女婿。”
“入赘?”多熟悉的话,她想着,这个事好像前几天,听思寒说起过,当时,她还不以为然。那思寒对这件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
香兰点点头,回应她:“你是知道的,不瞒你说,一直以来,我对家豪一往情深,我知道,你爱的人也不是家豪。我恳求你,同陈叔叔说一下,能不能退了这门亲事?”
“可是我爹他,至少有半个月时间没有回家了,他是什么时候去的罗府?”玉玲很纳闷。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和家豪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玉玲看着香兰,这个多年一起长大,一同读书,情同姐妹的知心朋友,没想着这事隐藏得这么深,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
香兰羞而不答,在玉玲一再追问下,才说出来:“其实也没多长时日,上次经历过生死大劫之后,我就发现他很关心我,尤其这次去苏州,他对我关怀备至,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可不曾想,回到家后,他就跟我说,他家里父母亲要他完婚……”
玉玲没意识到这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反倒笑了起来,说:“家豪他对这个事情怎样看法?他有主意吗?”
“这事哪由得了他啊,是你爹上门提的亲,双方父母都同意的事,何况他告诉我,你们之间其实早已有了婚约。”香兰显得很无奈,自己是个局外人,不管用多大的力,都使不上劲。
“婚约?”玉玲到现在才知道,与自己订过娃娃亲的人不是伟光,而是罗家二少爷!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是的,他亲口告诉我的,原来你上医学院,你爹是反对的,不过刚好家豪哥也在这所学校,所以才松口,勉强同意你去读。”香兰似乎知晓得比她还多,玉玲像是被蒙在鼓里了。
“不行!我要去找我爹问清楚!”玉玲神色凝重,脸上愁云惨雾。
“玉玲,为了我们大家彼此的幸福,我们大家一起共同努力吧!”香兰慷慨激昂地说。
“嗯,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吧!”玉玲沉着应着。
玉玲迫不及待的拨通了面料厂的电话,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听,她反复拨打了她几遍,仍是这样的结果。
爹上哪去了?她心想着,怎么办呢?难道自己与伟光的事情,爹他知道了吗?
入赘?思寒当她的面提过,难道思寒早都知道这件事了?
她决定去找他问个清楚。为了避免思寒纠缠自己,闹出不必要的是非,这次,她特意叫上翠萍一同前往望月轩。
路上,翠萍问玉玲:“大小姐,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找寒大哥,什么事?”
“这事你别管,我找他是我个人的私事,要找他问个明白。”
“可最近这段时间里,我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整天无精打采的,精神萎靡不振,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翠萍讲述着当前思寒的状态,寻思着,问:“大小姐,你们之间不会又闹不愉快了吧?”
“我和他?有没有搞错?他受了什么刺.激谁知道呢?你看我三天两头不在家,碰面的机会都少,哪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伤了你的寒大哥的!”玉玲知道翠萍的小心思,向她坦诚地说。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他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我就算是厚着脸皮,亲近他,他也不会对我有任何表示的。”
翠萍面对这个事情显得无助,自从知道画像的事情后,她就知道,她是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里的。“他最近不知咋回事,是不是心情不好咋的,居然喝上酒了。”
“他又不是不喝酒,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玉玲不以为然。
翠萍若有所思。
“你还记得老爷特意为他举办的感恩宴么?他可不是嗜酒之人,可如今,他像是故意去买醉,我这几天帮他收拾屋子,发现好几个喝空了的酒罐子,而且都是他晚上等我走后,独自一个人喝的。”
她们来到望月轩,思寒没在家,翠萍打开了门,她俨然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一般,领着大小姐进了房间里面。
确实没说错,这房间里还残存着淡淡的酒气,没有完全散尽。翠萍将房间里收拾得整齐有序,的确是个会持家的女人。
“有个事,其实……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翠萍犹豫着,不知自己的做法对或者不对。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呀?”
“是关于寒大哥的。”翠萍小声地说,“我只跟你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了,定会怪我多事!”
“到底什么事?你就别卖关子了!”玉玲有些不耐烦。
翠萍看着她,心有不安,轻声说:“寒大哥,他可能一直在暗自喜欢你!”
“啥?”玉玲听翠萍这么一说,思寒喜欢自己?她轻蔑地笑了,“翠萍,你是不是想多了?你怎么会这样讲呢?他不喜欢你,你也没必要给自己制造一个假想敌啊!何况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爱他的。”
“你不信啊?”翠萍发出作为旁观者的看法,“我细心观察了他好久,你就像是他的晴雨表,你高兴开心时,他也就快快乐乐,工作也表现得很积极,投入;你要是不开心时,他也会跟着难过,尤其是上次,他与你发生那种莫名其妙的事后,整个人,性情都变了。”
“你怎么还提上回的事!”她有些不太高兴,“你说的这些又能说明什么?说明他喜欢我吗?他一个来路不明的流浪者,一贫如洗,居无定所,不过是在我陈家一个小小药铺里当伙计的下等人,他能有今天,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就已经不错了。若不是他救过我的命,就凭他的身份条件,有这个资格吗?像他这种落魄之人,碰我一下都嫌手脏,他凭什么喜欢我?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玉玲像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更像是跟翠萍表态,给她吃定心丸,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看上思寒的。
“伟光呢?他就不是下等人?还有我呢?”翠萍对玉玲所说的下等人颇有成见,有些生气。
“我说的是他,他怎能跟你们相比嘛!”玉玲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刺伤到她了,忙解释:“伟光和你,我们是一同长大的,这份情谊,如同兄妹,姐妹般,在我心里,怎会将你们也当成是下等人呢?”
“不说了,我知道小姐你对我好,可是寒大哥,你也不能这样说人家,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真心的,你若不信,我拿件东西给你看,你见了就明白了。”
翠萍觉得,还是有必要说给大小姐听。
于是,她在床底下,找出思寒上次离开陈府所携带的皮箱,摆放在了桌子上。
皮箱上面,积了一层灰,看来有段时间没有动过了。
“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随便动他的东西呢?”玉玲急切的喊,觉得这种偷窥别人隐私的行为有失道德,是不对的。
“大小姐,我就给你看一眼,证明我说的没有骗你。”
翠萍找来桌布,抚去箱上的灰尘,翻起了箱盖,然后,缓缓地从里面取出了上次那幅画像,把它平铺在桌上,光线透过房间的窗户,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上面所画的内容。
玉玲一见,瞬时看呆了!
是一幅美丽的少女画卷,上面的女子含情脉脉,相貌长得确实跟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画得如此细腻逼真,如此美丽动人,如此活灵活现……
画像上的女子,除了发饰以及没有佩戴耳环外,居然找不出还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唯独衣着朴实无华。
“这真是我的画像?他怎么会有我的画像呢?”
她越看越困惑,实在太过震撼了,喃喃自语:“你说……他这画像是从哪弄来的?他什么时候请人画的?出自哪个画师的手?我怎么不知道呢?”
“小姐,你看这——”
翠萍指着左下角一竖排小字,上面题款:李文天作。
“这应该就是作这幅画的画师,这个人你认识吗?”翠萍问。
玉玲摇了摇头,沉声应着:“不认识!”
“在省城能有这么好的画艺水平的画师可为数不多,我觉得不是本人的名字,或者是不是那些艺术家自己给自己另外取的艺名呢?”翠萍猜想,她也是听人家说起,或者正是这样的情况。
“有可能吧!”玉玲欣赏着这幅画,问翠萍:“你说,我有这么美吗?这比我在照相馆拍的照片还要好看。”
“嗯,确实,不过,你本人还要比画中像更漂亮呢!”翠萍对比了一下,确定没有阿谀奉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