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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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精卫(5)

红小脚出世,一股清香从她家飘出,飘散在大山间。红小脚的双脚是先来到人间的,一双殷红的小脚把接生婆吓得脸色煞白,这双脚还发出一种动人的香气。接生婆想跑,但她跑不了。孩子是个女娃。“摔死她。”红小脚的妈妈从床上爬起,双手举起女儿。“妖精!”她摔下去,女儿轻飘飘地落下,“哇”的一声哭开了。红小脚的生父听到自己女人产了一个女孩,便高兴地回家,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女人隐隐的哭泣声。男人心一沉,推门而入,小孩在地上,一双红脚朝天蹬着。男人惊呆了,女人说:“你把她扔远点。”男人抱起她,跑了三里地,放在一块大石上。红小脚命不该绝,一个上山寻草药的郎中听到女孩的哭声,把她抱回了家。老郎中是个跛子,自然难讨到女人,五十好几一个老光棍,一个人住在深山里,靠挖草药和行医为生。大半生了,在深山里大石块上搭了个窝棚,以地为床,卖药和行医换来的钱买粮食。白天为山民治病,夜晚看星辰,听松涛和野物们哀鸣。老郎中看雨后天晴,正是采马勃的好时候。马勃这味中药的采摘是有讲究的。它是菌类的一种,野生于暗湿山林,过早则未熟,过晚则干枯。雨后四五天就要采。现在是晚春,过了立夏,天气便热起来,山林里瘴戾之气浸淫着人的肺部,风干的马勃泡上煮沸的山泉,可清肺。他每年这个季节都采。那天他出窝棚,来到大林子边,听到了动物的哭声,是小兽的声音,不,是婴儿的哭叫。他缘声而去,来到大石块上,一个好看的女婴出现在他面前。他慌忙抱起来,女婴不哭了,一头乌黑的头发,圆圆的小脸,两只大眼睛明亮地闪着。这样的好婴儿,谁扔了?肯定有由头。他往下望去,一双红小脚在阳光下闪着光。是红狐狸转世还是山魈投胎?老郎中也是太孤独,他不顾一切,把女婴抱回窝棚。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红小脚长到十八岁,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老郎中老了,他在归于尘土前要把女儿嫁出去。他一把火烧掉窝棚,带着女儿走出了深山。

当时晚清黑暗,世道乱得很,各种山大王纷纷登场。老郎中靠一手绝活行走江湖。他悬壶济世,老马出山,在江湖中名气日盛。红小脚跟随左右。一天,父女二人正在屯溪老街摆摊设点。一队人马冲了过来,把他们的摊位冲翻,二兵勇上来把父女二人抓到徽州府,投放在徽州府大牢。老郎中在大牢里呼喊:“我犯何事?你们抓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第二天徽州府衙开审。当红小脚上堂时,她的美艳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自古江南出美女,而这样的女人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尤物。知府大人愣了一下:“下面的人犯抬起头来。”老郎中哭号了一夜,已没有力气。红小脚抬脸就说:“知府大人,老父救死扶伤,犯了何罪,你们官府要逮我们?”“本府问你,上个月十七那天晚上,你们可是救了一个无辫之人。”“是的。”“那可是朝廷抓捕的孙文同党。小女子,你父女二人有通孙文党羽之嫌。”老郎中跌坐在大堂上:“大人,我们是行医之人,当时我们也不知内情。”大堂中渐渐有股清香袭来,知府大人从未闻过这种清香,香气越来越浓,红小脚越说越激动,渐渐地她与知府的距离越来越近,香气是从眼前这个尤物身上散发的。“乾隆爷有个香妃,我也要了这个妖精。”知府大人脑子里一闪念,计上心头,他说:“我有点头痛,把他们收监。”退下大堂,他叫来了心腹:“你对这案子怎么看?”心腹说:“这案子可有可无:无,可说老郎中年岁已高,分不清好坏之人,再念他们本意是治病救人,可放掉他们;有,可说他们与孙文同党相识已久,可杀掉他们。”“我不放他们,又不杀他们,那做何计划?”“你只要说此案一时难断。”

红小脚父女在徽州府大牢里收监七天。第一天,老郎中在男牢房里大吵大闹:“你们把我女儿关到哪里了?”“女监,大墙隔壁。”“我要看到我女儿。”“看你妈的头。”牢头大吼,“小二子,修理这老狗。”小二子是牢霸,小二子拿来一床被子,一下罩住老郎中,在被上用木棒子捶,这样把人打死,也看不出明显的外伤。打了两下,牢头说:“不要弄死了。”小二子拿下被子,老郎中直勾勾地望着他。小二子摸了鼻子,还有呼吸。老郎中一直望着,望着大墙。女监那边,红小脚坐在木板上,她用头撞女监大门。看守跑来,他们可是重犯,出了差错可难交差。“女孩你干吗寻死?”“你们为什么伤害我父亲?”“我们没有呀。”“你带我到男监。我父亲怎么样了?”“这我做不了主。”“你带不带?不带我死给你们看。”红小脚又要撞门,看守急火火地找来牢头,牢头一听那漂亮女孩要寻死,可急了,上头已关照,这女人,知府大人很上心。她要出点事,牢头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牢头说:“你父亲很好。”“我要看到他。”“好,我带你去。”红小脚看到老郎中,老郎中直直地望着女儿,他已无力说话。第二天,知府把牢头传唤到内宅,知府说:“那对父女在牢里,他们有动静吗?”“有,那老头开始犟得很,后来变乖了。那女儿很孝敬父亲,吵着要见父亲。”“见了没有?”“见了,老头没有说话。”“你们动了那老的?”“大人,你说的事我都交办了,这个老头很有心机。”知府说:“还关他们,到小号去。”第三天,牢头把父女二人换了小号。二人的监区隔得远了一点,郎中说话了:“我要喝酒。”牢头拿了一只碗,盛了酒。他看老郎中喝了下去。突然,他的手一歪,酒泼洒出去,碗也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牢头叫来几个看守把所有碎片拿掉。老郎中换了一间房,睡去。女儿那间小号关了三个女人,另外两个女人四十好几,是一起从大号子调过来的。到了晚上,两女人讲起了各自的房中事,她们从自个破瓜说起,说得眉飞色舞,女人是个贱命,有了一次,尝到了那事的甜头,就收不起来……红小脚听得脸涨得通红,她大声喊:“你们闹够了吗?我要睡觉。”“小姑娘,你睡得住吗?”红小脚“呸”了一口,喊道:“不知耻!”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夜深了,监牢里黑暗无比,一切都沉沉地死去。红小脚的躁动随着夜的深沉而越发厉害,她爬了起来,天有点亮了。她揉了揉眼,不,是月光透过监门。她听到月光挤碎门缝的叹息声。第三天,牢头用竹篮盛了好几个小菜,有青椒炒肉丝、红烧刀鱼、小葱拌豆腐,送到了老郎中的监舍。郎中说:“有酒吗?”“有,红薯烧,满满一瓶。”老郎中边喝边问:“我女儿呢?”“她好着呢,比你还好。”“你为何对我这般客气?”“上头要我们对你好,我只是奉命办事。”在女监,红小脚喊来了看守。“我要换监舍。”“为啥要换监舍?”“我受不了她们。”“她们有啥受不了。你就待在这,这可不是你的家,这是牢房。”两个女人听了笑了起来,看守也阴阴地一笑。红小脚坐在光线好的地方,坐了一会,她感到很困,她躺了下来,太阳的光线恰到好处地照在她身上。她睡着了,两个女人的喊声惊醒了她:“吃饭了,小妹妹。”“你们吃,我要睡觉。”夜晚还是来了,两个女人故伎重演。

七天过去了,老郎中和红小脚被放了出来。他们在屯溪老街原址上重新摆好摊位。父女忙了一个白天,老病号们都来了,累了一天。红小脚已七天没有睡好觉了,到了住处,她倒床就睡着了。老郎中抽了一袋旱烟,他坐在小竹椅上,望着女儿。他要把女儿嫁出去,女儿好养,婆家难寻,何况这样漂亮的女儿。他带女儿出来,就是要让女儿见见世面,可现在不知不觉中落下了这等事。他思前想后,觉得这事有点匪夷所思,肯定有人在打她主意。

知府大人这几天魂不守舍,他吃不下去,对自己的三房老婆毫无性意。那天他从府衙回到家里,年轻的姨太穿得花枝招展的,到了床上,那婆娘用尽手段,知府只是应付,草草了事。知府泄后,轻叹了一口气,婆娘意犹未尽,深感不爽。“老爷你一向骁勇无比,可这几日老是躲着我们女人。”“唉!”知府把自己的相思之苦吐了出来。“不就是想讨一个姨太太吗?那户人家是行走江湖的郎中,老爷,你派人去打听打听,还在不在街面上。”知府说:“你去看看,正好看看身体。”知府大人的小姨太第二天就坐着花轿,到老街上一路寻红小脚一家。到了老郎中摊位前,女人下了轿,她一眼看见了那姑娘,“乖乖!”她差点叫出声来,“妈呀,哪里来的尤物?难怪我家老爷害了相思病了!”她闻到了一股清香。摊位前排起队来,小姨太也站进去,她想多看看这女人。有一半男人是冲着这小女子来的,男人那点心思一看便知。过了一个时辰,到小姨太看病了,女人说:“我睡不好,多梦,尤其是这几天。”老郎中说:“你把手伸来,我给你把把脉。”老郎中说:“你脉象紊乱。”老郎中开了几味中药,小姨太回到知府宅子。知府说:“那郎中父女还在老街吗?”“在,他们的生意太好了。”“唉!”知府叹了一口气。“老爷你叹哪门子气?这徽州你说一句话,谁不听?明天我找个媒婆说说。”

老媒婆挑了个好日子去说媒,来到老郎中的地摊前。“老郎中你还要摆啥地摊?”“我不摆地摊行医,我吃啥?”“哎,你家女儿知府大人看上了。”“知府我不敢高攀。”红小脚说:“我要嫁他。”“他都五十多了。”“爸,你不是说把我嫁到大户人家吗?”郎中不说话了。红小脚是被知府用八抬大轿抬回府衙的,徽州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恭贺。喜宴一直开了两天。第一天知府大人和红小脚一起在酒席间应酬,红小脚喝了点酒,面色桃红,大红灯笼把新房照得亮堂堂的。知府大人把玩着眼前的尤物。一双小脚粉红,知府把脸贴上去,竟有一股清香从此处飘散开来,知府用手轻轻地揉捏,女人发出叫声。知府大人立马把女人脱个精光。知府大人惊呆了,红小脚像一个白瓷人一样精白,全身一根汗毛都找不到。他的眼光落到了女人的私处,白瓜瓜的,好像一只白馒头。白虎女,知府惊颤了一下,但他还是享用了这个十八岁的女人,一阵疯狂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体被掏空了,疲乏得满身淌汗。他起床喝了一点鹿茸酒,感到腰部不痛了,他一晚上在红小脚身上忙活。天亮了,知府大人沉沉地睡去。红小脚当了小姨太。

没几天,就发生大事了。孙文领导的辛亥革命胜利,大清帝国被推翻。徽州知府被人点了天灯。红小脚在战乱中结了第二次婚。她嫁的是老郎中救过的革命党人,是他带人打下徽州府的。他第一眼看见红小脚便惊了一下,问:“你是老郎中女儿,你何时当起知府的小妾?”“现在我没有活路了。”“你跟我吧。”红小脚点了点头。没有多久,革命党内讧,她的第二任丈夫死在他的部下手里,部下强奸了她,并把她占为己有。这个部下第三天被人暗杀。白虎女红小脚命硬,和她结婚的男人不久都命丧黄泉。

城头变换大王旗。红小脚遇到吴雄时,已被人卖到芜湖青楼。吴雄那时是雄霸一方的水大王,他在巢湖姥山上有二百多号兄弟。他在巢湖便听说芜湖红香楼来了一个奇异女子。嫖客们花大钱却不敢上她,只是看看她那双红脚,看后回家干事就会顺心顺意。吴雄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芜湖红香楼。他花了好几个袁大头才进了红小脚的房间。女人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吴雄看见了那双红小脚。女人平躺在床上,吴雄就压了上去。“你不怕死吗?”“我死了好几回了。”吴雄一晚要了好几次。天亮了,老鸨子上来敲门。吴雄爬不起来,红小脚用手按摩了他的腰部。吴雄说:“我带你走。”老鸨子拦了门。吴雄拔出长刀,老鸨子倒了下去。血在日光下射得很远,喷到红小脚的脸上,像朵朵梅花。吴雄把她带到巢湖姥山。吴雄后来不敢碰她,他每次只是把玩她的那双小脚。

小岛上的日子平常地过。红小脚吃过晚饭,吴雄从外回来。红小脚说:“吴雄你要带弟兄们打天下去。”“我?”吴雄一笑,“我是一个水匪。”红小脚说:“你个没出息的,乱世出英雄。现在拉杆子起事,打着革命党旗子。”“我到哪找他们去呀?”“我有路子,我家救过的那人是革命党大官,他死了,可他的副官已在芜湖得势了。”红小脚和吴雄到了芜湖,吴雄终于变匪为官,过了几年,他当上了桐庐县县长。红小脚则进了娘娘庙,后来当了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