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逢
“老公,你不会怪我不让你去爸的公司吧?”回去的路上,徐夏熙坐在副驾驶上问赵不凡。
赵不凡眼睛盯着前方路况,说:“我自己也不想去,在爸的公司上班不免会战战兢兢,不如做导游自在。我直接拒绝,爸肯定会生气,还以为我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拒绝就不一样了,不过是落个妻管严的名声,这名声在爸妈那里反而让他们安心。”
徐夏熙来了兴致:“那你到底是不是妻管严?”
赵不凡斜徐夏熙一眼:“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我不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你是希望咯。”
“不知道,我也很矛盾,什么都听老婆的男人好像又缺乏一点男子汉气概,不听老婆的男人好像又不够爱老婆似的,你说我该希望还是不该希望呢?”徐夏熙把球又踢回给赵不凡。
赵不凡笑道:“其实不在乎谁听谁的,而是谁有理听谁的。妻管严的男人也未必就是好男人,背着老婆不知道做些什么呢!”
“谁都不是谁的奴隶,不管对错都一味俯首听命,确实有些极端,也不是夫妻相处的正确模式。”
“我们家以后如果在某个问题上出现分歧,我们就开辩论会,谁赢听谁的。”
“好,以理服人。我赞同。——不过我怕你赢不了一次!”
“骄兵必败!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耍赖?”
“耍赖是小狗。”
徐夏熙望向车窗外,一辆辆汽车呼啸着越到前面去,越去越远,这是一个忙碌的世界。他们忙着往哪里赶?车里坐着的又有多少对像他们这样的夫妻?普通、平淡、偶尔斗斗嘴作为生活的调味剂。她转过头来,凝视赵不凡的侧面,很好看的轮廓。她有一刹那的恍惚,世上的男人千千万,为什么他就成了她的丈夫?而且她还那么爱他。她收回目光,往后一靠,轻轻闭上眼睛,心里泛起蜜样的甜。
杨帆辞职后,公司没再招人,很多以前两个人完成的工作现在便需要徐夏熙一个人来完成。她有时候会在公司加班,但只要赵不凡在家,一般都是把未完成的工作带回家去做。带回家去做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没有加班费,谁知道你在家工作了多久,甚或没有工作。她倒不怎么介意,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除了还房贷、日常开支,节约点多少还有些剩余。少了加班费,能在饭点陪赵不凡吃热乎乎的饭菜,也值了。
锻炼身体似乎也不硬性规定了,有时候吃完晚饭就进房间工作,有时候出去散散步,有时候在家里做做瑜伽,日子就这样滑过去,无声无息,却也充实快乐。
2017年3月底,徐翰锦从戒毒所出来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徐妈帮着保姆在家里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庆祝徐翰锦戒毒成功,重新做人。
徐翰锦是徐爸一个人去江西接回来的,开车去开车回。徐爸虽然累得够呛,但由衷的笑容却是这半年来头次出现。
徐翰锦比半年前胖了不少,浑身上下透着健康阳光的气息,这也是徐爸徐妈包括徐夏熙及赵不凡最欣慰的地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经过这一次失足,今后徐家将有一个全新的小锦。
“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徐爸端起酒杯,高兴地对徐翰锦说,“小锦,只要你以后好好做人,你的前途依然一片光明,不要有心理负担。爸相信你!来,爸跟你碰一个。”
一家人都热切地看着徐翰锦。
徐翰锦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跟徐爸碰了碰,小啜一口,放下酒杯,这才低头说道:“我在里面这半年想了很多,我之所以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都是我的生活太过安逸的缘故,从来不知道生活原来也有艰难的一面。爸妈对我的爱,我当成理所当然。我沉迷游戏,还抱怨生活无聊,最后为了寻求更大的刺激,染上了不可饶恕的恶习。事到如今,我不怨别人,都是自己的错,没有自制力。”
徐爸徐妈、徐夏熙、赵不凡、还有耳朵不好使的爷爷奶奶、连保姆也坐在末位,安静地听徐翰锦说,都有些感动。尤其是徐爸徐妈和徐夏熙,他们发现他们竟然有一点不认识小锦了,这是二十一年来,他们看到的最好的小锦,希望他可以一直好下去,最后成为他们的骄傲。但他们没说,只是眼泛泪花,含笑、鼓励地看着他。
徐翰锦抬起头来,环视在坐的人一眼,站起来,将椅子往后移了移,退后一步,弯腰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坐下。
都没有说话,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徐翰锦开口了:“爸,妈,姐,我向您们保证,今后我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果我再犯错误,您们可以打我,狠狠地打我,我绝不还手。”声音有些哽咽,但异常坚定。
“小锦……”徐妈哽咽着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泪雨纷纷,是高兴、欣慰、感动、期待的泪雨。
浪子回头金不换!终于回来了!
本来徐爸徐妈的意思是让徐翰锦在家休息几个月,等九月份开学再上三年级,这样正好接着他进去前的二年级继续读,不过是晚一年毕业罢了。但徐翰锦坚持读以前的那个班,无非是一个学期的课没上,用功补上就是。徐爸徐妈当然高兴他知道用功,也正好让学习占满他的时间,免得他空闲生出事端来。
三天后,徐爸便带着徐翰锦回学校办复学手续,徐翰锦也兑现承诺,每天努力学习。学校当然是不知道徐翰锦休学的这半年去了哪里,当时徐爸去办休学手续只说儿子病了,需要医治,至于医治多久,那就不知道了。所以,休学并没有具体的时限,学校对于病愈归来的学子,自然是格外照顾。同学老师的帮助,加上自己的用功,徐翰锦也就慢慢补上了上学期的课程。
四月份的一天,赵不凡从九寨沟回来,晚饭的时候,对徐夏熙说:“五一我们同学聚会,有家属的可以带家属去,你去不去?”
徐夏熙正在跟一块骨头较劲,啃得嘴歪眼睛斜:“五一你有时间?”
“应该没有,每年五一游客特别多。”
“那还说什么聚会?”
“其实也有同学提议旅游聚会,我提议去九寨沟,不过还没定到底去哪儿。如果他们同意去九寨沟,我不工作聚会两不误吗?结婚后,你不是没出去旅游过吗?正好这次一起出去玩玩,也认识认识我的同学。”
“我现在对旅游没什么兴趣,再说哪年五一、十一各个景点不是人山人海,路上又堵,风景看不到什么,后脑勺倒是尽你看个够。我不去。我宁愿回去陪我爸我妈聊聊天。”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赵不凡咕哝一句。
徐夏熙好笑道:“你不去也得去,那是你的工作。”
“我是说同学聚会。”
“他们不去九寨沟,你当然可以不去。如果他们去九寨沟,肯定是找你报团啊!你怎么不去?”
“也是。”赵不凡憨憨地笑了。
同学群建了有两年了,平时同学间的互动不多,毕竟才从学校出来几年,各自的工作和事业都还处于初级阶段,又要忙着谈恋爱结婚,哪有闲情逸致搞什么同学聚会!可是今年,大多数同学已经迈入三十的门槛。三十而立,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立起来了似的,同学们聚会的热情空前高涨,尤其是一些混得还不错的同学,从刚过完年便嚷着要聚会。既然是聚会,冷冷清清地便没了味道,必须热闹,最盛大壮观的热闹莫过于举国皆蹦跶的五一和十一,但十一对于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已经立起来了的同学来说似乎太遥远了。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终于把时间定在了五一,只是人数还不确定。
第二天,群里的公告出来了,旅游地点定在九寨沟,要去的同学找赵不凡报名、交钱。到晚饭后,已经有十多个同学报名参加同学聚会,都是在广州及附近的同学,没有家属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特别注目——韦婷婷。赵不凡拿着手机,盯着韦婷婷三个字发呆,几年不见,她还好吗?快八年了,他以为他已经放下,可是为什么看到这个名字还是会心泛涟漪?
从卧室出来倒水的徐夏熙看到赵不凡发呆,调侃他说:“哟,怎么了?是不是当年的校园情人也要去啊?”
赵不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咧开嘴笑道:“哪有什么校园情人?就是犯困。”
徐夏熙轻描淡写地说:“哪个大学生没谈过恋爱?当然长得特别抽象的除外,你好像不在抽象之列吧?”
赵不凡站起来接过徐夏熙手里的杯子,往饮水机边走,以掩饰自己的窘态:“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
“你不觉得,别人觉得啊!尤其是女生。”徐夏熙跟在他后面,故意逗他。
“给你,水。”
“哎呀!”赵不凡一个转身,撞上几乎贴着他后腰站着的徐夏熙,温热的水洒了徐夏熙一身。
赵不凡赶紧放下杯子,去卫生间拿毛巾。
“不用了,我换一件衣服就行了。”徐夏熙在身后喊。
“哦。那我上个厕所。”赵不凡回头说,步子没停。关上卫生间的门,赵不凡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他在马桶盖上坐着,恨自己的慌张。不过是过去的一段情和过去的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慌张的?谁没有过去?谁没有在青春得有些张扬的岁月里爱过人?不同的是有些人越走越远,终至远隔海角天涯;而有些人却一直留在彼此身边,留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五一头天晚上八点,去九寨沟的旅行团在旅行社门前集合,他们乘坐晚上十一点多的飞机去成都,然后再从成都乘大巴去九寨沟。
赵不凡带的团除了他的同学,还有其他的游客。他让游客们上去机场的大巴,他要点名。
游客们排队上车,他低头看手上拿着的名单。他不知道,在上车的队伍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他。
车下的游客都上了车,他这才上车。他站在前面,先扫视了一眼车厢,然后开始点名:“张国珍、姜瑜、吴宇辰……韦婷婷……王磊。好,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声音平稳,没有丝毫颤抖,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样的腔调。但是在韦婷婷答“到”的那一瞬间,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心痛了一下,尽管只是一瞬间,可是那痛却是那么真实。
到九寨沟后,他像往常带其他团一样,安排好所有,在游客自由活动时,他才和他的同学们聚在一起。
“不凡,你小子这份工作简直就是神仙工作,游山玩水还有工资拿,不要太爽哦!”一个明显发福的男同学羡慕不已,他在佛山开了一家饲料厂,生意不错。
“王老板,让你来当导游,你干不干?我一年的工资还没你一天的收入多。”赵不凡笑着说。
“夸张了啊!”发福男同学满是成功人士的谦虚。
“王老板,你厂里还招不招人?我去给你打工,管吃管住,再给发一个老婆就行,一分钱工资不要。”
“你小子精得呢!现在老婆是那么好找的呀!”
男同学们荤素夹杂,笑得东倒西歪。几个女同学虽然也经历过情情爱爱,但到底不好意思跟他们一样口无遮拦,便装着欣赏风景,将视线或实或虚地望向身前的镜海或是远处。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同学神秘地扯扯赵不凡的衣袖,朝与女同学站在一起的韦婷婷的背影努努嘴,惹得其他几个男同学怪腔怪调地笑了起来。
赵不凡瞪他们一眼,小声说:“别找事啊。”语带威胁。
“我们去那边看看。走。”男同学们猥琐地笑,又鬼鬼祟祟地拉走了韦婷婷身边的几个女同学。
韦婷婷仿佛已与天地融为一体,笔直地屹立于水畔,对身边及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赵不凡尴尬极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竟呆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候,韦婷婷回过头来,像是不经意地看向身后。两个人的目光就那么对上了,没有任何先兆。头顶的阳光成了舞台上的一束追光,将男女主角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观众面前,连眼里的幽怨和深情都那么淋漓尽致,令观众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身边熙熙攘攘地游客便是他们此时的观众,不过不是称职的观众,他们忙着拍照,摆出各种自以为能迷倒众生的姿势,完全忽略了男女主角精湛的演技。表演的最高境界便是不演,一如此时此刻镜海之畔、相距咫尺之遥、深情对望的赵不凡和韦婷婷。
八年了!在彼此生命里销声匿迹八年的你和你到底出现了,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不凡终于跨越人海,到了她的身边。“你来旅游啊?”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比弱智还弱智。
韦婷婷却认真地回答:“是啊。早就想来九寨沟,还是等了这么久。”
还是等了这么久?等什么?
“是啊,再早些,也没什么风景好看。”
“四季变换,每一季的风景都值得留恋。”
“冬天来,很冷。”
“冷,能让人清醒。”
“容易感冒。”
“每一次感冒都可以增强免疫力,一点一点增强,最后也就百毒不侵了。”
“人一旦百毒不侵,也挺无趣的。”
一直与赵不凡并肩而立的韦婷婷突然侧过身子,望着赵不凡的眼睛:“你呢?”
“我什么?”赵不凡躲开她的目光,望着水面。
“百毒不侵吗?”
赵不凡将视线慢慢移到韦婷婷依然美丽的脸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凡,”韦婷婷炙热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仿佛要盯进他的心里去,“听说你结婚了?”
“是,快两年了。”
“你……很爱她吗?”
“嗯。”
韦婷婷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眼里已经噙着泪水。她紧咬嘴唇,望着赵不凡,好一会儿才说:“我……离婚了。”
赵不凡呐呐地“哦”了一声。
韦婷婷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伏在赵不凡的肩膀上小声抽泣。
赵不凡的手犹疑着,终于还是抚上了她的背:“别哭,好多人看着呢。”已经有人挤着他了,他回头看,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在他的身后伸着自拍杆扮鬼脸拍照。他没有打扰他们,回过头往前挪了挪。突然,他心下一惊,好像他被他们拍进了画面。再回头,年轻情侣已经不见了。算了,反正谁也不认识谁,拍了就拍了吧。
韦婷婷离开赵不凡的肩膀,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蘸了蘸脸上的泪水。
前面是山,是水,是蓝天白云,是美丽的风景,背后是喧嚣的人海,是忙碌的人群,一如往年的五一,今年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又实实在在的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