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列强割据
中国在甲午战争中告负,清王朝的统治也到了危急关头。虽然战事不长,但是中国惨败,不得已而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中国人此前断然未曾料到这一结果。就在几个月前,中国民众虽蒙昧无知,却要仓促应战,最后却溃不成军。如果不是迫于西方诸国的压力,日本定会索取更加巨额的战争赔偿,割据武力攻陷的满洲。满洲当时涵盖中国长城以北大片疆土,南起山海关,一路向北延伸,直至阿穆尔河。其最南端的盛京省(今辽宁省)便是如今统治中国的满族人的发源地。如果西方诸国不加干涉,日本定会侵占满洲诸省,最终统治整个中国。在中国民众看来,即使身为一国之君,也无权将祖先浴血奋战的疆土割据给洋人。
光绪帝与其弟
昔日乾隆帝在位,威武无敌,那时的疆土大幅扩张。时至今日,清朝子民仍以其为荣;然而,此时的大清王朝已经日趋衰落,难保祖先留下的国土,这对中国人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尽管如此,亿万民众对甲午战争可能毫不知情。战后五年内,他们饱受凌辱,满腔怒火,却是事实。他们也从自己的不堪处境中获知了中日战争一事。四十年来,中国政府对外交往中,总是在西方列强间挑拨离间,希望以此来削弱敌人,保全自己,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同时,西方诸国始终对中国兴趣不减,虽然程度不一,但都想从中渔利;如若一国对中国肆意凌辱,其他诸国便会群起插手,以免殃及其在华共同利益。这是意料中的事。此刻日本战胜,意欲独吞中国,法俄联盟得到德国的暗中支持,警告日本要适可而止,并勒令其从满洲撤军。除了得到战争赔偿以外,日本割据了威海港。威海位于烟台以东五十英里处,既是海港,也是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日本对此地觊觎已久,最终因为战事胜局而得逞,这对中国来说是巨大的耻辱。此外,日本还将占据各国都早已虎视眈眈的台湾岛。
由于各国施压,即使日本坚持己见,要求获得更多战争赔偿,也无济于事。此刻,它只能向英国求援,因为当时英国外交奉行中立政策。历史不能假设,如若当时英国态度迥异,那么远东地区的整个历史态势势必会改变,该地区的历史也势必会重写。
随后,中俄达成协议,俄国答应出兵将日军逐出满洲,但中国必须为此买单。当时这是秘密协定,但是在中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便没有秘密可言。因此,该协议条款很快便被伦敦的《金融时报》和上海的《字林西报》公之于众,全世界为之哗然。两家报纸也旋即遭到批评,指责他们轻信《喀西尼协定》,并将其与真实文件混为一谈。后来,随着报道真实性得到证实,俄方揭去面纱,顺其自然地从日本手中夺过满洲,并据为己有。
在不乏重大发明创造的十九世纪,俄国开始修建铁路,横跨西伯利亚,一直通向位于阿穆尔河河口的港口城市海参崴。多年来,这条铁路一直在建。但是海参崴终年冰雪覆盖,并非天然良港,不适宜作为这条通向欧洲的铁路的终点。因此,俄方后来不得不重新规划,并与中国商定,获准其铁路跨越满洲境内,延伸至盛京省所在半岛的最南端大连湾。后来,俄方又以护路为由,获清政府批准驻军满洲。虽然依照条约,若干年后条约过期,俄国便会将铁路移交给中国,但是诸国非常清楚,俄方通过这一伎俩,终有一天会以租借的形式获得整个满洲。
中俄达成协定后,满洲境内到处都是俄国人,尤以士兵居多。洋人游历至此,稍加留心,便会发现满洲俨然已置于俄国保护或管辖之下。另外,外界有报道称,俄军入驻满洲时,曾与当地民众摩擦不断。如果是在欧洲,民众定不会容忍至今,势必会群起反抗。中国人历来尊崇君王,甚至对他们的昏庸无能都逆来顺受。但是他们也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清政府几百年来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身不由己,牵制于西方列强。目睹满洲之内,洋人横行,俨然已为其恶邻俄国所占。俄国人深信,清政府必是慑于自身难以抵抗的武力,才做此屈辱决定。民众见此情景,虽然怒不可言,也不得不忍辱负重,强作欢颜。然而,他们心中的怒火难以浇灭。这足以表明,中国人骨气尚在,不会对国家厄运置之不理。
1897年11月1日发生了一件事,其后果在那时恐怕无人能够预测。当时,在山东济宁州以西二十五英里处的一个村庄里,两名德国牧师突遭二十余人围攻,随后被杀害,一人身中九刀,另一人身中十三刀;村中其他人均毫发未伤。事后,对于该事件的原因有诸多猜测。有人认为这是当地横行的土匪所为;也有人认为这是对天主教无法保障当地人就业或者插足司法的报复;还有人认为这是大刀会所为,天主教历来与大刀会积怨很深。对此暴行,无论是何种解释,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此事绝非官府所为。当地一位官员还与其中一位牧师结交很深,见此场景,还痛心不已,事后还派出专人来调查此事。
事发两周内,德国军舰在胶州湾集结,并在未遭抵抗的情况下迅速占领青岛。不久,德国领馆就该谋杀案向中国政府提出六点要求。第一,赔偿二十万两白银;第二,重建暴动中被毁教堂;第三,补偿德国出军占领胶州半岛的军费;第四,罢黜山东巡抚李秉衡;第五,严惩肇事凶手以及当地官员;第六,特许德国在山东境内开采煤矿,并允以管理境内铁路事宜,准许胶州作为德国永久储煤之地。胶州拥有天然良港,港口面积大,西方列强对此觊觎良久。当年《喀西尼协定》中明确规定,如果俄国中意,可以暂时占据胶州港为其所用。而德国并未通报俄国就径自占据,此举不甚妥当。在此,我们能作出的唯一推断便是,列强早已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因此并没有产生争端。
最终,德国获得了胶州附近大片区域的管辖权,一夜之间便获得了它们所谓的“胶州殖民地”。胶州迅速成了日耳曼人的活动中心。他们甚至在此大兴土木,修建铁路,通往内陆。青岛离上海不过四百海里,是通往土地肥沃的富庶之地的必经之路,因此存在无限商机。总之,在这十年间,虽然中国停滞不前,在其境内却不乏出人意料之事。德国占领青岛便是鲜明的例子,令人瞠目结舌。
烟台距胶州仅两百英里之遥,所以德国割据胶州势必会影响甚至波及烟台。当时有一位常驻烟台的上海记者曾说道,随着墨西哥银圆价格一路走低,中国市场的激烈竞争又使得贸易前景黯淡,这时德国宣告占据胶州,对诸国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令人难以接受”。世界各地,舆论哗然,纷纷指出德国此举不合常理,致中国自身利益于不顾。此时的中国早已国力贫乏,军力虚弱,不堪一击;即使身陷囹圄,所谓友国也没有一个愿意施以援手。自中日甲午战争以来,清政府对诸多事件总是搪塞推托,甚至横加阻拦;而且他们淡忘过往,并不从中汲取教训。这使得对华友好人士失望透顶;他们也越来越清楚,清王朝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在这种情况下,英国政府对外政策过于软弱,甚至对一些事件听之任之;了解中国真实状况的人对此不仅不满,而且还颇有焦虑。
德国此时在华飞扬跋扈,得寸进尺。狄尔里奇将军(Admiral Diedrichs)率领舰队攻克觊觎已久的港口,随即就要挟清政府签署了长达九十九年的租约。很多人自然会认为中国遭此噩运,就是“咎由自取”。胶州沦陷虽与两位牧师被杀有着一定的联系,但其主要原因还在于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对其来说,这无疑是个惨痛的教训。然后,我们发现,除了远东的一些宗教期刊外,外界对德国无视国际法、肆意践踏中国国土的行为鲜有关注。他们似乎一致认为,这个事件本身与国际法无关。对于此事,其间也有很多争论,但人们似乎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商业行为,中间充满艰险,结局有些复杂而已。德国充其量只是缺失了道义,而并未触犯国际法。每每论及此事,人们的评论与讣告颇有几分相似:讣告中,死者生前的所作所为会被有选择地忽略,因为人们认为不究过往是美德。关于这一点,赫德(Robert Hart)爵士曾在《双周评论》上发表《国民起义与国际局势》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篇文章也曾受到热烈讨论。文中在洋洋洒洒近三十页的描述与讨论中,对造就中国局势的国外政治势力并未有鞭笞指责之意。他只用两句话便总结了政治势力的影响,除此之外,这一重要因素始终被忽略。在文末,他说:“此事只是先前诸事的必然结果而已。欧洲向来待中国不薄,甚至不乏慷慨之举,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或许,如果欧洲诸国能更为机智、更为理性且始终如一的话,结局可能不会如此糟糕。无论如何,洋人也不愿意永久保持在华现状,而不去谋求领土和扩大清政府业已同意签署的各种商业条约范围。”
自从德国租借胶州以来,人们逐渐认识到,德国此举不过是其要独霸山东阴谋的第一步。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致命打击,给民众留下了无尽的苦痛,也在中国政坛掀起了轩然大波。列国虽然皆知此点,却无人过问。另外,其间诸多其他事件又在推波助澜,德国租借胶州一事的最终结局就变得扑朔迷离,难以预料了。
德国刚刚得逞,就有消息称俄国将要占领海军军港阿瑟港(今旅顺港)。阿瑟港位于满洲半岛南端,与跨西伯利亚铁路的终点大连湾近在咫尺。此处战略意义极大,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近年来,清政府也在此地不断投入巨资,修建据点和码头,有意要将其打造成为中国北部的海军重镇。中日甲午战争中,日军虽然最终占据了旅顺,却遭到了驻军的殊死顽抗。日军遂怒不可遏,难以自制;进城之后,对无辜的中国民众进行疯狂的报复,大肆屠杀,使得日军招来恶名。
随意翻看一下中日朝地图,便会立刻发现,旅顺港对于中国具有极大的军事战略意义。它把守要塞,是进入中国北方的必经之路;同时,它距大沽仅仅一百六十三海里,而距离烟台则更近。因此,清政府在日本被迫撤出后竟然容忍他国占据此地,简直不可思议。另外,始料未及的是,大英帝国竟然一再容忍,默许俄国肆意妄为,占据这一军事要塞。这无异于将中国送入虎口,任由沙俄这一危险邻邦为非作歹。殊不知,这样一来,他国将会纷纷效仿,加入蚕食中国的行列中来。这一事件本身固然疑云重重,但是可以确定,如果英国拿出在处理法绍达事件中的坚决态度,纵然不使用一刀一枪,俄国定然不会得逞,也无法得以割据这一战略要地。但是,当英国舰队为了其他使命航离时,这一结局就已注定。读者诸君如果想要知道该事件牵涉的商业利益,可以参考最近出版的几本著作中的数据。我们在此只想指出一点:这一重要事件使得中国人逐渐觉醒,他们发现清政府如今已沦入任人摆布的地步,而且世界诸国,只要拥有舰船海军,都想从中国分一杯羹,谋取私利。后来,就牛庄港(今营口)是否属于俄国势力范围,诸国曾有过争议,而由于英国在此拥有铁路和商业利益,事情就变得更为复杂。最终还是因为诸多国家在此利益交织,纷纷角力,该争议也就无果而终了。
英国政府在阿瑟港(旅顺)一事上,优柔寡断,任由沙俄恣意作为,也是事出有因。因为仅仅几周后,清政府准许英国租借威海卫。威海卫既是港口,也是重要军事据点。当时为日军所占,作为确保清政府会偿还战争赔偿的筹码。日军一撤,英国便可入驻。后来,就此事人们说法不一,分歧较大。对于各国纷纷要求占据中国沿海口岸,如果英国始终如一予以反对的话,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它都会成为诸国中的道义先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它一方面假意与中国友好,充当慈善家,反对列强瓜分中国;另一方面,却又默许他国在华肆意妄为,因为这样它便不是始作俑者,但却能从中牟取利益。所以,俄国占据胶州后不久,英国便获得了威海卫,这便是明证。由此,中国人越来越确信,清朝气数已尽,无可救药。随后,在就租借土地范围和定界的谈判中,清政府也是昏庸无能,一再退让,这便是不祥之兆。民众开始对土地转让的性质产生怀疑甚至怨恨。所以,地界一经确定,当地民众便对驻守英军和清军发动武装袭击。他们想要借此向山东全省民众表明,对于贪婪成性的洋人侵占,他们在殊死反抗,他们在捍卫自己的家园。这些预料之中的民众动乱很快波及山东其他各地,义和团运动悄然兴起。当然两者之间并无必然联系,却都是出自同一原因:此时的中国已被一张由列强织就的大网笼罩,动弹不得。
英国自对香港实行殖民统治以来,一直想要扩张到对面的大陆上去。于是他们便趁此良机,迫使清政府就范。此次,它的做法与威海卫时如出一辙,毫无策略可言;但是广东民众对此却是出奇的愤怒,纷纷拿起武器,誓死捍卫社稷土地。他们的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就像誓死反抗格斯勒的威廉·退尔一样。有家香港报纸,可能因为目光短浅,竟然称此事为中国人民的正义之举,并不时指责谈判不公,攻击英军强占中国土地,言辞颇为犀利。
英国此次得以“租借”的领地占据二十平方英里,包括九龙以西的陆地区域,直至后海湾到大鹏湾一线,还有这些湾区的水域和大屿山岛。后来英人入驻,取代清朝官府,并且四处张贴告示,宣扬英方规划。当地人目睹此状,顿时明白清朝“江山”再遭宿敌侵占。就是这个英国,在几十年前从道光帝手中攫取香港的。自然而然,民众心生怨恨。
曾几何时,当东莞数千民众扬言要攻打九龙城及其周边码头,但是很快英军派出一千四百余人及三艘战舰,炮轰躲在战壕中的民众,多人丧命,枪械迅速被缴,“暴民”遭到驱散。法国见状,认为现代外交学上所谓的“打心理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便蠢蠢欲动,决意要参与到割据中国的行列中来。在广东与东京(今越南河内)边境区域,中国“黑旗军”总是兴风作浪,社会持久动荡。当时“黑旗军”经常要么绑架法国人,要么刺杀法国军士,法国政府遂以此为借口,要求清政府八天之内给予赔偿,“否则法军将在中国南部采取必要行动”。而事实上,法国势必会在广东有所作为,他们觊觎广州湾已久,想要借此达到势力均衡。另外,其对中国最南端的海南岛也是垂涎已久,急于要将其纳入囊中。
1899年夏,意大利政府发现,如果能够租借位于浙江的三门港,该国贸易便能突飞猛涨,因此他们在英德两国的暗中支持下,向清政府提出这一要求。但是遭到了清政府的严词拒绝,当然清政府这样做,绝非是出于领土被割带来的愤怒,而是因为背后有日本撑腰。日本当时占据着台湾,而福建与台湾相距很近,因此它自然会把福建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如果意大利占据三门,势必会有损其在福建的利益。对于意大利提出此种要求,清王朝最初颇为震惊,但随后坚决果断,严词拒绝。中国必须划清自己的底线,而意大利及其新近发现的三门港便在此底线之外。
事后一切风平浪静,意大利并未采取任何行动,这让外人颇感意外,也让清政府长舒了一口气。无论是谁在给中国撑腰,意大利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计划,但是即使这样,对中国造就的结果甚至比割让三门还要严重。可以确定,清政府为自己作出此种果断决定感到欣喜,而且他们会由此推断,日后对所有洋人所提的要求,只要一概果断回绝,中国便不会再有领土被割据,丧权辱国的命运也就不会再次降临。毕竟,当时清政府资源紧张,只能以举国之力加以自卫。但是,1899年秋,朝廷下发了一条“密令”,通告所有地方要员,既然此次朝廷严词拒绝意方无理要求,却安然无恙,以后各省如再遭外敌入侵,当奋力还击,无须事先禀报朝廷。这一“密令”——当然很快就遭到泄露——可谓史无前例,影响空前,其中必有蹊跷。
总之,由于在华诸多事件及其影响,洋人对华专家们更加坚信,清王朝正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虽然坊间对此不乏质疑或否认,但是如今就中国未来走向这一问题还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商船水手出身的贝思福爵士(Charles Beresford)适时发表其名为《中国的崩溃》的著作,详尽并坦诚地探讨了一些中国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此书很快被翻译成中文,并且在中国广为传阅,想必满清政府官员也拜读过。其后几年,中外洋人杂志屡屡提及中国分裂,仿佛分裂就在眼前。中国期刊也不断刊发这些文章的译稿,甚至用了“瓜分”这样的字眼,暗示中国前途堪忧。中国也有一些开明的官员,通过翻译,始终关注外媒对于中国分裂的看法,想从中得到启示。很多人都是通过这种渠道,才得知俄国在满洲大肆扩张,法国在南中国边境图谋不轨。欧洲大陆的媒体此时也并未缄默,纷纷发表相关言论;而当时人们都注意到,在中国有着巨大的经济发展机遇,美国的报刊上也在热烈讨论,讨论美国在华能够攫取几许利益。最近出版的大大小小的著作中附有的地图都纷纷标上各国在华拟建的铁路线,其数量之巨,里程之长,令人惊叹。满清政府当时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与他国签署条约,让予铁路建设权。
翻看中国地图,再对其中要建的几条重要铁路线路做简要描述,便能对当时的状况一目了然。曾有一位排洋的中国人士,在文章中预言道:“我疆土之内,洋人铁路将会横贯南北,纵横东西;洋人在我境内会肆意妄为,或夷平高山,或填平河海。”
应当指出,义和团运动爆发之初,在华运营的铁路线路只有:第一,北京至天津线,后延伸至山海关和满洲境内的牛庄(今营口);第二,卢汉铁路北端,由北京至保定府的定州一线。与此同时,卢汉铁路南端靠近汉口一带,也在紧张施工;第三,上海至吴淞的短线铁路。
当然,现在无法获知清政府究竟与洋人签署了多少条约,给予他们在华经营铁路的特权;也无法得知,将来会有多少铁路能够建成并投入使用。下述所列铁路线主要来自以下几本著作中所附的地图,并稍作编纂:贝思福爵士的《中国的崩溃》、柯乐洪先生所著的《由陆路去中国》和约瑟夫·瓦尔顿(Joseph Walton)所著的《中国和当前的危机》。虽然都有修建铁路特权,但是各国却步调不一,有些规划中的铁路甚至只是纸上谈兵,永远不会兴建。这些当然与本书主旨无关。我们认为,在华兴建铁路,势必会激起民愤,招致民怨。此类情绪日积月累,随时可能爆发。
(1)横跨西伯利亚的铁路线,途经齐齐哈尔,直达哈尔滨,后分为两路:一路通往海参崴,另一路向南经奉天(今沈阳)直至位于阿瑟港对岸的大连湾,中间还有一小分支前往牛庄。该铁路业已开通至奉天(今沈阳)。俄国以护路为由,按照《喀西尼协定》,在满洲派驻大量兵力。
(2)筹建一条铁路,从北京经南口关到张家口,然后再经由蒙古的库伦至恰图克,在贝加尔湖畔与跨西伯利亚铁路相连。此刻中俄正在谈判,俄方极有可能首先要求获得修建这条铁路的特权;同时,俄国还要兴建一条由北京到牛庄的铁路。这样一来,它便能加强对清王朝都城以及直隶省的控制。
(3)比利时人承建的卢汉铁路,起点为北京,计划中有一支线直通山西南部的潞安府。
(4)俄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卢汉线上的正定府前往山西太原府,并可能延伸至陕西西安。但是尚不能确定延伸段能否得到俄亚银行和英意公司的资助。
(5)俄国修建的由潞安府向西南直至湖北襄阳的铁路。
(6)美国修建的粤汉铁路,由汉口经湖南省会长沙至广州。
(7)粤汉铁路分支,由长沙向东至江西南昌,再向东延伸至广信府,与另一条铁路相连。
(8)英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上海通往苏州、杭州,然后向南在广信府与上一条铁路相接。还有一条支线,由杭州通往浙江沿海城市宁波。
(9)英德合建的一条由天津至镇江的铁路。
(10)德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胶州穿越山东北部,经济南府,与上一条铁路相连。
(11)上一条铁路的支线,由胶州出发,经山东南部和忻州府,终与英德铁路汇合。
(12)一条由上海前往苏州和镇江的铁路,向西经南京到河南信阳,与卢汉线相连。
(13)一条由南京向西经开封(原河南省省会)到达山西南部的铁路,在此地与太原至西安铁路汇合。
(14)英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九龙到广州,向北延伸经过广西和贵州两省省会——桂林和贵阳——到达四川省会成都。
(15)英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暹罗北部,经由云南府抵达长江上游的重庆。
(16)英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缅甸瓦城至云南西部的大理府;后有支线通往云南府。
(17)法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越南河内通往云南府。
(18)法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越南河内经谅山至南宁府。
(19)法国修建的一条铁路,由广东海港北海通往南宁府。
(20)一条由湖北出发,经贵阳到云南府的铁路,与上述多条铁路相连。
尽管列出的铁路线路并非全部,读者看完也不会不为之震撼,因为每一条铁路都蕴藏着难以预料的后果,每一条铁路都会使中国人为之震惊,每一条铁路都会使在华洋人“乐在其中”。洋人们也曾历经艰险对多条线路进行了大规模的勘察,以备后用。但是精明的中国人心中非常清楚,这些铁路一旦建成,国家财富便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数量源源不断地被输往国外。铁路的建成也使得洋人在华掠夺财富畅通无阻。因为规划中的铁路直通清十八行省中十五省省会和满洲都城,修建如此众多的铁路势必会加重清政府的经济负担。清王朝的海关曾经多次挽救了帝国经济,但是当有人提议要其效仿国外海关做法,加征厘金,清几乎所有官员都觉得,这对他们的生存之本无疑是当头一棒。
关于厘金制度,两江总督刘坤一在会见贝思福爵士时曾指出,如果政府运作要依赖征税,加之民众本来对洋人心怀怨怒,民间定会骚乱不断。铁路筹建过程中,西方各国纷纷摩拳擦掌,相互竞争,要从清政府手中获得贷款,而只是以所建铁路作为抵押。如此一来,洋人在华势力将会不断延续,中国永远难得自由。对于这一切,很多明理的中国人都心知肚明。中国人对此即将发生的变革持有何种态度,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出来。更何况,往往清政府不仅允许洋人修建铁路,而且让与了部分采矿权,这样成片的丰富资源被列强瓜分,他们还时常相互觊觎,甚至还摩擦不断。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民众的反感情绪只会加剧。虽然英国在长江流域先行一步,但是当看到法国在南中国区域蠢蠢欲动,紧紧控制住广西、云南和贵州三省,甚至有意将四川省纳入囊中,它也感到不安。列强在华都想对彼此施行“门罗政策”,互不干涉。福建是日本的势力范围,而意大利觊觎浙江,想要利用省内一条铁路来扶植其刚刚起步的贸易。德国则盘踞山东,俄国占领满洲。至于最大的行省直隶,归属尚存争议;而且山西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是列强间矛盾的根源,其未来走向也扑朔迷离。总之,诸国利益交织,难以理清,如有人洞悉其中机理,定能铸就鸿篇巨制,阐述外交关系中的商业利益,既能愉悦读者,又能启发大众。
在很多地方,新的格局昭示着中国将要——不,是已经跨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可以想象,如果这些复杂的因素能稍有不同,那么其爆发或许可以避免,或者至少可以推迟。但是一切都已具备,而且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有了星星之火,爆发在所难免了。
国家业已至此,国民困惑,这不足为奇。此情此景使人想起林肯先生曾因部分党派强迫他采取某一政策时所援引的一则逸事。有一骑手骑在马背上,但是马却为苍蝇所扰,颇不耐烦,不断举蹄乱踢。不料,马的后蹄塞进了马镫,动弹不得。骑手见状,俯身查看何故,知道了原因,于是便对马说道:“如果你想上来的话,我就下去。”
世界各国,倘若置身中国目前的处境,遭他国肆意凌辱分割,必会有爆发之日。中国的孟子曾援引一位国君的话:“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清朝统治者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是非之后,也逐渐明白,如今西方蛮夷仍是想要自己的领土。不错,洋人人多势众,但中国人也是旗鼓相当。置身此种屈辱不堪的时局,中国民众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于是众志成城,决心要挣脱束缚,重获自由。中国这头睡狮,如果觉醒,必将勇猛无比。如果有义和团拳民充当左膀右臂,中国定会势不可挡。基于这种想法,也带着几许期冀与侥幸,暴乱终于发生了,搅乱了基督世界,堪称史无前例。这些现象反映人类心理的微妙和中国人的矛盾性格,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值得做系统的调查研究。无论我们多么健忘,无论我们多么繁忙,我们绝不可能忘记十九世纪末在中国的经历,因为其中牵涉的利益实在庞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