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中的中国: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晚清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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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主为祸

中国人向来对洋人,尤其是对天主教信徒怀有敌意。要公允地探讨其中原因,新教传教士可能难以做到,因为他自身带有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所谓的“阶级偏见”。还有一点,可能有甚于此,使其陷入尴尬境地,却又无法回避。一般来说,人们遇到争议,总会先听取争议双方看法,然后再做定夺,这很重要。但是在中国,洋人只要不是天主教教徒,往往只能听到中国人关于他们与天主教教徒差异的一面之词。因此,当我们审视某一问题时,如若不知其理,就有必要格外谨慎;我们最终得出的也不是定论,只是一种猜测而已。

对此问题,已有很多著述,这里我们只会理清大概,不作深入、详尽的探讨。如果读者想要看到更为详尽的论述,可以参看一些关于中国的专著、游记甚至是现今远东的一些报纸杂志。李佳白(Gilbert Reid)教士曾经就此论题写过几篇文章,颇为精妙,值得一读。此外,有必要提及亚历山大·米切(Alexander Michie)曾经刊发的两本小册子,最近得以在美国结集出版,书名为《中国与基督教》。虽然这些著述客观公正,无甚偏见,对读者能有所启发,但是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平铺直叙,观点模糊,缺乏有力论据,让人读起来不知所以然。甚至作者臆想充斥其中,说服力不够。有友人曾经告诉亚历山大·米切,说他的书中很多问题都无须争辩,因为都浅显易懂,不言自明。对此他不愠不怒,并且也承认自己早就注意到这一问题。他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向读者分享自己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而已。

1871年,大清总理衙门发布过一个备忘录,并通告了法国政府。这份文件对理解天主教在中国的际遇颇为重要,所以米切在他的书中全文引用,弗雷德里克(Frederick)在《中国历史》中也概括了其中的要点和结论。据说,这份备忘录是由文祥拟定的,当时他被一致认为是清政府内最为开明开放、刚正不阿的官员。米切认为,“此举开了历史先河,得益于文祥的首创精神”。但是,这并不意味政府官文中对洋人的所有指控都能成立,都是基于客观事件的。但是既然指控出现在官文中,我们可以推断,中国政府是对此是言为心声,信以为真的,因为首先这篇通告是由文祥撰稿的,随后又以平和友好的方式呈递给法国政府,并一再宣称其目的就是要竭力避免与天津惨案类似的事件再度发生。至于文中援引事例真假,我无从证实;但是时光流转,三十年业已过去,现在还有人在讨论时引用这些未经证实的事例,似乎有点匪夷所思。由于当时新教在华并未兴盛,教众甚少,影响不够,因此备忘录当时将矛头直指天主教,一一列举其在华侵略恶行,并据此提出要求洋人洋教遵守的八条准则,声称只有这样,先前的矛盾才可能得以平息。对此,各国使节迟迟未予回应,因此这个备忘录并未产生实质影响。即使这样,它也被视为中国处理与洋教关系的里程碑,具有开创意义。对备忘录本文不作详尽论述,但是在总结天主教在华遭人鄙夷厌恶的原因时,我们也会偶尔引用其中片段,以资说明。

首先,天主教一直被认为是政治工具,来华是带有政治目的的。虽然清代以前,没人作此臆想,但是清朝历代国君对此深信不疑,挥之不去。这与罗马教皇的一个圣谕有着直接联系。当时,满族人入关,建立政权,教皇宣布不承认这一政权,并且认为其祭祖行为有亵渎神灵之嫌,当遭禁止。对此,康熙皇帝旋即回应,并争辩这些仪式只是民众的习俗,与宗教信仰毫无瓜葛。随后,虽然几任教皇都一再努力,试图澄清问题,都无济于事。问题的真正根源在于,曾经有个意大利人来华,四处宣称当今皇上对天主教的理解有误,因此触犯了龙颜,埋下了祸根。就在康熙驾崩后不久,他的儿子继位,开始对天主教进行大肆镇压,驱逐杀戮教徒。时至今日,这种情况仍屡有发生。这一事实彻底否定了天主教侵华是问题根源的怪诞之谈。清政府在这一点上做得过犹不及,结果也适得其反。中国人善于观察,精明之至。他们发现,天主教来到安南地区,很快越南便被分裂,法国才得以侵占统治越南一半领土;他们也清楚,法国国内曾驱逐耶稣会会士,现在到了中国却俨然成了他们以及其他天主教教徒的保护神。因此,他们有理由相信,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在中国,官民有别,界限分明,这有甚于其他各国。同样,天主教也是等级森严,而且其历史悠久,势力庞大;对天主教教徒来说,拥有权力者公开彰显权力,合乎情理,无可厚非。因此,他们要求在华把持各大省份的主教,身为信徒的精神领袖,其地位头衔应与地方总督相当。他们应该佩戴与其地位相当的帽徽,以资区别。每逢出行,应当乘坐轿子,并配以适量轿夫;所到之处,应当有礼炮欢迎相送。这些琐碎要求,总理衙门在通告中并未提及,他们只是对主教要持有官印表示明确反对,并援引大量事例加以说明。主教们的要求还有甚于此,但是这些都是天主教规,由来已久,而且是在世界各国的通行做法。虽然如此,这还是极大地伤害了中国人的自尊心,挑战了他们的习俗规矩,因此他们对此是无法容忍的。对此炫耀的行为诉求,清政府各级官员也不无嫉妒,只是不便显露而已。

但是,由于法国领馆不断施压,清政府最终于1899年3月15号批准了天主教要求的特权。这一上谕也为天主教教士们平添了政治身份,影响深远。清政府作出的这一让步,旋即在新教传教士中引发热议:业已至此,新教何去何从,成了他们关心的议题。因为清政府不知出于何故,曾经透露,他们无意让天主教独享这些特权。而新教此时教派林立,彼此分散,观点分歧,没有人能够代表并统一各派意见。但是,各派一致认为,这些特权包藏隐患,极容易被滥用,而且也有违新教简朴纯洁的基本原则。

天主教在华受到排斥,招致不满怨恨,除了因为其通过非常手段获得惊人特权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必须加以考虑。早在总理衙门发布备忘录前十年,中国曾颁布上谕,明确指出,“洋人教士不得参政议政,无权插手公共事务”。然而十年后,备忘录公开指责天主教,控告其干扰内政:“现有收集到的证据表明,由于天主教横加干涉内政,‘国中国’现象在大清疆土内已是屡见不鲜。”也就是说,天主教以心灵救赎为借口,蛊惑、唆使其信众,要其听从命令,服从指挥。他们有时甚至违抗上谕,要求信众效忠天主教。对此,罗马天主教予以否认,他们宣称,并未要求信众放弃效忠清朝国君。事实上,他们或许对此做法欢欣鼓舞。同时,中国文武百官,都众口一词,指责天主教这一行径。

此时的清政府,司法不公早已是不争事实,官府难得民众信任。而且时事日益艰难,民生困顿不堪。每每深陷不公或争端,基督教信众常弃官府于不顾,转而投向天主教教士们征求意见,寻求帮助,因为教士们是他们的精神领袖。见此情景,教士们也颇为难堪。如若袖手旁观,官府衙门的“豺狼”们便会为所欲为,肆意伤害信徒。这种行径为基督教徒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所不容,也有违自己的良心。但是,如果自己插手涉足,要为疾苦百姓与司法不公抗争,其结局如何,难以预料。

天主教的所作所为,日益昭彰,我们都看在眼里,却不知是出于何故。各地天主教教徒,都有贤能中国教士相助。这些人都精于官府之道,善于同官员交涉,所以如有案件,他们都会充当律师,出手相助,提供庇护。或许此举不失为明智之举,但是极易被人滥用。天主教每到一处,这些掮客便率先在官府打通关系,为传教扫除障碍,铺平道路。他们也常放出风声,宣称民众只要皈依天主教,如遇诉讼不公,他们便会为其撑腰。虽然未经天主教教士明确授意,他们还是频频作此举动。由此可见,教士们对此事还是默许的。至于此举会有何后果,会产生什么影响,对中国人国民性稍有了解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虽然在中国以强凌弱的现象屡见不鲜,但是仗洋人之势,且目中无人,凌辱他人的事对中国人来说是忍无可忍的。一时间民间诉讼案件四起,多如牛毛。随着事态不断进展,局势即将失控,教士才出面斡旋,试图平息怨气。但是,一些不明其中玄机的人对此仍疑虑重重,他们认为事态已成死结,没有挽回余地了。况且,在地方官员眼中,教士显然威信不够,不足以成事。不错,教士们虽然屡屡败北,斡旋失败,但是事件本身因为一些非常手段而出现转机。

还有一点,与此息息相关,至关重要。那就是,在中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一致认为天主教俨然成了恶人的庇护所。他们在洋人的庇护下,逍遥法外,为所欲为。虽然天主教教士们可能并非有意为之,对此也加以否认,但是这一状况业已成事实,中国民众对此也深信不疑。总理衙门的备忘录中曾将天主教的这一行径,逐一列举,我们在此无须再做赘述。天主教当时在华各地的劣迹可谓罄竹难书,民众官员对此怨声载道,纷纷对其加以控诉。这些都在情理之中。

由于事态不断发展,在华的一些开明公正的观察家们也纷纷发表言论,亮明观点。柯乐洪(A.R.Colquhoum)就是一例,他洞悉清朝政府,对清政府的时务了如指掌,这些在他的著作《由陆路去中国》和《转型中的中国》中展露无遗。以下一段话摘录自前文,颇具代表性。

“法国在华扩张势力,扩大影响,是以民众弑血为代价的。法国政府利用传教士和基督教信徒,作为先遣人员,挑衅清政府和民众,激怒对方,造成矛盾四起。然后它便乘虚而入,威逼利诱,政治上屡有斩获。英法两国在华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但是英国是以通商为手段,法国却以保护宗教为名,大肆敛财,最终攫取的利益也远甚于英国。在法国政府的精心‘照料’和庇护下,天主教在华俨然成了‘国中之国’,无视当地法律习俗,肆意凌辱百姓,罪恶滔天。每每遇到信众与人产生争端,教士便会横加干涉,插手司法。倘若他有力所不逮之时,威慑不了当地官员,逼其屈就,他便向法国领事申诉,寻求‘保护’。而法国政府往往徇私枉法,使得这些人屡屡得逞,肆意妄为。法国政府横加干涉中国内政,势必会酿成恶果。天主教教士目无国法,为所欲为;本国信徒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恫吓官府,施暴平民,无所不用其极。”紧接着是一个具体事例,然后作者评论道:“司法程序如此武断,难怪基督徒成了民众畏惧和记恨的对象。这一情绪如果蔓延全国,教士不时被杀也就不足为奇了。”

尽管我们所知的案例少之又少,但是天主教教徒为害一方的事实毋庸置疑。与此同时,出于多种原因,他们也开始加害新教教徒,施以暴行。我们对此已经掌握充分证据和细节,在此将会一一披露。

1899年11月,曾经在华生活达十六年之久的礼贤会叶道胜(Immanuel Genahr)牧师在《教务杂志》上撰文讲述了一则天主教教徒无耻地攻击新教教徒的案例。当时,一位名叫朱利安的天主教教士,无端诬陷新教教士弗兰茨·查恩(Franz Zahn)牧师,指责他率众抢劫。并以此为借口,将弗兰茨·查恩牧师及其随从打倒在地,并五花大绑,要将其置于死地。这位朱利安事实上就是众匪之首,他们洗劫了村庄和新教教堂,造成了数千美元的损失。

德国公使馆

法国公使馆

事后,法德领事合坐一堂,审理此案。两位领事达成一致,要求朱利安当场向查恩牧师道歉,并承认是他本人率众洗劫了事发村庄。他还被勒令赔偿损失,退还非法赃物,包括一只手表和其他物品。他一一照做。另外,双方决定要将其从教堂驱离,另作他用。对于这起典型案例,叶纳清(Genahr)先生评论道:“天主教混淆是非,庇护恶人的行径,这已是不争事实,不容置疑;而任何对基督教尚怀有热忱之心的人,对此都应痛斥。同时,清廷十八行省皆因此而怨声载道。”

1896年,威廉耶士摩(William Ashmore)教士愤然提笔,在《教务杂志》上连续刊发四篇文章,声讨天主教。文中详尽地披露,天主教教士唆使信众,对汕头当地美国浸礼会施暴,并四处抢劫杀戮,公然挑战地方官府的权威。美国驻广州总领事喜默(Seymour)先生得知此事后,将其禀报北京,随后交由时任美国公使的田夏礼(Denby)先生处理。这一案件事实清楚无误,不容辩驳,但即使如此,法国公使也并不采信。当时此事并未提交给总理衙门裁决。迫于法方压力,美国最终不得不委曲求全,达成妥协:无辜的中国信众被释放,同时罪恶滔天的罪犯也被免于处罚,逍遥法外。对此,人们众说纷纭。有人指出,此举是一把双刃剑,只会使得两败俱伤。实际上类似的案件数不胜数,北到满洲里,南至浙江,都时有发生。近几年来,中国的外文报刊不约而同,对此类案件做了广泛而详尽的报道。

《北京条约》签订于1860年,按照条约规定,先前归属天主教堂的大量地产都应物归原主,这也是中国人仇恨天主教的一个重要原因。然而,就在十五年前,道光皇帝曾颁布上谕,默许教堂征收除民房寺庙以外的土地。但是后来的条约废止了这一禁令,引发了民众与天主教的冲突,并且矛盾不断升级。总理衙门备忘录中曾指出,中国存在大量此类地产,有的屡易其主,有的几经修缮甚至重建。“然而,天主教教士们置此于不顾。他们要求中国人退还房屋,却拒绝给予任何经济补偿。更有甚者,他们会要求别人对房屋加以修葺;如果遭拒,便索要等量钱财。本来中国人对传教士就已心怀警惕,颇有微词,这样一来,他们便变得义愤填膺,友谊也就荡然无存了。”

在中国,西洋建筑拔地而起,与传统的楼宇风格迥异。它们的存在也无时无刻不触痛中国人,有时甚至会引发暴动。天津的大教堂便是一例。该教堂位于白河和大运河汇接处,据说是1865年在征用的土地上兴建的。1870年,遭到暴民摧毁;1897年重建之后,数次受到威胁;1900年,教堂再次被夷为平地。说到教堂,让中国人最为咬牙切齿、痛恨不已的当数建在当时叶名琛的总督府之上的教堂。叶氏后来在广州沦陷时被俘,被押解到印度的加尔各答,直至殒命。这座教堂宏大坚固,与堡垒据点无异。洋人建造此教堂就是为了抵抗任何形式的进攻,其用心可谓是路人皆知。那夏礼(Noyes)先生在广州传教多年,颇有威望。他曾在一篇题为《五次泄愤潮》(载1895年2月刊发的《教务杂志》)中提及,在广州,他曾听到一位智者说:“我等子民即使耗费百年光阴,也决意要将此教堂夷为平地。”

洋人在华赎买土地,中国人心中不是滋味,甚至对此怀有怨恨,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便会宣泄不满,将矛头指向这一行径。他们无一例外,对洋人购地置业颇为反感。一有土地为洋人相中,他们便想方设法,找出万千理由,反对该地被移作他用。他们笃信的“风水”学说常被用来派此用场,洋人也因此难以立足。但是,天主教教徒置此于不顾,即使中国人强烈反对,他们也要强占某地,甚至大兴土木,建造高大巨型楼宇,占据有利地形。这样做刺痛了中国人的民族自尊,也在时刻提醒他们,祖国正惨遭列强蹂躏。也正是因为这样,天主教四处树敌。鉴于此,英国政府出于审慎,曾通告在华所有教会,“因为中国人对西洋建筑持有偏见和迷信思想,所以各教会要建房屋,定要对此详加考虑,再决定房屋的形状和高度。”

在中国的一些开放口岸,租界内天主教堂往往地产颇多;在天津和镇江的法租界,天主教堂则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他们用放租的收入来维持教堂的正常运转。在中国内地,情况也是如出一辙:天主教教士们把持大量土地,信徒们群居一处,组成零零散散的若干社区。另外,据我们所知,如遇饥荒,民众只要顺应天主教教士旨意,便能从教堂获得小额借贷。当然,作为条件,他们必须参加宗教仪式,研习天主教义,并以谷租的形式按固定利率定期偿还贷款,直至还清。这既是生意,也是善举,一举两得,或许是好事。但是,这样做,势必会使精明多疑的中国人更加坚信,天主教会不仅想要篡夺政权,也想要占据土地,敛财获利。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民众更加痛恨和仇视天主教。

总理衙门对洋人提出了八项要求,其中第一条与天主教在华建立并管理的育婴堂有关,因为中国人对此充满怨言恶意,并为此对天主教教徒的生命财产发动了最多的攻击。天主教堂在华设立育婴堂,本是善举,但是民众对此将信将疑。尤其是当无助婴儿大量死亡时,民间便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迷信地认为,洋人会肢解尸体,用以炼金,从而能将铅冶炼成银;同时,无论是清政府还是广大民众,都对育婴堂的管理方法表示强烈抗议。因此,中国人频发暴动以表示抗议。1870年天津暴乱和1891年长江流域的一系列暴乱仅仅是其中几例。

总理衙门口头上希望天主教能改进育婴堂的管理,内心还是希望能够废止这一机构。“一旦孩童进入其中,禁止任何人领养,禁止其生身父母将其带回,甚至禁止他们探望。这么做,只会使民众心生疑窦,只能招致怨恨。这种情绪日积月累,最终酿成天津等地的民众暴动。我们已经发布公告,澄清谣言,指出教堂并无剜眼剜心的行为,但民众依旧心存疑虑。我们虽可堵民之口,却对他们心中尚存的疑窦无能为力。民心不安,遂成乱局。教堂若移交孤儿给中国人抚养,撤销育婴堂,返回欧洲继续行善,这于天主教堂,于中国民众,都不失为一件好事。中国各地有无数个育婴堂,收管无助贫穷婴儿,珍视生命;洋人出于善心,施以援手,而事实上中国育婴堂并不需要此类帮助。不错,教堂本意是好;但即使这样,民众仍会怀疑其用心,仍会动怒。因此,行善不去他国,便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争端,就不会造成悲剧结果。”

中国向来对流浪儿童和孤儿鲜有关注,而洋人此时对他们照料有加,是出于好意,也是一大善举。但是自始至终,中国对此举一直存有误解,极为执拗。我们不难相信,如果教堂开明一点,能稍作让步,安抚民众,他们的猜疑、敌对情绪定会缓解,直至消失。

在华期间,天主教教父们从不开放教堂,对外布道;他们也从不利用一技之长,救死扶伤;更有甚者,他们甚至独居一处,与外隔绝。这一切对中国民众来说不符常理,极为怪异,因此疑窦顿生,争相猜疑天主教教士们是否图谋不轨。有一位兜售《圣经》的洋人曾来到位于湖南省的衡州府,他发现,虽然洋人两百多年前就已来到此地,但是时至今日,路人仍把他视为怪物,争相围观。李佳白先生在他的书中曾援引此事,并补充道:“天主教教士们整日独居,与外隔绝,颇显神秘;当地人无从得知他们的一举一动,因此猜疑谣言四起。”无论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有何理由,中国民众都极为不快。民间有流言蜚语,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外,天主教的一些仪式也加剧了中国民众的误解。比如,天主教教士会为垂死的婴儿施以洗礼,民众对此不解;尤其是当他们联想到洋人会用人体器官来冶炼金属的谣言时,他们便怒不可遏。同样,天主教的涂圣油礼也有争议,容易引发误会,招致怨恨。

任何对中国怀有善意的人都不能诋毁天主教在华的贡献。天主教长久以来在华各地,乐善好施,为民众造福不少。教内也有很多虔诚的男女信众,他们品格高尚,克己献身;尽管中国民众对他们的举动不甚理解甚至有所误会,他们仍旧一如既往,为民众谋福,不计得失。在新教觉醒前的几百年间,天主教一直坚决隐忍,心怀民众福祉。近年来,虽然屡遭批评与敌视,它依然如旧,默默传教。尽管如此,或者说恰恰因为如此,才更应该注意,现在的天主教在华带有明显的政治色彩,怀有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因此为祸一方,影响极坏。天主教也定会食其恶果。二十五年来,我们一直在观察天主教在华的所作所为,也进一步验证了前文所陈述的事实。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行恶者必食恶果。而早在三十年前,总理衙门就预见了这一结果。“此情此景,我们怎能期冀民众能与天主教达成谅解,长期友好相处呢?我们怎能阻止中国官民同仇敌忾呢?”可见,当时在总理衙门,无论是亲王本人,还是众多官员,都对现状颇感忧虑,甚至不乏恐惧。因此,他们都想劝阻天主教回头,控制局势,避免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他们担心民众排洋情绪经日积月累,一旦爆发,便会酿成灾祸。到那时,一切为时已晚,无论是地方当局,还是各省高官,甚至是总理衙门,都无能为力,难以挽回局势。在中国,只要民众起义反叛,皇上便会任命高官率军讨伐。但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历史表明,总有人不惧武力,愿意杀身成仁……简而言之,时局如此,就应效仿欧洲做法,满足民意。如若弃之不用,代之以武力镇压,更大规模的起义定会发生。

果不其然,不幸被总理衙门言中,中国百姓终于再次造反。然而,他们的矛头并非只指向天主教,而是将满腔愤怒向所有洋人宣泄,公然打出“灭洋”口号。孔子曾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洋人不得不自食其果。由此可见,天主教在华六十余年,恣意妄为,为祸一方,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也招致了耸人听闻的恶果。如若换作他国,结果可能更糟。这次暴动有别于历次起义,性质迥异,因为清政府对暴民先是包容,再是怂恿,最后甚至将其收归麾下。虽然种族仇恨和西方列强对华政治侵略是这次暴动的主要原因,但是广大民众对天主教的根深蒂固的仇恨则是火上浇油,使得这次暴动极为惨烈,伤亡史无前例,也使得暴动难以平息。坦承这一事实,符合中国民众的利益,也有利于屡遭杀戮和迫害的宗教在中国的和平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