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星在隅

二人便相对盘膝，各自打坐运功，渐渐进入空无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

骤听有人暴喝一声道：“呔，姓叶的，看你往哪里跑。”

叶风舟忙睁眼看时，只见谷梁多罗率着四人，早绕过山林，围将在磐石底下周围。

所幸身处这块偌大磐石，乃自峭壁腰际凸出悬于半空。

那些人只在底下吼叫，却不敢飞纵上来。

冷小宛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忽地掷了出去。那石头微微带着劲力，径向其中一人激射。

叶风舟大惊，言道：“宛儿，这才一夜之间，你内功进展竟然如此迅速，可喜可贺。”

孰料那小石头被谷梁多罗袍袖轻轻一佛，便扫落在地。

冷小宛蹙眉失落道：“可喜甚么，风舟你看。”

叶风舟含笑道：“无妨，时间太过短促。若你日后勤加练习，必定成为绝顶高手。”

冷小宛忽双手掩面，抽咽道：“宛儿知晓，倘是风舟哥哥一人，恐怕早已逃了去。只因有我这个累赘牵连，才陷至如此境地。”

叶风舟道：“昨夜不是说了么，从此天涯海角，那怕刀山火海，我都带你一起去。”

冷小宛螓首轻抬，眸光旎旎注视，然却一瞬即逝，随即面无表情道：“姓叶的，你自便罢。实不相瞒，我乃永嘉侯张达匿在你身边的细作。”

叶风舟缓缓行至身前，抚着她的脸颊道：“傻丫头，胡乱说些甚么。时已至此，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冷小宛再也忍受不在，钻进他怀里嘤嘤悲哭。

叶风舟道：“吾其死矣，地荒人鲜，势孤援绝。赴国难，忠也。死正事，义也。且能与宛儿同穴而眠，夫复何求！”

冷小宛仰首含情，犹如梨花带雨般言道：“风舟，此话当真？”

叶风舟亲了亲她的额头，颔首道：“宛儿怕么？”

冷小宛轻拭眼泪，毅然柔声道：“有风舟哥哥相陪，莫说这几个朝廷鹰犬，就算十八层地狱，宛儿也不惧它！”

叶风舟不由长叹一声，双臂将她紧紧环住。

冷小宛缓缓吟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①”

猛听底下‘嘭嘭’两声，接闻‘轰隆隆’巨响，直震得山摇林啸，磐石颤动。

唬得冷小宛心头一惊，忙搂紧问道：“风舟，莫非我们要死了么？”

叶风舟抱起她走到磐石边上，朝下瞧了瞧，言道：“是谷梁多罗那老贼打了两掌，无碍的。”

冷小宛心有余悸道：“风舟，那老贼内功怎这等厉害？”

叶风舟道：“谷梁多罗许或我还能应付，然其兄谷梁拓罗更为可怕，他若在此，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

冷小宛急道：“风舟，你快想法子逃命罢，量我一个弱女子，他们拿住也不会怎么样。”

叶风舟柔声道：“于今宛儿已是我叶风舟的妻子，你教我怎忍心弃之而去？”

冷小宛惑然道：“甚么妻子？”

叶风舟道：“怎地，你不情愿么？”

冷小宛恍然顿悟，慌垂首羞答答道：“奴家应你！”

叶风舟听了哈哈大笑道：“谷梁多罗，我叶风舟在此，休在下面尽耍些卑鄙动作，你上来罢！”

谷梁多罗闻言便运气飞身跃起，待势头稍减，脚尖在峭壁上一点，遂犹如大鸟般腾在半空。劲力消减又在峭壁上一点，升起约莫丈余。如此反复，眨眼间距磐石底已近尺许。

冷小宛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使劲照准投抛下去，虽劲力不足，但自高而射，仍呼呼生风。只听她娇叱道：“那老翁，莫要再爬了，仔细瞧见无有，这石子倘打在你身上，便会跌下悬崖摔死了。”

谷梁多罗桀桀笑道：“洒家若惧怕你这粒小小石子，恐怕早死过数百次了。”说话间脚不停歇的往上疾纵。

眼见将要飞至磐石上空，冷小宛又捡起几粒石头投了过去。

谷梁多罗正纵越之间，无暇躲避，有两粒石子竟‘噗噗’打在他身上，扰得他身躯微微一晃。

冷小宛见状，忙美目紧闭，双手作揖，口中念叨着道：“老天爷，并非宛儿心狠，那人要伤害我的夫君，小女子也是迫不得已。倘若他失足摔死，可不要怪我。”

叶风舟看她郑重其事的神色，不由‘噗嗤”笑了出来。

冷小宛羞涩的低下头，忸怩问道：“风舟，你笑甚么？”

叶风舟忙摆手道：“你且歇息会儿，捱他上来再作计较。”

说话间，谷梁多罗已俯飞而下，双臂一使劲，呼呼朝两人拍来。

叶风舟低吼一声，闪身挡在冷小宛前边，抬手竖起，硬生生接了两掌。

只听‘噗噗’作响，直震得磐石摇摇欲坠。

谷梁多罗身形微晃忙运气拿桩，叶风舟却岿然不动。

冷小宛被罡气一裹，跄跄踉踉后退数步，‘噗’地喷出一股鲜血，忙挨坐着峭壁运功自疗。

叶风舟喝道：“谷梁多罗，她乃无辜之人，你若还顾及前辈身份，莫要与其为难！”

谷梁多罗闻言叫道：“玉面书生，那洒家领教你几招！”

叶风舟心想，但论内力武功，并非难事，我三十招许能将他打败。可旁侧还有冷小宛在，谷梁多罗倘趁隙将她擒住，以命要挟，彼时岂不成了投鼠忌器之势？想到这便抱拳言道：“谷梁前辈乃当今武林绝顶高手，我们打归打，须划出个道道来，如何？”

谷梁多罗一愣，问道：“你待怎讲？”

叶风舟道：“在三十招内晚辈不敌，便束手就缚。然若谷梁前辈失手，又当如何？”

谷梁多罗思索片刻，昂首道：“我如失手，便由二人自去。”

叶风舟道：“此话当真？”

谷梁多罗傲然道：“绝无虚言！”说着，又冲谷底大喊道：“下边的人仔细听了，洒家在此与叶少侠比试，倘三十招内落败，尔等任由他去。”

黄山双雄等齐高声诺道：“遵命！”

谷梁多罗回首道：“如何？”

叶风舟道：“谷梁前辈不愧为江湖名宿，在下佩服。”又将宝剑解下，放在冷小宛身边，言道：“谷梁前辈既无兵器，晚辈岂敢造次。”他此作为有两个目的，碧雪剑乃武林至宝，一是冷小宛危急之时可多柄利刃保身，二则谷梁多罗无形中减少一份忌惮，比试时必定自负大意。

果然，只听谷梁多罗道：“区区一柄宝剑，洒家还未放在眼里。休再啰嗦，动手罢。”

叶风舟左手抱右手，举于胸前，立而不俯道：“前辈请！”

谷梁多罗冷笑一声道：“此乃你们道教不屑之礼，以左手为善，右手为恶，寓意扬善隐恶。你把洒家当作奸邪之徒了么，看打！”呼呼呼肉掌翻飞。

叶风舟使出一招‘青蛇缠竹’，自他庞大身躯绕过，紧接一招兰花指中的‘嫦娥奔月’，回腕疾点他后脑风池穴。

谷梁多罗并未闪躲，使出一招虎尾撩山，单足站稳，身往前倾，右脚倒踢，脚跟径向他下腹关元穴磕去。

叶风舟一招灵狐入林，往旁急避，又一招拨云见日，并指直戳他腰后命门穴。

谷梁多罗一招鹞子翻身，堪堪躲过。

电石火光之间，已交战十余招。

此时冷小宛已觉体无异样，便缓缓睁开美目。只见面前人影晃动，一时分辨不清那个才是叶风舟。急忙唤道：“风舟哥哥，你在那里？”

叶风舟一招灵狐踏雪，倒飘出数步立定，若无其事道：“宛儿，你无碍了罢。”

冷小宛方长舒口气，起身问道：“风舟哥哥，这老头便是谷梁多罗么？”她适才未待看清，便被罡气震得头昏眼花，遂退峭壁下闭目打坐，故而有此一问。

谷梁多罗恶狠狠看着她，桀桀言道：“洒家便是，你这女娃娃莫要聒噪，当心老夫吃了你！”拧身踢去。

冷小宛俏盈盈依靠在峭壁上，揶揄道：“哟，原来尊驾便是江湖人称‘撼天神掌’的谷梁前辈，你偌大年纪，怎如此的不要脸？”

谷梁多罗一怔：“洒家怎不要脸了？”

冷小宛道：“谷梁前辈之名如雷贯耳，天下皆惟你马首是瞻。于今却在这欺负两个小娃娃，可知羞耻么？”

她这般说着话，那厢两人瞬间又斗了十余回合。

叶风舟一边飞纵躲闪，一边暗将多半内力运至右手双指上。

谷梁多罗愈听愈躁，忍不住骂道：“我把你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娃，找死么？”

冷小宛双手微屈，搭捧成唢呐筒状围在嘴上，提高声音大喊道：“大伙快来瞧啊，谷梁前辈欺负两个小娃娃嘞。”

谷梁多罗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因先前承诺过只与叶风舟论成败，不相她为难。

那冷小宛并未停歇，仍唧唧喳喳的出言讥讽。

谷梁承元猛将功力加至七成，有意的泄出一股罡气撞向峭壁。

冷小宛立觉呼吸艰难，然复继续喊叫道：“谷梁多罗偌大年纪，都能做小女子的爷爷了，却这般耍奸偷袭，恬不知耻的与两个小辈过不去。”

谷梁多罗大怒，使出一招排山倒海，先将叶风舟迫开，紧接双足一点忽朝她纵去。

叶风舟脚尖一蹬，犹如利箭般紧贴其身后，遂右手并指一刺，低吼道：“着！”

谷梁多罗陡觉背心一痳，已被点中肩下魄户穴，登感半边身子真气受阻，右臂软垂下来。

叶风舟遂一招灵狐入洞，自他头顶越过，落身挡在冷小宛面前，含笑而立。

却听冷小宛旋跳脚，旋抚掌大笑道：“谷梁老头输咯，谷梁老头输咯！”

谷梁多罗顿时面红耳赤，讪讪道：“洒家认载，你们自去罢。”

叶风舟抱拳道：“若非谷梁前辈有意承让，晚辈估料三十招内绝难分高下。”

谷梁承元黑青着脸，纵身朝磐石下跳去。

冷小宛扑进叶风舟怀里，面若桃花道：“风舟，你适才所言，何时成真呢？”

叶风舟道：“捱待我们下山，便寻个清净处结为夫妇。”

“嗯！”冷小宛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呢喃应允。

叶风舟将其搂在怀里，也向磐石底纵落。少顷微微一顿，便缓缓停在谷底。

冷小宛四周看了看，问道：“那些个人呢，走了么？”

叶风舟道：“谷梁多罗虽为朝廷鹰犬，却也忝做天道盟盟主，向来自持身份，想来不至言而无信。”

冷小宛仰起小脸，轻语道：“夫君，我们去往那里？”

叶风舟道：“先出山谷，看前边有无有村落，若有便请几位乡邻来，做媒行礼。”

冷小宛直喜得浑身颤抖，偎在怀里默然无声。

时已天色大亮，偶见飞鸟走兽自山涧莽林掠过。

二人欲待前行，忽听一声娇叱道：“在这郎朗红日下唧唧喔喔的，害不害臊。”

冷小宛正沉溺在温存之中，闻听也不动怒，只含笑道：“这是我与夫君之事，害臊甚么？”说完抬头看去。

只见谷梁多罗与黄山二雄等去而复返，并多了数十名锦衣侍卫，当中拥簇着一位身穿紫衣，脸带面罩的妙龄少女。

叶风舟一愣，诧然道：“慕容素素，是你么？”

旁有侍卫呵斥道：“大胆，甚么慕容素素，此乃我大元朝桂王之侄，瑶瑶郡主是也！”

叶风舟闻听，更加恍惚，惑然道：“那桂章是你何人？”

那紫衣女子姗姗近前，万福言道：“桂大人乃小女生父，桂王爷是小女世伯。因桂王爷对奴家十分偏爱，便常留居于王府。”

叶风舟骇然道：“你与那慕容素素怎如此相似？”

紫衣少女闻言，玉腕轻抬，缓缓摘下面罩，言道：“小女子原唤作孛儿只斤·瑶瑶，汉名桂瑶瑶。平素常在江湖走动，故化名慕容素素。那日无心欺瞒公子，多有得罪。”

叶风舟心中迅速转念，如此说来，慕容楚楚也当是朝廷之人了，那子衣处境岂非异常凶险？想到这抱拳道：“不敢，请问郡主，你可有位孪生姐姐？”

慕容素素道：“回禀公子，小女子无甚么孪生姐姐，却有一位妹妹，名唤桂暮秋。”

叶风舟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不知郡主驾到，有何指教？”

慕容素素道：“叶公子由来，小女子业已知晓。只是我身为朝廷中人，而公子却乃雁荡反贼。我怎敢眼睁睁的凭你们而去，祸及全家性命。”

叶风舟道：“既然如此，郡主意欲何为？”

慕容素素道：“公子胜过我手中之物，便可离去。”言毕一伸手。

有侍卫慌疾步向前，恭恭敬敬呈上一柄宝剑。

叶风舟笑道：“郡主相邀怎好拒绝，在下便失礼讨教几招。”

慕容素素娇喝一声，拽剑飞身而起。

叶风舟双脚力顿，倒纵数步。

冷小宛喊道：“夫君接剑！”旋说旋将碧雪剑连鞘抛去。

孰料那慕容素素一闻到‘夫君’二字，倏地银牙紧咬下唇，剑尖轻抖，竟向她疾戳。

叶风舟顺势抓住碧雪剑，一招雪缀梅花径点其后心。

以为桂氏郡主必然挥剑格挡，欲借此解除冷小宛之危急。

那知慕容素素躲也不躲，仍如飞箭般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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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注释：出自诗经中的国风·唐风《绸缪》一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