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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午饭,他们又带上毯子和垫子去喷泉边;也带了书,但并没有读。威尔金森小姐舒舒服服地靠在垫子上,然后撑开红色的阳伞。菲利普现在一点儿也不害羞了,可是一开始她却不许他吻。
“昨晚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说,“我一宿没睡着觉,感觉自己犯了大错。”
“胡说!”菲利普嚷道,“我敢肯定你睡得很熟。”
“要是你伯父知道了他会怎么说?”
“他不会知道的。”
菲利普向她俯过身去,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为什么想吻我?”
他知道他应该回答:“因为我爱你。”可他没办法说出这句话。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他反问道。
她眼含笑意地望着他,指尖轻抚着他的脸颊。
“你的脸好光滑。”她呢喃道。
“是吗,我实在该刮脸了。”他说。
他发现要他情话绵绵简直比登天还难。沉默不语对他来说比甜言蜜语有用多了,他可以眉目传情,表达那些难以言说的事物。威尔金森小姐叹了口气。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非常喜欢。”
他又凑上去吻她,这回她没有抗拒了。他表现得比他实际上热情得多,扮演了一个热情似火的情人的角色,并且自认为演得相当不错。
“我都有些怕你了。”威尔金森小姐说。
“吃完晚饭就出来,好不好?”他央求道。
“除非你答应会乖乖的。”
“我什么都答应。”
菲利普本来带着点玩儿火的意思,没想到现在真的欲火焚身了。喝下午茶时他喜不自禁,一反常态地聒噪。威尔金森小姐紧张兮兮地瞪着他。
“你可千万别这样两眼放光,”事后她提醒他,“不然你伯母会怎么想?”
“我才不管她怎么想呢。”
威尔金森小姐快活地笑了两声。刚吃完晚饭菲利普就对她说:
“我出去抽根烟,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你就不能让威尔金森小姐休息一会儿吗?”凯利夫人说,“你得记着,人家可不像你这么年轻。”
“噢,我倒是挺想出去走走的呢,凯利夫人。”她有些阴阳怪气地说。
“午饭过后走一走,晚饭过后歇一歇。”牧师说。
“你伯母人挺好的,可她有时候真的很烦人。”他们刚把侧门关上,威尔金森小姐就抱怨了一句。
菲利普把刚点着的烟扔到一边,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她试着把他推开。
“你保证过你会乖乖的。”
“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乖乖听话吧?”
“那也不能在屋门口啊,菲利普。”她说,“万一有人突然走出来怎么办?”
菲利普把她带到菜园里,这里不会有人来。这回她没说有耳夹子虫了。菲利普热情地吻着她。有件事他一直很困惑:上午他一点都不喜欢她,下午也只是对她略有好感,可是到了晚上,哪怕轻轻碰一下她的手,他都会激动得颤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说出这么动人的情话,放在大白天他绝对说不出来;他听着自己情话绵绵,感到惊奇又得意。
“哦,你的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她说。
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啊,千言万语烧灼着我的心,要是都能说给你听就好了!”他热情地呢喃道。
这真是太美妙了。这是他玩儿过的最刺激的游戏,而且妙就妙在,他说的话几乎全部都发自内心,只不过稍微夸大了一点。他怀着极大的兴趣和兴奋感看着她在绵绵情话中沦陷。最后她终于说该进屋了,显然有些欲罢不能。
“哦,再待一会儿吧。”他央求道。
“我必须走了。”她低声说,“我怕。”
他的直觉马上告诉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现在不能进去,我要在这里想一想。我现在脸颊发烫,想在这里吹吹凉风。晚安。”
他郑重地伸出手,她沉默地握了一下。他感觉她在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噢,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他在漆黑的园子里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进去了。进屋才发现威尔金森小姐已经睡觉去了。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就不一样了。接下来两天,菲利普都表现得像个急不可耐的情人。威尔金森小姐不停地向他示爱,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用法语。菲利普知道她已经爱上自己了,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飘飘然。她还一个劲儿地夸赞他。以前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的眼睛很迷人,也没人说过他的嘴唇很性感。他向来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可是现在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一番。当他亲吻她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那种激情使她的灵魂为之震颤,这种感觉多美妙啊。他经常吻她,因为他发现接吻比说情话来得容易,虽然他本能地感觉到她想听他说些什么。直到现在向她倾吐爱意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真希望有人能听他吹嘘一下,他愿意把所有细枝末节都拿出来跟他讨论。有时候她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弄得他莫名其妙。要是海沃德在这儿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请教他,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接下来又该怎么做。他拿不准是该速战速决还是顺其自然,毕竟只剩下三个星期的时间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她说,“难过得心都要碎了。我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了。”菲利普对她耳语道。
“噢,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为什么就不知足呢?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永远不知道满足。”
菲利普一再央求,她有点急了:
“你看不出来这不可能吗?在这里怎么行呢?”
他提出各种各样的办法,可她一个都不肯掺和进去。
“我不敢冒这个险,要是你伯母知道就完蛋了。”
过了一两天,菲利普想到了一个看似绝妙的办法。
“听我说,如果你星期天晚上说你头痛,要待在家里帮忙看家,路易莎伯母就会去教堂了。”
一般来说,凯利夫人星期天晚上都会留在家里看家,这样玛丽·安就可以去教堂了,不过如果可以抽身的话,她是非常乐意去参加晚祷的。
菲利普在德国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对基督教的信仰,但是他觉得没必要告诉伯父伯母,说了他们也不会理解,还是照样不动声色地去教堂比较省事儿。不过他只去早上那一趟,他觉得这是对社会偏见做出的大方让步,不去晚上那趟则是对思想自由的维护。
威尔金森小姐听完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干。”她说。
可是星期天喝下午茶的时候,她大大出乎了菲利普的意料。
“我看我今晚去不了教堂了,”她突然说道,“我头痛得厉害。”
凯利夫人听了很担心,坚持要给她“滴点儿药”,她自己头痛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威尔金森小姐谢了谢她的好意,一喝完茶就说要回房躺一躺。
“你确定你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吗?”凯利夫人关切地问道。
“真的不需要,谢谢您。”
“因为,如果你没什么需要的话,我想晚上去教堂做晚祷。我平时没什么机会晚上去。”
“哦,您去吧。”
“我就留在家里吧。”菲利普说,“如果威尔金森小姐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叫我。”
“你最好把客厅门开着,菲利普,这样威尔金森小姐摇铃的时候你就能听见。”
“那当然。”菲利普说。
就这样,过了六点,家里就剩他们俩了。菲利普害怕得胃里直泛酸。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出这个馊主意,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必须抓住这个自己创造的机会。要是这时候退缩,威尔金森小姐会怎么看他!他走到门厅,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可是楼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威尔金森小姐会不会真的头痛?也许她早就把他的计划忘了。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他轻手轻脚走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突然,楼梯吱呀一声响,吓得他一激灵,僵在那儿动也不敢动。终于走到了楼上,他站在威尔金森小姐的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把手轻轻搭在门把上。他等待着,感觉至少等了五分钟,反反复复下不了决心,门把上的手抖个不停。要不是怕自己后悔,他真想拔腿就跑。现在他就像站在泳池最高的那块跳板上,从下往上看不觉得什么,可是站在上面俯瞰池水,就不由得腿发软心肝颤;之所以还能纵身一跃,纯粹是因为不想从上来的地方再畏畏缩缩地爬下去,那实在是太丢人了。菲利普把心一横,轻轻转动门把手,怯生生走了进去。他浑身上下抖个不停,感觉自己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威尔金森小姐正背对门口站在梳妆台前,一听到开门声就转过身来。
“哦,是你呀。你想做什么?”
她已经脱掉了裙子和衬衣,只穿着一条衬裙。衬裙很短,刚好够到靴子顶边;裙子上半截是亮闪闪的黑色布料,底下是一条红色的荷叶边;上身是一件短袖白棉布胸衣。她看上去奇丑无比,菲利普的心彻底凉了:她从来没这么难看过。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把门关上并且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