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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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入学那天上午,大家见了水老师都舍不得走,几乎把办公室挤爆了。

丁小河羞涩地问:“水老师,你是哪里的?”

如果水老师说他来自云南大理、宝岛台湾、首都北京,丁小河定然深信不疑。水老师却朝北边一指,回答说:“我是坦坝的。”

坦坝!离镇上不到三里路,竟然会出水老师这等人物……丁小河顿时对西峒产生一种全新的认识,觉得过去小瞧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鹿崽嚷道:“水老师,你会不会舞狮呀?”

同学们都笑了。“石砠坝的龙坦坝的狮”,这是西峒值得骄傲的两宗宝贝,年年春节,龙和狮都到镇街上给家家户户拜年的呢。

水老师说:“我不会舞狮,但是我小时候抬过草船。坦坝的狮子到镇上拜年不抬草船,在本村拜年要抬,都是小孩子抬。家家户户往草船里扔一把纸钱,一个村拜过去了,草船也装满了,我们就抬着草船放到大河边,把纸钱点燃了,让草船顺着水漂。我们在岸边跟着草船,要走好远好远呢。”

靳兵兵好奇怪,“这是做什么呀?”

水老师说:“是驱邪的意思。”

来一个报到的同学,水老师就在花名册上打一个钩。看看花名册上钩钩打满了,水老师起身说:“都到教室去,先点名,然后排座位。”

从校门不是能望见一排青砖屋吗?北边这间是初一(1)班教室,南边那间是初一(2)班教室,中间夹着图书室。

同学们进入教室,不知道坐哪里好,全都探头探脑,有的站在过道上,有的挤在教室后边,几十张嘴同时说话,嘎嘎嘎,嘎嘎嘎,好像一群小鸭刚被赶进新笼子。

水老师说:“你们随便坐,坐好了,我再按高矮调一下。”

有这样的好事?同学们集体愣了一下,随后“嗡”的一声炸开了。有人要抢窗户边,有人要占讲台下,有人要坐中间,有人要挑课桌,有人要选同桌——课桌都是双人桌呢!

丁小河站在那儿不知所措。鹿崽太霸道,费孟勤太古板,靳兵兵结过仇,别的人不是不认识就是不熟悉……事实上,丁小河不想跟任何人同桌。在中小,课桌是单人的,归老师班上每组都是一列,谁也没有同桌。归老师说,这样坐互不影响,也免得男生女生划什么三八线,多省心。

眨眼间,别的人都落了座,只剩丁小河一个东张西望。于是大家都望着丁小河,水老师也投去问询的目光。教室里还剩三个空位。一个在西边靠窗那个大组最末一排,坐那儿要跟一位穿绿裙子的小女生同桌。一个在东边靠窗那个大组最末一排,那张双人桌是空的,丁小河赶紧跑过去。

水老师扫视一番,仿佛农夫望着刚刚种下的庄稼,踌躇满志地说:“蛮好,蛮好。有没有看不到黑板的?看不到的举手。”

立即有人举手,是绿裙女生前排那个男生,三角脸,大眼睛,双眼皮,像女孩子一样剪着刘海。此人正是靳兵兵。丁小河在这个班是小个子,靳兵兵比丁小河高不了多少。

“你坐那里确实看不到。”水老师用食指顶一下眼镜,扫视前排,“有没有人愿意跟他调一下?”

“有!”

这一声那么响亮,好多人都吓一跳。

讲台右边,那个正襟危坐的高个子男生将手举得像旗杆一样,标准的小学生动作。

好多人笑了。奇怪哦,刚刚入学,还没有上一节中学的课,同学们就认为像小学生那样举手十分可笑。

水老师点一点头,说:“蛮好,蛮好,你们两个调一下。”

高个子男生站起来,那是标准的起立动作,又把同学们逗乐了。

高个子男生走向后排,鹿崽叫了一声“敢死队”,同学们笑得更加厉害。你看他绷着脸皮,目光那么果决,步子那么坚定,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在战场上请命当了敢死队,要去炸碉堡!他脸是长形,额头很方,眉毛很浓,到了新位置,像木偶一样坐下,腰背仍然是直直的。

敢死队一坐下,所有人都发现一个新问题。他那么高大,坐在绿裙女生前面,人家怎么看黑板?人家明显是全班最矮小的,裙子大了一号不止,极不合体,叫人想起童话里的拇指姑娘,偏又弓着背,缩着头。

水老师走到拇指姑娘跟前,轻声问:“你怎么不举手?”

“我看得到……”

拇指姑娘声音细细的,多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黄莺。

“你明明看不到……”水老师皱眉也是那么文雅,只在眉心挤出两道浅浅的肉沟。

又是敢死队,“嗵”的一声站起来,对水老师说:“我、跟、她、换!”

拇指姑娘却移到旁边空座位上,畏畏缩缩地说:“我就喜欢坐最后排。我不换。”

丁小河原本觉得自己个子太矮,坐最后一排不太适合,此时却想:我也喜欢一个人坐最后排,一个人占两个屉子呢。

水老师按着敢死队的肩让他坐下,轻言细语对拇指姑娘说:“你自己喜欢就好,什么时候想调位置就跟我说。”

这时候,鹿崽和另一个同学调了座位。

水老师回到讲台,再度扫视一番,问道:“有没有要调位置的了?”

同学们也互相扫视。

丁小河朝窗外一望,哈,看得到小崷!然而山顶被教室屋檐遮住了,山脚被檐下的夹竹桃遮住了,空中只露出部分山腰,白的灰的黑的是岩石和阴影,绿的是树、藤和草,还点缀着几色野花,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夹竹桃开着红色花,给这幅画卷加上一条鲜艳的镶边。

水老师不见谁提要求,就说:“你们想调的,只要双方愿意,今天尽可以调,明天造好座位表,原则上就不要动了。现在我们点名,点到哪个请站一下,大家相互认识认识。”

同学们再度兴奋起来,像一群小鸭那样摇动脑袋。

“慕容建德。”

“到!”

应声来得既响亮又快速,只见敢死队弹簧似的蹿起来,抿嘴扬眉,木偶一样偏一下脸,让全班同学看到他的尊容,又笔直坐下,挺着脖子,微露笑容。他头发是新理的,衣服挺括,一举一动极有教养,可不知为什么,浑身说不出的滑稽。

好多人又笑了,几个女生捂着嘴,却无法掩饰眼中的笑意。

水老师也差点笑出声来,用力咳嗽一声,接着点名。

叫到“夏咏梅”,只见一个白净匀称的女生娉娉婷婷站起来,腰刚伸直,又缓缓坐下。这人丁小河认识,是中街夏裁缝的独生女儿。

拇指姑娘叫做黄莺,真是人如其名。见她坐在慕容建德背后,拿人家当屏风,丁小河心想,恐怕她成绩不太好,上课不愿意让老师看到。