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07～1911

忒修斯[35]

忒修斯戴着香桃木和月桂的花冠沉睡。

波涛里斜斜的桅杆悬挂着黑色的风帆。

半人马座[36]一颗星星的金碧色光辉

在南方的天际熠熠闪现。

船夫们忽略了那颗星星，垂下眼睑，

在甜甜的微睡中轻唱……啊，忒修斯！

半人马座又把你华美的衣衫

浸透灼人的毒液。

我们在欢乐时孩子似的不知戒备，

我们恬然于香桃木，陶醉于桂枝，

半人马座升起时，唯有埃勾斯

在海边的星光下没有睡意。

1907年

最后的眼泪

她累了，倚着摇椅假寐，

别墅里笑语喧哗。天色蔚蓝。

一颗星星亮了。更添寒意。

月亮升起，人声寂然。

海上一缕波光缓缓流动。

阳台的门上玻璃闪着光华。

她醒了，懒懒地

理一理干枯的头发。

她略略沉思。恹恹地望望远方。

她取下窗台上的一面小巧的镜子——

它一闪，仿佛一片蓝钢。

是呀，已是两鬓斑白。

双眉耸起，凝着深深的哀伤。

天空高悬一弯冷月。

1906～1908年

午夜

十一月，阴雨的午夜。月下，

灰白、暗淡的小城，

笼罩着抑郁的无奈的宁静。

天地间一片壮阔的雨声。

城防司令部的旗杆上旗帜湿透。

在那旗杆上空，在向东

疾驰的稀疏、昏暗的薄雾之上

镜子似的一轮明月飘然移动。

我走向悬崖，雨声更猛。月色

更神秘、暗淡而且凄凉。

波浪摇撼着浴棚下的木桩。

远处是白茫茫的深渊。大海消失了。

砾岩隐现于潺潺的灰色浪涛。

闪着亮儿，仿佛睡卧中的海豹。

1909年8月6日

傍晚

幸福，我们往往只是去回忆。

而幸福无处不在。也许，它就是

屋外这秋色宜人的花园，

这涌入窗口的空气。

深邃的天空升起了一片云，

闪着淡淡的洁白的边缘，我久久地

望着它……我们缺少领悟和见闻，

而幸福只给予能领悟的人们。

窗户敞开着。一只小鸟叽喳一声

落在窗台上。于是我放下书本，

抬起倦眼，片刻忘情。

暮色渐合，天空没有一丝云翳。

打谷场上脱粒机隐隐轰鸣，我

看着，听着，深感幸福。一切尽在于我。

1909年8月14日

海风

海风的清新气息，

在黑暗中袭来，仿佛轻柔的问候。

别墅里草木萋萋。深宵一缕灯火

倾听着秋夜的沉默。

梦随着秋夜的梆子声游荡——

远处的一位孤独者留恋着这飘逸的梦境，

没有星星。唯有朦胧的木星

在高空遥遥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幽暗的岸边的波浪和风

送来铁锈的气息——来自沙地，

湿润的贝壳和腐烂的芦苇。

深夜里那温柔而清新的问候，

我觉得它恰似一颗自由的心灵：

耽于幻想而与大地疏远。

1909年8月8日

岸边

窗外，旖旎的初春景色。

而茅屋里有你的最后一截

蜡烛和木板镶成的一艘

长长的单桅扁舟。

人们为你梳妆，为你操持，

用一方丝巾蒙上你苍白的容颜

于是都走了，留下你的伴侣

相对无言。

他没有名字，没有姓氏，

没有朋友，也没有家庭和亲戚。

坟墓般的孤寂中不幸的日子

寂寞地流逝。

就让它永远那么安宁，那么平静！

不久，不久那一片白色风帆，

好像你的自由的心灵，

将在蓝蓝的大海消隐。

1909年8月16日

召唤

赋闲索居的老海员，

夜夜梦见蓝蓝的海洋浩瀚无边，

梦见密密的桅索——他相信

寂寞的夜晚大海在向他召唤，

我对往事的回忆也这样呼唤着我：

呼唤我踏上新的征途，

去大海漂泊，浪迹天涯，

在发现梦想中的大西洲的时候，

我将抛锚而流连。

我绝不会驶入故乡的港湾，

然而我深知，我在临终之前

依然会梦见油亮的缆索密如蛛网，

飘摇于蔚蓝的大海那浩瀚的波涛之上：

我将闻声而起，迎向船长的呼唤。

1911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