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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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庆陵街的阴谋

繁密而深深扎根在土壤里的樱桃树随风落花瓣,吹得院子里都是,她走出去的时候,发现下人们正拎着扫帚清理,见着她,也不忘记低低身子称一句:“二小姐。”

还什么二小姐呢。她心里念叨。

家里头的烂事,都是父亲弄出来的,卖田地庄子,母亲走了他便挥霍半生,哪还有一点文人风采。

今日便又是出门儿去吃酒了吧,她想着,只觉得心中郁闷的更多了些。

阿绣从门口就跟在她身后,秋玉芜轻声言语:“去请轿子,我要出门一趟。”

“二小姐要去哪里?”阿绣问的仔细。

迈出内院儿的门子,秋玉芜想到那封成了飞灰的轻狂之信:“庆陵街,那头有家糖果铺子,卖西洋糖,我去给玉桃买些,压药用。”

“奶娘昨儿才新制了盐渍梅子,二小姐说...”

“让你去就去,哪儿就那么多话。”

这不耐烦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秋玉芜微蹙眉,阿绣见她如此也不敢再多言,迈着轻巧的步伐去给她请轿子了。

秋玉芜站在内宅外头,静静的等。

天儿热啊,晴空万里,蓝天白云,可风如热浪,身上穿的绣叶褂裙是几大层儿轻罗烟纱织的,本是足够轻快凉爽的,可偏偏她心中搁着事儿,一点都不觉轻松。

阿绣又半天也不回来,秋玉芜等久了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独自径直往外宅方向走去。

实际上,那西洋塘甜甜腻腻的,真不如秋府奶娘腌的酸梅可口。

近日的事儿多,她也没注意到,其实她院儿里樱树花朵已然快落尽了。

那些樱树枝芽上失去玫白色小花瓣的掩饰,露出许多青青小果来。有下人们看到忍不住用手揪了几颗塞进嘴里,酸涩无比,却又舍不得吐出去。

“这不熟的果子,可真是难吃的很!”

一个小丫头攥着手里的扫帚,难受道。

“那是小姐的果子树!又不是你的?你且少做些孽吧!”

另一个年长她一些的大丫头拧了她肩膀一下,语气不太好。

小丫头肩膀一疼,鼻子就跟着一酸,然后生气的扔下手中的笤帚:“作孽?我喜欢那果子我就偏要摘下来!不好吃我也认了!不成吗?与你何干啊?!”

“你啊你啊你就倔吧!早晚要闯出大祸!到时候被撵出去我可不管你死活!”

说这话的人是那小丫头的亲姐姐,叫桂芝。原府里伺候姨娘的,那会大姐才长到十三,姨娘就死了,她俩便去了大小姐院儿伺候,姐妹俩素不和睦,常因琐事争执不休,有时闹得太荒唐了,便是整个府中下人都要知道。

轿子停在大院儿正门口,秋玉芜走过去的时候,阿绣正要指挥着轿子往内院儿抬。

坐进轿子里,她微蹙眉,一只绢帕握在小小玉手之中,随意落在绣叶褂裙上。

轿子出了府,不由得忧思起来。

此生,在未遇到那陈慕山之前,似乎一切事情都能被她轻易掌握。

偏巧陈慕山是个例外。

他笑,她就慌张,想到他的言语。

他给她写谦和如沐春风的信,她就不安,想到他的孟浪之态,甚至,是他的怀抱。

这便是绝对不该有的念头。

闺阁女子有了这样的念头,若被旁人知晓,那简直是要无法做人的。

只是她不会蠢到这次出门,真的去他的别院找他。

轿子到了庆陵街,她就寻了个由头让轿夫落轿。

阿绣始终跟着她,跟的她心烦意乱,更怕跟陈慕山就此碰上,于是顿了顿步子,她停下来细细的吩咐:“阿绣,这条路北有家洋糖铺子极出名的,你去替我买吧,我有些累,就站在这里等你。”

阿绣一愣,又担心她一人在这大街上不成:“小姐,那你先进轿子罢。”

轿子正停在街市对面,轿夫们歇息着,连带着看护她。秋玉芜见状心中更加乱了。

“我这就去了,你赶紧去买糖,我等你一起回府。”

“快去。”

她又催促。

阿绣信她的话,自然不敢迟疑了,快步向前走去。

秋玉芜甩掉了她,立刻又想到身后跟着的那四个轿夫,见前面有个茶摊子,就叫了四碗山楂凉茶,又冲那四个人示意。那四人笑着恭敬的走来:“二小姐!”

“我想在这里四处逛逛,你们就坐在这边喝茶边等我好了。”

炎炎夏日的暑热上头,这四人又是做的体力活计,见小姐如此体谅,更是开心坏了,心想能消遣一时,连忙点头哈腰:“谢二小姐!”

这时,前方侧边街角出现了个高个子清瘦青年,正微笑注视着她。

那个男子是很眼熟的,可秋玉芜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了。

她只是觉得终于将这最后的四个桎梏也甩开,便开始凭着之前的记忆,小步伐的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上,寻找陈慕山的别院。

走了不远,那高个子清瘦的青年却忽然拦住她:“秋小姐。”

她听声音,又抬起头淡然看他,那青年的眼神是礼貌而疏离的,甚至有些冰冷。

她忽然想起这人是谁。

这是上一次她撞车时,跟随着陈慕山的那个青年。

绣青虎的长衫马褂,个子高高细细,眼神带着狠劲,却又隐藏凶恶。

看得出来,他是个在陈慕山身边混的很好的年轻人。

“你去跟他说,我不会私下里去他别院的,他要见面,正巧我也有话说。庆陵街向南有家桂花糕铺子,内设茶间,我就在那里头等他。”

秋玉芜说这话的时候,心都是虚空的。

因为她不知道陈慕山派这人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她也不敢细想,毕竟那人心智成熟,高深莫测,并非是她能轻易拨弄之人。

只见华易无声一笑,又道:“秋小姐说的是,我家少爷后来也想到您定是不方便的,于是早已在茶园子里头等您了。”

茶园子?是哪个茶园子?

她正欲问,却见这热闹无比的街市上,行驶来一辆漆黑色轿车。

下意识以为车上之人定是陈慕山,于是秋玉芜冷着眼望去。

可是错了。

那车上走下来的,是个娇滴滴穿洋裙跟鞋的大小姐。

漆黑头发烫的时髦,带着卷卷乖乖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细眉长眼,娇俏可人。

陆苏茹一见到秋玉芜就笑,秋玉芜又不认识她,只觉得此人多半是有点毛病。

华易见着她,恭敬低低头:“陆小姐。”

陆苏茹冲着他笑笑,又转过头来跟秋玉芜假客气:“这位就是秋二小姐吧?我早听慕山哥提起过你。他赞你气正颜华,沉稳自矜,我本不信的,可今日得以相见,慕山哥所言不虚啊。”

“是他客气,我与他不熟的。”秋玉芜冷静拒绝认领这些所谓的好话。

“我是这衿德大茶商陆家的女儿,陆苏茹,今日是慕山哥托我来接你的,去那茶园子见上一面。”

陆苏茹婉转言语,眉眼带笑,却不轻浮,只是热闹。

秋玉芜来不及想着为陆苏茹与陈慕山的关系,便又疑惑问道:“是哪家茶园子?”

陆苏茹咯咯一笑:“当然是我家的茶园子啊。慕山哥生怕你觉得不舒服,硬是要我来接你的,秋小姐,您别介意啊,他也是好意。”

秋玉芜打心里不愿意去,她始终觉得这是个阴谋。

因为这一切都不在她预料之中。

可陆苏茹已经把话说的不能再回头,周全而得体:“秋小姐,您别多想,我家在这衿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儿,那些子脏事儿乱事儿是出不得的,且放宽心。”

秋玉芜来不及迟疑,她一瞥眼望向远方,结果却看到了前头不远处正向她走来甚至招手的淳朴阿绣。

前有阿绣,后有轿夫,中间是这麻烦窝子里的人们。

秋玉芜无奈咬咬牙,死就死吧!随后冷情着心,跟笑嘻嘻的陆苏茹上了汽车。

她多不愿意再与陈慕山有所纠缠,可她不得不去,她怕的是陈慕山那厮轻狂起来,会直接来府中寻她。

那她曾偷去戏园子帮工的事情,将无法再被她隐藏起来。

这一路陆苏茹跟她说了许多关于陈慕山的事儿。

皆令她觉得这浪子,真是从小给培养出来的。

四个通房丫鬟,打小儿放在他房里伺候,个个儿模样标志水灵,又聪明伶俐。

打小儿便桀骜纨绔,除去读书功课,祸事没少招惹,常常跟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玩猫逗狗,拎笼子遛鸟儿的。

这姑娘,不用多想,自然也是没少垂青的。

坐在汽车里的秋玉芜冷想,都说这人忌全盛,可他陈慕山为何总是例外呢。

到了陆家的茶园子,秋玉芜下了车,陆苏茹却完全不认生的笑着走过去拉住她胳膊:“咱们一起进去。”

一起进去,当然很好。只是秋玉芜并不知道陈慕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他不得不戒备着。

华易就稳稳的跟在他们俩不远处的后面。

进了大茶园子的正门儿,园子一楼有人唱曲儿,是大鼓书,女子的声音又有力又英气,只是略微夹杂着些媚,她并没有太在意。

二楼是雅间儿,天字号是正中位,安静的很,陆苏茹领着秋玉芜亲切的往里走,可迈进去的第一步,就令她愣住了。

这是他们许久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而陈慕山却似乎没什么变化,衣着人时,西装倜傥,正懒散轻慢的坐在茶桌正位上,不重视的瞥她一眼,笑意渐浓:“秋二小姐。”

秋玉芜因这一句话,忽而顿住脚步,思绪被他打乱,强撑着攥拳,冷淡回应:“陈少爷。”

那声秋二小姐,如同是讽刺一般,可她没有办法报复。

陈慕山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恣意风流,笑容如沐春风般温柔,眼神缱绻,言语却淡淡:“坐过来吧。”

这时她身旁刚刚还拉住她胳膊的陆苏如此刻却松了手,秋玉芜意外,陆苏如便又自顾自圆场:“行了,我这来了茶园子,总是要先去跟大哥打声招呼才成,既然秋二小姐我送到了,那就你们俩先聊,我跟哥哥招呼一声,自会再上来坐陪。”

话语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秋玉芜虽然慌乱了一刻,却始终不愿被陈慕山看清,于是强撑着站的笔直,淡淡:“那陆小姐慢走。”

陆苏茹看了一眼陈慕山,意味深长,才转身离开这屋子,还不忘记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